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卫一卷入革命风暴,赫莉蒂随我穿过走廊时爆炸四起,金种和银种人乘豪华游艇撤离针尖区,担心着数千米下方的暴动蔓延到上层。低阶色族拿着焊炬、熔接刀、铁管或黑市取得的高能枪和旧式散弹枪进攻,占据列车系统后打开了通往中高阶区域的路径。殖民地联合会驻军总部受到攻击,慌乱中还不忘派兵镇压;或许他们训练有素,组织严密,但我们的优势在于人数和奇袭。以及怒火。灰种设下重重关卡,摧毁轨道车厢,但仍无法阻止低阶色族的攻势。劳工绝对能找得出路,毕竟这地方是他们辛苦打造的。再加上贾王幕后施力,中阶色族已经成为盟友,协助开启运输通道,抢夺工业区货船,载满人后送到针尖区的豪华机库,甚至直冲史盖瑞许太空港,很多游轮和客船还来不及带难民离开。贾王的网络团队为我远程联机,因此能看见高阶色族带着行李细软和小孩逃命,他们争先恐后如兽群乱窜,模样可悲至极。火星军方出动镰翼艇和高速战斗机,自空心区起飞,却升上针尖区防守,开火击落一架低阶色族的船只,残骸撞破史盖瑞许港一座航厦的穹顶玻璃与钢骨,里面的平民都无法幸免,我不伤及无辜的盼望也至此幻灭。穿过一大群低阶色族后,赫莉蒂和我到达一间老旧废弃机库。奥古斯都执政时期这里就无人使用。周围很安静,没有人,入口被焊死,挂上辐射警告标示吓唬游民。然而,我们上前让隐藏的新型虹膜扫描仪验证身份,门打开,这里和贾王描述的一样。内部是一个大长方形空间,到处堆满灰尘与蜘蛛网,但中央停放了一艘七十米长配备相当奢华的银色游艇,外型神似展翅飞翔的麻雀。游艇由金星造船厂定制打造,除了排场大之外,速度也快,最适合有钱无处花的富翁逃难用。贾王特地从自己舰队抽出这艘船,方便我们混入针尖区的上流社会难民。游艇后侧的货梯已放下,舱中装满贴着桑恩企业翼足标志的黑色大箱,箱中囤积价值数十亿的先进科技军火。赫莉蒂吹口哨说:“有钱真好。光是燃料就花掉我一整年——搞不好还是两年的薪水咧。”我们走到机库另一头与贾王安排的驾驶员会合。一名纤瘦的年轻蓝种站在船梯下等候。她没有眉毛,也没有头发,皮肤底下阵阵脉动的蓝色线路连到游艇的计算机。察觉我们靠近,她慌张转头,瞪大眼睛,显然是此时才知道自己要载的是谁。“先生您好,我是维丝塔上尉,今天由我担任您的驾驶。请恕我多言……但我觉得相当荣幸。”游艇分三层,顶层和底层原本给金种使用,中间供厨师、仆役和船员起居。总计四大房一间蒸汽浴室,座舱在船体后侧,安装了颜色温润的皮椅,扶手上摆好巧克力与餐巾。我先拿了一个,但忍不住又多捞几个放进口袋。赫莉蒂与维丝塔准备出航,我脱下身上的脉冲护甲丢在客舱,开箱取出一套防寒装备。纳米纤维包裹身体,材质类似虫皮甲,但外观并非黑色,而是带着斑点的白;手肘、手掌、臀部与膝盖之外泛着油光。这套护具是针对极地气候与水下活动设计的,比脉冲护甲轻了至少四十五千克,不受数字干扰,因此也不需要电力供给。虽说花了四亿元才能变身飞天坦克,但有时保持裤裆温暖更为重要,必要时再换装也行。机库和货舱寂静无声。我系好鞋带出去,看看通信仪还剩十五分钟,就坐在船梯上,晃着腿等拉格纳来。我从口袋拿出巧克力慢慢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口、留在舌尖,一如往常等它慢慢融化,却也一如往常失去耐性,还没融化一半就咬。伊欧就不一样了,要是运气好能分到糖果,她甚至有办法含上好几天。我将通信仪放在地板上,透过头盔屏幕观看伙伴的战况。他们的对话从通信仪播出来,在这偌大机库的金属墙面四处反射。塞弗罗意气风发地率领数百名阿瑞斯之子自通风管线入侵中央空调,我坐在这儿袖手旁观,心里不禁有些歉疚,然而,我们肩负的任务不一样。入口再次“嘎”一声打开,拉格纳与号叫者另两名黑曜种进来,他们才离开战场,拉格纳那身白甲有几处凹陷,也沾了脏污。“你对那些笨蛋手下留情了吗?”我坐在船梯上,用最浓厚、最纯正的雅言强调这句话,结果拉格纳抛了一个兵符过来。是把弯了的金色权杖,通常只授予高位将领。权杖顶端装饰着号叫女妖雕像,也染上血红。“塔拿下了,”拉格纳说,“劳洛他们会处理后续。这是副统领普瑞希拉·欧·卡安的东西。”“朋友,干得好。”我拿起权杖,杖身表面刻了卡安家族历来的功绩,他们掌握两颗火卫,曾经追随贝娄那一族。家族成员中有很多知名的战士与政治家,其中一个站在马旁的年轻人看来很眼熟。“怎么了?”拉格纳注意到我的表情。“没事,”我说,“只是认识她儿子普里安,其实他人品不差。”“那是不够的,”拉格纳无奈一叹,“在他们的世界里那不足以生存。”我闷哼一声将权杖压在膝盖,一把折弯,朝拉格纳丢回去,表示赞同。“给你妹妹做纪念品吧。该出发了。”他张望一阵,蹙起眉头盯着通信仪,从我身边走进货舱。权杖在我的白色外衣留下血渍,我抹了抹,却只是让血在光滑布料上晕开,大腿上多出红色迷彩。我收起船梯,到里面帮忙拉格纳脱下脉冲护甲,换上防寒装备,之后回去找赫莉蒂与维丝塔,两人发动引擎、准备升空。“记住,我们的身份是难民,找最多人走的航道混进去。”维丝塔点点头。机库老旧,没有脉冲力场,仅凭五层楼高的钢板隔绝真空;马达开始运作,大门发出吱吱声,上下分开。“停!”我叫道。维丝塔只用了一秒就察觉原因,立刻按下开关停止钢板,差点儿让空气泄出机库。“该死,”赫莉蒂从驾驶舱望向挡住我们去路的身影,“狮子来了。”野马站在头灯光线中,头发被照得一片白亮。她用力眨眼,赫莉蒂先关掉大灯,我下了船走过去。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正将我解剖。她的视线扫过没有印记的双手和脸上的疤。她看见了什么?是我的决心,还是我的恐惧?而我在她身上看见太多。那个与我相恋的女孩已经杳无踪迹,经过十五个月,她蜕变为成熟女性。外表纤细,但蕴藏丰沛的力量与知识。野马的眼神依旧灵动,不过因为疲惫而有了黑眼圈,长时间待在没有日照的地方和室内,面色苍白。我记忆中的女孩躲在那双眼睛后面,她的意志能与父亲媲美,容貌与母亲极为相像,还有难以解读的一抹慧黠,判断不出会带人翱翔天际,抑或是坠落深渊。野马腰间围着正在冷却的匿踪斗篷,换言之,我们进入机库时就被她监视了。但,她是怎么进来的?“好久不见,收割者。”野马一派轻松地说。我停下脚步。“好久不见,野马,”我扫视机库各个角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她蹙眉不解。“这不是你的意思吗?拉格纳要卡珐克斯转告我该怎么过来……”野马声音渐弱,“噢,原来不是你。”“不是我。”我抬头看了看驾驶舱的挡风玻璃,拉格纳想必正在观察我们。他越界了,大战在即,还私下设局,这很可能会危害到任务进度。这下我可体会到塞弗罗的苦衷了。“先前你都在哪儿?”她问。“在你哥哥那里。”“所以处刑仪式只是要我们放弃找你。”我们明明还有很多可说。无数疑问、无数埋怨,但我们在意料之外的情况下相见。我不知从何开始,到底该说什么、该问什么。“野马,目前无暇叙旧,我知道你会到火卫一是打算屈服于最高统治者,那么你现在找我是为了什么?”“别把我看扁了。”她的语气变得锐利,“我不是要投降,而是谈和。想保护别人的不是只有你。我父亲统治火星几十年,火星人民之于我和你同等重要。”“但你走了,把火星丢在兄长的魔爪之中。”“我离开火星是为了救它。”野马反驳,“你应该要懂什么叫以退为进。而且,你会发脾气是因为我离开的不只是火星。”“野马,我得先请你让开。现在事情不只是跟我们有关,没有时间再闲话家常。我得出发了,所以,你要是不走,船就会从你身上开过去。”“开过去?”她笑道,“你明知道我不必自己一个人来,大可以带护卫,设陷阱埋伏,或干脆通报最高统治者,还可以挽救被你毁掉的和谈。可是我没有那么做,所以你能不能稍微冷静一下,思考一下原因?”野马上前一步,“在矿坑时,你说过你追求的是更美好的世界,但为什么不懂我的理想也一样,我和卫星领主联手,就是为了达成目的?”“你想投降。”“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哥继续恐怖统治,一定要重建和平。”“这节骨眼谈和平太迟了。”“要命。我知道你很顽固,但你就不能想想我为什么过来吗?为什么我要保住奥利安和你以前的部属?”我打量她。“说真话,我不知道。”“我今天过来,是因为我想相信你,戴罗,我想要相信你在矿坑告诉我的一切。当初之所以要走,是因为我不愿意接受武力是唯一手段,然而现实是无情的,最后我所爱的一切还是被夺走。母亲、父亲、手足。我不能再失去仅存的几个朋友了,所以我想保住你。”“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问。“意思就是,我不打算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换我笑出声。“你连我们要去哪里都不知道。”“你换上海豹皮装,拉格纳跟你一起,外加现在公开宣战,你却要在崛起革命掀起前所未见的**时溜走。戴罗,就算不是天才,也看得出你想混进金种难民潮,前往女武神山锥请拉格纳的母亲出兵支援。”该死!我拼命不动声色。与野马合作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总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因素。她随时可以联络胡狼或殖民地联合会,告知他们我的目的地。我这计划需要低调,利用敌人以为收割者还在火卫一时行动。但她已经拆穿我了,我不能让她离开。“忒勒玛纳斯家的人也知道,”野马似乎看穿我心思,“但我已经懒得针对你做什么保险措施,耍什么小心机。我们之前不够信任彼此,你还不腻吗?有必要藏着那么多秘密、那么多罪恶感?”“你都已经知道了,我在莱科斯就交待清楚了。”“所以,我们再给彼此一个机会。这是为了你、为了我,也为了我们想保护的每一个人。我和你目标一致,以前我们联手有哪一次输过?戴罗,我们可以一起创造新的未来。”“你这是提议要结盟……”我静静地说。“对。”野马目光如炬,“将奥古斯都、忒勒玛纳斯和阿寇斯三大家族的力量,加上崛起革命的团体、收割者以及奥利安的舰队,全部组织起来。这么一来,即便殖民地联合会也会胆寒战栗。”“战争会害死数百万人,”我回答,“这你应该十分清楚。圣痕者不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不可能放弃。你能接受这种后果?可以忍受亲眼目睹一切?”“为了建设,必先破坏。”她说,“你说的话我有听进去。”但我还是摇头。不只她和我,我们代表的族群间还有太多阻碍得跨越,一不小心,我就会受制于她,进行条件交换。“我怎么能要底下的人相信金种军队,我又要如何轻信于你?”“你没办法,所以我才要和你一起去,借此证明我确实认同你妻子留下的梦想。同时,你也得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你值得我的信赖。我知道,论起破坏你可是一等一的能手,但我得亲眼瞧瞧你有没有建设的本事和意愿。这些鲜血和人命到最后能成就什么?如果你够资格,我甘心效忠;倘若你不如预期,我们就分道扬镳。”野马仰起头,“地狱掘进者,你意下如何?愿意再努力一次吗?”第二十五章 出 境[15]进入货舱后,我替野马脱下脉冲护甲。“防寒装备在这儿,”我指着大塑料箱,“靴子在这儿。”“贾王给了你们兵器库钥匙?”她注意到箱子上有翼足标志,“是被剁了几根手指才配合的?”“一根也没剁,”我回答,“他是阿瑞斯之子。”“什么?”我咧嘴一笑,暗忖着终究也有她看不透的事。引擎轰隆响,船体逐渐离地。“快穿上,到船舱来。”我留她自己更衣,展现的态度比预想中还要冷淡。不管怎样,要我在野马面前露出笑容依旧有些尴尬。进入座舱后,我看见拉格纳正坐着吃巧克力,穿着白靴的腿跷在隔壁椅子扶手上。“长官,我就直说了。”赫莉蒂站在驾驶舱和座舱中间双手抱胸,“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在赌。”我回答,“赫莉蒂,我知道这对你而言很怪,但我和她以前就认识。”“她是社会阶级的精英,比维克翠还要顶尖。而且她父亲——”“——杀了我妻子。”我说,“既然我能忍,你们应该也可以。”她吹着口哨,掉头进入驾驶舱,显然对新盟友不太认可。“野马也加入了。”拉格纳开口。“正在着装,”我看着他,“你无权放走卡珐克斯,更不应该泄露我们的行踪。要是被出卖怎么办?遭到他们偷袭怎么办?那你可能就回不了家,又或者,要是在那边才被发现,你的同胞绝无可能离开地面,全都难逃一死。这些后果你思考过吗?”他吞下另一块巧克力。“想飞却不敢跳,坏朋友会从后面推一把,”拉格纳望向我,“好朋友会拉着他一起跳。”“你读了《石肠传》?”拉格纳点点头。“狄奥多拉给我的。洛恩·欧·阿寇斯确实睿智。”“受你赞美他会很高兴的,不过别太相信书上的内容,有些地方美化过度——尤其是他早年经历。”“换作洛恩,他会直接说我们需要她。战争中需要,和平年代也需要。不请她合作,就必须将金种全部灭绝。那并非我战斗的目的。”野马进来了,拉格纳起身迎接。上回两人面对面,野马持着手枪指着他脑袋。“拉格纳,这段时间你颇有斩获,每个金种都听过你的大名,而且又敬又畏。另外,谢谢你放走卡珐克斯。”“家人很重要。”拉格纳回答,“不过,容我提醒,接下来在我的故乡,你们是受我保护,如果有什么台面下的动作,我就无法担保你们的安危。在冰原上,即便是你——雄狮之女——失去保护也不可能撑太久。这么说你应该明白吧?”野马毕恭毕敬地低头示意。“我懂,我也保证会尽力回报你这份信任。”“聊够了就系上安全网。”赫莉蒂在驾驶舱那头喊着,维丝塔链接游艇计算机后驶出机库。座舱有二十个位置任凭选择,野马偏偏要去左边走道,坐我旁边,拉出安全网时手还轻轻擦过我大腿。游艇飞出机库,静静漂流在火卫一暗淡的人造都市的真空里。举目所及,见到无数管线、码头和废弃物回收口,完全没有星星或太阳的光芒透进,豪华游艇鲜少在此出没。有个人来人往的运输站外墙有白漆写了下层的字样,船只摇摇晃晃渡过这片幽暗,朝阿瑞斯之子攻破的大门前进。游艇速度较快,从货船和垃圾船之间穿过。那些船艇没有窗户,里面窝了很多人,汗流浃背,手中握有陌生的机械,那些都是可以杀人的武器。他们祈祷着,希望自己能如同想象一般勇敢。再过不久,他们就要降落在原本属于金种的机库,阿瑞斯之子已经发出命令,将门全部打开。我也默默为所有人祷告。望向窗外时,我下意识握紧拳头,感到野马的视线正在衡量我内心的起伏。顷刻后,游艇脱离工业区,中层街道上广告牌林立,我们浸沐在霓虹光线中,左右是人工建筑形成的山壁;有列车轨道、电梯和公寓。外墙的显示屏幕都连上网络,受到贾王黑客团队控制,正播放塞弗罗率众攻打各个哨站关卡在墙壁画上镰刀图案的影片。这座三千万居民的城市也陷入动乱。往来外层空间的商船超越了穿梭人造峡谷的飞行出租车与民营船,同时又有大量货船从空心区涌入,准备越过中层、攻进针尖区。镰翼艇小队在我们头顶上的街道狩猎,我忍不住憋住呼吸,战机驾驶只要一个按钮就能将我们炸成碎片。幸好他们不但没有行动,还因为船只标识符登记为高阶色族,以通信联络要护送我们离开战区,更指引维丝塔与另一群船艇合流,朝卫星高处移动。“那番演讲真是令人动容。”回应贾王据点呼叫后,传来维克翠的咕哝,那百无聊赖的语气和周边的战况格格不入,“小丑和废物已经占下史盖瑞许主航厦,劳洛夺取了中层的供水管线,贾王将影像传送到月球,到处出现镰刀标志。爱琴城、寇林思——应该说火星各地都起了暴动。据说地球和月球也有人跟进。公家单位沦陷、警察机关遭人纵火,你这招煽风点火彻底发挥了效用。”“敌人很快就会反击。”“是呀,亲爱的。胡狼派出的第一波部队已经被我们歼灭,按照计划,活捉到几个骨骑,不过没有莱拉丝或蓟草就是了。”“真可惜,但也值得。”“火星政府舰队从火卫二赶来,殖民地联合会军团也要行动了,我们正在进行最后准备。”“很好,很好。维克翠,麻烦你一件事:通知塞弗罗我们这里有生力军。野马加入。”一阵沉默。“这是加密频道吗?”赫莉蒂转头抛了个话筒过来,我接住后说:“现在是了。你不赞成。”维克翠态度变得刻薄。“我的想法很简单:你不能信任她。看看她爸、她哥是什么人,这一家子都贪得无厌。她这时当然要跟我们结盟,因为这样做好处更多。”我一边听她说话,一边看着野马。“不靠我们,她自己那场仗也打不下去。问题是,她达成目的以后呢?等我们成了绊脚石,到时候你能狠心除掉她吗?能狠心扣扳机吗?”“能。”维克翠那番话还缭绕心头,游艇已沿着玻璃高楼往上升,驾驶舱与它们仅剩十几米距离。建筑物里一团乱,崛起革命渗透针尖区,低阶色族不屈不挠、直向上闯。灰种和银种人急忙封锁出入口,粉种站在卧室里,手中有刀、**躺着血流不止的老金种夫妇;图书馆中,大人交头接耳,三个银种人小孩望向占据整面墙的全息投影,全是阿瑞斯的身影。最后,我们看见一个金种贵妇换上全身天蓝的礼服,戴上珍珠项链,金发散落至腰。她站在窗前,阿瑞斯之子已冲到楼下。她在自己一手布置出的舞台上对着脑袋举枪自尽,死后遗体挺得僵直,手指紧扣扳机,依旧一派尊荣高贵。游艇向上升,远离妇人和喧嚣,再次与成群高级船艇会合。多数难民来自火星,急着逃出生天。然而,他们跟我们不同的地方在于,大部分船只不适合外层空间航行,穿越大气层时就成了一颗颗流星。难民船涌向热海中央的寇林思太空港,有一部分无视政府安排的路线及胡狼匆忙设立的关卡,顺着人造卫星轨道直赴火星另一头的家乡。军方舰队的镰翼艇和黄蜂机追去想将人赶回标准航道,但纷扰之中根本控制不了那些有头有脸又被恐惧驱使的金种。“蒂朵号。”野马看着窗外。一艘玻璃外壳、帆船造型的游艇飘在右舷,“卓锡勒·欧·兰恩的船。小时候我跟她学过水彩。”我望着更远的地方。那艘颜色暗沉、外形丑陋,毫无耀眼装饰、线条也不优雅的船舰朝火卫一挥军前进,动用的武力超过火星总力一半,护卫舰、火炬船、驱逐舰倾巢而出,甚至有两艘无畏级战舰在其中,叫人不免怀疑胡狼是否就在舰桥上。但仔细分析起来,这概率很低。领军者很可能是莱拉丝或刚获指派的执政官,每艘船上都装满训练扎实的士兵,和我们同样骁勇善斗。到了火卫一,这些战士仿佛斩瓜切菜般收拾掉我召集的那些乌合之众,正好为上次铁雨牺牲的同袍报一箭之仇。他们士气高昂、充满信心,巴不得敌人越多越好。“是陷阱吗?”野马淡淡地问,“你没打算守住火卫一。”“你听说过地球上的爱斯基摩人是怎么杀狼的吗?”她似乎不知道。“既然没有狼那样的速度和力气,爱斯基摩人就将刀子磨利,抹上血立在冰上。狼群接近,嗅到血腥味就忍不住要舔,胃口开后越舔越用力,等到发觉自己的血混进去已经来不及。”我瞥向外面的军舰,“他们痛恨混入金种的我。你猜猜,只为了除掉一个玷污自己族群的人,会有多少精兵冲向火卫一?这回也一样。傲慢是你们这色族最大的破绽。”“你引诱他们去太空站,”野马会意过来,“因为你的策略中用不到火卫一。”“如你所言,我现在要去女武神山锥请求支持。即使你和奥利安保住我之前的残存武力,但我们需要的远不止此。塞弗罗在通风系统待命,一旦敌人登陆就试图夺回军营和针尖区,势必得将航天飞机停靠在机库。塞弗罗会拿下这些航天飞机,装满幸存的阿瑞斯之子,然后回到他们的母船上。”“你真的认为自己可以控制黑曜种吗?”她又问。“不是我,是他,”我朝拉格纳点点头,“黑曜种长期活在恐惧中,将品管会的阿斯嘉支部员工视为天神,其实那些人不过是穿上甲冑扮演奥丁和弗蕾亚的金种。以前我在矿坑也很害怕住在大锅的灰种,就像院训时遇上学监。拉格纳会让他的同胞明白那些并不是神,只是人。”“你要怎么做?”“杀了他们。”拉格纳接口,“几个月前,我已经请朋友先回去告诉大家真相,我母亲和妹妹认为我们是英雄,我也会亲口解释为什么我会说神是假的,我会示范怎么飞,分发带去的武器,然后像当初戴罗征服奥利匹斯山一样,打败阿斯嘉的伪神。解放所有部落后,就靠贾王提供的船只离开。”“难怪你们准备了那么多装备。”野马说。“你怎么看?”我问,“成功率多少?”“很疯狂的计划,”她似乎很讶异,“不过倒不是没有机会。但有个前提:拉格纳要真的能控制住同胞的反应。”“我不控制,我只领导。”他语气沉稳。野马看着他一会儿。“我相信你可以。”拉格纳望向窗外,我注视着他的侧脸。那双黑色眸子底下在思考什么?我第一次感到拉格纳有心事没说。如果他可以偷偷释放卡珐克斯,私下当然也能有别的盘算。三人无语,只是听着无线电频道。有些游艇船长要求不降落地表,但想进入军舰,于是动用各种人脉或撒钱贿赂,也有人哭哭啼啼使出苦肉计。此时此刻,平民感受到宇宙之大、己身之渺小。以前无往不利的地位与财富碰上战争,全数失去意义。就连创意、智能与好恶都归了零,只有功能性可以存活。战争最可怕的地方并非尸横遍野,而是人类会变成机器,不能变成机器的就沦为燃料。圣痕者就是太理解这一点儿了。他们几百年的训练,为的正是大战重启的今天。陷人入罪的入学式及后来的重重考验都是为了能上战场的人设计,讲究物质生活的妖精终于面对了生命的黑暗面:杀不了人,就没有生存的权利。一如洛恩所言,该来的躲不掉。妖精现在付出代价了。金种执政官开口广播,要求所有难民船遵照指示移动,不得接近战舰,否则将遭炮击。她不接受任何未获授权的船只接近旗舰五十千米内,担心遭炸弹攻击或阿瑞斯之子潜入。两艘游艇不听劝阻,被六千米外巡航舰的磁道炮轰成碎片。之后执政官再度公告,大家便乖乖听话了。我偷偷瞥着野马,暗忖她见到此情此景后有什么感想……还有,她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要是能找个僻静的地方,又没有要务缠身该多好。我就可以问问别的事情,不必围绕在战况上。“简直像是世界末日。”她说。“不对,”我摇摇头,“是新世界的开始。”我们混在船队中,依照官方指示沿赤道往西半球移动。底下就是热海,靛蓝海水上闪着点点白浪,褐色沙滩圈起绿色小岛。先游艇一步进入大气层的船只开始颤动,脉冲防护罩经过摩擦冒出火焰,看来像是伊欧与我小时候玩的鞭炮,不断跳动,并发出橘色、接着是蓝色的光芒。维丝塔将船开进另一列队伍。这一条是避开人潮、直接返家的路线。不久后,火卫一变得遥远,往下望可以看见陆地。其他船只渐渐散开,最后只剩我们继续朝着未开化的极地前进,途中有数十枚殖民地联合会的人造卫星,全部用来监视火星的南极大陆。所幸黑客也霸占了这里的频道,播放三年前到现在的革命信息。一时之间,我们还不至于被敌人发现,但这也代表友军无法支持。野马探出上半身朝驾驶舱望去。“那是什么?”她指着雷达。游艇后方有个光点。“火卫一另一艘难民船,”维丝塔回答,“民间船只,没有武器。”话虽如此,然而对方逼近的速度奇快,一瞬间距离只剩八十千米。“既是民间船只,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在我们的雷达上?”野马又问。“或许装了反雷达或干扰器。”赫莉蒂有些不耐烦。但那艘船已经靠近到四十千米内,感觉不大对劲。“民间船只没这么快。”野马说出自己的观察。“俯冲,”我开口,“现在就进入大气层;赫莉蒂,准备开炮。”蓝种启动防卫机制,加速的同时也强化后侧护盾。游艇切入大气层,船体震动,我的牙齿咯咯响,计算机语音指示乘客回位置,赫莉蒂却跳起来跑向船尾炮座。警报响起,雷达上后面那艘船的形状改变,原本的流线形伸出许多隐藏武器。对方尾随我们冲入大气层——而且他们开火了。驾驶员的双手在胶体控制台上抽搐,我的肚子也跟着翻腾。贫铀弹以超音速袭来,划破天空和冰原,从游艇侧面掠过时拖着火舌。我们受大气冲撞,船体剧烈震动,维丝塔舞动着专注于电流胶体内的手指,看似面色平静,实际上正全心投入与敌船的纠缠;眼神失焦,就像灵魂出窍,一滴汗水顺着右额滑落到下颚。忽然一团灰影穿透驾驶舱,她的身子炸裂,血肉横飞,溅得我满脸。前面玻璃碎了,那颗贫铀弹不只轰掉维丝塔上半身,还在地板上开了一个洞。又是一枚孩童头颅大小的贫铀弹击穿船壳,从我和野马中间飞过。这回连机舱的顶部和底部都破了。强风呼号,吹起我们的头发。游艇的计算机抛下避难面罩;气压变化,引发警笛大作。透过船顶和船底的破洞,我看见上头是无垠星空、下面是深沉大海。氧气越来越少,但敌人穷追猛打,继续攻击。恐惧中,我只能咬紧牙关、蜷缩抱头,心里有股想要吼叫的冲动。一阵狰狞到不似人类的笑声传来。我本以为是风,没想到竟发自拉格纳。他仰头对着自己的神狂笑大叫:“奥丁知道我们要来杀他。即使是伪神也没这么容易死哪!”他跳起来朝后面跑,笑得像是发了疯,我叫他快坐下,他却完全不理我。炮弹飞掠过拉格纳身旁。“我来了!奥丁!我来杀你了!”野马戴上面罩,立刻解开胶体安全网,我根本还来不及反应。船身激烈摇晃,她重重地被甩上甩下,那冲击力道若不是金种的骨头密度绝对受不住。她的发际裂开一道伤口,血液染满前额。野马抓着地面,等待船体再次倾斜的瞬间利用重力滚进副驾驶座,虽然落点不太精准,但至少扣住扶手,并且爬进去了。面板上沾了很多血,越来越多警示灯亮起。我回头一看,拉格纳与赫莉蒂还活着,可是有三枚炮弹打了进来。我的牙齿几乎要将头骨震碎,左手边的酒柜有香槟瓶滚来滚去,我肚子也有这感觉。我不知所措,只能抓牢座椅,期望野马能阻止游艇坠毁。座椅的胶体安全网收紧、包住我肋骨,重力迎面而来,时间仿佛慢下,下方的世界急速膨胀,我们冲破云层。雷达上,从游艇飞出的物体与敌船接触,后方涌现强光。我只能从前方破裂的玻璃看见雪、山峰和巨大的浮冰;凛风打在脸上冷得刺骨。“准备接受冲击!”野马高呼,“抓紧——”游艇朝海面中央一块冰冲去,地平线的一抹血红连接了暮光和崎岖的火山轮廓。山岩上站着一个人,背对红光,身影漆黑。我眨眨眼睛,暗忖自己是否生出幻觉,还是因死期将至才会看见费彻纳。他那张嘴如同深谷,幽禁了所有的光线。“戴罗,趴低!”野马叫道,我赶紧将头压在膝上,以手臂圈住。“三!二!一!”我们撞进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