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想成为狠角色，首先要学会笑

2081年6月29日，西区码头外那块有五层楼高的电子计时牌显示，还有一个星期，费切拉马公司CEO选战的最后一站就要在新唐城拉开帷幕。今天，候选人之一、费切拉马集团保安部主任切斯迪将坐船到达新唐城。为了营造切斯迪受到热烈欢迎的场面，很多要看保安部眼色的机构和组织都行动起来，其中自然少不了作为次级权力机构的壮丁团。早上五点，顾得满就到了西区码头，和他一起的是他的死党小柯和小施，此外，还有十几个和生财的属下。在这次欢迎仪式上，和生财被安排了三百人的欢迎队伍，站的位置很靠前，足以说明切斯迪对和生财有多看重。所以顾有思在面子上不好怠慢，特意派了儿子来带队。按照计划，切斯迪乘坐的竞选邮轮将停靠在1号码头，轮船到达的时间是上午九点，但顾得满提前四小时就来了现场。这是他一贯的风格，为了追求完美，他什么事都要给自己留够时间，哪怕画蛇添足。所以，到七点钟时，和生财方面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完了。此时其他的团队刚刚才有人来到1号码头的广场。“到底是公子阿满，你这样子让我们很有压力的。”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说话，顾得满朝那方向看去，来人是振兴会的军师王医生。王医生不是王医生的绰号，他的名字真的就叫王医生，而且在成为振兴会的军师前，还真的当过医生。和他一起走来的，是搏击堂堂主李文雅的亲弟弟李彪悍。王医生又瘦又小，李彪悍则有一米八五高，宽度和厚度也是足斤足两，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坨方形的横肉。这两个人搭配在一起，给人一种喜剧搭档的既视感。“两位大叔见笑。我是大场面见得少，就特地给自己留了点提前量。”顾得满恭敬地低眉垂首，脸上堆出了招牌式的迷人微笑。老爹跟他说过，要想成为一个狠角色，首先要学会笑。所以，在过去的十年里，顾得满每天晚上都会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将长长的眼睛眯起，练习十分钟微笑，三千六百五十三天，从未间断过。“到底是公子阿满，真会说话，将来你给和生财当了家，别忘了关照我们这些老人家。”李彪悍长相虽粗犷，其实心思细密，江湖上都在传说，搏击堂堂主李文雅打算将来把自己的位子传给这位小他二十岁的胞弟。“大叔们关照我才是。”顾得满继续谦虚。王医生笑眯眯地环顾四周，像在自言自语：“切斯迪对你们真够器重的，安排了这么靠前的位置。”“哎呀，我老爹都快要为这事愁死了，”顾得满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两位大叔又不是不知道，这次CEO选举，切斯迪的竞争对手是李河方李老爷子，新唐城是李老爷子的根据地，和生财虽不是他嫡系，但这城里十块地皮，有五块是他的，他家又是费切拉马集团的十三家族之一，属于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得罪的人。其实，要是躲得开这种场面，哪怕给钱，我老爹都愿意。”“唉，说的也是，可切斯迪也不好得罪啊，”李彪悍跟着叹了口气，“集团保安部的老大，要搁在旧大陆，就相当于一个国家的军事首脑，新唐城的那些保安队长和探长都是他的人，保安部想治我们壮丁团，简直跟捏死只蚂蚁似的，而且我听说，这次他敢出来竞选，是因为费切拉马十三个董事家族里，有七个家族支持他，在这次竞选的前几站里，切斯迪已经领先李老爷子十二个百分点，他要我们来，我们敢拒绝吗？”“所以啊，还是四海帮的许有理许老大比较清净，”王医生细声细气地附和，“人人都知道他是老爷子的嫡系，切斯迪索性也不请他了。李老爷子这次竞选就算失败了，他也还是集团的十三董事之一，四海帮横竖都有靠山，没的选，反而是最好的选择，所谓丧家之犬，说的就是我们这种二流的壮丁团。”顾得满挠了挠头，只是笑，没有接话。老爹教导过他，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要懂得沉默。如果对方真有话说，你不接，他一样会说。你说，不如他说，然后你就有选择的余地。果然，那两个老狐狸看顾得满没有表示，互相看了一眼，李彪悍才把话给接了过去，指了指王医生，说道：“刚才，老王跟我说，保安部派了一个探长去找他们史老大探口风，说这次新唐城选战，只要我们三大壮丁团肯全力支持切斯迪，保安部会考虑在新唐城增加三个保安队的编制，也就是说，我们的壮丁团以后可以用一套班底挂两块牌子，壮丁团的生意可以继续做，然后还能有个正式的身份。”“阿满啊，咱们这新唐城虽号称是四大壮丁团，”李彪悍话音刚落，王医生即刻接过了话题，“但老爷子太偏心，一个劲地扶持许老大，四海帮一家的实力可以顶我们三家，然后日韩城的河原义雄你也知道，他的极道会能将日韩城单立出去，不断地蚕食我们的地盘，也是老爷子和极道会的后台有默契，要不是有你老爹这个智多星在运作，新唐城早就是四海帮和极道会的天下了。现在好不容易可以找条大腿抱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哦，好的，我一定把这些话转告我老爹。不过，和生财是他当家，最后是他来拿主意。”顾得满一脸诚恳地点了点头。其实保安部的人去找振兴会的史老大之前，先找的是顾有思。但顾有思为人圆滑，没有正面回答，也没有向外人透露此事的细节。老爹告诉他，这件事后面的坑太多，壮丁团在费切拉马高层的那些人看来，什么都不是，今天用你，明天也可以直接把你给卖了。这事情得先看下形势，最好是谁也不得罪，等形势明朗了，再挑边站，至少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壮丁团对他们顾家来说，就是个混饭吃的生意，做得再大也翻不了天，没必要为了生意把身家性命搭进去。“阿满，你就不要客气了，你老爹早就通告天下，将来和生财是你当家，你说什么，你老爹肯定会听。其实，我和老王跟你联络，是因为我们觉得，这种事情让我们各自的老大直接出面，风险太大，我们三个呢，在各自的壮丁团里都还有点号召力，也都是老大最信任的人，由我们在底下张罗最合适，老大们可以装作不知道，有问题，他们也有回旋的余地。”李彪悍压低了声音说。“好的，我一定把大叔的想法跟我老爹沟通。”顾得满还是一副乖巧的样子，不置可否。“果然是老顾的儿子，跟你那滑头老爹一个路数……”王医生还准备继续说服顾得满，一群嘻嘻哈哈的女孩子围了上来，打断了三人的谈话。这些女孩都是一副小太妹的打扮，大部分人是和生财下属成员的女儿或妹妹，都是顾得满的铁杆粉丝，听说这次在码头带队的是公子阿满，就都向她们的父兄自告奋勇，跑来参加仪式，其实是为了来见她们的偶像。看到顾得满在，她们马上蜂拥过来，要签名的要签名，要合影的要合影。王医生和李彪悍一阵尴尬，只好放弃啰唆，回了各自的阵营。顾得满也是哭笑不得，一阵手忙脚乱，幸亏小柯看到这情况，连忙和小施带了几个兄弟过来解围，把顾得满从场地中央护送到了码头外的停车场。好不容易清静了下来，顾得满的心情却有些沉重，他懒洋洋地倚在鲨鱼11座商务车门边，看着港湾对面的21号码头，想着心事。21号码头上，红色玛丽号散货船正在靠岸。船的侧面是旧大陆娱乐圈的天王巨星玛丽莲要来蓬莱洲开演唱会的巨幅广告，玛丽莲的小腿浸在水里，从吃水深度看，船上一定又是满舱的电子垃圾。在幸福的旧大陆，人们的任务似乎是不断地升级电子产品，然后将这些被丢弃的电子垃圾源源不断地运送到还未完成便被抛弃的蓬莱洲，再由新大陆上的弃民们将它们分解成各种零部件，回炉加工，提纯成崭新的材料，再运回美丽的旧大陆去。小柯此刻正蹲在离顾得满不远的地方，大口大口地抽烟。智多星小柯的大名叫柯大力，其实他是个又矮又瘦的小个子，因为一天要抽三包烟，所以皮肤差到耸人听闻，还老是咳嗽，才二十五岁的人，给人的印象却像是三十好几的痨病鬼。顾得满的另一个死党施另此刻坐在鲨鱼商务车的驾驶座上，手持着他最喜爱的左轮手枪东瞄西瞄，锅盖头上那根染成红色的冲天辫不断摇晃。小施一边瞄准目标，一边还做着扣扳机的动作，看似玩耍，其实不然。神枪小施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就是在这枪不离手地玩耍中练出来的。对面的红色玛丽号，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地靠岸，顾得满不由得摇了摇头，为船长的技术深深着急。他着急是有理由的，在红色玛丽号的电子垃圾中，藏着一批从旧大陆偷运过来的军火。这已是今年的第三批。如果不出问题，后面还会有三批，这样到冬天的时候，顾得满就可以用这些违禁品做点大事了。今天他到码头上来，除了迎接切斯迪，另一件让他牵肠挂肚的事，就是红色玛丽号上的这批军火。顾得满转头看了一眼小柯，问道：“你怎么看？”“哪件事？”小柯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刚才王医生和李彪悍跟我在商量的那件事。”小柯笑了笑，长叹一声：“多事之秋啊，这切斯迪，为什么不多领先一点，偏偏是十二个百分点？咱们这些东亚和东南亚的移民也真能生，整个蓬莱洲才一亿人，新唐城却有一千六百万。按照规则，李河方只要能在最后一站胜出，这一千六百万选票就全归他了，足够他在这次费切拉马集团的CEO选举中咸鱼翻身。偏偏新唐城又是李老爷子的根据地，所以这一战老爷子的胜算很大，切斯迪要想打败他，肯定得搞事情，我们这三个相对边缘的壮丁团，他是一定要争取的。另两家现在都跃跃欲试，你老爹想中立，估计难，在这种你死我活的斗争中，大家最恨墙头草。”“我老爹说了，不行就解散和生财。老头子早想去费切拉马城养老了，壮丁团里的那些叔伯兄弟大钱没有，但做个小生意，过个比下有余的生活，应该是可以的。不想退出的话，也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加入两边的阵营。老爹的意思是，有命的情况下，钱和权势才有用。”顾得满不动声色，好像只是他老爹的代言人。“你能接受吗？”小柯吐了个烟圈，似笑非笑地看着顾得满。“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顾得满笑了笑道。“这事你得问自己，你想得到的是什么？搞清楚了这一点，其他的就没有什么好疑惑的了。”小柯一边说，一边弹了弹烟灰。“我想要的很简单，你应该知道。”顾得满又看了一眼远处的红色玛丽号，说道。此时船终于靠到了岸上。小柯皱了皱眉头，神情严肃：“那接下来的事情也简单。没有实力，就没有理想。所以不如看谁出的价高，谁能把我们推到离目标更近的地方。”“明白了。”顾得满点点头，脸上又露出一贯的迷人微笑。这时，坐在车里的小施向两人做了个手势：“满哥，我们的货车到21号码头了，问要不要现在就去红色玛丽号接货？”顾得满点了点头：“去吧。等到了仓库，先验一下货，一百二十把微型冲锋枪，二十把激光穿甲器，十把狙击步枪，十万发子弹，一百个激光头。验完货，就把尾款给对方打过去。”“明白。”小施朝顾得满做了个OK的手势。“对了，冬天的这件事，你怎么看？”顾得满又看了小柯一眼，虽然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顾得满也知道小柯会怎么回答，但一有机会，他还是忍不住会问。“当务之急，是把这六批军火，踏踏实实地拿到手上，把它们藏好。这次只是第三批，现在讨论冬天的事情，好像还太早了一些。”小柯说着，轻描淡写地吸了口烟。“你帮我想想，除了军火，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要担心的？”顾得满一脸诚恳地说道。“最大的问题不在我们这里，我最担心的，是一旦我们这里动手了，到时候你们兄弟会在各地的兄弟们都按兵不动，我们就会成为出头鸟，大家只能白白送死。”小柯一脸讥诮地说道。“但如果我们不动手，其他人就更不会动手。这种事情本就九死一生，只能赌一下。”顾得满眯缝起眼睛，缓声说道。“呵呵，”小柯干笑了两声，“该赌的时候，当然没道理不赌。我只是想提醒你，做英雄和让别人认为你是英雄，是两码事。不要期待别人会理解你喜欢你。如果只是沽名钓誉，做侠客行小善足矣，要做大事，就注定孤独，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小柯掐灭烟头，站起身，凌厉地看向顾得满。顾得满脸上露出了惯常的笑意，点了点头，想表示感谢，却觉得这样做有些虚伪，不应该如此对兄弟的，所以把快要到嘴边的客套话给收了回来。“不不不，这时候你应该摆出一副很诚恳的样子，感慨地表示，有你这样的朋友在身边真好。”小柯讥诮地撇了撇嘴，“看来你还是太想做个好人了。这不是善良，是软弱。”顾得满苦笑，虽然在被挖苦一般，但他知道，小柯说这些话是出于真心。小柯就像他藏在内心的另一面。小柯还想继续往下说，1号码头的广场上传来了喧哗声，铜管乐队开始吹奏《威风凛凛进行曲》，海面上正有一艘红黑两色的巨轮向码头驶来。这叫作“新篇章”的邮轮是切斯迪向船王尤利西斯的船运公司租借来的，切斯迪在这次竞选活动中，就是坐着新篇章在各大选区巡回。这船既是他的交通工具，也是他这次竞选之旅的办公地点。在新唐城选战结束前，新篇章将一直在1号码头上停靠。新篇章一次性地靠到了岸边，就像它此刻的主人切斯迪一样，高效、准确，绝不拖泥带水。船一停定，船身靠码头的这一边马上裂开一道缝，一块边长二十米的正方形金属板缓缓落下，然后张开，向码头延伸过来，金属板下方冒出一连串金属脚，将腾空的金属板撑了起来，形成一个类似主席台的装置。金属板落定后，一队职业保镖列成方阵，从船腹深处鱼贯而出，整齐得像仪仗队，手上的白手套在运动中连成了直线，被黑西装一衬托，显得极为醒目。方阵到了主席台中央，像变戏法似的，倏忽裂成两列，露出一个穿着白色府绸衫的金发男子和一个红头发的女性仿生机器人。一个透明的玻璃演讲台，从地板上缓缓升起，金发男子向四周挥手，走到了演讲台前。金发男子正是今天的主角切斯迪，他实际年龄已有五十，看上去却只有三十五六，身材修长，腰杆挺直，一看就是经常做运动的样子。保安部主任虽是武夫职位，切斯迪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戾气，肌肉收得很紧，但神情又足够松弛，透出一股精明而坚定的气息。他身上的白色府绸衫显然是为这次亮相特意准备的道具，是用来讨好新唐城的东亚移民的。府绸衫的做工很精细，收拾得也整齐，面料上没一丝皱褶，甚至没有沾染一丁点细小的纤维或灰尘，切斯迪在此前一定是花了不少功夫。可见此人注重细节，并且很有耐心。只是今年的天气热得变态，4月份开始，新唐城每天的气温都在四十度以上，整个城市就像一个放在灶头上的蒸笼，全天二十四小时蒸煮，每个人都被蒸得湿漉漉的。切斯迪从船里出来不到十分钟，身上就已经湿透，薄薄的府绸衫现出了透明的汗渍。此时，顾得满已从1号码头的停车场回到了和生财的队列，因为离主席台很近，所以他能将这令人尴尬的汗渍看得很清楚，但切斯迪的神情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还是面带微笑，不停地向众人点头致意，然后对着麦克风，开始演讲。切斯迪对着麦克风说话时，说的是一口悦耳的美式英语，但从音箱里播出来后，他的话却变成了新唐城民间通用的汉语普通话。顾得满不由得好奇，这时他注意到，在切斯迪身边，那个仿生机器人的嘴巴正在蠕动，她应该是在模拟切斯迪的音质进行同声翻译。顾得满还注意到，切斯迪在演讲过程中，有两次将目光扫到了自己身上，不是漫无目的地掠过，而是有意识地停顿，脸上还露出貌似致意的微笑。第一次顾得满还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但当这目光第二次直视而来时，顾得满知道，在这种距离下，如此直白的目光和笑意不可能是无意识的。然而他并不认识切斯迪，切斯迪也应该从未见过他，那么他为什么要朝自己行注目礼呢？顾得满百思不得其解。他低头看了看表，快九点半了。此时海面上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的音乐声。顾得满朝声音的方向看去，远处有个像小汽艇一样的东西正在驶入港湾，音乐是从那地方传来的。随着汽艇越来越近，音乐声渐渐清晰，好像是贝多芬第九交响乐《欢乐颂》里的大合唱。在场的很多人都听出了那曲子的来历，脸上露出怪异的神情，开始东张西望。蓬莱洲的人都知道，《欢乐颂》是快闪革命党行动时标配的背景音乐。作为快闪革命党象征的欢乐女神，她的这个绰号也是出自这首大合唱。码头上和轮船上的保安们率先做出了反应，纷纷拔出武器，跑到警戒位置上，瞄准着那越来越近的汽艇。在轮船的制高点上，甚至出现了狙击手，每个人都如临大敌。汽艇越来越近，确切地说，这其实是一件来自垃圾场的汽艇残骸，只是被人修好了发动机，并让它浮了起来。汽艇上看不见人影存在的迹象，甲板上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音箱，音箱的外壳破了，里面喇叭的线圈露了出来，每个喇叭都有洞，这是音乐声之所以有这么多破音的缘由。狙击手开始射击，汽艇以诡异的路线前行着，避开了射向音箱和油箱的子弹。显然有人正在暗处遥控汽艇，手法娴熟，简直像在打电玩，顾得满都忍不住想为这玩家喝彩了。身后也传来一阵喧哗，顾得满回过头，码头外的街道上，没来由地拥来一群人，来得毫无征兆，开始是零零碎碎的个体，有跑步的，有骑自行车和电动车的，有踩轮滑板的，来自各个方向，但最后都在1号码头外会聚成流，一边向前，一边在高声朗诵：“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凌乱的声音很快找到了共同的节奏，朗诵《硕鼠》的声音变成了轰鸣。这突然而至的人群好像没有要停留的意思，像一群掠过天空的鸟，从1号码头外经过，到了远方，便各自作鸟兽散。其中有些人手里拿着用黑布罩住的笼子，跑到1号码头的门口时，突然将笼子打开，一些小香猪大小的肥老鼠从里面跑了出来。新唐城的居民都认识这种肥老鼠，因为这是本地特产，叫作新唐城食塑鼠。它们最早出现在新唐城西北角的那片核废料处理厂的下水道，可能是受了放射物的污染，老鼠的基因发生突变，形成了一种新的老鼠亚种。食塑鼠除了个头大，顾名思义，还有个奇怪之处，就是以塑料为食。它们的消化系统能分泌一种特殊的消化液，会将塑料降解成可供生物体吸收的碳水化合物。从环保的角度来说，这本是好事，正好可以解决让人类头疼了上百年的塑料污染问题，但对那些以回收塑料进行再加工来赚钱或谋生的人来说，则是天敌。尤其在石油被禁止后，塑料制品的原料大部分要靠回收萃取，在新唐城，塑料垃圾的回收和萃取，是重要的经济支柱，食塑鼠自然在这里成了人人喊打的公害。这些被放出来的食塑鼠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朝着1号码头的广场飞奔而来。顾得满却知道，这些肥老鼠是为何而来。因为此刻码头的地面上已撒满了高纯度的聚乙烯颗粒，那正是食塑鼠的最爱，为了吃一口这白色的颗粒，食塑鼠们是可以连命都不要的。然而，地面上为何会有聚乙烯颗粒呢？显然广场上欢迎切斯迪的人里，有很多人也参加了这次快闪行动。事实上，刚才顾得满也趁人不注意，往广场上撒了一把装在风衣兜里的聚乙烯颗粒。早在四年前，因为好奇，顾得满就化名加入了快闪革命党的暗网，现在已经是革命党的元老，参加过很多次类似的快闪行动。今天的这次快闪行动，他三天前就知道了，还自告奋勇，成了这次行动中饵料投放组的成员。此刻，随着上千只食塑鼠闯入码头广场，广场上人群的方阵已经乱成一团，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奔逃，顾得满一边大声高呼“镇定”，一边欢乐地看着眼前的滑稽场面，不禁为这次行动的提议者“最帅的滑头”叫好。顾得满还知道，此刻在操纵那艘破汽艇的人，正是“最帅的滑头”。顾得满曾和这家伙在网络游戏里比试过飞车，结果他这个现实中的飞车高手，竟然在“最帅的滑头”手下败了三十一次。虽不服，但他心里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很帅。虽然自己的亮相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搅和了，切斯迪还是面不改色，一板一眼地念完了演说词，结束时，还没有忘记向已经乱作一团的观众致谢。然后他才在黑衣保镖的护送下，回到了黑漆漆的船腹中，那块张开成主席台的金属板正在慢慢收回。顾得满心里暗叹，同样的场面如果是自己遇到，他大概做不到这样的镇定。不管未来是盟友还是对手，切斯迪都是一个需要认真应付的对象。此时，1号码头外，快闪革命党的成员已水银泻地般地消失不见。海面上的破汽艇也在最后一个音符结束时，被一股突然喷发的蒸汽推上了天空，然后以一个漂亮的转体720度加前空翻1170度的跳水动作，一头扎进水里，沉没不见。“‘最帅的滑头’真是够帅的。”身边有人在说话，顾得满转头看了一眼，是小柯。他忍不住张大眼睛瞪着小柯。小柯微微一笑：“刚才你撒聚乙烯的时候，被我看见了。”“小柯，我看见你也撒了，”另一个方向，传来小施的声音，“当然，我撒的比你们加起来都多，整整两口袋。”小施那红色的冲天小辫在空气中晃动，三人相视而笑。本章回顾：费切拉马集团开始举行新任CEO选举，两个候选人分别是集团保安部主任切斯迪和公司十三董事之一的李河方。前面的选举中，切斯迪遥遥领先，新唐城是选举的最后一站，因为人口众多，李河方如果能在这一站胜出，就能得到1600万张选票，实现反超。为了拉拢新唐城的本地势力，切斯迪特地邀请和生财参加典礼，顾得满老爹顾有思派儿子带队参加。典礼期间，快闪革命党驱动新唐城食塑鼠，发动了一场针对切斯迪和费切拉马公司的骚乱。小贴士：壮丁团：作为地球上唯一没有政府，完全由私营公司管理的大陆，蓬莱洲是被费切拉马集团当作生意来经营的。石油经济崩溃后，公共事务成了无利可图的赔本买卖，于是，除了费切拉马城，集团对其他地区都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设定了一种叫作壮丁团的招标体制，声称对社会管理实行市场化改革，由那些身强力壮的人来负责维持社区秩序，说穿了，就是让大家比谁的拳头硬谁更能打。自此，壮丁团成了一种公开的黑帮制度。新唐城的壮丁团经过多年火并，形成了四海帮、和生财、搏击堂和振兴会四大壮丁团分城而治的局面。快闪革命党：一个蓬莱洲年轻人进行快闪行动的临时组织，是没有实体的虚拟组织，成员之间用区块链的暗网技术进行联络，因为喜欢恶搞费切拉马集团，揭露集团的种种内幕，被费切拉马公司定性为恐怖组织。革命党的象征性领袖是个绰号“欢乐女神”的神秘人物。顾得满：新唐城四大壮丁团之一、和生财的少主人，壮丁团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不仅能打，人也长得帅，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迷死人，在新唐城里有一个“公子阿满”的雅号，身边一直跟着两个铁杆部下，神枪小施和智多星小柯。和生财：新唐城的四大壮丁团之一，团主顾有思是有名的智多星。顾得满是顾有思最小的儿子。切斯迪：费切拉马集团保安部的主任。本次集团CEO选举的两大候选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