第二十二章 费切拉马城仿佛一盏构造精致的灯具

晚上九点，三声响亮的汽笛响过后，泰坦号赌船离开了港口。朴不见和卓深影站在甲板上，静静地看着正在从视野中离开的海岸线。费切拉马城仿佛一盏构造精致的灯具，灯光连着灯光，飞在空中的车是亮的，高低错落的路是亮的，形式奇特的建筑物也是亮的，连城市的地下部分也是亮的，因为道路和地面都是用透明材料制造的。光从地下一直透射到一千多米的高空中，展示着地球文明的最高成就。虽然朴不见和卓深影都是从旧大陆过来的，但他们不得不承认，即使在旧大陆，也找不出一个繁华如费切拉马城这样的地方，而它又恰恰位于最穷困的蓬莱洲。“我们一共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对吧？”卓深影目光闪动，看了一眼朴不见。朴不见点了点头：“对，一个星期后，泰坦号会在新唐城的西区码头靠岸，到时候波夜空应该就醒了，不会耽误上面要我们调查的事情。”根据邮船公司提供的项目清单，泰坦号除了提供赌博和各种私密服务外，还将绕行蓬莱洲一圈，供来自费切拉马城和旧大陆的赌客们登岸观光，所以大约七天后邮船将到达位于蓬莱洲北端的新唐城，这将是本次旅行半程的终点。为了搞到这两张船票，朴不见费了不少心思。泰坦号的船票早在半年前就被订购一空，那些有资格上船的人既有钱又傲慢，船上一个赌局的出入就有上千万，想用钱买通这些超级富豪几乎没有可能。朴不见只好从旅行公司的电脑里黑来了乘客的名单，然后在费切拉马城克莱因大酒店的总统套房，将那对阿拉伯王子加好莱坞女星的露水姻缘组合给绑架了，通过威逼，再加一点利诱，让那对狗男女终于答应打电话给旅行公司，主动把船票转给朴不见。现在朴不见和卓深影的身份是来自马来西亚的拿督和他的女儿。“已经这么多年了，即使郑有生和忻飞飞当年真的上了船，不代表他们现在还会在泰坦号上，毕竟已经过了十七年。”卓深影看了一眼身边的朴不见。“嗯。”朴不见点了点头，“不过，目前关于郑有生，我们也只有这一条线索了，上回财神的人在盯他老婆的梢，这说明，郑有生活着的可能性很大。为了害死你妈妈，当时动用了那么多资源，这应该跟费切拉马集团高层授意有关，然后财神是什么来头你也知道，郑有生竟然能逃脱费切拉马集团和财神的追踪，你想想，靠他自己或一个四海帮，可能吗？救他的人至少应该是费切拉马集团十三董事这一级别的人，所以才不会害怕财神。你知道泰坦号的背景，上得了船的人都需要经过人脸认证。如果没有他们大老板的默许，下面的人谁也不会把这样一个人放上船去的。既然郑有生去别的地方都不安全，藏身海上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你的意思是……帮郑有生躲在这里的人是……”附身白雨的卓深影微微蹙眉。“对，尤利西斯，这个名字你应该不会陌生。”朴不见的嘴角露出一丝嘲弄。卓深影目光闪烁，说道：“当然，著名的蓬莱洲船王嘛，我主人在地球上的主要化身玛丽莲，当年好像还和他有过一段露水情缘。”“既然他都跟蜃姬大人的化身做过情人，他大概是不会把财神的人放在眼里的。”朴不见一边说，一边看着卓深影。“啊，我倒是忘了这件事。”卓深影敷衍道。来蓬莱洲前，主人关照过卓深影，让她不要去找尤利西斯，以免引起财神的猜疑。根据卓深影从主人那里获取的记忆，尤利西斯是主人偷偷安排在蓬莱洲和费切拉马公司里的傀儡，但不到关键时候，主人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朴不见没有说话，脸上还带着那一贯的嘲弄，看着卓深影。“如果尤利西斯真是我主人的人，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上船来调查，直接问他不就可以了吗？玛丽莲当年跟他好，是我主人为了炒作玛丽莲，故意让她去勾引尤利西斯的。结果玛丽莲靠这样一个绯闻，一下子成了国际巨星。由于这个原因，事后我主人就没有收割尤利西斯的生物能，因为要留着他继续给玛丽莲造势。”卓深影尽量让自己的表述显得客观。朴不见似乎没有完全相信卓深影的说法，但还是点了点头：“反正我感觉，他应该不会害怕费切拉马董事会和财神，郑有生很有可能是被他保护了起来，而且很可能藏身在泰坦号上。”卓深影点了点头：“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这两天，我先去赌场泡着，然后找机会把船上所有住客的底细都摸一下。”朴不见停顿了片刻，看了一眼卓深影，好像难以启齿的样子。“没关系。”卓深影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需要我做什么，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能不能想办法找个船奴，附体到她身上，混进关船奴的底舱去，看看郑有生和忻飞飞有没有可能藏身在那里。”朴不见道。“明白了。”卓深影点了点头，“对了，船奴是怎么回事？”“这事情说来话长，你也知道蓬莱洲是个法外之地，有钱挣，什么生意都能做，为了吸引某些一般刺激打动不了的富豪，尤利西斯发明了一种船奴制度。根据船运公司为船奴制定的守则，船奴们不是拥有独立生命的人类，而只是赌船的附属品，跟船上那些赌具或售卖机一样，只要有人愿意花钱，就可以让船奴做一切事，甚至可以让船奴死。如果泰坦号沉没或解体，作为附属品，为泰坦号殉葬似乎是船奴们没有其他选择的归宿。船上甚至还有一个专门猎杀船奴的游戏项目。”朴不见语气平静，眉头却拧成了一团。此时，船离港口已经越来越远。卓深影也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莫名的愤怒。但很快她想起来，自己只是蜜之蜃姬的分身，地球人不过是她主人用来补充生物能的养料，这跟尤利西斯圈养船奴没有本质区别。她不知道此刻自己这揪心的感觉从何而来，自从她梦见那个叫卓霓裳的女孩后，她看世界的方式似乎和以前已经完全不同。她竟已将人类视作同类，还为他们受苦感到不安。“你怎么了？”朴不见似乎发现了卓深影情绪上的波动。“哦，没什么。”卓深影连忙掩饰，“我是在想这些船奴是从哪里找来的，为什么他们会接受这样的命运。”“船奴大部分都是克隆人。虽然在旧大陆克隆人是不允许的，但这是蓬莱洲，除了没钱挣，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的。”朴不见撇了撇嘴，“既然是克隆人，这些人一旦来到人世，就已经是别人的财产，生死都不是属于自己的。”“你刚才好像说，大部分船奴都是克隆人？”卓深影发现朴不见的话里藏着潜台词。“你知道，克隆人虽然跟人没什么区别，但毕竟名义上差着那么一点，所以对某些重口味的富豪来说，这样显然还不够刺激，所以船奴里还有少量真正的人类。当然消费真正的人类，价格要比克隆人贵十倍。”朴不见道。“这些人是哪里找来的？”卓深影问。“你忘了白雨的命是怎样被他爹妈卖给器官贩子的吗？”朴不见反问。“还真是，这事都忘了。”卓深影自嘲地笑了笑，“但这些人不会反抗吗？即使是克隆人，应该也有人类的喜怒哀乐吧？”“船奴们上船前，都做过脑部手术，大部分人的暴力中枢和情感中枢都被切除了，只有一小部分帅哥美女，因为要为富豪富婆提供情感服务，所以还保留了情感中枢，不过一旦这些特殊用途的船奴人老珠黄后，因为没有情感方面的利用价值了，他们的情感中枢就会被切除。你想，如果一个生命体都无法产生暴力冲动，这些人还怎么反抗？同样，既然没有了情感中枢，他们又怎么会觉知到自己的悲惨境地？事实上，我们关于很多事情的看法，不过是我们大脑特定部位的生理功能而已。所以，尤利西斯这么做，也没什么错。”说到这里，朴不见又露出讥诮的神情。“你相信这样的说法吗？”卓深影看了一眼朴不见，反问。“由不得我不信。”朴不见脸上还是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那你自己呢？”卓深影笑着问。“当然也是如此，四天王星人只是大脑和身体的生理功能比地球人多进化了一点儿，但本质上，生命这玩意儿是由构成它的生物性能和物理性能决定的，所以人不要对自己的自由意志抱有太大的幻想，这样就不用那么纠结了。”朴不见看了看卓深影，“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生命对你来说，不过就是一种能量，记忆不过就是一些储存在能量里的信息，你甚至可以认为自己不存在，而只是别人的一个分身，多好，多简单！”“那你为什么还要我相信我是我妈妈的女儿？”卓深影笑了笑，问道。“就是，为什么？”朴不见愣了一下，好像被问住了。既然连他自己也一向认为生命只是一种按特定程序运作的生物机器，他干吗还要费这么大力气，要让蜜之蜃姬的化身去认同卓霓裳就是她妈妈？还要鼓励她去为卓霓裳报仇？其实，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整件事情不管答案如何，最终不都是没有意义的吗？那么，是什么特定的生物物理机制在促使他这样做呢？朴不见心里紧张，下意识地拿出了放在口袋里的口红。看到朴不见一脸烦恼的样子，卓深影捂着嘴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卓深影才止住笑。此时，费切拉马城已彻底消失在泰坦号的视野里，乌云翻滚的海面上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回去休息吧。”附身在白雨身上的卓深影推了推正在发愣的朴不见。朴不见回过神来，也自嘲地笑了笑：“就是，既然上了贼船，还有什么好多想的，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觉，然后明天开始干活吧。”说着，两人从甲板回到了位于三楼的住处。他们入住的这间套房，面积总共有一千多平方米，据服务手册说，这艘十万吨级的赌船，一共有六十四个这样的套间，所以这虽是艘巨轮，但算上富豪们随身带来的秘书、保镖和仆人，乘客不会超过三百人。船上的服务人员和船奴大概是七百人，整条船上的人员大概在一千个。对朴不见和卓深影来说，用一个星期查清楚这些人的底细，应该不是难事。想到这些，朴不见马上放松了下来，决定先回房间，去泡个精油浴。客房服务员告诉过他，打开浴缸上的第三个水龙头，从那里放出来的是各种特殊配方的热精油。朴不见给自己的房间浴室预订了美颜配方的精油，七天都是，他很想试试，这所谓的美颜精油到底能给他的肌肤带来怎样的变化。拿着换洗衣服，朴不见准备进浴室，刚转身，发现卓深影已经以影子的形式，进到了他房间，堵在他面前。“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敲下门？”朴不见不满地撇了撇嘴。“敲了，你听不见，白雨睡了，我懒得麻烦她，反正进来也不难。”卓深影道。“什么事？”朴不见问。“你把那种跟苍蝇一样的悬浮式摄像头带来了吗？”卓深影问。“带了。”朴不见点了点头，“怎么啦？”“放几个到甲板上去，我想看一眼外面的情形。”卓深影道，“现在就找我的宿主去。”“没必要这么勤奋吧，这么晚了还要工作？”朴不见撇了撇嘴。“我这个样子……”卓深影指了指自己，“白天出去的话，会吓死人的。”“嗯，是够吓人的。”朴不见点了点头，“不过，我可以去叫个船奴过来，然后你直接附体到她身上就行。”“算了，主要是这些天都只能躲在白雨身上，很久没活动了。我想去感觉一下船上的空间，万一有什么突**况，好提前有个准备。”朴不见点了点头，找出他藏在行李箱里的四只“苍蝇”，把它们放了出去，然后打开手腕上的便携式全息电脑，用四块光影模拟出来的无影屏观察起外面的情况来。刚才卓深影没有告诉朴不见，她之所以这样做，不仅是为了感受船上的空间，心里还存了别的念想，她想找一个自己能接受的宿主。在遭遇过各种匪夷所思的状况后，卓深影发现自己的行事风格发生了很多变化，之前她绝不会在乎宿主是谁，因为连她自己也只是她主人的一个分身。但现在，事情好像正在发生变化。已是深夜，甲板和走廊上原先亮如白昼的灯光都被调暗了，所有的公共空间除了偶尔闪过几个被人叫去房间的船奴，很少有人类活动的迹象。光看衣着，完全看不出那些衣衫鲜亮的男女是船奴，这些人的样子和气质甚至比船上的绅士小姐们还像绅士小姐。朴不见指着虚拟屏上的影像，提醒卓深影，船奴的脖子上都会戴着皮质项圈，其中戴黑色和白色项圈的是克隆人，戴黄色和红色项圈的是人类，白色和红色的项圈正是保留了情感中枢的标志。在把外面的情况都摸索了一遍后，卓深影决定，开始行动。在此之前，朴不见特地黑进了赌船上的灯光控制系统，只要卓深影出现在哪里，他就会故意将灯光调暗下来。借着朴不见的掩护，卓深影从三楼的走廊飞速飘到了一楼的后甲板。朴不见正奇怪，卓深影为什么要去那里，随即发现后甲板上站着一对沉默的男女。男的是个东亚人，从服饰上看，应该是个船员。女子是个黑头发的地中海女性，脖子上戴着红色的皮质项圈，应该是个保留了情感中枢的人类船奴。一个船奴竟然在深夜里和一个船员一起站在甲板上看海，确实有些古怪。不过，看到卓深影已顺利地跃迁到了那女船奴的身上，朴不见便懒得再管这事。忙碌了一天，他的肉身可不像卓深影的能量身那样耐劳，他需要照顾一下自己的身体，美是唯一可以让他在这虚无的生命中捕捉到一点愉悦感的东西。本章回顾：卓深影和朴不见从费切拉马城上了泰坦号赌船。卓深影从朴不见那里了解到，蓬莱洲船王尤利西斯在他的赌船上创立一种特殊的船奴制度。将真实的人类或克隆人当作消费品，供上船的富豪们任意使用。卓深影听了以后，很震惊。赌船启航后，朴不见和卓深影分了一下工，朴不见负责调查住在甲板上的富豪们，卓深影则利用她的能量身，寻找船奴宿主，在甲板下面配合调查。小贴士：费切拉马城：蓬莱洲首府，经过五十年的发展，这座新兴城市已成为地球上首屈一指的大都市，地位大约相当于二十世纪的纽约，是全球的金融和贸易中心，大财团会聚在这个不隶属于任何国家的逃税天堂，将大量的财富堆积在这里，为这座城市带来了繁华的市景和奢靡的生活，少见多怪的地球人都将它称作“宇宙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