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日后我一定会为她立个纪念碑

火车站门口烟雾腾腾的，大火虽然熄灭了，地面还是湿漉漉的，随处可见正在收拾水管的消防队员。费切拉马公司的保安们围成一道人墙，挡住了来看热闹的人。昨夜，看见火车站方向发生爆炸时，顾得满和小兄弟们曾惊愕了半天，但想到如今是多事之秋，又是在人命比草贱的蓬莱洲，似乎一切也在情理之中。大家议论了一阵后，就散了。然而顾得满没有想到，早上五点钟时，切斯迪打来电话，说来接他的车已经到顾家大宅门口了，要他赶快准备一下。心里叫着晦气，顾得满马上行动起来，强打着精神起了床，洗漱一番后，出了门。切斯迪派来的悍马车果然已经在等他。他被接到了1号码头，被人带到了位于新篇章号一楼的新闻发布厅。切斯迪没有要跟顾得满商量的意思，直接在发布会上宣布，他将派遣顾公子代表自己调查这起恐怖事件。虽然心里不明所以，顾得满还是在脸上露出了招牌式的迷人微笑，他接过话筒，一脸诚恳地表示，一定不辜负切斯迪主任和新唐城市民对自己的信任，会将此事一查到底。他的表演很成功，引来了热烈的掌声。趁着新闻官回答记者提问的间隙，切斯迪把顾得满拉到了一边，悄声告诉他，要他在发布会后，再到案发现场表演一番，让记者们给他拍点照片和视频。“政治就是一场无尽的表演，我没有看错你，你很适合这样一个角色。”切斯迪拍了拍顾得满的肩膀，“放心，你只用负责表演，具体的事情，有人会替你做。”替切斯迪发声的，还是那个名叫特蕾莎的仿生机器人。顾得满点了点头，随后在新闻官的安排下，和一班记者，坐上了停靠在邮轮顶上的直升机，飞到了新唐城火车站。此时，小柯和小施已收到讯息，也开着鲨鱼商务车来到了集合地点。顾得满在两人一左一右的簇拥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坍塌了一半的火车站走去。守卫在车站入口的，是几名保安部特别行动队的成员，戴着钢盔，端着冲锋枪，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把气氛烘托得很严肃。看到记者们已经架好相机等在那里，顾得满连忙上前，和特别行动队的队员们热情地握手，然后一脸凝重地进入了车站。踮着脚跨过门口的积水，顾得满再抬头时，眼前的情景让他吓了一跳。大半个车站已被炸塌，地上到处是断肢残躯和瓦砾，此外还有座椅、行李和售卖机的碎片，整个车站的二楼已**然无存，顾得满抬头望去，玻璃瓦做成的穹顶已开了一个放射形的大口子。顾得满带着严肃的表情东张西望，不时停下脚步查看情况，还在一对母子的尸体前，三分真七分演地默哀了三分钟。闪光灯不断亮起，随行的记者们很活跃，不时向他递来话筒，顾得满说话时语调低沉，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内容，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好像一切已尽在掌握中，破案只是时间问题。记者们显然很满意顾得满的表现，看到大家所需要的素材都已经记录得差不多了，新闻主管恰到好处地跑了过来，说顾助理一会儿还要跟保安部的侦探商讨案情，内容不便公开，让记者们尽快离开现场。顾得满知道，自己的表演时间已经结束。但在记者离开后，顾得满并没有按剧本的安排，结束这一次的行程。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四周，注意到不远处有几名便衣正在废墟里进行搜索，其中有个戴棒球帽的中年人，像是其中的头目。顾得满向棒球帽走了过去，自我介绍道：“顾得满，切斯迪主任的特别助理，他派我来协助调查此案。”“久仰久仰。李三省，保安部新唐城分部的总探长。”叫李三省的探长和顾得满握了握手，态度虽谦恭，眼神里却满是敷衍，显然他并没有真的把顾得满放在眼里。“什么情况？”顾得满小心翼翼地问。“恐怖袭击啊。”李三省不经意地挑了挑眉，似有些不耐烦。“我知道。”顾得满不卑不亢，“我是问事情的细节。”“什么细节？”李三省继续装傻充愣。“譬如，用的是什么爆炸物？”顾得满笑了起来，眼神咄咄逼人。“这事情太专业了，解释起来有些麻烦。如果那些狗仔队问起这事，您就说是一种新型烈性炸药，恐怖分子不仅有预谋，出手也非常狠辣，而且掌握了高科技。估计这么说应该就够用了。”李三省轻描淡写道。对方的轻蔑并没有激怒顾得满，他笑容可掬地指了指四周围，假装是在附和对方，说道：“您说得太对了，这样的爆炸力，肯定不是一般的炸弹，感觉像军用品，我猜是CF3空气炸弹，只有空气快速膨胀造成的冲击力，才能形成如此惊人的效果。”李三省愣了愣，忽然大笑起来，夸张地挑起了他的大拇指：“哈，到底是切老大选中的人，果然牛×！”李三省用“切老大”这个亲热的称呼，提醒顾得满，他和切斯迪关系非同一般。顾得满还是故作不知，继续问：“听说你们已经确认，这是快闪革命党搞的事情？”“哦，根据切老大的意思，这件事情先不要对外宣布。讲故事嘛，要一环扣一环，估计下次发布会，应该就会让你向狗仔队透露此事了。放心，哥哥我会把猛料给你提前备好的。”李三省大大咧咧地拍了拍胸脯。“我的意思是，你确定这是快闪革命党干的？要没有过硬的证据，万一到时候有人质疑，我丢脸是小事，就怕耽误了切斯迪主任的竞选。”顾得满说话时，语速很慢，看向李三省的目光愈来愈凌厉。“本来我们也不太相信，不过我们抓到放炸弹的人了。”李三省朝远处三个被看管着的小男孩努了努嘴，“炸弹刚炸没多久，那三个小家伙就在车站外吓哭了起来，当时他们手里还拿着一个炸弹遥控器。此外，根据保安部的资料，前几天在拉丁省、大阿拉伯区和斯拉夫郡也发生了类似的爆炸案，作案手法跟这起很像，而且都已经确定，是快闪革命党干的好事。”“畜生！”小施在一边嘟哝道。顾得满看了一眼另一边的小柯。小柯面无表情。顾得满想了想，指了指那三个小男孩，朝李三省看了一眼：“我可以去问他们几个问题吗？”李三省点了点头，团起手指塞进嘴里，朝几个看管小孩的侦探打了个呼哨，然后又指了指顾得满等人，那边的侦探朝这里点了点头。李三省回过头，说道：“去吧。”顾得满点头致谢，带着小柯和小施朝那三名拖着鼻涕的小孩走了过去。三个小孩都只有六七岁的样子，从穿着打扮看，应是附近贫民窟里的孩子。顾得满走到他们面前，蹲下身子，盯着他们看了半天，然后想到了什么，回头朝小柯招了招手：“口香糖。”小柯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出珍藏的口香糖，递了过来。顾得满接过后，拧开盖子，给每人发了三颗，让他们放进嘴里咀嚼。“炸弹是你们放的？”等那三个小孩稍稍放松后，顾得满开口问道。三个小孩点了点头。“谁让你们放的？”顾得满又问。“晚上我们在网吧玩打僵尸，游戏里跳出一个漂亮的卡通小姐姐，说她叫欢乐女神，问我们要不要一起玩一个游戏。”其中一个小孩一边描述，一边哽咽。“她说她在游戏厅外放了一个书包……”另一个小孩接过话来，“让我们把它带到火车站二楼的候车厅，然后我们到车站外面按下遥控器上的那个红色按钮，就能看到好看的烟花了，跟每年圣诞节在费切拉马城放的马戏烟火一样。”说到这里，三个小孩大哭起来。等他们情绪缓和了一些，顾得满又给他们发了一轮口香糖，然后掏出手机，让他们看了一眼他保存在里面的欢乐女神头像。“电脑上看到的欢乐女神是这样的吗？”三个小孩点了点头。顾得满把剩下的口香糖都给了那三个小孩，转身往车站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问小柯：“你怎么看？”“有点蹊跷。”小柯皱了皱眉头。“怎么说？”顾得满问。“快闪革命党是怎么回事，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些人可能是你，可能是我，也可能是他。”小柯又指了指落在两人身后的小施，“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什么快闪革命党，只是些临时起意的快闪行动，谁都可以提议这样的行动，谁都可以报名参加。只是这些年，大家都恨透了费切拉马集团，所以革命党大部分的快闪行动都是针对费切拉马的。这是人心所向，真不是靠组织的。而且每次快闪结束，很多网友可能今生都不会再相见了。”“但在快闪革命党的暗网里，大家都认为欢乐女神是革命党的领袖，这总是事实吧？”三人沉默了片刻，小施忽然反驳。“欢乐女神不过就是个群主，大家只是看她名字顺眼，就一起起哄，把她选了上去。所谓‘领袖’，只是一个玩笑。你会因为她是‘领袖’，就对她言听计从吗？”小柯皱着眉头道。“我不会，但别忘了，快闪革命党里，有很多人都唯她马首是瞻，每次只要她在自己的页面上说句什么，你看看响应的程度，光跟帖的目录就三四百页，你要说她一句不是，骂你的评论马上刷屏，这样看来，在快闪革命党里，她得有多少脑残粉啊！”小施越说越激动。“看来你肯定在欢乐女神的页面里跟她抬过杠，然后被人刷屏了，对不对？难怪印象如此深刻。”顾得满笑道。“我本来就喜欢抬杠嘛，你们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小施毫不在意地梗了梗脖子，“我的意思是，虽然快闪革命党里绝大多数人做事情都是临时起意，但也不能保证里面没有几个别有用心的人。真不好说欢乐女神背后，有没有团队在运作。还有快闪革命党里的另外那几个大神，也有很大的嫌疑。反正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快闪革命党肯定也不例外。”“那么请问你，欢乐女神或者她背后的人有什么理由，要对都是穷人的火车站搞恐怖袭击呢？而且，还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欢乐女神是幕后主使？”小柯冷冷地问。小施愣了愣，嘴上还是不肯服输：“当然是为了引人注目！然后把革命党里的所有人都拉下水，来实现她的政治野心。”“哎呀，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在说我呀？”顾得满自嘲道，“不带这么拐弯骂人的啊。”“满哥，我们这叫理想，不叫野心。”小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何况我们肯定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谁说不会？如果有需要，我做起这种事情来，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小柯一脸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行啦，咱们自己就不要杠了。”顾得满连忙打圆场，然后看了一眼小柯，“小柯，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对整件事，顾得满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但还是想听听小柯的意见。“我是觉得，这件事情最有嫌疑的应该是费切拉马集团，抹黑快闪革命党，符合他们的利益。一旦快闪革命党被定性为恐怖组织，以后快闪革命党的人再指控他们，就不会有人相信了，然后那些不满现实的蓬莱洲人，也就没有这样一个可以让大家凝聚在一起的旗号了。”小柯缓缓说道。“你有证据吗？”小施冷冷地问。“CF3空气炸弹可不是一般的军火，即使在旧大陆的军队里，也是被严控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是高层特批，一般人根本拿不到这种东西，更别说制造了。除了费切拉马集团手眼通天的十三董事，还有谁能搞到这种货色？”小柯说道。“如果真是费切拉马集团自己做的局……”顾得满沉思了片刻，继续道，“那我们该怎么做？”“当然是找证据，然后想办法曝光他们。”小柯还没有开口，小施已经迫不及待地给出了答案。“曝光他们，这对我们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好处？”小柯冷冷地问。“好处多了，让费切拉马的人不爽，就是最大的好处。”小施愤愤不平地反驳。“小施。”顾得满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听听小柯怎么说。”小施梗了梗脖子，但还是闭上了嘴。小柯又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深吸一口后说道：“我是觉得，现在对我们最有利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借着切斯迪的名头，给阿满造势。切斯迪想要的，是竞选成功，我们想要的，是让阿满获得更多的知名度和权势。这样到了冬天，我们起事的时候，就有可能得到更多的支持，那些还在观望的人，也许会坚定地站在我们这一边。”“但是，切斯迪会顺着我们的心意来吗？”顾得满问。“他顺不顺我们的心意不重要，这就是一场戏，既然他现在已经宣布你在这出戏里的角色，他怎么想都不重要，关键是你怎样演。演得好的话，他要想让这场戏往下走，就得让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烟雾中，小柯的眼睛越来越亮。“嗯，好像有点道理。”小施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还不快点把你的一肚子坏水说出来听听？”“所以，我们要高调行事，在刚才那个探长找到替罪羊之前，抢先把欢乐女神给找出来。”说完，小柯故意看了一眼小施。听到此话，小施不由得一脸惊愕，小柯脸上马上露出不以为意地坏笑，继续道：“我让阿空帮我追踪过欢乐女神的ID，虽然每次都没有追到，但她的真身就在新唐城，这一点是确定无疑的。我估计，只要费切拉马的人继续造势，很快欢乐女神就会成为人人痛恨的恐怖分子。这时候，我们要是能把她抓出来，阿满就会成为英雄，切斯迪的支持率也会大幅度提高，最后胜出的可能性就会大增。这样至少在明面上，切斯迪会不得不继续依靠阿满，一旦竞选成功，就必须兑现诺言，将阿满安排在保安部助理的位置上，这样我们做起事情来，会更方便。”“好是好，但欢乐女神是不是太冤了？”小施吞吞吐吐道。“你这杠精，刚才不是还对她恨之入骨吗？”小柯不满地看了小施一眼。“你不是说，她是被费切拉马的人陷害的吗？我这人天生正义感强不行啊？”小施面红耳赤地反驳。“是阴损了点。”看到顾得满一直在沉默，小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但是，要做大事，就是要牺牲很多东西的。要是我们这次能成功，日后我一定会为欢乐女神立个纪念碑，每年清明都会给她献束花，但今时今日，她必须被牺牲。如果那个需要被牺牲的人是我，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对我客气。”“满哥，你也这么觉得吗？”小施求助地望向顾得满。顾得满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狠狠地点了点头：“对不起，事实就是如此，小柯只是说出了我心里在想却又说不出口的话。”“还是那句老话，你是主事的人，别人能软弱，你不能。为了最后的胜利，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小柯看了看顾得满，似乎在安慰他。“好的，我会记住这句话的。”顾得满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拳头却下意识地越握越紧。本章回顾：顾得满被切斯迪派往新唐城火车站调查爆炸案。其实只是让他去那里代表自己作秀，为竞选活动造势。但顾得满到了现场后，却真的开始查案。爆炸现场留下的人证表示，此事的幕后黑手是快闪革命党的欢乐女神。小柯觉得此事没有这么简单，不过他建议将计就计，建议拿欢乐女神当牺牲品，为顾得满赢取晋身之阶。小贴士：快闪革命党：一个蓬莱洲年轻人进行快闪行动的临时组织，是没有实体的虚拟组织，成员之间用区块链的暗网技术进行联络，因为喜欢恶搞费切拉马集团，揭露集团的种种内幕，被费切拉马公司定性为恐怖组织。革命党的象征性领袖是个绰号“欢乐女神”的神秘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