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树必须不时补充养分,浇以爱国者的血……——托马斯·杰斐逊,1787年也就是说,在我上舰报到之前,我还认为自己是“完训军人”。想法错误会犯什么法吗?我明白,我没提到地球联邦怎样从“和平”到“紧急状态”,然后进入“战争”。我并没有太密切注意这种事。我入伍的时候,还是“和平”,正常的情况,至少人们是那样想的。(谁又会预料到别的情况呢?)然后,当我在柯里营的时候,变成了“紧急状态”,但我仍然没注意,因为布龙斯基下士对我的发型、制服、战斗操练、单兵装备有什么看法可重要多了——齐姆中士对诸如此类事物有什么看法,更是无比重要。无论如何,“紧急状态”仍然是“和平”。在“和平”的状态,只要不是达到头版新闻、头条报道那种显著位置,平民通常不会注意军人的伤亡——除非那个平民是伤亡军人的亲属。但是,如果历史上曾经有过某个“和平”时期,且这意味着完全没有任何战事在进行,目前我还没能找到。我报到的第一个部队是“威利的野猫”,正式名称是第一机动步兵师第三团K连,他们的运输舰是福吉谷号(我的个人装备里有那张使人产生误解的证书),当我去报到的时候,战事已经进行了好几年。历史学家似乎无法达成共识,究竟这一次是要称为“第三次太空大战”(或是“第四次”)还是“第一次星际大战”会更贴切。我们通常不用特别的称呼,顶多只会称之为“虫子战争”,无论如何,根据历史学家的认定,“战争”始于我正式加入第一个部队,登上第一艘星舰之后。直到那时,甚至之后的一段时间,一切都还算是“事件”“巡逻”或“治安行动”。然而,不管你是在某个“事件”中买地,或是在正式宣战的情况下买地,死了就是死了,程度没有差别。可是说实话,对于战争,军人不会比平民注意得更多,除了他自己参与的那一小块,而且只是当时那几天。其余的时间,他更关心的是睡觉时间、士官们各种怪异的行为,以及在正餐时间外,有没有机会哄骗厨子弄些点心吃。然而,“小猫”史密斯、詹金斯和我在月球基地加入他们时,“威利的野猫”里的每个人都至少参加过一次战斗空降——他们是真正的军人,我们还不算。这一点,我们倒是看得很清楚——至少我是。而且,领教过新训教官的刻意惊吓之后,部队里的中士与下士都好相处得令人惊奇。经过一小段时间才会发现,这种相对温和的对待,只是意味着我们是无名小卒,不怎么值得费唇舌修理,直到我们参加空降——真正的空降——证明我们也许有可能取代在作战中买地的“野猫”,我们现在睡的就是那些人的铺位。让我告诉你,我当时有多稚嫩。福吉谷号还在月球基地的时候,我碰巧遇见我的分队长,他穿着军礼服,打扮得整齐漂亮,正准备出去走走。一个小巧的耳环别在他的左耳垂上。一颗很小的金骷髅头,做工精致,下方不是传统海盗旗两根骨头交叉的图案,而是一整串小小的金骨,小到几乎看不见。在家的时候,每当我出门约会,总是戴耳环及其他珠宝饰品——我有几个漂亮的夹式耳饰,镶着像我小指尖那么大的红宝石,是我外曾祖父传下来的。我喜欢珠宝,当初不能带着去参加基础训练,我还觉得相当气闷呢……但现在我发现一种珠宝,显然适合搭配军服。我没穿耳洞——我母亲不赞成男生穿耳洞——但我可以请珠宝匠将它安装在夹式耳环上。我还有一些钱,是结训发饷剩下来的,我急着花掉,好像怕放久了会发霉似的。“呃,中士?你在哪里买到的那样的耳环呢?相当好看。”他没有鄙夷的表情,甚至没有笑容。他只说:“你喜欢吗?”“我当然喜欢!”纯金的原色,搭配军服上的金穗与徽饰,比宝石的装饰更好看。我在想,戴一对可能更漂亮,只要搭配两根交叉的骨头,而不是像底下那样杂乱。“基地的福利社有贩售吗?”我问。“没有,这里的福利社不卖这种玩意儿。”他接着又说,“至少我认为你在这里买不到——我希望如此。不过呢,我告诉你——等我们到了能让你买到的地方,我会记得告诉你,我保证。”“呃,谢谢!”“不客气。”后来,我又看到好几个小小的骷髅头,有些“骨”比较多,有些比较少。我的猜测正确,这是穿着军服时允许佩戴的饰品,至少休假期间可以佩戴。然后,我几乎立刻有机会自己“买”一个,那时我才发现,对于这么朴素的饰品而言,代价实在高得不合理。那是“虫家行动”,史书所载的“第一次克伦达苏战役”,发生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被毁后不久。失去布市的惨痛代价才让众多“地鼠”[1]明白大事不妙,因为不曾“出去”过的人,并不真正相信还有其他行星——至少内心没有,而心里相信才重要。我知道我以前也没有这样——我从小就是想到太空便兴奋的人。但布市真正激起了平民的**。他们大声疾呼,要将我们分散在各地的部队通通叫回家——肩并肩环绕着母星的轨道,拦阻敌人进入地球周围的空间。这样的想法当然很愚蠢,你想要打胜仗,靠的不是防守,而是攻击——没有哪个“国防部”赢过战争,看看历史就会明白。但是,一旦确实注意到有战争,平民的标准反应似乎就是强烈要求使用防御战术。然后他们就想要主导战争——像是乘客碰到紧急状况,试图夺取驾驶员的操控装置。然而,没有人问我的意见——有人这么提醒我。姑且不论我们要履行条约义务,不可能把众多部队大老远拖回家,更何况还要考虑对联邦的许多殖民地行星,以及对我们的盟友,会有什么样的影响,此外我们也忙着做别的事,那就是到虫子的地盘去作战。我想,我对布市被摧毁的关注,远不如大多数的平民。我们当时正在做“切连科夫推进”,已经跑出了两三秒差距,在我们从这段航程出来之后,才从另一艘舰得知这个消息。我记得当时想着,“天啊,太可怕了”。我们舰上有一个“大港人”,我为他感到难过。但布市不是我的家乡,而地球又那么遥远,更何况我当时忙得不可开交——在那之后,随即发动了对虫子的母星克伦达苏的攻击。在赶路到会合点之前的那段时间,为了节省动力,同时提高速度,福吉谷号关掉了内部重力场,我们都被绑在铺位上,在药剂的作用下,睡得不省人事。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损失确实对我意义重大,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但我要等到几个月后才会知道。空降克伦达苏的时候,我是超额人员,被指派给一等兵巴姆柏格。听到这个消息,他没有当场发作,等到排副走出听力可及的范围,他立刻说:“听着,新兵,你紧跟在我后面,不要碍到我的路。要是你拖慢我,我就折断你的蠢脖子。”我只能点点头。我开始明白,这不是练习空降。于是,我颤抖了好一会儿,然后我们下去了……“虫家行动”一团混乱,每一件事都出了错。原本的计划是全力以赴,击垮敌军,占领它们的首都,拿下它们母星的几个重要据点,进而结束战争。结果却反而是我们差一点输掉战争。我不是在批评狄恩斯将军。听说他要求更多兵力与更多的支援,却遭到空域总司令的否决——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这也不关我的事。此外,对于一些事后智者,我怀疑他们是否了解全局。我只知道,将军与我们一起空降,在地面指挥我们,而且,在局势变得不可能挽回的时候,他个人领导牵制攻击,让我们之中的不少人(包括我)得以回收——他则在过程中买了地。他如今是克伦达苏行星上的放射性残骸,要军法审判他也未免太迟了,所以何必多说呢?对任何没参加过空降,坐在安乐椅上的战略家,我确实有一句话要说。是的,我同意,用氢弹是有可能重创虫子的行星,直到地表铺满放射性玻璃。但那样会打赢战争吗?虫子不像我们,这些“伪蛛形”甚至不像蜘蛛。它们是节肢动物,碰巧像是疯子构想出来的巨大聪明蜘蛛,但它们的组织,在心理与经济方面更像蚂蚁或白蚁;它们是实行终极独裁的集体生物。轰击它们行星的地表也许会杀死兵虫与工虫,却不会杀死虫脑阶级与虫后——就算用会钻洞的氢火箭弹直接击中目标,我想也没有谁能确定那样会杀死虫后——我们并不知道它们藏得多深。我也不会急着查明真相,因为从那些洞下去的弟兄都没有再上来。所以,即使我们毁坏了克伦达苏肥沃的地表,那又能怎么样呢?它们仍然会像我们一样,拥有太空船、殖民地以及其他行星,而且它们的总部仍然完好无损——所以,除非它们投降,否则战争不会结束。我们当时还没有新星炸弹,也不可能攻破克伦达苏。假如它们吃了苦头还是没投降,战争仍然会继续。假如它们能投降……兵虫不可能投降。它们的劳工没有作战能力(你可能会浪费大量时间与弹药射击工虫,它们根本不会吱声),而兵虫阶级又不可能投降。但不要误以为那些虫子只是愚笨的昆虫——只因为它们看起来像,而且不懂得如何投降。兵虫战士聪明机灵、技能熟练、攻击勇猛——根据唯一的普适法则,如果虫子先射击,就代表它比你更机灵。你可能烧掉一条腿、两条腿、三条腿,它还是会继续过来;烧掉一边的四条腿,它会翻覆——但还是继续射击。你必须对准神经壳,打中目标,它就会从你旁边跑过去,乱射一通,直到撞上一堵墙或是什么的。那次空降,从一开始就一团糟。50艘舰应该会在我们这片区域从切连科夫推进器切换到反应推进器,还要彼此完美协调,那么多艘舰到达轨道,准备放我们下来,保持队形到我们应该落地的地方,但不能到绕行星一圈的程度,那样会造成路线交叉。我想,这应该很难。啧,我知道很难。可是,出了差错的时候,问题却要留给机动步兵扛。我们算是运气好的,因为我们还没降到地面,福吉谷号就带着舰上所有的航天军官兵买了地。在那紧密、快速的队形中(每秒4.7英里的轨道速度可不是散步),福吉谷号与伊普雷斯号相撞,两艘舰都毁了。我们很幸运,当时已经离开发射管——我是指那些真的出来的人,因为撞毁的时候,福吉谷号仍在发射空降囊。但我并没发觉这个状况,因为我还被缚在茧里,正冲向地面。我想我们连长知道失去了运输舰(舰上还有一半他的“野猫”)——他第一个出来,当他与舰长的指挥线路突然失联的时候就会知道了。但没办法问他了,因为他没被收回来。我只是逐渐开始明了情况一团糟。接下来的十八小时是一场噩梦。我不会讲太多,因为我也记不得太多,只是零星片段,停格动画那样的恐怖场景。我一向不喜欢蜘蛛,不管有没有毒;在**发现一只常见的家隅蛛,就能令我毛骨悚然。至于狼蛛,简直无法想象,我甚至不敢吃龙虾、螃蟹或任何类似的东西。我第一眼看到“虫子”的时候,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也开始结结巴巴。过了几秒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杀了它,还不住射击。我想那应该是一只工虫,倘若是兵虫,我怀疑自己没有本事对付,更别说打赢了。但是,在这方面,我的情况比军犬部队好。他们要空降在我们整个目标区的周边(如果空降进行得完美的话),而那些新创犬应该向外扩展,并且提供战术情报给负责坚守周边的拦截小队。那些新创犬当然没有武装,顶多只有尖牙。新创犬应该要听、看、嗅,通过无线电告诉搭档,自己发现了什么;它身上只带着一台无线电装备,以及一颗毁灭炸弹,万一重伤或被俘,它可以自我毁灭(或由它的搭档引爆)。那些可怜的狗没有等到被俘;显然,大多数狗一接触到虫子就立即自杀。它们对虫子的感觉跟我很像,只不过更糟。现在已有受过特别训练的新创犬,从幼年时期就学习观察及躲避,不至于一看到或嗅到虫子就炸掉自己的脑壳。但这一批并不是。然而,出错的并不是只有这个,随便指出任何一项都有问题。我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只是紧跟在巴姆柏格后面,看到任何在动的东西就开枪或喷焰,发现一个洞就丢下一颗榴弹。不久,我熟练了些,杀虫子已经能够不太浪费弹药或燃料,虽然当时我还没学到如何分辨有害与无害的虫子。五十只虫子中只有一只是兵虫——但那一只抵得过另外的四十九只。它们的个人武器不像我们的这么重,但同样致命——它们有一种射线能穿透装甲,割开肌肉,就像切白煮蛋那么容易,而且它们比我们更能合作无间……因为,为一“班”虫子费力思考的大脑并不在你能触及的地方,而是在某一个洞的深处。巴姆柏格和我侥幸了相当长的时间,在大约一平方英里的区域到处转,看到洞口就用炸弹堵,发现地表有虫就杀,尽可能节省动力服的喷射,以便应付紧急状况。原本的打算是要拿下整个目标,好让增援部队与辎重装备下来时不会遭遇重大抵抗——这不是突袭,这场战役是为了建立滩头堡,站稳、守住,以便轮换的部队与辎重占领或平定整个行星。只不过,我们没成功。我们自己的分队情况还好。虽然下错了地点,而且与另一个分队失去联系——排长与排副都死了,而且我们一直没有重新组织。但我们拿下了一块区域,我们的特种武器班建立了一个据点,准备等轮换的部队一出现,立刻将我们打下的地盘交给他们。只不过,他们没出现。他们空降到我们原本应该空降的地方,遇到了不友善的土著居民,结果自身难保。我们一直没看到他们。于是,我们留在原地,时有伤亡,也找机会出手还击——我们的弹药与跳跃燃料越来越少,甚至动力服的动力都不足。这种情况持续着,似乎过了几千年。为了回应特种武器班的求救呼叫,巴姆柏格和我沿着一道墙迅速前进,奔向他们,这时候,巴姆柏格前方的地面突然裂开,一只虫子冒出来,巴姆柏格就倒下了。我用喷焰器烧了那只虫子,又扔了一颗榴弹堵住那个洞,随即转身察看巴姆柏格的状况。他倒下了,但看起来不像受了重伤。排副可以监测排上每一个人的身体状况,区分哪些人员已死亡,哪些只是不能动弹,需要协助与救援。但你也能知道弟兄的身体状况,只要伸手去按他动力服腰带上的开关。我呼叫巴姆柏格,他没有回答。他的体温读数是华氏99度,呼吸、心跳、脑波的读数都是零——看起来很糟,但也许坏掉的是动力服,而不是他本人。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却忘了一点:假如坏掉的是动力服而不是人,温度显示器也不会有读数。总之,我抓起挂在自己腰带上的“开罐器”扳手,努力把他从动力服弄出来,同时尽量留意周遭的状况。然后,我听到头盔里传来全员注意的呼叫,那是我再也不想听到的声音。“快撤!回营!回营!救人,回营!奔向你听得见的任何信标。六分钟!全员注意,保护自己,救起队友。冲向任何信标!快逃……”我赶紧加快动作。我试着把他拖出动力服,他的头竟然掉了下来,于是我丢下他,赶快离开那里。要是换成后来的空降任务,我会有足够的理智把他的弹药带走,但我当时脑子混乱到无法思考,只想赶快离开那里,试着奔向我们原定的会合地点。那里已经撤空,我感觉失落,茫然,被抛弃了。然后,我听到归队号声,不是原本应该听到的《洋基傻小子》(如果是从福吉谷号下来的接驳艇),而是我不熟悉的《糖树林》。不管了,那也是信标,我向它冲去,挥霍掉我最后的跳跃燃料——赶在舱门关闭之前登艇,不久之后,我进了沃特雷克号,陷入极为震惊的状态,竟然不记得自己的兵籍号码。后来我听到有人说这是一次“战略胜利”——但以我的亲身经历我会说,我们承受了严重的打击。六周后(感觉差不多像老了六十岁),在“圣地”的舰队基地,我登上另一艘地面接驳艇,前往罗杰·杨号,向舰上的杰洛中士报到。那时,我的左耳垂穿了孔,戴着一颗破骷髅头耳环,下面连着一根骨头。詹金斯跟我一起,戴着一模一样的耳环(“小猫”史密斯没从发射管出来)。少数几只幸存的“野猫”分散到其他几艘舰上;福吉谷号与伊普雷斯号相撞,让我们失去了大约一半的兵力;地面上那场悲惨的混乱,将我们的伤亡推到80%以上,当权者因而认为,幸存的人不可能撑起原来的部队——不如就此关闭,将相关记录归档,等到伤疤愈合之后再重启K连(野猫),挑选新面孔,保持旧传统。此外,其他部队也有很多空缺需要填补。杰洛中士热情欢迎我们,说我们加入的是厉害的部队,“全舰队最优的”,这艘舰也是顶尖的,却似乎没有注意我们的金骷髅头耳饰。当天稍晚,他带我们到前面去见中尉,中尉腼腆微笑,像父亲那样与我们闲谈。我注意到詹金斯没有戴着他的金骷髅头。我也没有——因为我已经发觉,“拉扎克的硬汉”没人戴这玩意儿。他们不戴的原因是,对于“拉扎克的硬汉”,你做过多少次战斗空降或是做过哪几次一丁点儿都不重要;你要么是硬汉,要么不是——如果你不是,他们根本不在乎你是谁。由于加入时我们已经不是新兵,而是有战斗经验的人员,他们姑且相信我们还行,让我们感觉受到欢迎,却免不了有点太客气,就像对待暂住在家里的客人,还不把我们当成家中的成员。但是不到一星期,跟着他们做了一次战斗空降,我们就是羽毛长齐的硬汉了,是家中的成员,他们会直呼我们的名字,偶尔还会严厉批评,但双方都不会记恨,此后就像亲兄弟,财物借来借去,我们可以参与吹牛闲聊,有完全的自由表达自己的蠢意见——别人也同样可以随意反驳。只要不是严格属于勤务的场合,我们甚至能直呼士官的大名。当然,杰洛中士总是在值勤,除非你在地面上碰到他,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是“啫喱”,而且他会刻意跟大家打成一片,好像他高贵威严的军阶在硬汉之间没什么。但是,中尉一向是“中尉”——他从来不是“拉扎克先生”,甚至不是“拉扎克中尉”,中尉就是中尉,不论你跟他本人说话,还是谈话中提到他,都是用这样的第三人称。仿佛中尉是唯一真神,杰洛中士是他的先知。如果啫喱是以自己的立场说“不行”,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至少对他手下的中士而言;但如果他说“中尉不会喜欢的”,他说的就是神谕,这件事就定下了。从来没有人找中尉确认他会不会喜欢,反正神谕就是这么说。中尉像是我们的爸爸,爱我们、宠我们,然而,在舰上,他却相当疏远我们,甚至在地上也是——除非我们是空降下去的。但是,在空降任务中——嗯,一个排分散在100平方英里的范围内,想必一名军官不会注意到排上每一个人。但他就是能!他会为每一个人的安危担心得要命。我实在无法描述,他是怎么随时注意我们所有人的,但在混乱当中,他的话音会通过指挥线路传来:“约翰逊!检查第六班!史密斯有麻烦。”史密斯的班长还没发觉,中尉就注意到了,这是千金难买的关怀。除此之外,你完全且绝对肯定知道,只要你还活着,要是没有带上你,中尉可不会进入回收接驳艇。在“虫子战争”中有人被俘,但没有一个是“拉扎克的硬汉”。啫喱像是我们的妈妈,亲近我们,照料我们,却完全不宠坏我们。但他不会向中尉打我们的报告——硬汉们从来没有军法审判的案例,更不曾有人受到鞭打。啫喱甚至不常罚我们做额外勤务,他有其他方法鞭策我们。他可能会在日常检查的时候上上下下打量你,直率地说:“你这样子在航天军可能还不错。你为什么不请调呢?”——这样就会收到效果。我们深信不疑,航天军的机组员穿着制服睡觉,而且从来不洗领口以下的部位。但是,啫喱不必维持大兵的纪律,因为他只管士官的纪律,同时期望士官同样管好他们的部属。刚进来的时候,我的班长是“红毛”格林。两次空降之后,我知道成为硬汉有多好,于是我高兴过了头,有点膨胀起来——竟然出言顶撞“红毛”。他没有向啫喱打我的报告;他只是带我去后面的盥洗室,给我一顿中等程度的痛揍,后来,我们还成为相当好的朋友。事实上,后来他还推荐我成为准下士。说真的,我们并不知道机组员是不是穿着制服睡觉。我们留在舰上属于我们的区域,航天军的人留在他们的区域,因为如果他们来到我们的地盘,若不是勤务需要,我们就会让他们觉得不受欢迎——毕竟,人总是有必要维持社会规范,不是吗?中尉的舱房在男军官的地盘,那部分归航天军管,但我们也很少去那里——除了勤务需要,不过那种情况并不多。我们确实会到前面执行卫兵勤务,因为罗杰·杨号是男女混编,有女舰长与女领航官,还有几名女性航天军基层兵;在三十号舱壁之前,就是女士们的地盘——日夜都有两名武装机动步兵站岗,守着那一道分隔的门。(我们在战斗岗位时,所有的气密门一律紧闭,那道门也一样——大家都去空降了。)军官有权走到三十号舱壁之前执行勤务,而且所有的军官,包括中尉,都在另一边的食堂用餐,有男有女。但他们不会在那里逗留,吃了饭就出来。也许其他轻型巡防舰有不同的做法,但罗杰·杨号是这样做——中尉与狄拉卓雅舰长都想要舰务井然有序,也确实做到了。然而,卫兵勤务是一种特权,像是某种休息,你站在那道门旁边,手臂交叠,双脚张开,打起瞌睡,什么都不想……但总是带着暖意也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看见某个阴柔的生物——虽说除了勤务需要,你没有资格跟她说话。有一次,我被叫到大老远的舰长室,她对我说话——她直视着我,说:“请把这个交给轮机长。”我在舰上的日常职务,除了打扫清洁,还要维修电子设备,在第一分队长米利亚丘“牧师”的密切监督下,完全就像以前在卡尔的监督下做事。空降的频率不是很高,而每人每天都要工作。如果一个人没有任何其他才能,他总是能刷洗舱壁。在杰洛中士看来,没有任何东西真的够干净。我们遵守机动步兵规则:人人作战,人人劳动。我们的一号厨师是第二分队长约翰逊中士,一个高大亲切的小子,来自佐治亚(西半球的那一个,不是另一个),是个很有才华的大厨。他也是个好好先生,喜欢在非正餐时间吃点零食,其他人当然也有份。牧师带一支分队,厨师带另一支,我们的灵魂与肉体都受到妥善照顾——可是,假设其中会有一个买地呢?你会选哪一个?有趣的观点,我们从来不曾摆平争议,但总是能讨论一番。罗杰·杨号继续奔波,我们也做了几次空降,每次都不一样:每次空降必须不一样,让敌方摸不清你的模式。但暂时不再有激烈的战斗;我们单独行动,巡逻、滋扰、突袭。事实上,地球联邦当时也没有能力发动大型战役——“虫家行动”搞得一团糟,损失了太多艘舰,人员伤亡更是惨重。这一切需要时间愈合,训练更多的人员。在这段时间,规模小、速度快的星舰,其中包括罗杰·杨号及其他轻型巡防运输舰,试着到处神出鬼没,打了就跑,想让敌军顾此失彼。我们时有伤亡,返回“圣地”领取空降囊的时候,也会填补缺员。每次空降,我仍然会发抖,但实际的空降并不是太频繁,每次下去也不会很久——其间,就是跟着硬汉们在舰上日复一日地生活。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即使我从来没有真正察觉——我跟大家一样爱抱怨,每次发牢骚我都有份,而我也乐在其中。我们其实没有重大的挫折,直到中尉买了地。我猜想,那是我人生中最糟的时期。我的情况已经很糟了,这是个人因素:虫子破坏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时候,我母亲刚好在那里。我后来才发现这件事,有一次,我们到“圣地”补充空降囊,有一些邮件赶上了我们——我收到埃莉诺拉阿姨的短笺,因为她没注记,所以没转成密码,结果是原信很快送到,只有差不多三行字的苦涩话语。不晓得为什么,她似乎把母亲的死归咎于我。若说是我的错,我也并不清楚到底她是认为既然我在军中服役,就应该能预防突袭,还是她觉得我母亲之所以会去布宜诺斯艾利斯,是因为我该在家的时候却不在家。反正,她竟然用同一句话就能暗示两种意思。我撕了信,想抛开这件事。我以为父母都死了——因为父亲绝对不会让母亲一个人去那么远。埃莉诺拉阿姨没有这么说,但她无论如何不会提到父亲,她心里只有姊妹的亲情。我的猜测几乎正确——后来,我才终于知道,父亲本来计划陪母亲一起去,但突然有事,他只好留下来解决,打算隔天再赶过去。可是,埃莉诺拉阿姨没告诉我这个部分。两小时后,中尉派人来叫我,很温和地问我要不要在“圣地”休假,下一趟巡逻回来再上舰——他提醒我,我累积了很多假,不妨先用掉一些。我不晓得他如何得知我家里有人过世,但他显然知道。我说,谢谢长官,不用了,我宁愿等一阵子,跟着弟兄们一起休大假。还好我那样做了,我很欣慰,否则中尉买地的时候,我就不会在旁边,那我一定承受不了。事情发生得非常快,就在回收前一刻,第三班有一个人受伤,伤势不重但倒下了,于是副分队长前去救援——结果自己也受了伤。中尉还是一如往常,同时注意着一切——他肯定从远端检查了每个人的身体状况,但我们永远不会知道。他只是确认副分队长还活着,然后亲自去救他们两人,利用动力服的臂膀,一手抓一个。来到最后20英尺,他将伤者抛给其他队员,送进回收接驳艇——等到其余的人都进去了,防护罩撤除,封锁圈也没了,这时他被击中,当场死亡。我没提到那个兵与副分队长的姓名,这是故意的。中尉尽力救援我们每个人,直到最后一口气。也许那个兵就是我,但他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这个家仿佛被砍了头。他是一家之主,我们的称号得自他,他像是父亲,塑造了我们。中尉走了之后,狄拉卓雅舰长邀请杰洛中士到前面,跟其他部门的士官一起用餐,但他求舰长放过。你可曾见过性格坚忍的寡妇,将全家人团结在一起,表现得好像一家之主只是出门一下,随时会回来一样?啫喱就是那样做的。他对待我们,只比从前严格了一点点,当他不得不说“中尉不会喜欢的”,听到的人几乎承受不住。啫喱并不常说这句话。他尽量让我们的战斗编制保持不变,没有逐级调动每一个人,而是将第二分队的副分队长拔上来,放到(名义上)排副的位置,让两个分队长留在最需要的地方——带领原来的分队——然后,他把我从准下士暨副班长挪上来,成为代理下士,担任主要起摆饰作用的副分队长。然后,他自己的表现仿佛中尉只是暂时离开视线,他只是像往常一样传达中尉的命令。这个安排救了我们。[1] 指一直在地球上生活,未离开过地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