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家伙以为这支被除名的部队是个不该存在的托儿所。哼,才不是!明白吗?——据说是公元前1194年某个希腊下士在特洛伊城墙前说的话罗杰·杨号运载一个排已经很拥挤;图尔斯号运载六个排——还是很宽敞。舰上的发射管可以一次让他们空降,而且有足够的备用空间运载两倍的人做第二批空降。这样满载的话,舰上就会变得非常拥挤,吃饭要轮班,睡觉要把吊床挂在通道及空降舱,饮水要定量配给,你吸进去的是弟兄呼出来的气,还有,拿开你的手肘,别挡到我的眼睛!幸好我在舰上的时候,他们没安排得那么挤。但这艘舰有强大的速度与推力,足以运送大部队到联邦空间的任一点,以及虫子空间的大部分地区,抵达时仍保持作战状态——使用切连科夫推进器可达到400迈赫以上,比如从太阳到“五车二”,46光年的距离还用不到六周。当然,相较于大型战舰或客轮,一艘六个排的运输舰并不算大,这些都是妥协折中的结果。机动步兵喜欢迅捷小巧的轻型巡防舰,载一个排,提供灵活弹性,适合任何军事行动,然而,倘若交给航天军安排,我们可能只有团级运输舰一个选择。轻型巡防舰所需的航天军人力,与足够运一个团的庞然大物几乎相同——当然维修保养与总务后勤需要较多人力,但可以叫战士们去做。毕竟,那些懒惰的空降战士在舰上不是吃就是睡,不然就是擦亮纽扣——做些正规的工作对他们有好处。航天军是这么说的。真实的航天军看法甚至更极端:陆军过时了,应该废除。航天军没有正式这么说过——可是,找一个正在休大假的航天军官聊聊,感受他的自负,他会说得欲罢不能。他们认为自己能打赢任何战争,派几个他们自己的人下去守住被征服的行星,直到“使节团”接管为止。我承认,他们最新的玩具能把任何行星炸个面目全非——我没亲眼看过,但我相信。也许我像暴龙一样过时了。但我并不觉得自己过时,有些事,我们这帮猿能做,那些最昂贵的星舰却做不到。如果政府不想要我们做那些事,他们肯定会告诉我们。或许,航天军或机动步兵都没有决定权也好。要成为空域总司令,必须兼具指挥一个团与指挥一艘主力舰的经历——也就是通过机动步兵的严酷考验,然后转为航天军军官(我想小伯德就有那样的打算),或是先有航天军领航驾驶的经验,再接受柯里营之类的磨炼。凡是这两件事都做过的人,我会毕恭毕敬对待。大多数运输舰都是男女混编,图尔斯号也是。对我来说,最惊奇的改变就是获准进入“三十号以内”。分隔了女士与汉子的那片舱壁不见得是三十号,但根据传统,在任何男女混编的舰上,都称为“三十号舱壁”。过了那道舱壁,就是舰上的军官集会室,再往前走,就是女士们的地盘。在图尔斯号上,军官集会室也充当入伍女兵的食堂,她们用餐完毕就轮到我们;用餐时间一结束,就会竖起隔间,一边是女兵的休闲娱乐室,一边是女军官的休息室。男军官也有个休息室,就在三十号后面,称为娱乐室。空降与回收需要最优秀的飞行员(也就是女性),除了这个明显的事实,之所以派遣女性航天军官到运输舰,还有一个非常强有力的原因:有利于提高士气。暂且不管机动步兵的传统。想象你自己被太空船发射出来,另一端可能只有混乱与突然死亡,你能想到比这个更傻的事吗?然而,如果非得有人去做这种愚蠢的惊险动作,那么时刻提醒他“男子汉为何而战”的唯一的好理由就是有生命、有气息的现实。否则,你可知道还有什么更可靠的方法,能持续激励男子汉到他情愿的程度?在男女混编的舰上,战士空降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许是此生听到的最后一句)会是女性的声音,祝他好运。如果你以为这不重要,恐怕你也没什么人情味了。图尔斯号有十五名航天军官,八女七男;机动步兵有八名军官,包括(我很高兴地说)本人在内。我不会说“三十号舱壁”是我报考军官学校的原因,但是,相较于薪俸增加,与女士同席用餐的特权有更大的激励作用。舰长是餐桌的主席,我的上级布莱克斯通上尉是副主席——并不是因为军阶(有三位航天军官比他还高),而是因为他是攻击武力的指挥官,所以他实际上的地位仅次于舰长。每次用餐都很正式。我们会先在娱乐室等待用餐时间到,跟着布莱克斯通上尉进去,站在各人的座椅后面;舰长进来,后面跟着一众女官,等她走到餐桌的主位,布莱克斯通上尉会鞠躬为礼,说:“主席女士……各位女士。”她会回答:“副主席先生……各位先生。”此时,每位女士右边的男士会帮她拉椅子,让她入座。这样的仪式确定了这是社交场合,而不是军官会议,入座后便使用军阶或职称,例外的只有航天军的初级军官,以及机动步兵这边的我,会被称为“先生”或“小姐”——但有个特例把我搞糊涂了。上舰后的第一餐,我听到别人喊布莱克斯通上尉“少校”,可他肩章上的星徽明明是“陆军上尉”。后来,我才搞清楚,一艘军舰不能有两个上尉,所以就将陆军上尉的地位往上跳一阶,否则就会出现无法想象的事:也就是用保留给“舰长”的上尉来称呼他,那就乱了套。如果舰上有个并非舰长的海军上校,即使舰长本身只不过是少尉,这名海军上校也要升一级,改称“准将”。机动步兵遵守这个规矩,方式就是尽量避免去航天军的区域;至于我们在舰上的地盘,谁也不理会那愚蠢的惯例。座位按照资历向下排,从长桌的一端到另一端,舰长坐在首位,攻击武力指挥官坐在另一头,初级见习军官坐在他的右边,我自己坐在舰长的右边。要是能坐在那个初级见习军官旁边,我一定会开心得不得了,因为她很漂亮——但那是一种故意的安排,我一直没打听到她的芳名。我知道自己是最低阶的男性,坐在舰长的右边——但我不知道我应该要帮她拉椅子。我在舰上的第一餐,她就那么等着,而谁也没坐下——直到旁边的“三管轮”轻碰一下我的手肘,我才反应过来。自从幼儿园一起非常不幸的事件之后,我还不曾那么尴尬,然而,约根森舰长表现得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当舰长站起来,就表示用餐结束。她对时间掌控得相当好,但有一次,她只是多坐了几分钟,布莱克斯通上尉就不耐烦了。他站了起来,喊道:“舰长……”她了停下来。“少校,什么事?”“能不能请舰长下令,让我的军官与我本人今后在娱乐室用餐?”她冷冷地回答:“当然可以,先生。”于是我们改在娱乐室用餐,但没有航天军军官加入我们。到了星期六,她行使了校阅舰上机动步兵的权力——运输舰的舰长几乎都不这么做。然而,她只是在队伍前走过去,没有开口。她其实不是一板一眼的人,而且不严厉的时候,她笑起来相当好看。布莱克斯通上尉指派格雷厄姆少尉鞭策我研习数学;她不晓得怎么发现了这件事,于是告诉布莱克斯通上尉,要我每天午餐之后去舰长室报到,她会花一小时指导我数学,如果我的“家庭作业”不理想,她还会骂我一顿。我们的六个排分属两个连,成为一个局部营;布莱克斯通上尉指挥D连,称为“布莱克斯通的黑卫”,也指挥这个局部营。根据编制表,我们的营长是薛勒少校,带着A连、B连,在图尔斯号的姊妹舰诺曼底海滩号上——也许在半片天空外;只有全营一起空降的时候,他才会指挥我们——但布莱克斯通上尉会通过他转达某些报告与信函。其他事务直接送到舰队、师部或是基地。布莱克斯通有个真正称得上奇才的舰队中士,他把这些事务整顿得很好,并且在作战中协助他处理一个连及一个局部营。在一个范围跨越很多光年、有几百艘星舰的军队,行政的诸多琐事可不简单。在老福吉谷号、罗杰·杨号,以及现在的图尔斯号,我都属于同一个团,也就是第一机动步兵师(代号:北极星)的第三团(代号:饕餮宠物)。这个团是从几个可调动的单位组成的两个营,在“虫家行动”时称为“第三团”,但我没看到“我的”团,只看到一等兵巴姆柏格,以及一大堆虫子。我有可能在“饕餮宠物”当上军官,直到届龄退役,但始终没机会见到我的团长。“硬汉”有个连长,他同时也指挥第一排(代号“大黄蜂”),他们在另一艘轻型巡防舰上;直到看见我去军官学校的派令,我才知道他的姓名。传说有个“遗失的排”,在轻型巡防舰除役的同时去休大假。他们的上级连长刚刚升职,同连的几个排也由于战术考量而调派到别处。我忘了那个排的中尉排长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按照常规,军官调职会利用休大假的时间——理论上,这是在接班的军官派到他手下见习之后的事,但能接班的军官总是很稀缺。他们说,这个排沿着丘吉尔路吃喝玩乐,享受了一个当地年,才有人想到要找他们。我不相信这是真的,但这有可能发生。长期军官不足,严重影响到我在“布莱克斯通的黑卫”的勤务。机动步兵的军官比例是陆军史上最低的,这只是机动步兵独特传统的一部分,称为“师楔”,这是军事术语,但概念很简单:如果你有一万名军人,会有多少人作战呢?又有多少人只是削马铃薯皮、驾驶卡车、数墓碑、整理文书呢?在机动步兵,一万人作战。在20世纪的大规模战争中,支援一万人作战,有时需要动员七万人。(这是事实!)我承认,我们需要航天军送我们到作战的地方。然而,一支机动步兵的攻击武力,即使在一艘轻型巡防舰上,也至少是运输舰机组员的三倍人数。同时,我们需要平民提供物资与服务;我们随时都有大约10%的人在休大假,还有一些最优秀的成员轮流到新兵训练营担任教官。虽然有少数几位机动步兵坐办公桌,但你总是会发现他们缺了胳膊或是少了腿,不然就是有某种伤残。这些人——像霍中士与尼尔森上校那样的军人——拒绝退役,其实算是一人抵两人,因为他们填补了这些需要战斗精神,但不必身体健全的工作——好让强壮的机动步兵都上战场。他们做的是平民做不来的工作——否则我们雇用平民就好。平民就像豆子,你可以视需要购买,让他们做只需技能与理解力的工作。但你买不到战斗精神。这很稀缺。我们全数需要,一点都不浪费。以军队保卫的人口比例来看,机动步兵是历史上最小的军队。你不可能收买机动步兵,不可能征召他,不可能强迫他——如果他想要离开,你甚至不可能留住他。他可能在空降前三十秒退出,失去勇气,不肯进入空降囊,仅有的后果只是遭到资遣,而且永远不能投票。在军官学校,我们学到了历史上的有些军队,他们就像是战船上的奴隶。但机动步兵是自由人,驱使他的一切都是来自内在的自尊、受弟兄敬重的需要,还有以身为其中一员为荣——称为“士气”,也就是“团队精神”。我们士气的根源是“人人劳动,人人战斗”。机动步兵不会想方设法争取轻松、安全的工作——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噢,只要不被抓到,战士会尽可能偷懒;任何大兵只要够机灵、能跟着音乐踏步,就能想出各种理由逃避打扫隔间或清理库房——这是军人的古老权利。但各种“轻松、安全”的职务都给平民包办了,于是那个偷懒的大兵爬进自己的空降囊,确信每个弟兄都跟他一起,从将军到大兵都要空降。可能相距几光年,可能不是同一天,也可能相差大约一小时——无所谓,重要的是人人空降,因此他才会进入空降囊,即使他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倘若我们偏离这个初衷,机动步兵就会瓦解。让我们团结在一起的是一个信念——这个信念的凝聚力比钢铁更强,但唯有保持其完整无缺,才会发挥神奇的力量。正是这个“人人战斗”的守则,让机动步兵在军官那么少的情况下还撑得过来。我本来无意探究这些,但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是因为我在“军事史”课堂上问了一个蠢问题,因此被一份作业难住了,不得不研读一大堆东西,从《高卢战记》到钦氏的经典著作《黄金霸权之瓦解》。设想一个理想的机动步兵师——在纸上,因为你在别的地方找不到——这个师需要多少军官呢?先不管其他部队过来支援的单位,在骚乱之际,他们可能不在现场,而且他们不像机动步兵——隶属于后勤与通信单位的特殊人才都有军官的军阶。对那些记忆力超强、有心灵感应、能空间感测或是特别幸运的人,如果他们受我敬礼就会高兴,那么我乐意从命,因为他们比我更有价值,即使我能活到两百岁也取代不了他们。或者以军犬部队为例,50%是“军官”,另外50%是新创犬。这些军官都不在指挥链上,所以,暂且只考虑我们这些猿,以及领导我们需要些什么。这个假想的师有10 800名兵员,分属216个排,各排有一名中尉排长。三个排组成一个连,需要72名上尉连长;四个连组成一个营,需要18名少校或中校营长。六个团有六名上校团长,可以组成两个或三个旅,各需要一名少将旅长,上头再加一名中将师长。最后总共会有11 117人,包含317名各种军阶的军官。假设没有缺员,而且每名军官都指挥一组人。军官总共占3%——机动步兵目前就是这样,但安排方式有点不同。事实上,相当多的排是由资深士官指挥,而且有很多军官身兼多职,“不只戴一顶帽”,以填补某些绝对必要的参谋职务。甚至排长也应该有“参谋”——就是排副。排长没有可以凑合,排副没有排长也能应付。可是将军必须有参谋,因为职责太大了,不可能独自承担。他需要一大群策划人员,还有一小群战斗人员。由于军官一向不足额,因此策划参谋由旗舰上的各级指挥员兼任,而且是挑选自机动步兵中最顶尖的数理逻辑学家——空降时则率领自己的部队。将军与一小群战斗参谋一起空降,加上一小队机动步兵中最勇猛顽强、反应迅速的战士。他们的职责是防止将军在指挥战斗时被无礼的陌生人骚扰——有时候他们的确会成功。除了必要的参谋职位,任何一个大于排的团队都应该有副指挥官。但是,既然军官始终不够,我们只能利用现有的来凑合。若要填满每个必要的战斗职位,一个职位一名军官,就得达到5%的军官比例——可是我们只有3%。相对于机动步兵永远达不到的那个5%理想值,以前有许多军队的军官比例达到10%,甚至15%——有时高达荒谬的20%!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这是事实,尤其是20世纪的时候。什么样的军队才会“军官”多过下士?(而且士官多过兵!)这样的军队注定吃败仗——如果历史能提供教训的话。这样的军队只重视组织编制、繁文缛节、叠床架屋,而且其中大多数“战士”从来不作战。可是,“军官”如果不指挥战斗人员,他们又有什么好做的呢?显然不会是正经的工作——管理军官俱乐部的军官、士气辅导官、体育官、新闻官、康乐官、福利社军官、运输官、军法官、牧师、助理牧师、初级助理牧师,任何人想得到的任何事,都有主管官员——甚至有负责育儿的军官!在机动步兵部队,这些事情是战斗军官的额外勤务,或者,如果是正经的工作,雇用平民可以做得比较好,而且比较便宜,不会导致战斗部队士气低落。但是任何一个跻身世纪列强的国家,发生这种情况都会变得令人难以忍受,因此他们针对真正指挥作战的军官设计了特殊的徽章,让他们有别于大群骑在旋转椅上的军官。随着战争的耗损,军官缺额越来越严重,因为军官的伤亡率总是最高的……而机动步兵绝对不会只为了填补空缺而轻易让人晋升军官。长远来看,各个新兵训练团必须自行产生一部分军官,而且不得不降低标准才有可能提高百分比。图尔斯号上的攻击武力需要13名军官——六名排长、两名连长与两名副连长,加上一名攻击武力指挥官,还有他的两名参谋,也就是副指挥官以及人事行政参谋。实际上只有六名……再加上我。我本来应该听命于席尔瓦中尉。但我报到那天,他因为某种剧烈的抽搐而去了医院。但这并不表示我会得到他的排。临时准尉不会被视为有用的资产;布莱克斯通上尉可以把我放在贝雍中尉底下,然后放一个士官负责他自己的第一排,甚至是“戴第三顶帽”,亲自带这个排。事实上,他两样都做了,然而,他还是指派我担任“黑卫”第一排的排长。他的做法是借用“狼獾”最优秀的低阶中士充当他的营参谋,然后派他的舰队中士担任他第一排的排副——职务比他的袖章低了两级。然后,布莱克斯通上尉对我训话,详细说明他的安排:我会被放在这份编制表上,担任排长,但布莱克斯通自己与舰队中士会照管这个排。只要我守规矩,我可以走走过场。他们甚至会让我以排长的身份空降——但我的排副只要对连长吐一个字,胡桃夹子就会夹起来。我满意这样的安排。只要我做得来,这就是我的排——如果我不行,趁早把我推到一旁,对大家都好。此外,比起作战时发生变故突然变成排长,用这种方式得到一个排比较不伤脑筋。我非常认真看待我的职务,因为这是我的排——编制表这么说。但我还没学会授权,有一星期左右,我花太多时间待在战士们的地盘,反而对团队造成压力。布莱克斯通叫我进去他的舱房。“小伙子,你认为自己到底在做什么?”我拘谨地回答:“我想要让我的排做好战斗准备。”“是吗?嗯,你并没有实现这个目标,你把他们搅和得像一窝野蜂。你以为我把舰队最优的中士交给你是为了什么?如果你愿意回你的舱房,把你自己挂在钩子上,你就留在那里……直到‘准备行动’命令响起,他交给你的那个排会像一把调好音的小提琴。”“就照上尉的意思。”我闷闷不乐表示同意。“还有一件事——我受不了军官表现得像讨人厌的军校生。在我身边说话,别用那个愚蠢的第三人称——留给将军和舰长就好。别再绷紧肩膀,鞋跟相碰。小伙子,军官应该要显得轻松自在。”“遵命,长官。”“还有,整整一星期别再喊我‘长官’,敬礼也一样。脸上别再绷着那种令人讨厌的军校生表情,要挂着笑容。”“遵命,长……好。”“有进步。斜靠着舱壁,搔个痒,打哈欠,什么都好,只要别像个锡兵那样硬邦邦的。”我试了试……咧嘴一笑,有点难为情,因为我发现,打破习惯并不容易。比起立正站好,斜靠着反而更吃力。布莱克斯通上尉仔细端详我。“多练习,”他说,“军官不能显得害怕或紧张,这种情绪会感染。现在,约翰尼,告诉我,你的排需要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别管了,我没兴趣知道某人放在置物柜的袜子数量是否符合规定。”我迅速想了一下。“呃……你会不会碰巧知道,席尔瓦中尉是否有意将布伦比升为中士?”“我确实碰巧知道,你有什么看法?”“嗯……记录显示,他代理分队长两个月了。他的效率指标很好。”“先生,我是在问你的建议。”“嗯,长……抱歉,我没看过他在地上的表现,所以不可能有真实的看法;在空降舱,谁都能扮演军人。但在我看来,他代理中士太久了,也不能轰他回去担任后哨,却把一个班长升到他头上。在我们空降之前,就该给他第三条袖章——不然我们回去的时候就该把他调走。越快越好,最好有机会就在太空中调动。”布莱克斯通哼了一声:“就一个准尉来说,那么轻易送走我的黑卫,你还真是慷慨大方。”我涨红了脸:“我还是觉得这是我排里的一个罩门。布伦比应该升,否则就该调走。我不想要他回去老位子,让别人升到他头上,否则他很可能心生不满,我的罩门就会更薄弱了。如果他的袖章不能多加一条,那他应该去干部分发站,那样他不会觉得屈辱,他会得到公平待遇,可能在另一个部队升到中士——而不是留在这里,看不到出路。”“真的吗?”布莱克斯通有点似笑非笑,“在这个精湛分析之后,请运用你的推论能力,告诉我,三星期前,我们抵达圣地的时候,席尔瓦中尉为什么没把他调走。”我也纳闷过那个问题。调走一个人的最佳时机,就是在你决定让他走之后,尽可能越早越好——而且不要事先通知,如此对这个人与整个团队都比较好——书上是这么说的。我慢吞吞地说:“上尉,席尔瓦中尉当时已经病了吗?”“没有。”拼图凑上了。“上尉,我建议布伦比立即晋升。”他的眉毛跳了起来:“一分钟前,你还认为他没用,打算丢掉他呢。”“呃,并不尽然。我是说,肯定不是这样就是那样——但我不知道是哪一样,现在我知道了。”“继续说。”“呃,我是假设席尔瓦中尉是个有效率的军官……”“哼!先生,‘快手’席尔瓦的三十一号考核表有一长串‘优异,推荐晋升’,供你参考。”“我知道他很优秀,”我继续说,“因为我接手的是个优秀的排。一位优秀的军官没有提报人员晋升,可能是由于——噢,可能有很多原因,却没有把疑虑写下来。可是,在这个情况下,如果不能推荐布伦比升为中士,席尔瓦也不会把他留在团队中——所以肯定一有机会就会将布伦比调离本舰。但他并没有这么做,因此,我才会知道他有意升布伦比。”我又补充说:“可是,我看不出来,他为什么没有在三周前做完这件事,这样布伦比就能在袖章上戴第三条的时候休大假。”布莱克斯通上尉咧嘴一笑:“那是因为你没想到我也很有效率。”“长……我没听懂。”“没关系。你对这件事的推论正确,我也不指望羽毛还没长齐的学员能看懂所有的窍门。不过呢,听着,好好学,小伙子,只要这场战争还在打,千万不要在你返回基地之前晋升任何人。”“呃……上尉,为什么?”“你提到了,如果不升布伦比,就要送他到分派站。可是,倘若我们三周前升他上来,他就会去那里。你不晓得分派站的那个士官调度台有多么饥渴。去翻一翻通信档案,你就会发现有一份文件是要求我们提供两名中士担任干部。我已经有一个排副被派到军官学校,还有一个低阶中士的位置空着,我这里人手不足,因此还能拒绝。”他咧嘴一笑,故作狠样,“这是一场艰苦的战争,小伙子,如果你不注意,自己人也会偷走你最优秀的部属。”他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两张纸:“看看……”一张是席尔瓦给布莱克斯通上尉的信,推荐布伦比晋升中士,日期是一个多月前。另一张是布伦比升中士的人事命令——日期是我们离开“圣地”次日。“你满意了吗?”他问。“嗯?噢,确实满意!”“我一直在等你发现你的队伍有什么薄弱的地方,然后告诉我必须如何改善。我很高兴你想通了——但只有中等程度的高兴,因为有经验的军官从编制表及服役记录就会分析出来。没关系,经验就是那样得来的。现在,你就这么做。写一封信给我,像席尔瓦写的那样,日期写昨天。并且告诉你的排副,转告布伦比,说你提报要升他,给他挂上第三条——别提到席尔瓦也这么做了。你提推荐的时候并不知道,所以我们就保持这样。当我带领布伦比宣誓的时候,我会让他知道,他的两个长官都分别推荐了他——这样会让他很高兴。好,还有别的事吗?”“呃……不是编制方面——除非席尔瓦中尉打算让奈迪升上来,顶布伦比的缺。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升一个一等兵到准下士……然后把现有的三个一等兵空缺算进来,我们就能把四个二等兵升为一等兵。我不知道你的政策是不是要尽可能填满编制表。”“也好,”布莱克斯通温和地说,“你知我知,那些小伙子里多少有几个没法开心太久。只要记得,我们不会随便让谁升到一等兵,除非他有作战经验——‘布莱克斯通的黑卫’不会这么做。去找你的排副讨论清楚,然后让我知道。不急……今晚熄灯前都行。那么……还有别的事吗?”“嗯……上尉,我很担心动力服。”“我也是,各排都担心。”“我不知道别的排怎么样,但现在有五名新兵要试穿,加上有四套动力服受损,上星期的检查又刷下来两套,从库房取出来更换了——嗯,我不晓得库尼亚和纳瓦尔两个人如何应付得来,那么多套动力服要暖机,另外的四十一套也要做例行检测,一切都要在预定日期之前完成。即使没有出现什么疑难杂症……”“总是会有疑难杂症冒出来。”“是啊,上尉,可是,光是暖机与调整就要286个工时,再加上例行查核需要123个工时。而且,实际总是比预估的更久。”“那么,你认为有什么办法吗?其他几个排如果提前完成自己分内的检修,他们会帮你们一些,但我并不看好。不必问‘狼獾’能不能帮忙,我们反而更有可能要帮他们。”“呃……上尉,我不知道你会觉得这个做法怎么样——因为你告诉我不要在战士们的地盘逗留。话说,当我还是下士的时候,我是军械与装甲中士的助手。”“继续说。”“嗯,到最后,我是军械中士。不过,我只是暂时代理另一个人——还算不上是熟练的军械技师。但我是相当称职的助手,如果获得允许,嗯,我能处理新动力服的暖机,或是做例行查核——给库尼亚和纳瓦尔更多时间解决疑难杂症。”布莱克斯通往后一靠,咧嘴一笑。“先生,我曾经仔细检查相关规定……找不到有哪一条说军官不能把自己的手弄脏。”他又说,“我之所以提到这个,是因为有些被派给我的‘青年绅士’,显然曾经读到那样的规定。行!去领几套粗布工作服——在你弄脏双手的同时,没有必要让你的制服跟着弄脏。去后面找你的排副,告诉他布伦比的事,命令他准备建议书,填补编制表上的缺口,以备我可能会决定核准你升布伦比的建议。然后告诉他,你打算把自己的时间都花在军械与装甲上——你要他处理其他的一切事务。告诉他,如果他有任何问题,就到军械库去找你。不要跟他说你和我商量过——只要给他命令就行。懂我的意思吗?”“是的,长……是的,我懂。”“好,去做吧。你经过娱乐室的时候,请向格雷厄姆转达我的问候,叫他拖着他的懒骨头过来找我。”接下来的两星期,我忙得不可开交——新兵训练营也没这么夸张。军械与装甲的工作一天用掉大约十小时,但我不是只做这个而已。当然还有数学——舰长亲自指导我,根本没法躲。用餐——一天一个半小时。加上只要人还活着就必须做的机械式动作——刮胡、淋浴,钉好制服上的圆扣,以及在视察前的十分钟设法找到航天军的纪律官,请他打开洗衣间的锁,以便找到干净的制服。(航天军似乎有一条不成文的法律,规定各项设施在最需要的时候总是必须上锁。)站岗、阅兵、检查,最低限度的排务例行公事,一天再用掉一个小时。除此之外,我还是“乔治”。每个部队都有一个“乔治”,他是最资浅的军官,经常有额外的职务——体育官、邮件检查员、竞赛裁判员、教育官、函授课程官、军事法庭检察官、福利互助贷款基金的会计、机密刊物的保管人、军需官、战士伙食督导等,没完没了,厌烦到令人作呕。格雷厄姆本来是“乔治”,直到他乐得把这个摊子交给我。我坚持,对于自己必须签名的每一项东西,我都要目视盘点,当时他不怎么高兴。他建议,如果我不够识相,不肯接受军官签名核可的盘点结果,那么也许一个直接命令会改变我的语气。于是我也火大了,告诉他给我书面命令——附上经过认证的副本,好让我能留着正本,将副本背书后交给团队指挥官。格雷厄姆气呼呼地让步——即使是少尉,也不会笨到用书面下达那样的命令。我也很不开心,因为格雷厄姆是我的室友,而且当时还是我的数学辅导老师,但我们总算做了目视盘点。我被沃伦中尉骂了一顿,说我自找麻烦实在愚蠢,但他还是打开自己的保险箱,让我检查他的机密刊物。布莱克斯通上尉也开了自己的保险箱,没说什么,我看不出他是不是认可我的目视盘点。刊物还好,但账面财产却不对了。可怜的格雷厄姆!他接受了前任的数额,现在数额变少了——那个军官不是找不到,而是死了。格雷厄姆一晚上睡不着觉(我也是),次日去找布莱克斯通,把实情告诉他。布莱克斯通严厉批评他,然后核对遗失的物件,想方设法把大多数的东西记为“在战斗中遗失”,才总算减少格雷厄姆的短缺,减了几天的薪饷——但布莱克斯通让他保住工作,因而能无限期推迟现金赔偿。并不是所有的“乔治”工作都那么令人头痛——没有军法审判,因为优良的战斗部队不会有这种事。没有邮件需要检查,因为本舰还在做切连科夫推进。由于类似的原因,福利贷款也是一样。体育活动呢,我交给布伦比,担任裁判则是“视需要,看情形”。管理战士伙食是很棒的差事,我负责签核菜单,有时候检查厨房,也就是说,如果在军械库忙到很晚,我不必换掉粗布工作服,就能溜进去拿个三明治。函授课程需要一堆文书工作,因为无论有没有战争,都有不少人继续进修——但我委托我的排副处理,相关记录则是由他的一等兵文书员负责管理。然而“乔治”的工作每天还是要耗掉两小时左右——要做的事那么多。你看,这么一来,我还剩下什么——十小时军械、三小时数学,用餐加起来一个半小时、个人一小时、军务杂事一小时、“乔治”两小时,睡八小时,加起来总共二十六个半小时。舰上甚至不是采用二十五小时的“圣地日”;我们一离开,就会改用格林尼治标准时及通用历。唯一能砍的只有我的睡眠时间。有一天,凌晨一点左右,我还在娱乐室熬夜,埋头做数学作业,这时候,布莱克斯通上尉走了进来。我说:“上尉,晚上好。”“你的意思是早上好吧。小伙子,你有什么毛病?失眠吗?”“呃,不完全是。”他拿起一沓纸张,说:“难道你的排副不能处理你的文书吗?噢,我明白了。去睡吧。”“可是,上尉……”“坐下吧,约翰尼,我早就想找你谈谈了。在晚上的时候,我从来没看过你在娱乐室。我经过你的舱房,你总是伏案工作。等到你的室友睡觉,你又来这里。你有什么毛病吗?”“嗯……我只是一直觉得事情做不完。”“没人做得完。军械库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相当好,我想我们来得及。”“我也是这样想。听着,小伙子,你必须拿捏分寸,判断轻重缓急。你有两件主要的职责,第一件是确保排上的装备就绪——你正在做了。至于你的这个排,我说过了,你不必担心。第二件——同样重要——你一定要做好战斗准备,而你却弄得一团糟。”“上尉,我会准备好。”“才怪!你缺乏运动,而且睡眠不足。为空降作准备,是那样训练的吗?领导一个排的时候,小伙子,你必须绷紧神经。从现在起,你要每天锻炼,从十六点三十分到十八点。二十三点时,你就要上床睡觉,熄灯——而且,如果连续两天躺了十五分钟还醒着,你就要向医官报到,接受治疗。这是命令。”“遵命,长官,”我感觉到周围的舱壁正在逼近我,急忙辩解,“上尉,我看不出来怎么可能二十三点就上床睡觉——还能完成每一件事。”“那就不要。我说了,小伙子,你必须有轻重缓急的概念。告诉我,你的时间怎么用的。”于是我说了,他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他拿起我的数学“家庭作业”,扔到我前面,“就拿这个来说。当然,你想要用功。可是,我们就要上战场了,何必这么用功呢?”“嗯,我想……”“你根本没有‘想’。有四种可能,只有其中一种需要完成这些作业。第一,你可能会买地。第二,你可能会因伤退役,获得一个荣誉军官授衔。第三,你可能挺过来,没死没重伤……但你的三十一号考核表被刷下来,你的考官,也就是我,判定你不及格。这正是你目前的痛点——哎呀,小伙子,如果你经常不睡觉而两眼发红,因为久坐不动而肌肉松垮,我甚至不会让你参加空降。第四种可能,就是你管好你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我可能会让你试试领导一个排。所以,我们假设你做到了,而且你的表现是自从阿基里斯砍死赫克托以来最出色的,因此我判定你及格。只有在那种情况下——你才会需要完成这些数学作业。所以,等你回程再做功课。“那么,这个问题就解决了——我会告诉舰长。从现在起,其余的工作不用你负责了。在我们回来的路上,你可以花时间做数学——如果回得来的话。可是,如果不学习分辨轻重缓急,你永远做不了大事。去睡觉!”一周后,我们结束了切连科夫推进,以低于光速的速度滑行,以便与舰队交换信号并进行会合。我们收到了任务提示、作战计划、作战任务与命令——大堆文字,像小说那么长——还特别嘱咐我们不要空降。噢,我们仍会参与作战,但我们会搭乘有缓冲垫的接驳艇,像绅士那样下去。我们之所以能这样做,是因为联邦已经占据地表,这是第二、第三、第五机动步兵师拿下的——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上述这些地产似乎不值得付出那么大的代价。P行星比地球小,表面重力0.7,大部分是极寒的海洋与岩石,有类似地衣的植物,没有值得关注的动物。因为遭到氧化亚氮及太多的臭氧污染,空气不适合长时间呼吸。只有一片大陆,大约是澳大利亚的一半,加上许多没有价值的岛屿,如果我们想要利用,必须先彻底改造环境,其工程规模大概跟改造金星差不多。然而,我们并非真的是买可以用来居住的不动产;我们去那里,是因为虫子在那里——而且参谋部认为它们在那儿是因为我们的缘故。参谋部告诉我们,P行星是个虫子未完成的前进基地(概率81%至93%),要用来对付我们。既然这颗行星没有什么价值,要消灭这个虫子基地,常规的做法是交给航天军,在安全距离外,将这个丑陋的球体变成人类或虫子都不适宜居住的地方。但是,总司令另有打算。这次行动是一次突袭。听起来很不可思议,竟然将涉及几百艘舰、几千人伤亡的战役称为“突袭”,尤其是,与此同时还有航天军及大批空降战士深入许多光年外的虫子空间,到处搅和,转移它们的注意力,阻挠它们增援P行星。但是,总司令并非要浪费兵力;这场大规模的突袭可能决定谁赢得这场战争——无论是明年,或是三十年后。我们需要更加了解虫子心理学。我们是否必须消灭银河系里每一只虫子?或者击溃它们便可能实现和平?我们并不知道,因为我们对它们的了解就像对白蚁的了解一样少。要了解它们的心理,我们必须与它们沟通,了解他们的动机,查明它们为何而战,以及在什么样的条件下才会停止。基于这些因素,心战部队需要俘虏。工虫很容易被抓,但它们只不过是有生命的机械。兵虫也可能被俘,只要烧掉足够的肢体,使其不能动弹——但若没有指挥者,兵虫几乎就像工虫一样愚蠢。从这些俘虏身上,我们的科学家已经学到一些重要的事——通过分析工虫与兵虫的生物化学,开发出能杀死它们但不会伤到我们的油性气体,而且在我成为空降战士这一小段时间,我们又从这类研究中得到其他几种新武器。但是,为了探索虫子为何而战,我们需要研究虫脑阶级的成员。此外,我们还希望交换俘虏。我们还不曾活捉一只虫脑,到目前为止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我们清除了地表的殖民地,就像在“冥界”那样;二是(这种情况发生太多次了)突袭队从它们的洞口下去便一去不回,很多英勇的人就这样消失了。还有更多的人是由于回收失败而损失的。有时候,某个部队下到地面,空中的星舰(可能不止一艘)却被摧毁。这样的部队会发生什么情况呢?可能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更有可能是战到动力与弹药耗尽。他们很容易被活捉,就像翻不了身的甲虫。从我们的战友瘦皮人那里,我们知道了许多失踪的战士还活着,成了俘虏——我们希望有几千人,目前只确定了几百人。情报部门相信它们总是把俘虏带到克伦达苏;虫子也对我们好奇,就像我们对它们一样——比起我们对巢状群体生命的理解,在它们看来,能够建造城市、星舰、军队的一个生命种族也许更不可思议。无论如何,我们想救回那些被俘的弟兄!按照宇宙的严苛逻辑来说,这可能是一项弱点。也许某个从来不肯费事救援个体的种族,可能会利用这项人类特质来彻底消灭我们。像这样的特质,瘦皮人还有一点点,虫子则似乎完全没有——谁也没看过虫子因为另一只受伤而赶来救助;它们完美合作进行战斗,但如果某些单元不再有用,它们在当下就会弃之不顾。我们的行为不同。是不是经常看到像这样的新闻标题:“两人为试图抢救溺水孩童而亡”?如果一个人在山区失踪,可能会有数百人搜救,常会有两三名搜救队员死亡。但是,下次有人失踪,还是同样会有很多志愿者挺身而出。很差劲的算术……但这正是人性,贯穿了我们所有的民间传说、所有的人类宗教、所有的文学——这是种族特有的信念,一个人需要救援的时候,其他人应该不计代价。是弱点吗?这可能是独特的优点,让我们赢得银河系。弱点也好,优点也罢,总之虫子没这点;我们别指望用战士交换战士。但是,在巢状多元政体中,某些阶级很有价值——或者说,我们的心战人员希望如此。如果我们能捉到虫脑阶级——活生生、没有损伤,我们或许能掌握有利的交易条件。假使我们俘获虫后呢?一只虫后有多少交易价值?一个团的战士吗?谁也不知道,但“作战计划”命令我们俘获虫子的“王族”,也就是虫脑与虫后,不惜任何代价,赌一赌我们能用它们交换人类。“王族行动”的第三个目标是研拟各种方法:如何下去,如何挖它们出来,如何在不必全面动武的情况下获胜。战士对战士,我们如今在地面上能击败兵虫;军舰对军舰,我们的航天军比较强。但是,到目前为止,每次我们试图从它们的洞口下去,都没有成功。如果我们无法以任何条件换俘,那么我们仍然必须:赢得战争;采用某种方式让我们有一点机会救回自己人,或者——干脆承认吧,拼死一试还是失败。P行星是一次实地考验,决定我们能否学到如何根除它们。每一位战士都听过任务提示,而且在催眠准备期间,他们睡着后还会再听一次。所以,虽然我们都知道,那个“王族行动”是为了奠定基础,以期最终能救回我们的弟兄,但我们也知道,P行星没有关押人类俘虏——从不曾受到突袭。所以,既然没什么希望参与救援,也就没有理由争取勋章;这只是另一次猎虫行动,但这次运用大规模武力,并且采用新的方法。我们要像剥洋葱那样翻遍那颗行星,直到我们确定每只虫子都被挖出来。航天军彻底重创了各岛屿,以及未被占领的那部分陆块,直到地表覆盖一层放射性物质;我们专心对付虫子,没有后顾之忧。航天军也维持某种“毛线球”巡逻路线,采用紧密轨道环绕行星,守卫我们,为运输舰护航,持续侦察监视地表,确保已遭重创的虫子不会在我们后面冒出来。在这个作战计划下,“布莱克斯通的黑卫”得到的命令是要负责支援主要任务,当接到命令或机会出现,我们要立即接防占领区内的另一个连,保护其他军种在该区域的单位,并且与我们周围的几个机动步兵单位维持联系——若有任何虫子胆敢露出丑陋的头,就把它们砸扁。于是,我们安逸地搭乘小艇下去,降落到没有敌军的地点。我领着我的排,穿着动力装甲小跑前进。布莱克斯通到前方去见他要换防的连长,取得战情并评估地形。他冲向地平线,像一只受惊的长腿野兔。我让库尼亚派出他第一分队的“侦察者”,去确认我们巡逻区前方几个角的位置。我派我的排副前往我的左边,接触第五团的一个巡逻队。我们第三团要防守的格子有300英里宽、80英里深;我负责的是40英里深、17英里宽的矩形,在极左侧翼的前角。“狼獾”在我们后面,柯罗申中尉的排在右边,再过去则是格雷厄姆。第一团已经赶在我们前面换防第五师的一个团,形成一道重叠的“砖墙”,位于我的一角及前方。所谓的“前”“后”“左”“右”是指各套“指挥者”动力服中航位推算追踪器设定的方向,以对应作战计划中的格子。我们没有真正的前线,有的只是一个区域,而目前只有一场战事正在进行,距离我们定义的右后方有数百英里。在那个方向的某处,大约200英里远,应该是第三团第二营G连第二排——人称“硬汉”的部队。或者,硬汉们也可能在40光年外。战术编制永远不会符合编制表;我只是从作战计划得知,有个叫“第二营”的部队在我们右侧,位于诺曼底海滩号那群人后面。但那个营也可能是向别的师借来的。空域总司令下棋,并不会找棋子商量。反正,我不该想着硬汉,应该尽我所能当个黑卫。我的排暂时还可以——在一个有敌军的行星上,算是相当安全——但在库尼亚的第一班抵达远方那个角之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需要:一、找到目前守住那个责任区的排长。二、定位各角,并且向各分队长与班长指出这些位置。三、联系四边四角的八个排长,其中五个应该已经就位(属于第五团与第一团),另外三个(黑卫的柯罗申,以及狼獾的贝雍与苏卡诺)正在奔向预定位置。四、让我的弟兄们散开,通过最短的路线,尽可能快速到达各自的起始点。最后这件事必须先安排好,因为我们下艇时那种开放式纵队实在不适合。布伦比的殿后班需要部署到左侧翼;库尼亚的领头班需要从正前方到左斜角散开;另外四个班必须以扇形展开,插在那两个班之间。这是一种标准的方阵,我们曾经在空降舱模拟如何快速部署,这时,我使用士官线路喊道:“库尼亚!布伦比!现在该散开了。”“第一分队收到!”“第二分队收到!”“分队长接管……提醒各新兵注意。你们会经过很多‘智天使’,千万不要误伤他们!”我切换到私密线路,说:“排副,你左边接触了吗?”“是的,长官,他们看到我,也看到了你。”“好,我看不到我们的锚角有信标……”“不见了。”“……那么,你指导库尼亚,利用定点推算。领头的侦察者也要照做——那是休斯——让休斯设置一个新的信标。”我纳闷第三团或第五团为什么还没换掉那个锚角信标:它位于我的左前角,也就是三个团交会的地方。问了也是白问,我继续说:“定点推算查核,你的方位275度,12英里。”“报告长官,反向是96度,略少于12英里。”“够接近了。我还没找到我的相反数,所以我要用最高速往外切,麻烦你看家。”“收到,里科先生。”我以最高速前进,同时切换到军官线路:“黑一方块,请回答。黑一,张上尉的‘智天使’——你们听得到我吗?请回答。”我想要联络跟我们换防的那个排,与排长通话——我要明确地对话,不要敷衍地交接了事。我不喜欢眼前的情形。可能是高层过度乐观,相信我们动用了压倒性的武力对付一座尚未充分开发的小规模虫子基地——也可能是黑卫分配到的偏偏是最脆弱的地点。走出接驳艇之后没多久,我就发现地上有五六套装甲服——我希望是空的,但可能有死人,不过,无论怎么看都嫌太多了。除此之外,我看了战术雷达显示器,只见一整个排(我自己的排)运动到指定地点,但往回收地点运动的人员零零散散,还在岗位上的也不多。我也看不出他们的运动有任何规律。我要负责680平方英里的敌区,在我们几个班深入敌境之前,我非常希望尽可能搞清楚情况。“作战计划”下达了一项新的战术准则,令我觉得沮丧:不要封闭虫子的隧道。布莱克斯通针对这点做了解释,仿佛这是他自己的妙点子,但我怀疑他会喜欢才怪。这个战略很简单,而且我猜合乎逻辑——前提是我们承受得了这样的损失:让虫子上来,在地表迎击它们,歼灭它们;让它们一直冒出来。不要用炸弹去轰它们的洞,也不要用毒气去灌——就让它们出来。经过一段时间——可能一天、两天、一星期——如果我们确确实实有压倒性的武力,就不会再有虫子冒出来。“计划参谋”估计(不要问我怎么估计!)虫子会消耗掉70%到90%的兵虫,才不会继续尝试驱逐我们离开地表。然后,我们会开始清场,杀掉幸存的兵虫,并且下去尝试活捉“王族”。我们知道虫脑阶级看起来是什么模样:我们看过死的(相片),而且知道它们跑不了——腿部几乎没有功能,臃肿的身体主要是神经系统。至于虫后,人类从来没有见过,但生物战部队准备了素描,让我们知道它们应该是什么模样——令人作呕的怪物,比马匹大,完全没有行动能力。除了虫脑与虫后,可能还有其他“王族”阶级。总之我们要怂恿它们的兵虫出来受死,然后活捉兵虫与工虫以外的虫子。这是个有必要的计划,而且非常漂亮——理论上是这样。可是对我而言,意味着我会负责一块17×40英里的区域,那里可能遍布尚未塞住的虫子洞。我想要每一个洞口的坐标。如果有太多个——嗯,我可能会“不小心”塞住几个,让我的弟兄专心留意其余那些。穿着“掠夺者”动力服的二等兵可以巡查一大片区域,但一次只能注意一件事物——他们毕竟不是超人。我在第一班前面几英里弹跳着前进,同时继续呼叫那个“智天使”排长,间或呼叫任何“智天使”的军官,并且说明我的应答器信标(嗒嘀嗒嗒)。没人回答……最后,我收到答复,却是来自我的上级:“约翰尼!别吵了,转到会议线路回答我。”我照做了,布莱克斯通干脆地告诉我,别再尝试寻找防守黑一方块的“智天使”排长,没有排长了。噢,可能什么地方还有个士官活着,但指挥链断了。按照常规,总是要有人升上来。但是,如果一下子断掉太多链,也可能发生这种情况。正如尼尔森上校曾经警告我的,那像是记忆模糊的往昔……其实是将近一个月前。张上尉带着三名军官作战,此时这四个军官只剩一个(我的军官学校同学亚伯·莫伊兹),布莱克斯通试着从他那儿了解情况,但莫伊兹帮不上多少忙。我加入会议线路,表明身份之后,莫伊兹竟然以为我是他的营长,于是做了精确得几乎令人心碎的报告——尤其是这根本毫无道理的情况下。布莱克斯通打断他的话,继续对我说:“别管换防简报了,情况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所以,到处转一转,观察看看。”“好的,老大!”我穿越自己的区域,奔向远处的角落,也就是锚角,我以最快的速度移动,跳起来的第一下,我切换了线路。“排副!那个信标怎么样了?”“报告长官,那个角落没法安置了。那里有个新鲜的凹坑,大约六级。”我暗自吹了声口哨。六级大的凹坑,能把图尔斯号都放进去。当我们在地表而虫子在地底的时候,为了应付我们的攻击,虫子的诡计之一就是地雷。(它们似乎从来不曾使用飞弹,除了在太空中,从战舰发射之外。)如果你在爆炸点附近,地面冲击波会伤害你;如果当时你在空中,震**波可能会造成你的陀螺仪翻滚,甩得你的动力服失去控制。我还没看过大于四级的凹坑。理论上,它们不敢制造太大的爆炸,因为即使有围堰防护,也可能损坏它们的穴居栖息地。“放置一个偏移信标,”我对他说,“告诉分队长与班长。”“办好了,长官,110度,1.3英里,嗒嘀嘀。你应该读得到,从你所在的地点,335度方向。”他的语气听起来和练兵的中士教官一样镇静,我怀疑自己的声音是不是太尖锐了。我在显示器上找到了,在我左眉的上方——是一长两短。“好,我看到库尼亚的第一班几乎定位了。让那个班散开,巡逻凹坑。尽量平均分配——布伦比需要多负责4英里的深度。”我心烦意乱地想了一下,每个人已经必须巡逻14平方英里了;再把这块“奶油”抹得那么薄,就意味着每人17平方英里——而虫子能从不到5英尺宽的洞口冒出来。我又说:“那个凹坑有多‘热’?”“报告长官,边缘是橘红色,我还没进到里面。”“先别进去,我稍后再检查。”辐射达到橘红色,没有防护的人可活不了,但穿着装甲的战士能撑相当长的时间。如果边缘就有那么强的辐射,底部肯定足以煎熟你的眼球。“告诉奈迪,将马伦、比约克两人拉回橘色区,叫他们设置地面监听器。”我的五名新兵有两名在那个第一班——新兵就像幼犬,喜欢伸长鼻子,到处窥探。“告诉奈迪,我关心两件事:凹坑内部的动静……以及周围地面的噪音。”我们不会派战士穿过放射性那么强的洞,光是走出去就可能害死他们。但虫子就会,只要能打到我们。“叫奈迪向我报告,我的意思是向你和我报告。”“遵命,长官。”排副又说,“我可以提一个建议吗?”“当然可以。下次直接提,不必先请示。”“纳瓦尔可以照管第一分队其余的人。库尼亚中士可以接管凹坑边那个班,让奈迪专心督导地面监听。”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奈迪刚升为下士,不曾在地上带过一个班,并不适合派他去负责可能是黑一方块中最危险的点;他想要拉奈迪回来,原因和我要拉新兵回来一样。我怀疑他是不是知道我在想什么。那个“胡桃夹子”——他的动力服是他担任布莱克斯通的营参谋时穿着的那套,比我的动力服多了一条私密线路,可直通布莱克斯通上尉。布莱克斯通有可能通过那条额外的线路在听。显然,我的排副不同意我对本排的部署方式。如果我不接受他的建议,我接下来听到的可能是布莱克斯通的声音切进来:“中士,由你负责。里科先生,你交接吧。”可是……罢了,下士不能带自己的班,根本不能算是下士……如果排长只是排副的腹语傀儡,那就是虚有其表!我并没仔细考虑。这个想法只是闪过我的脑袋,于是我立刻回答:“我不能浪费一个下士去照顾两个新兵,也不能浪费一个中士带领四个兵及一个准下士。”“可是……”“等一等,我要那个凹坑警戒每小时换班。我希望我们的第一次巡逻扫掠迅速完成。若有人回报发现了洞口,班长就去检查,取得信标方位,以便分队长、排副、排长抵达时亲自检查。如果洞口不太多,我们就每一个都派人监视——我稍后再决定。”“遵命,长官。”“第二趟则要慢速巡逻,尽可能越紧密越好,要发现我们第一次扫掠可能遗漏的洞口。这一趟,副班长将会使用窥视镜,班长则要取得地面上任何战士——或是动力服——的方位,因为可能还有几个受伤的‘智天使’活着。但是,谁都不准贸然停下来,包括查看伤者,等我下令再说。我们必须先知道虫子的情况。”“遵命,长官。”“有什么建议吗?”“只有一个,”他回答,“我认为,第一趟的快速扫掠,各班后哨应该使用窥视镜。”“好,就这么办。”他的建议很有道理,因为地表的气温远低于虫子在隧道里设定的温度;通过红外线视觉,伪装的通风孔应该会显示一缕轻烟,像一道间歇泉。我看了一下显示器。“库尼亚的小伙子们几乎到边界了,开始你们的行动。”“好的,长官!”“通话结束。”我切换到广域线路,继续奔向那个凹坑,我听着每一个人,也听着排副修改初步计划——切一个班出去,前往那个凹坑,第一分队其余两个班开始反向行进,同时第二分队继续做轮流扫掠,就像初步计划那样,但深度增加到4英里;让两个分队移动,赶上要在锚角凹坑会合的第一班,给予指令;好整以暇地将线路切回到两名分队长,给他们新的信标方位,好让他们转弯。他做得利落精准,就像阅兵场上的军乐领队,而且比我做得更快,用词也更简洁。穿着动力服进行作战队形操练,一个排要散开在几英里的乡间,比起阅兵场上的精准困难多了——但这必须精确,否则你在行动中一不小心就会轰掉自己人的脑袋……或者,在此时此地,你会扫掠某一部分两次,却没扫到另一部分。但是教练员要看到整个队形必须使用雷达显示器,目视只能看到附近的人员。我在听的同时,也看着自己的显示器——有如发光虫沿着精确的线条爬过我的脸。“爬”是因为你要将20英里宽的队形压缩,塞进你看得见的显示器,即使时速达到40英里也算是缓慢地爬行。我同时听着每一个人,因为我想听各班内部在说什么。没有人说话。库尼亚与布伦比发出各自的次级命令——就闭上了嘴。班长们只有在各班需要变动的时候才会出声;分队后哨与班后哨偶尔喊出命令,或对齐或修正间隔——大兵们完全不说话。我听到五十个汉子的呼吸,就像经过静音处理的浪花摩擦声,打破沉默的只有必要的命令,内容短到不能再短。布莱克斯通说得对,这个排交给我的时候,“像一把调好音的小提琴”。他们并不需要我!我大可回家,我的排还是会很好。也许更好……刚才我不肯让库尼亚出去守卫凹坑,这时我不确定做得对不对。如果那里突然出了什么麻烦,无法及时支援那几个弟兄,那么我“照章行事”的借口根本没有价值。如果你因此而死,或是害死别人,那么“照章行事”就像其他做法一样不可挽回。我不晓得硬汉们还缺不缺一个低阶中士。黑一方块的大部分区域,像柯里营周围的大草原一样平坦,却荒凉得多。对此我觉得很庆幸,这让我们有机会发现虫子从底下冒出来,先下手为强。我们分散得那么宽,彼此间隔4英里,即使尽可能地紧密巡逻,快速扫掠也得大约六分钟一波。这还是不够紧密,在两波巡逻之间,任何地点无人观察的时间至少有三四分钟——然而,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有一大堆虫子,从一个很小的洞冒出来。当然,雷达比肉眼看得更远,但不能看得那么准确。此外,我们也只敢使用短程的针对性武器——我们的弟兄分散在四周。如果你看到一只虫子冒出来,就发射什么致命的东西,那么在那只虫子后面不远处,肯定就有一个空降战士遭殃。这严格限制了你敢使用何种射程与火力的武器。在这次行动中,只有军官与排副配备火箭弹,即便如此,我们仍不打算动用。火箭弹有个很糟的习惯——如果找不到原来的目标,就会继续搜寻,直到发现一个目标……而且无法分辨敌友。毕竟,能被塞进一枚小小火箭弹的智能十分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