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刻瑞斯分院的面包炉已经被朱庇特分院和马尔斯分院垂涎许久了,我要把它弄到手。原属密涅瓦分院的新成员认为,接受我的权威是非常理智的做法。我可不是在骗自己。几个月前的马腹藏身计给他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对我击败帕克斯的事,他们也记忆犹新。但他们会服从我,全都源于野马对我的信任。戴安娜分院的人暂时还是奴隶身份,我必须设法赢得他们的信任。奇怪的是,沉默寡言的塔克特斯似乎是唯一一个信任我的人。几个月前,我告诉他我要把他缝到死马肚子里的时候,他笑得开心极了。被我缝到死马肚子里的还有两个人,他们头上装饰着白色马鬃编成的小辫,被其他戴安娜同窗叫作“死马”。我觉得他们真是有点发疯。游**在树林里和高地上的狼群多得数不胜数。我们猎杀狼群,从而让新兵们学会我们的作战方法。没有体面的骑兵攻击,没有该死的长矛。当然,更没有什么愚蠢的交战规则。大家都弄到了狼皮大衣,尽管那东西变干之后臭气熏天,得一层层把腐坏的部分剥下来。唯一没得到狼皮的是帕克斯,那些家伙还没造出一条合他尺寸的狼。“刻瑞斯分院的人对围困一点都不陌生。”野马说。她说得没错。为防范突袭,他们安排守夜的士兵似乎比白天时还多,还烧起大捆火绒,把城墙脚下照得如同白昼。他们还不知从哪儿弄到了狗,在城垛间来回巡逻。和密涅瓦分院开战的时候,我曾在一次偷袭中试着让塞弗罗从粪道潜进去。从那时起,经由河上过去的路也受到了监视,而塞弗罗一直没有原谅我。因为领悟了在开阔地带和更加强大的分院交锋的危险性,刻瑞斯的人不再出城。他们会躲上一冬,等开春再出来。那时他们兵强马壮,有了充分的准备和组织,而其他分院却被寒冷和饥饿削弱了力量。但他们守不到春天了。“我们要白天攻城吗?”野马猜测。“当然。”我说。有时我觉得语言是多余的,她明白我的想法,甚至那些最疯狂的念头。这次的点子尤其疯狂。我们用斧子在北面的森林里清出一片空地,在那儿演习了一整天。帕克斯令整个计划变得可行了。我们比试站在木头上的平衡性,野马赢了。长脸的米莉雅屈居第二,恨恨地啐了一口。我是第三。和对付马尔斯分院时一样,在发动进攻的前一晚,我们在胆量容许的限度内竭力接近刻瑞斯分院,然后深深钻进积雪里。我再次和野马一组,紧紧拥抱在一起,躲在雪下面。塔克特斯很想和米莉雅一组,而米莉雅却让他滚开。“识相一点吧,我可是在帮你的忙。”塔克特斯缩在帕克斯臭气熏天的腋窝下,埋怨地小声说着,“你丑得跟石像鬼脸上的疣子一样。要不是这种情况,你有机会和我这等身份的人抱在一起吗?不知感恩的母猪。”野马和其他女孩用冷哼声表示了她们的轻蔑。然后,黑夜的寂静和空旷雪原的寒意渗入了我们的身体,我们都不作声了。清晨,我和野马在彼此怀中打着哆嗦。雪又开始下了。万一积雪太深,计划就要受到威胁了,好在风力够大,雪花只在半空中打着旋儿,没把我们埋得太深。我第一个醒来,但没有动弹。我打了个呵欠,赶走最后一丝睡意。醒来的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推搡着呼叫其他人,我的军队也有组织地醒了。黄金种少年们在浅浅的白雪通道里醒来,吸着鼻子咳嗽,仿佛一条蜿蜒的长蛇。一夜之间,我厚厚的大衣外面结了一层冰。野马的手探进毛皮,伸到了我两肋之下,热乎乎的。她的呼吸拂着我的脖子。我翻了个身,她打着呵欠挺直身体,稍稍从我身边挪开一点,像猫一样在雪下伸了个懒腰。一堆雪粒落到我们之间。“该死的,真是太难受了。”和米莉雅一组的戴克斯咕哝说。我看不到他在隧道里的哪儿。野马推了推我,我们勉强能看见蜷缩在帕克斯腋窝里的塔克特斯。两个少年像恋人一样在对方怀里醒来,立刻各自缩回了身子,沾满冰雪的眼皮张得大大的。“不知他们哪个是罗密欧。”野马悄声说道。她的嗓子有点沙哑。我低声笑着,在隧道顶上掏了个窥孔。茫茫雪原上,除了我们这支由二十四个人组成的军队,就只有几个清早出来侦察的骑兵了。他们不会造成问题。风从北边的河面上吹来,狠狠刮着我的面颊。“你准备好了吗?”野马见我把脑袋缩了回来,露齿一笑,“是不是太冷了?”“我第一次试图哄你上当时的湖水比这个冷多了。”我微笑着说,“啊,过去的时光。”“那是我计划的一部分,好赢得你的信任,小子。”她恶作剧地一笑。她看出了我眼中的担忧,在我腿上抓了一把,凑近来免得被别人听到:“要是我明知道计划会失败,你以为我还会和你一起蹲在雪窝里吗?不。但我快冻死了,风势也在减弱,开始吧,收割者。”倒数完毕,我们二十四人一跃而起。周围的雪塌了下来,风像刀子一样割着我们的脸。我们穿过平原,向一百米外的城墙猛冲过去。四下又静了下来。风时起时歇,我们排成两列,把一条长长的树干抬在中间。我们已经这么紧紧地抱着树干在雪隧道里藏了一夜。树干很重,但我们有二十四个人,而帕克斯的父母给了他足以推倒马匹的强大基因。我们大口喘着气,腿火辣辣地疼。沉重的树干压弯了我们的肩膀,我们在深深的积雪里挣扎着,咬紧了牙关。这段路太漫长了。这时,墙头响起一声叫嚷。孤零零的呼喊声在寂静的冬季清晨回响着,然后其他人也零零落落地叫了起来。接着是狗吠和一阵混乱。一支箭啸叫着飞来,紧接着是第二支。箭簇裹挟着死亡飞来,那一瞬间四下寂静得惊人。风又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露出一角,我们沐浴在温暖的晨光之中。我们到了墙根。喊声在头顶石砌堡垒中蔓延开来,塔顶上也有人叫嚷。号角声、狗叫声传来。弓箭手趴在石头城垛上,把胸墙上的雪块撞了下来。一支箭射到离我的手很近的地方,没入圆木抖个不停。戴克斯中箭摔倒了。帕克斯大喊一声,发出信号,塔克特斯和另外五个最强壮的人抬起圆木,使出最大的力量把它撞进城墙里,并以一定的角度固定住。圆木的重量压得他们大声吼叫。我冲上那条窄窄的斜坡,而城墙顶端依然有五米之遥。帕克斯像野猪一样咆哮着,抬起了斜靠在墙上的木头。他呼喝着,咆哮着,野马跟在我身后,紧接着是米莉雅。我差点滑下去,但凭着地狱掘进者特有的平衡感和双手,我在多节的树干上不断攀爬。裹在毛皮里的我们看上去不像狼,倒像松鼠。一支箭“咻”地扎进了我的毛皮大衣。我立在晃晃悠悠的圆木顶端,紧贴着墙。帕克斯和他手下的男孩们一边哼哼一边拼命使劲。野马上来了。我把双手并在一起,让她踩上来,我一下把她托上了最后的五米距离,抵达城垛。我用同样的方法把米莉雅也托了上去,系在她腰上的绳子在她身后晃**着。她把绳子绑在城墙顶上,我顺着绳子也攀上了最后的五米距离。木头在我身后轰然倒下,砸在地上。我亮出长剑。遭到突然袭击的刻瑞斯分院一片混乱。从来没有敌人登上过他们的城墙。我们三个一边叫喊一边劈砍。暴怒和兴奋充满了我的身体,我开始了杀戮之舞。他们唯一的武器是弓箭,剑已经被弃置不用好几个月了。我们的武器既不锋利,也没有充能,但不管外形如何,冰冷的杜洛钢都是可怕的武器。最难对付的敌人反而是狗。我踢中了一只狗的脑袋,把另一只扔下了城墙。米莉雅被扑倒了,她狠狠咬住一只狗的咽喉,使劲揍它的睾丸,最后它哀号着逃走了。野马擒住一个人,把他丢下城墙。一个弓箭手瞄准了她,但被我一脚铲倒。帕克斯在墙外大声喊着,要我把城门打开。他大声喊着想要开战。我跟着野马跳下城墙,来到院子里。一个大个子刻瑞斯学生正和她缠斗。我一肘把他打昏,这才顾得上看一眼面包要塞的样子。城堡是我不熟悉的式样。院子里矗立着几座房屋,还有一座巨大的主楼,那里是面包炉的所在地。我的肠胃蠕动起来,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大门。我们向大门跑去,身后传来一阵叫喊声。人数太多,我们两个应付不了。跑到门前时,三十六个刻瑞斯学生从院子另一头的主楼冲出来,向我们跑来。“快!”野马喊道,“哦,快点!”米莉雅从城垛上朝敌人放箭。然后,我打开了城门。“帕克斯·欧·忒勒玛纳斯!帕克斯·欧·忒勒玛纳斯!”巨人把我推到一边。他上身**,尖声嘶吼着露出庞大而肌肉隆隆的身躯。他的头发涂成了白色,用树液梳成了一双巨角的形状,手里挥舞着一根和我身高差不多长的棍棒。刻瑞斯学生退缩了,有些吓得脚步踉跄,有些干脆摔倒在地。帕克斯雷霆万钧地扑了上去,一个少年尖叫起来。“帕克斯·欧·忒勒玛纳斯!帕克斯·欧·忒勒玛纳斯!”像传说中的米诺陶洛斯一般冲锋的巨人不需要任何绰号。被迎头撞上的刻瑞斯学生们瞬间溃不成军。少年和少女们高高飞了起来,仿佛收获日翻飞的谷壳。其他士兵跟在那头狂牛身后窜了进来,放声嗥叫。我没有告诉他们这么做,他们也不认为自己是塞弗罗的号叫者。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在我的士兵们破开马腹钻出来的时候,他们听到过相同的嗥叫,这让他们在被征服的时候心为之下沉。现在轮到他们嗥叫了。他们令战斗变成一场混乱的斗殴。帕克斯尖声吼着自己的名字,当他用一只手征服了要塞中心的时候,他呼喊的是我的名字。他抓着一个少年的腿把他拎了起来,拿他当棍棒用。野马在战场上四处出击,像女武神一般,把昏倒在地的敌人变成我们的奴隶。短短五分钟,要塞和烤炉都是我们的了。我们关闭大门,长声嗥叫,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面包。我把自由还给了协助我们攻占要塞的戴安娜分院学生,和他们中的每一个一起待了一会儿,分享欢笑。塔克特斯坐在一个倒霉男孩身上,把对方的头发编成女式的麻花辫取乐。我轻轻推搡了他一下,让他起来。他一巴掌打掉了我的手。“别碰我。”他厉声说。“你说什么?”我低声咆哮。他飞快地站起身,鼻尖只到我的下巴。他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说:“听好,大块头。我出身瓦利家族,纯正的血统可以追溯到征服时期。我一星期的零花钱就够把你买下再卖掉了。所以,你就别用你给其他人玩的小把戏来侮辱我的身份了,孩子王。”然后,他提高了声音,让其他人都听得到,“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这城是我替你攻占的。我还在死马肚子里睡过觉,这样你才攻下了密涅瓦分院!这些乐子是我应得的。”我逼近他:“三品脱。”他讽刺地翻了翻眼睛:“你吼些什么?”“我会让你咽下这么多的血。”“行吧,谁拳头大谁说了算。”他咯咯笑着,转身背对我。随后,我强抑怒火告诉我的士兵们,在这场游戏里,只要他们还穿着我的狼皮,就不会再沦为奴隶。如果他们不喜欢这个主意可以离开。和我预料的一样,没人表现出去意。他们想赢,但为了让他们服从我的指挥,让他们明白我并不以高高在上、以势压人的帝王自居,我必须让这些高傲的人感受到他们的价值是得到承认了的。于是,我确保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我的认可。我对每一个人作出了各不相同的赞扬,让他们永生难忘。尽管我是百亿红种人的先锋,为了破坏殖民地联合会而存在,他们依然会告诉自己的下一代,马尔斯分院的戴罗曾拍着他们的肩膀赞扬过他们。打了败仗的刻瑞斯学生们目睹了我解放奴隶的过程,吃惊极了。他们被弄糊涂了。他们认出了我,但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其他马尔斯分院的人出现,不明白为什么我是他们的头,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认为解放奴隶是允许的。野马给惊得合不拢嘴的他们打上了密涅瓦分院的奴隶标记,而这让他们更迷惑了。“只要为我攻占一座堡垒,你们就能获得自由。”我告诉他们。长期以面包为主、少有肉食的这些人,体质比我们柔软许多。“不过,你们应该想吃鹿肉和野味想得要死吧。你们的食谱里蛋白质太少了,我想。”我们带来了足够的肉食和他们分享。我们给几个月前被刻瑞斯掳为奴隶的人恢复了自由。他们没几个,大都是马尔斯分院和朱诺分院的。他们觉得这个新盟友很古怪,但在烘焙房做了几个月苦工之后,他们觉得好接受多了。那一晚以一个刺耳的音符结束——我刚睡下一个小时就醒了。我睁开眼,发现野马坐在我床沿上。看到她,我心里一阵恐惧。我猜她是为了某个不一样的原因来的。她放在我大腿上的手,有着某种简单而富有人性的意味。我猜错了。她带来了一个我不愿听到的消息。塔克特斯无视我的权威,试图强奸一个沦为奴隶的刻瑞斯女孩。米莉雅当场抓住了他,野马费了很大劲才没让她把他千刀万剐了。所有人都醒了,全副武装。“太糟糕了,”野马说,“戴安娜分院的学生全都披挂好了,打算把他从米莉雅和帕克斯手里抢回来。”“他们发疯了吗,想跟帕克斯打?”“没错。”“我马上穿衣服。”“拜托你了。”两分钟后,我和她在刻瑞斯的指挥室碰了头。会议桌上已经刻上了镰刀标志。不是我干的,手艺比我的好得多。“你怎么看?”我重重地坐在野马对面的位置上。开会的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类似的场合总让我深深地怀念起卡西乌斯、洛克、奎茵他们。尤其是塞弗罗。“提图斯做出这种事的时候,你说我们要制定自己的法律,要是我记得没错。你判了他死刑。这次我们还打算这么做吗?或者有什么更方便的办法?”她询问的方式表示,她似乎已经认为我会放塔克特斯一马。我点点头。她吃了一惊。“他会付出代价的。”我说。“这件事……让我很生气。”她把脚从桌上拿下来,向前倾了倾身,“我们本应做得比这要好。圣痕者应该是这样子——迫切要求我们必须出类拔萃,”她自嘲地抬手做出引用的手势:“奴役其他弱小种族。”“和是否迫切无关,”我失望地敲敲桌子,“和权力有关。”“塔克特斯是瓦利家族的人,”野马强调说,“古老的家族。那浑蛋想要多大的权力?”“足以压服我的权力,我的意思是,我对他的行为做出了限制,而他要证明自己可以为所欲为。”“那么他不是又一个提图斯那样的蛮子吗。”“你认识他,他当然是个蛮子;但又不是,一切都只是他的策略。”“那聪明的杂种把你逼入了险境。”我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我不喜欢这样,我不喜欢把开战或者战场位置的选择权交给对手。我们会输的。”“事实上这是个没有赢家的结果。我们不能挑头。但不管怎么二选一,都会有人恨你。我们只能选择损失最小的办法。同意吗?”“给他公正的裁决呢?”我问。她眼睛往上一翻:“为什么不是取胜?这不才是最重要的吗?”“你想挖坑让我跳吗?”她龇牙一笑:“我只是在逗你。”我皱起眉:“塔克特斯杀了塔玛拉,他们分院的学级长。他割坏了她的马鞍,然后骑马从她身上踩了过去。他是个邪恶的家伙。什么样的处罚都是他应得的。”野马仿佛早就料到一般抬起眉毛:“他看到什么想要的,就动手去拿。”“多么令人钦佩。”我嘟囔说。她把脑袋朝我一歪,机灵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的脸:“真少见。”“什么?”“我看错你了。太少见了。”“关于塔克特斯,我说错了吗?”我问,“他真的邪恶吗?或者说,他只是比我们领先了一步?他把这场游戏把握得更好。”“这场游戏谁也把握不了。”野马又把沾满泥巴的靴子翘到了桌上,身子往后一靠。她的金发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从肩头垂了下来。火在壁炉里毕毕剥剥地响着,她瞳孔中的火光在夜色里跳动着。看到她这样的微笑,我不再想念那些老朋友了。我让她解释给我听。“这场游戏谁都把握不了,因为谁都不知道游戏规则。每个人遵守的规则都不一样。和生活一样。有人推崇荣誉感,有人相信法律的约束力。其他人辨析事理。但被毒药养大的最终不是也都被毒药害死了吗?”我耸耸肩:“只是在童话故事里罢了。现实生活里能毒死他们的人往往都不在了。”“刻瑞斯奴隶们希望能以牙还牙。但处罚塔克特斯又会得罪戴安娜的人。记住,他曾为了帮你打下我的城堡在马肚子里待了整整半天。那些人都记着呢。他们的怨气会像赤铜种人的官僚机构一样膨大起来的。但要是不处罚他,你就会失去刻瑞斯学生的支持。”“不行。”我叹了口气,“我经历过这样的考验,但失败了。我处死了提图斯,本以为这样就是伸张正义。但我错了。”“塔克特斯是钢铁金种的后代。他的血统的历史和殖民地联合会一样悠久。怜悯和改良在他们眼中如同一种恶疾。和他的家族一样,他是不可改变的,也不会学习。他只相信力量,而其他种族的人在他眼里根本就不是人。能力不足的黄金种也不算人。这是他无法摆脱的命运。”然而我是个戴着黄金面具的红种人。没有什么宿命是无法摆脱的。我可以改变他,我知道我做得到。但我该怎么做呢?“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我问。“哈!伟大的收割者,”她猛拍自己的大腿,“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别人的想法了?”“你可不是‘别人’。”她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我的家庭教师普林尼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是个苍白得吓人的家伙,现在已经当上政客了,所以他的话你还是多多斟酌一下再信吧。故事说的是,从前有个人,和一头骆驼。”我笑了。她接着讲:“他们在沙漠里赶路,那里什么坏东西都有,简直糟透了。一天,人准备扎营,骆驼忽然无缘无故地踹了他一脚。于是人举起鞭子抽了骆驼一顿。骆驼因为伤口感染死掉了,人在沙漠里寸步难行,最后也死了。”“上次是手,这次又是骆驼。你真喜欢打哑谜。”她耸耸肩:“没有军队,你会落到那个被困沙漠的人一样的地步。想好你下一步要往哪儿走,收割者。”我单独和那个刻瑞斯女孩奈拉谈了谈。她不太爱说话,人很聪明,身体却不结实,仿佛一只抖抖索索的鸣禽,和莉娅一样。她一边嘴唇出了血,肿得厉害。我很想把塔克特斯阉掉。这个女孩不像其他人那么邪恶。但话说回来,她毕竟也是通过了入学仪式的人。“他说想让我帮他按摩肩膀。他让我老实听话,因为他是我的主人,为了打下这个城堡流了血。然后他试图……呃,你知道的。”一百个世代以来,男人们一直利用着这个毫无人性的逻辑。她的话语在我心中勾起的悲伤让我想起家来,类似的事在那里也发生过。我想起了那声让母亲手里的汤匙颤抖起来的惨叫。奈拉眨眨眼,盯了一会儿地面。“我告诉她我属于野马,属于密涅瓦分院,旗子是她的。我没有义务服从于他。但他不断地把我推倒。我尖叫。他用拳头打我,掐住我的脖子。后来我眼前模糊了,他的狼皮大衣的味道也消失了。然后那个高个子女孩,米莉雅,把他打翻了,我猜。”她没提当时房间里有其他戴安娜学生的事。有人在围观,我的士兵们。我给了他们权力,而他们就是这么用的。这是我的错。他们是我的人,但本性邪恶。处罚一个人是没用的,得让他们有改过自新的意愿才行。“你想让我怎么处理他?”我问。我没有尝试伸手劝慰她。她并不需要,尽管我觉得我需要。她让我想起了艾薇。奈拉摸摸肮脏的卷发,耸耸肩。“什么也不用做。”“这不够。”“你想为他打算对我做的事作出弥补?纠正错误?”她摇着头,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什么样的处罚都不够。”第二天早上,我把我的军队召集到刻瑞斯的广场上。有十来个人走路一瘸一拐的。黄金种的骨头强度很大,不太容易折断,他们在战斗中受的大都是皮肉小伤。我感觉到了刻瑞斯和戴安娜学生的怨愤。这像是癌症,不管指向什么目标,最终被侵蚀的都将是我的军队。帕克斯把塔克特斯押了上来,强迫他双膝跪地。我问他是否试图强奸奈拉。“战时的法律是苍白的。”塔克特斯慢吞吞地说。“别引用西塞罗的话给我听,”我说,“你的行为准则不应该像四处劫掠的军队小头目一样低下。”“哦,你总算说到点子上了。我来自一个拥有辉煌历史的家族,继承了值得骄傲的血统。强权才是公理,戴罗。我想得到什么,便动手去拿。如果我得到了,就说明这是我应得的。圣痕者相信这一点。”“衡量一个人,就看他拥有权力时的所作所为。”我大声说道。“别吹牛了,收割者。”塔克特斯用拉长的腔调说,像所有和他类似的人一样无比自信,“她是一件战利品。我用自己的权力占有她,弱者总归要在强者面前低头。”“我比你强大,塔克特斯,”我说,“所以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不是吗?”意识到落进了我的陷阱,他不说话了。“你出身于一个远比我优越的家庭,塔克特斯。我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我是我家族唯一的成员。但我个人的力量凌驾于你之上。”他假笑了一下。“你有异议?”我把一把匕首扔在他脚边,抽出了自己的,“我请求你把你所想的说出来。”他没把刀捡起来。“所以说,在权力法则之下,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我宣布强奸是不被允许的,然后询问奈拉想给予怎样的处罚。和之前一样,她表示不想给予任何惩罚。我确保他们都知道了这一点,以免她事后受到报复。塔克特斯和他的武装支持者吃惊地瞪着她,不明白她为何放弃复仇。但他们还是交换了一个饿狼般的微笑,以为他们的头儿逃脱了惩罚。然后我开了口。“但你必须挨二十下皮鞭,塔克特斯。你做得太过火,已经超出了游戏的范围。你让自己输给了令人怜悯的动物本能。在这里,这种行径比谋杀更不可饶恕。我希望,在五十年后你回想起此时此刻时,能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并为此感到羞愧。希望你有一天会心怀畏惧,怕你的子女得知你对一个黄金种同胞做下的坏事。在那之前,二十下皮鞭会让你记住的。”几个戴安娜学生愤怒地冲了上来,但帕克斯把肩上的斧子一举,他们又缩了回去,恨恨地看着我。他们给了我一座城堡,而我却要鞭打最受他们爱戴的战士。野马扯下塔克特斯的衬衣时,我的军队正在我眼前一点点消亡。塔克特斯用毒蛇般的眼神瞪着我,我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样的恶毒念头。我自己受鞭刑的时候也是这样恨着我的行刑者。我毫不留情,狠狠抽了他二十鞭。他背上鲜血直流。为了不让戴安娜分院的学生冲上来阻止行刑,帕克斯不得不劈倒其中的一个。塔克特斯的眼睛里燃着怒火,他连晃晃悠悠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你犯了一个错误。”他耳语般地说,“大错特错了。”而我接下来的行动让他大吃一惊。我把鞭子塞到他手里,双手抓着他的后颈,把他拉到我眼前。“你活该被割掉睾丸,自私的杂种。”我轻声对他说,“这是我的军队,”我提高了嗓音,“这是我的军队,你们的错误,塔克特斯的错误,也是我的错误。如果你们中的哪一个再像他一样,毫无理由地犯下了这样堕落的罪行,你们都要承担罪责,而我也会和你们一起承担罪责。”塔克特斯像个白痴一样站了起来,完全糊涂了。我用力在他胸口推了一把。他后退了,我跟上去接着推搡他。“你本来打算干什么?”我把他拿着鞭子的那只手按在他胸口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一边被我推搡,一边嗫嚅着。“说啊,朋友!你想把你那肮脏的东西捅到我的士兵身体里。你为什么不来抽我?不来伤害我?这很简单。米莉雅甚至不会为这个捅你一刀。我保证。”我又使劲推了他一下。他四下看着,没有一个人说话。我脱掉衬衫跪在地上。空气冰冷,我的膝盖抵在石块和雪上。我定定地看着野马。她朝我眨了眨眼,我忽然感觉自己无所不能。我让塔克特斯抽我二十五鞭。我吃过比这更大的苦头。他的胳膊软弱无力,和他此刻的意愿一样。鞭子依然凌厉。抽到第五下,我站起来,把鞭子交给了帕克斯。他们数到了六。“从头数!”我吼道,“连鞭子都挥不好,只会强迫女孩的杂碎根本就伤不到我。”但帕克斯那个怪物做得到。我的军队爆发出一阵反对的叫喊,他们无法理解。金种人从不这么做,他们不会为别人牺牲自己。领导者一味攫取,从不给予。我问他们为何不能容忍我的受刑,却对强奸处之泰然。奈拉难道不是我们的伙伴吗?她难道不是我们共同体的一部分吗?和红种人一样。和黑曜种人一样。和所有其他种族一样。帕克斯想尽可能打得轻一些,但他毕竟不是别人。行刑结束,我的后背血肉模糊,活像嚼烂的羊肉。我站了起来,竭尽全力不让自己摇晃。我眼前金星直冒,恨不得能惨叫出声,号啕大哭。但我只是告诉他们,要是谁做了肮脏的事——他们明白我的意思——就得像这样,在全军面前抽打我。我把他们望着塔克特斯、帕克斯和我的背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你们追随我,并不是因为我在肉体上最强大——最强壮的是帕克斯。你们追随我,并不是因为我最足智多谋——最有智慧的是野马。你们之所以会跟随我,是因为你们不知何去何从,而我知道。”我示意塔克特斯到我身边来。他摇摇晃晃,脸色惨白,像初生的小羊一样困惑。他脸上满是恐惧。对于未知的恐惧,对我甘愿承受的痛苦的恐惧,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巨大不同之后的恐惧。“别害怕。”我告诉他,把他拉过来紧紧抱住,“现在我们是歃血为盟的兄弟了,混账小子。结盟的兄弟。”我吸取了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