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玫瑰无声地落在灯箱前

在新唐城，几乎无人不知，亚洲购物中心的顶楼是座财神庙。整个亚洲购物中心只有六层，但顶楼的高度却抵得上下面的五层，因为里面修了一座将近三十米高的财神像。财神庙的香火很旺，除了新唐城的居民，还有很多来自别处的香客。财神庙原先是狐仙用来装神弄鬼的地方，现在狐仙的角色由特蕾莎代理了，所以财神庙现在也被划给了特蕾莎。一个小时前，特蕾莎给顾得满打了电话，模仿切斯迪的声音，要他来财神庙见面。现在是午夜，财神殿除了特蕾莎没有第二个人，狐仙手下的庙祝和道士刚才都被她找理由打发走了，看着窗外的那轮明月，特蕾莎有些莫名的兴奋。“你真的有把握说服顾得满？”小白狐从特蕾莎的袖管里钻了出来，抬头问道。下午在给河原细美搜身时，特蕾莎把小白狐给收了回来。虽然小白狐也是财神的666个意识载体之一，在矩阵决策系统里和特蕾莎是平起平坐的算法，但按照角色的分派，它现在是特蕾莎的下属，需要听从她的指挥，不过小白狐也有为特蕾莎提供纠错建议的义务。“你的意思是，操控顾得满不太容易？”特蕾莎的嘴角上露出一丝嘲弄。小白狐支棱着脑袋，点了点头。“切斯迪当年也很有理想……”特蕾莎用食指和拇指绕成一个圈，从她的角度看过去，远处的月亮正好被框在了这个小小的圆圈里，“有理想的人更容易变坏，只要他们有了权力。这件事情我一点也不担心。”“顾得满不是切斯迪。”小白狐说道。“但权力就是权力。”特蕾莎将手指绕成的圆圈往里收了收，远处的月亮好像被卡死在了圆圈里，“还记得下午顾得满收拾河原细美时那副得意的样子吗？只要多给他一点可以操控别人命运的感觉，并让他这样做时还觉得自己很正确，他离我们想要的样子，就已经不远了。”顾得满把摩托在马路边停靠下来，沿着那条由两排广告灯箱夹着的通道，往亚洲购物中心的正门走去。那个被他师父打碎的灯箱，如今已被收拾干净，还换上了新的灯箱，只是还没有挂上海报。顾得满面无表情地走过灯箱，只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灯箱上方的摄像头，利用身体的遮挡，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枝刚从家里花园摘下的玫瑰花，让它无声地落在灯箱前。他吸了吸鼻子，没有停留的意思，继续往商场走去。亚洲购物中心里的灯大多已熄灭，但还留着一扇门，门口没有保安。顾得满心里觉得蹊跷，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顾得满本想沿着已经停运的自动扶梯往上走，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白花花的影子，是河原细美的小白狐。小白狐正在冲顾得满“吱吱吱”地叫，随后小白狐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不断回头看顾得满。顾得满会意地跟了过去。顾得满被小白狐带着，到了电梯间，有个电梯的灯还亮着，门也开着。顾得满跟着小白狐走了进去。电梯把顾得满带到了六楼的财神庙。那扇足有五层高的红漆包铁庙门，正开着一条缝，顾得满跟着小白狐，从这条足可以并排走过三个人的门缝里走了进去。占据了整整一层楼面的财神殿此刻空旷而阴森，里面只有一个人影朝门的方向站着，在庞大的财神像衬托下，那人影显得极渺小，但顾得满还是通过那头金发认出了对方。“我早听说过这家财神庙，就是没有来过。”顾得满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朝特蕾莎走了过去，说话声在大殿里发出嗡嗡的回音。“好像新唐城壮丁团成员都喜欢来这个地方烧香，这里的财神很灵的，有求必应。”特蕾莎站在原地没有动。“我知道。其实我老爹老妈，都是这里的老香客。”顾得满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财神像，“不过，据我所知，凡是来求愿的，都要先写一个求愿签，然后庙里的管事到月末，会从所有的签面里抽一支出来，只有那支签里的愿望才会有求必应。”“很公平啊，求财这种事，如果每个人求了都应，那大家还是差不多，没有穷人衬托，又怎么会有富人这回事？但是，既然是财神，不给点奇迹看看，人类也不会相信，所以这个显灵的办法最好不过。”特蕾莎笑了起来。“好是好，不过有个问题……”顾得满走到特蕾莎面前，“每个月的求愿签几千万支总是有的，有这运气和概率的话，买彩票就可以了，干吗还要来求财神？”“有道理。”特蕾莎点了点头，“人类的愚蠢真是不可理喻，不过，你看起来要比他们聪明。”“把我找来，不是为了夸我聪明吧？”顾得满将脸上那招牌式的微笑收了起来，“老板在哪里？”“你是说切斯迪？”特蕾莎的嗓音变成了切斯迪的。“是你给我打的电话？”顾得满迷惑地看着特蕾莎，“不对啊，你的一言一行难道不都是老板的意思吗？”“为什么操纵仿生机器人的一定是切斯迪，不可以是别人吗？”特蕾莎又变回了自己的声音，脸上的笑容更加迷人。“你是……”顾得满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特蕾莎。“特蕾莎，或者你也可以叫我财神。”看到顾得满还是一脸迷惑，她又补充道，“我来自一个跟你们地球很相似的地方，我们那里的人类，在以前几乎跟你们一样。”“以前？”顾得满问。“后来我们发明了意识上传技术，又用液态石墨烯钛合金制造出了可以随意变形的仿生机器人，再把这两项技术一结合，就进化到了现在这个阶段。从你们地球人的角度看，我们可以长生不老，七十二变。”说着，特蕾莎在他面前轻盈地转了个身。“也就是说，之前有很多事，你不让我跟切斯迪提，是因为他确实不知情？”顾得满笑了笑，说道。“聪明。”特蕾莎举起手做了一个轻巧的绕手指动作，“切斯迪不过是我们选定的代理人，某种程度上，他是因为得到了我们的支持，才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你们？”顾得满打断了特蕾莎。“对，我们！”说着，特蕾莎的身体浮了起来，变成了**，像张皮一样覆盖到了财神像的表面，财神像变成了正在说话的特蕾莎，“特蕾莎是财神，但财神不仅仅是特蕾莎。”“也包括祇园馆里那个戴狐狸面具的艺妓？”顾得满说。“聪明！所以财神不是一个人，财神是666个意识联网后根据特定的算法矩阵组成的一个共同体，那个名叫狐仙的艺妓不过是这666个上传意识中的一个。”特蕾莎说。“既然你和狐仙都是财神，为什么你要拆她的台，让我去破坏暗杀切斯迪的计划？”顾得满问。“你怎么知道，这是拆台，不是我们在演双簧？”化作财神像的特蕾莎笑着说。“什么意思？”顾得满问。“你是聪明人，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就实话实说，切斯迪是我们的代理人，但他年纪不小了，我们需要为他物色一个接班人，你和河原细美是我们敲定的最终人选，本来我们更看好河原细美，因为你心太软。不过，在最后这场考试里，你的表现出人意料，我们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特蕾莎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会接受你们的建议？”顾得满抬起头看了一眼特蕾莎。“你可以不接受，反正河原细美还在，她一定会很乐意跟你换个位子的，尤其在你那样侮辱了她之后。”特蕾莎停顿了一下，“何况你不是还有一个远大的理想吗？如果有我们的支持，做到这些易如反掌。”“你们会怎样支持？”顾得满问。“你可能不知道，掌控费切拉马集团的十三个家族，都不过是我们手里的棋子。”特蕾莎说。“他们也是你们的人？”顾得满目光闪烁。“差不多。不过跟切斯迪的情况不太一样，他们自己并不知道，他们家族财团的控股权其实掌握在了我们的手里。每个家族虽然都是财团的大股东，但手里的股份都在百分之二十到百分之三十五之间，一半以上的股份被分散在了666个小股东手里。这666个小股东是什么人？我想你应该能猜出来。只要你能得到我们的支持，那十三个家族的人，只要谁敢挡你的路，他们可能会连自己的家族财团都保不住。”特蕾莎一边说，一边从财神像上收拢起来，变成了一个**金属球，然后摇身一变，恢复了特蕾莎的样子。“看来这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顾得满一边叹气一边摇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愉快。”特蕾莎笑着将手伸到顾得满面前，发出了握手的邀请。河原细美已经在看守所待了十个小时。这是关重刑犯的单间，囚室很小，墙很高，没有窗，隔音效果好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房间顶上只有一盏简易的吊灯，但十点以后，已经被外面的总开关统一熄灭，黑暗中只有墙角那个简易茅坑传来的气味还很清晰。河原细美对居住环境的卫生条件一向有近乎强迫症的要求，在这样的地方待了这么久，她本来早该崩溃了，但此刻她还是很平静。她盘腿坐在脏兮兮的床铺上，调整着呼吸，静静地聆听，以等待某些事情的发生。下午，顾得满强吻河原细美时，细美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就在这时，她发现顾得满那只穿过她发际的手，往她耳里塞了个类似耳机的东西。河原细美心里一动，一腔悲愤忽然消失，但还是装出愤怒的样子，朝顾得满的脸上吐了口唾沫。从那时到现在，细美一直在等待耳机发出声音，却没有等到。这期间细美心里已转了千百个念头，一会儿怀疑这是顾得满耍弄她的花招，一会儿怀疑耳机可能出了故障或者信号被看守所屏蔽了。但所有这些念头都没有战胜过她对顾得满怀有的那丝期待。心底深处，河原细美渴望着顾得满能不顾一切前来救她。这时，门的方向传来“哐当”一声脆响，有人正在外面拉铁闩，然后牢房的门被打开，三四道耀眼的光，把斗室照得亮如白昼，有人在用硕大的手电筒照她。因为手脚都戴着镣铐，河原细美没有挪动位置，只是朝来人的方向看了一眼。手电光有些刺眼，细美很快数清楚了门口看守的数量，一共九个人，领头的正是下午把她带来这里的看守所所长，她记得当时所长自我介绍，说他姓王。因为知道细美是日韩城河原家的人，夫家又是费切拉马十三董事之一的李家，所以王所长对她的态度很是客气。此时，王所长已经走到细美面前，朝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脸上陪着讨好的笑容，说道：“河原小姐，请您跟我们出去一下。”“出去？”河原细美警惕地看着王所长。“是这样的……”王所长脸上露出羞涩的表情，好像很为难的样子，一边蹲下来给细美解开脚镣，一边小心翼翼地解释道，“自从您被逮捕后，您家还有李先生家，给公司施加了很多压力，本来挺团结的一个公司，因为您的关系，几乎要闹分裂了。上面权衡再三，觉得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所以只好委屈您了，让您尽快上路，这样就不用再追究别的人了。您一个女孩子家，又是半夜三更的，这么急着让您上路，确实挺不人道的。但没办法，我只是具体办事的人，还请您多多见谅，不要为难我们。”王所长终于将脚镣从细美脚上卸下，然后向身边两个看守递了个眼色，两人跑过来，一左一右将河原细美架了起来。河原细美知道“上路”是什么意思，心里不免悲凉，不是因为要上路，而是因为本该来救她的人没来救她。或许死了也好，可以让顾得满负疚一辈子。这样想着，河原细美很配合地站起身，在看守们的簇拥下，从囚室到了走廊。穿过一道又一道铁栅栏，前方是看守所的门厅，以前河原细美为了准备来这里杀人，研究过新唐城看守所的地图，知道门厅往右一拐，就是看守所的后院，后面那间孤零零的平房就是绞刑室。为了保证万无一失，门厅里已经站了一排看守，正在迎接她的到来。细美抬了抬头，举起铐着的双手，理了理前额的发梢，想让自己死得好看一点。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了一阵沙沙声和轻微的呼吸声，好像有人正在捂着嘴笑，笑声越来越放肆。笑了很久，耳机那边的人终于停了下来：“哈喽，细美，我啊，阿空！认识这么久，就没见你这么狼狈过。这样才对嘛！否则，我们在你面前会很自卑的。你一定想问我，我现在哪里？我在你身边，其实从下午那会儿起，我就一直跟着你了，从体育场一直跟到了这里。现在我这个角度看你，简直像是在看IMAX巨幕电影。连你现在眼角不屑地抖了一下，都被我看到了。不是不想早点救你，是满哥说的，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开口，其实我也憋坏了，总算盼到了这个万不得已。”河原细美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话痨一旦开口，就不知道要啰唆到什么时候了。“……对了，把你救出来之前，咱们先谈个条件吧，你怎么谢我？请我吃饭吧，标准高一点，想起来了，去你们日韩城最贵的那家日料店，叫什么来着，秋刀鱼之刃，对，应该就是这个奇怪的名字，满哥那土豪请我去吃过一次，我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海胆。”耳机里传来波夜空咽唾沫的声音，然后停顿了一下，“……不行……下午你被抓到的镜头全城都在转播，到时候我把你救出去了，你不就成通缉犯了吗？看来是不能去外面吃饭了。要不去你们家吃吧，你们家的厨子很不错，虽然我不太喜欢你老爹老妈，但看在好吃的分儿上，我也将就了……不行不行，你都逃跑了，保安部肯定要监控你们家……对了，快想一下，一会儿逃跑后，有什么地方可以去。OK，预备……”说着说着，细美已经来到了门厅，波夜空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先一脚踢翻你右边的那个丑八怪，然后用肘挤开贴在你左侧的那个帅哥……”河原细美没有犹豫，直接照着波夜空说的做了。两个贴身的看守一下子被打倒在地，另外几个看守马上散开，拔出枪对准了细美。“太酷了！感觉像在玩声控游戏，来吧，细美，闭上眼，用尽全力向上跳！”波夜空的声音在河原细美耳边回响。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细美还是即刻闭上了眼睛，用力跳了起来。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一辆悬浮于半空中的小汽车里，透过车窗，细美看见刚才那几个用枪指着自己的保安，正面面相觑，此刻他们看起来好像被放大了几百倍。“是不是感觉很迷惘啊？”坐在驾驶座上的波夜空得意扬扬地回头看了河原细美一眼，“这辆芥子车，是我跟阿光借的，酷不酷？”“芥子车？”细美皱了皱眉头。“佛经里有个说法，叫作芥子纳须弥，意思是一粒芥菜籽里可以放进一座大到无限的山。我们这辆车就是这样一个情况。”波夜空一边说，一边从前面的车筐里拿起一把钥匙，朝河原细美比画了一下。“那我是怎么进来的？”细美将戴着手铐的手送到了波夜空面前。“你问我，我去问谁？反正你能进来就行了呗。”波夜空将河原细美的手铐解下。“这好像不符合你的风格？”细美揉了揉被勒红的手。“说老实话，我也琢磨过这事。”波夜空挠了挠头，“就是不想明白，为什么我想跳进来，就能跳进来，然后我想让你进来，你也能进来。”“也有你阿空想不明白的事啊？”河原细美对着芥子车的后视镜，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我不明白的事多了去了。”波夜空回过头，放下手刹，将这小得像灰尘似的车子发动起来，“我们去哪里？”“随便。”河原细美沉默了片刻，抿嘴说道。本章回顾：在河原细美被捕后，特蕾莎约见了顾得满，正式将顾得满确定为切斯迪的继承人，等切斯迪年老体衰之后，顾得满将取代他，成为财神在蓬莱洲新的代理人。此刻，费切拉马集团的人为了平息内部矛盾，正准备让河原细美成为替罪羊，秘密地处死她。危难之际，波夜空受顾得满的委派，乘坐着井下光的芥子车出现，救走了河原细美。小贴士：财神：蓬莱洲一个神秘杀手组织的名字，同时财神也是杀手组织的大老板的绰号，据说该组织和这位大老板正是费切拉马集团十三董事背后的操纵者。财神的前身是一个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到云端的外星人，拥有666个仿生机器人，作为自己在人间的分身。每个仿生机器人都是一个独特的算法，这666个算法共同组成了财神的决策矩阵，已经被卓深影等铲除的狐仙正是其中的一个算法。除了是杀手组织的幕后老板，财神也是生命进化委员会的秘书长，在组织里是摩西沙罗之下的二号人物。蓬莱洲计划正是由财神一手策划的，目的是在蓬莱洲展开一场名为“三千年庆典”的代理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