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没有领会其他黑猩猩眼中刹那间流露出的光。他们还守在笼门外,期待家庭肥皂剧般的温馨一刻上演。愚蠢的人类沙文主义。几乎是同一秒,所有角落里蜷缩不前的黑猩猩发疯似的扑向埃娃,高声咆哮着,用尖利的犬牙撕咬她的皮毛血肉。它们的眼中射出仇恨与愤怒,仿佛这具黑猩猩的躯壳中潜藏着一个异类的灵魂,像个高超的骗局,长久地蒙蔽住它们的双眼。而现在,它们要让她原形毕露。目瞪口呆的人类仓皇中找来注射枪和电棍,费尽全力将丧失控制的黑猩猩驱散,留给他们的却已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埃娃那哀伤的双眼流着血,无神地望向天花板,表情似乎带着深深的迷惑。她的义体头盖骨已被掀开,露出被啃食掉大半的粉红大脑。那块义体静静躺卧在旁,像件精致的弧形容器,盛着些许乳白色脑浆,见证又一场文明的失败。它被密封冷藏起来,作为一件证物。编号SBT-VBPII32503439。陈开宗忍不住想比较两只眼睛里世界的异同。他用手掌轮流遮挡左右眼,缓慢扫视房间内的一切。洁白的床单泛着柔光,米色壁纸挨着米色窗帘,灰度层次细腻,纹理清晰可辨,合成纤维桌椅的透视关系准确,桌上的细小物件投下朦胧倒影,勾勒出与正常视觉无异的空间位置感,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自然之处,便是当他快速转动右眼时,原本应该稍微模糊的事物轨迹却异乎寻常地清晰。使用手册上说,这是由于电子义眼处理移动图像的算法尚有待改进,请期待最新补丁。世界的光透过一套高度集成的光学系统,投射到一块面积为16平方毫米、厚度仅有100微米的聚酰亚胺柔性衬底人工视网膜,经过特殊芯片识别、编码、转换成电脉冲信号,通过数百万个纳米级别的微电极放电,由神经节细胞传入视神经纤维,再经过外膝状体传入大脑中枢视神经,最终产生视觉。电子义眼能恢复99.95%的正常视力,取代自然界历经亿万年才进化出的最精密、最神奇的造物——眼睛,甚至更好。人眼的视网膜外覆盖着一层毛细血管,光要穿过血管、神经才能抵达感光细胞,不仅光线的质量下降,而且血管的影子会影响视觉,视神经束造成盲点。我们的眼睛必须不断地作细微的运动以扫描整个视野,然后让大脑合并这些质量不佳的图片,去除阴影,再组成一幅完整的图像。这种结构上的缺陷不仅加重了大脑的负担,而且使得我们的眼睛异常脆弱,任何出血或淤血都会形成阴影,影响视觉。更严重的是,视网膜只是由感光细胞与色素表皮细胞松垮地连接在一起,稍微猛烈一点的撞击,便可能造成视网膜脱落,导致永久性失明。电子义眼可以从技术上完全修正这些缺陷。但如果您只是使用单眼版本,为了保持双目视野的平衡统一,我们会通过算法为您模拟缺陷。使用手册如是说。陈开宗推开门,走上阳台,阳光刺目,他眯起左眼,而右眼的光圈已迅速收缩,视野变得柔和。这已经不仅仅是换了一只眼睛,整个世界都将随之改变。我需要点时间来适应这一切。陈开宗隐隐不安。阳台上可以望见一大片筑高的仿真花园,绿树掩映,亭台楼榭,假山湖石,许多病人由家属或看护陪同,漫步其中,舒展肢体。一个穿着病服的小男孩飞奔着穿过花圃,后面跟着几个年纪稍大的病友,似乎在玩什么游戏。陈开宗试图看清他们脚下快速运动的物体。理论上讲,电子义眼的焦距可以达到人眼的10倍以上,但在出厂时会默认设置为与人眼一致。全世界的用户都热衷于为电子义眼加载各种功能强大的增强现实插件,除非身在低速洼地,数据缓冲会将正常的视觉成像拖垮,这让Cyclops VII型的预置网络模块形同虚设。那是一个球,但又不是普通的球,似乎自己会向前滚动,走出一道无规则的曲线,同时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每当球身变换颜色时,男孩们便会用不同脚法去触碰,改变球的线路,然后爆发欢呼或者咒骂。这是一个陈开宗不熟悉的新游戏。那个身形最小的男孩无疑玩得最好,他步伐轻盈矫健,仿佛是草原上弹跳力惊人的瞪羚,但落脚之处又能恰到好处地控制与球的距离,似乎漫不经心,却又无比迅疾地抢在所有人之前出脚,轻轻一触,球便改变了颜色。就好像他是在用手,而不是用脚和球交流。游戏结束,小男孩被其他人簇拥着抬起,裤腿被掀到膝盖上方,露出两条没有皮肤肌肉的银灰色结构,如两把钢刃,插在格格不入的运动鞋里,太阳下流淌着冷冽的光。其他男孩用艳羡目光注视他的义肢,手掌上下滑动抚摸,仿佛渴望圣诞礼物般,期待自己终有一日能够拥有,哪怕用真实的血肉来交换。说来奇怪,在陈开宗手术后,那场作法的片段不断在梦中重现。他曾经深信不疑的一切,科学、逻辑、唯物主义……在这场闹剧中分崩离析,他甚至无法确定究竟哪一部分是骗局,哪些不是。伴随着这种不确定性一起生长的,却是对硅屿人的感同身受,他们生于斯长于斯,这片土地、海洋与空气,构建成他们所信奉坚持的一切,他们只是按照自己的信仰去活,与这世间的其他人并无二致。陈开宗并不怨恨击碎自己右眼的垃圾人,相反,他为自己先前抱持的偏见而羞愧,垃圾人的生活准则或信仰并不比波士顿大学城的知识分子们低贱,或是离文明更远几分。他们的选择更接近生命的本质,这种本质在人类进化的数万年间未曾更改。陈开宗将视线投向远方的海。海面像不断被揉皱的纸张,撕开一道道细长的波浪,闪烁着石英碎屑的光芒,翻过一页,又一页,在沙滩边缘消失不见。天空中云层翻滚,缓慢啃噬太阳的光芒。世界已经不是父辈们固守的那个世界,神也不再是他们所信奉的那个神。人们崇拜的是强大,远胜过真实、善良、美德。他不知道哪个离真理更近一些。他只知道,自己离小米又近了一点点。斯科特收回思绪,摩托车穿透日光,隆隆向前。他感觉悲哀,为那头无处栖身的黑猩猩埃娃,也为自己。他已经习惯在午夜踌躇反复,拨通越洋电话,换来前妻苏珊不咸不淡的几句寒暄。女儿崔西是中学里的明星,忙着派对,忙着热恋,忙着排练她那出叫《橙血》的电子摇滚音乐剧。她会说“爱你,爹地”,然后在他回话之前迅速挂断,留下斯科特独自在黑暗中静默许久。家已经变成一个遥远而抽象的概念,无论在地理上,还是时间上。不怪她们,真的不怪她们。从斯科特固执地将那张旧照片藏进钱包那天起,他就知道,这道阴影将一直跟随着自己,或许直至生命的尽头。但事情的严重程度还是超出他的想象,那道阴影不断吞噬他内心的爱、希望和勇气,像癌一样扩散到他的妻子、女儿,以及身边所有人身上。崔西对他说,我不希望自己在你心里永远停留在3岁的模样。苏珊对他说,你已经不是我曾经爱过的那个斯科特了,你就像一个黑洞,不管我们付出多少耐心和关怀,你的心里,永远是照不亮的一团漆黑。抱歉,我没法像这样过一辈子。假如南希还活着的话,应该和小米年纪相仿吧。自从斯科特在特护病房里见到那个垃圾女孩后,总会不由自主地联想起女儿,一样的苍白、柔弱,如同凋谢的百合花,没有丝毫生气,让人顿生怜爱。他知道,小米便是最后接触过这件义体的人。通过林主任的情报,斯科特几乎可以肯定,病毒已经在小米体内发生了作用,只是这种作用已远远超出他所能想象的范畴。似乎“铃木变种”病毒具有极强的求生欲望,试图通过不断适应人类需求,改变自身性状来获取延续族群生命的机会。一种快速变异的生存策略。没人知道小米的未来,就像埃娃,她已经回不去了。斯科特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身上,隐藏着远比硅屿循环经济项目值钱千万倍的秘密。他甚至已经清晰地看到所有实现目标的路径,像一幅增强现实蓝图,薄薄地重叠在眼前的风景上。他将利用陈开宗那青涩的爱,编一个善意的谎言,带着小米离开硅屿,回到能够充分变现她潜在价值的国际市场中去。必要时,当然也不妨打开款冬组织赞助的海胆外卖盒,那里有他最后的法宝。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斯科特问自己。不,我想救她。我不会伤害她,不会的。斯科特反复告诉自己,医院报告显示,小米的脑子里就是一个地雷阵,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硅屿甚至整个中国的医疗水平都无法救治她。她需要全球顶尖的定制化医疗团队,而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一切都变得理所应当。斯科特清楚自己为何需要一再编织伪善的借口,让自己的行为显得不那么唯利是图、卑劣,甚至邪恶。他需要拯救自己,把自己的余生从那道阴影中释放出来。他坚信小米就是那道光。只是,还剩下最后一个疑团困扰着他。乙川弘文说,这件密封冷藏的义体,是被系统自动识别为医用垃圾,通过分拣流水线进入硅屿垃圾分装包的。也就是说,没有人需要对这起意外负责,它看起来更像是一个新的错误。SBT安保处正在彻查以往是否也曾发生过类似事件,带有高危性病毒的义体外流可是极大的丑闻。大众媒体们会像嗅见毒品的警犬一样掘地三尺找出真相。一个新的错误。斯科特思索着。一个可能导致SBT股价暴跌及款冬组织声名大振的错误。我便是那个系统错误的补丁。可如果那不是一个错误呢?日光曝晒着道路,斯科特浑身汗透,**的杜卡迪热气蒸腾,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酒店,洗个畅快的热水澡。他加大油门,摩托车沿着海岸线走了半圈,来到最后的出口。那辆被他甩掉的沃尔沃正候在路旁。他突然怒气横生,将挡位挂到最高挡,如一道闪电擦着沃尔沃车身飙过。就那么半秒,他从后视镜中瞥见,司机的脸颊上有一块醒目的心形灼痕。斯科特顿时明白了一切。路的两侧都是斜坡,摩托车插翅难飞。时速逼近120公里,攀过坡道时,轻巧的杜卡迪压不住冲劲,腾空而起,又重重弹落在地。沃尔沃咬得很紧,几次试图加速超车,却又被斯科特巧妙别住线路,无法突前。像雀鸟追逐着飞虫,一灰一黑两道疾影,始终拉不开距离。引擎的轰鸣在乡间震响,惊飞林梢的群鸟,清风拂起,薄云散去。沃尔沃像是失去了耐性,开始从容不迫地向杜卡迪逼近,一声结实沉闷的刮碰声,两车贴在一起,瞬间又分开,像是一个短促有力的吻别。紧接着,又是一下重重的撞击。斯科特咒骂了一句,努力控制住车身的稳定,但摩托车和汽车较劲,就像是轻量级选手和重量级选手在拳台上对垒,占不到丝毫便宜。杜卡迪的右侧发出尖锐的摩擦声,被推搡着朝山崖挤去,眼看着那尖锐的岩石棱角直朝着斯科特压迫过来。他一个急刹,前轮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尖啸,启动ABS防抱死系统。身形纤巧的杜卡迪将从沃尔沃与山崖的夹缝中全身而退,斯科特几乎能感觉到粗粝的山石从皮肤表面轻轻刮过。他努力稳住车身,但还是因为扭力过猛,一个侧滑翻倒在地。沃尔沃也急停下来。那名男子并没有下车,似乎在确认什么,待到斯科特搀扶着摩托车起身时,沃尔沃打了两下尾灯,像是轻蔑一笑,径直朝前开去。仿佛前面发生的一切仅仅是场没有目的的追逐游戏。斯科特检查身体,只是轻微的擦伤。他跨上杜卡迪,引擎发出不甚健康的杂音,像是肺结核病人的咳嗽。斯科特扬起头,像一名战胜了风车的骑士般,慢速朝酒店方向驶去。谈判桌上出现滑稽一幕。三大宗族代表与翁镇长展开激烈争辩,彼此间同时互有攻防。林逸裕数次插话,恳求三家抛弃成见,为了硅屿共同的未来各退一步,又被罗锦城喝止,表情懊恼尴尬;陈贤运处处与罗家唱对台戏,却在关键时刻态度模棱两可;只有林家代表给足面子,顺着杆儿往上爬,恐怕背地里早已与政府达成协议。斯科特一脸茫然地呆坐在旁,等待陈开宗的翻译,后者神情木讷,似乎灵魂早已出窍,不知在哪里飘**。“他们在说什么?”斯科特终于耐不住性子,问陈开宗。“投资分成比例、剩余劳动力处置、土地规划、政策优惠……跟钱有关的一切。”陈开宗像从睡梦中被摇醒,充满倦意地回答。“没谈到技术,或者项目给硅屿带来的好处?他们子孙后代不用再呼吸这种屎一般的空气,也不用舍近求远去买干净水源了。”斯科特表示不解。陈开宗转向老板,用一种近乎冰冷的语调说出实情:“他们不关心,先生。”斯科特往皮椅靠背上重重一靠,若有所思:“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中国人会被称为最聪明的民族。噢,抱歉,如果冒犯到你。”“没事,斯科特。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即便签了这个合同,硅屿还有这些人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时间会证明一切。”斯科特用力地在陈开宗肩上拍了拍。电子义眼的边缘强化算法似乎仍需改进,据说模仿了鲎两侧复眼的侧抑制功能。当陈开宗将视线聚焦在某名发言人身上时,周围的事物形象便会降低解析度,从而突出焦点中心对象,只是这种图形强化的阶梯感过分不自然,干扰了视线的正常移动。陈开宗最终选择将视线移向会议室的大背景墙,一幅越南侨商捐赠的巨型漆画,油黑发亮的底漆上,用金、银、铅、锡细线勾勒出硅屿全貌,再以名贵的夜光螺、鲍鱼贝、珍珠贝碎片镶嵌其中,工艺考究,价值不菲。开宗觉得此景好生眼熟,半晌方才忆起,原来是从观潮亭外海面,遥望月色下硅屿全岛的图景。霎时间,所有的回忆都如潮水般翻涌袭来,搅得他心头一片狼藉。不过短短数周,却已恍如隔世。那张月色下的皎洁面孔在他脑海中扑闪放大,挥之不去。他想念小米,这种想念竟然伴随着一丝隐隐痛感,穿行在他五脏六腑之间,如一根长针钩着红线,将所到之处全部捆缚纠结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生生地疼。连陈开宗都不明白,自己对小米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倾慕、好奇、同病相怜、保护欲、畏惧,抑或兼而有之?不,那是一种更深沉复杂的情感,无法用语言清晰概括,但他却能从那只义体眼球传送的视觉信号中感受到。某种残缺的爱?他只知道,自己想见到她,不管她是小米,还是变成了其他的什么存在。可垃圾人的愤怒一击,不仅击碎了陈开宗的右眼球,也将硅屿人与垃圾人之间本就脆弱不堪的关系轰裂震塌。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拉起长长的警戒线,二十四小时岗哨巡逻,任何试图进入硅屿镇区的外来垃圾处理工,必须持有由雇主开具的电子证明。硅屿拉响了红色警报。恐慌像不时飘起又停的黑色雨水,沁湿每一个硅屿人的内心。而在警戒线的另一边一片死寂,只有芯片狗连绵不断的吠叫回**在空旷的垃圾处理场上,除了每天两趟定时驶入供给食品淡水的车队,没有人知道垃圾人到底在酝酿什么。就像那场即将在二十四小时内登陆硅屿的12级强台风,讽刺的是,按照国际规则,它被命名为“蝴蝶(Wutip)”。陈开宗知道那些忧虑面孔背后的潜台词,谁没有对垃圾人行过恶事,谁就无须忧惧垃圾人的复仇。然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便没有人是清白的。没有人未曾从剥削垃圾人的血汗劳动中谋求私利,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方便。没有人未曾用鄙夷目光注视垃圾人,或以污秽言语侮辱他们。没有人未曾在内心闪过哪怕一丁点的恶念,垃圾人天生低贱,他们的宿命便是与垃圾为伍,这种不洁将持续终生。耶稣说,你们中间谁是没有罪的,谁就可以先拿石头打她。陈开宗想起他所来自的国度,那个标榜自由、民主、平等的社会,排异与歧视以更加隐蔽虚伪的方式进行。舞会邀请码会发送到电子义眼以供虹膜扫描,肠胃未培植强化酶的人群无法在超市购买特定食品饮料,基因中存在可遗传性缺陷的父母甚至拿不到生育许可证,而富人们可以通过无休止地更换身体部件来延长寿命,实现对社会财富的世代垄断。陈开宗轻轻摇头,甚至没注意到自己发出一声叹息。“你在想她吗?”斯科特突然问道。“什么?”“那个女孩,小米。”陈开宗沉默不语。“你变了很多。”斯科特看着他。陈开宗做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一开始你表现得像个英雄,好吧,至少假装是个英雄,可现在,你就像个逃兵。”“我什么都做不了,谁也救不了……”陈开宗终于控制不住,声线颤抖,眼圈泛红,“……我甚至见不到她。”“我服兵役时,教官告诉我们,别逞英雄,真正的英雄知道命令、使命和生命的区别,并在关键时刻作出正确的排序。”“医生告诉我,她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这里提供不了必需的医疗条件。”陈开宗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但她是罗家的人,罗锦城会以此作为要挟条件。”“我懂了,所以现在就是你的关键时刻。”“我不明白。”“很简单,如果你认为项目比较重要,我们就抛开一切其他因素,把单子拿下。”斯科特顿了一顿,“如果你觉得小米的生命比较重要,那我们就去跟罗锦城谈判,找到她,带走她,然后去他妈的项目。”“……这是在试探我吗?”陈开宗面露怀疑。“不,看看这些人,”斯科特把他的脑袋拧向代表们,“他们在意什么?”“钱。权。”陈开宗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或许还有女人和孩子。”斯科特咧嘴微笑,露出整洁的白牙:“瞧,你了解他们。人们总是为了错误的东西付出了太多代价,我也犯过同样的错误。现在,你仔细想想,然后告诉我答案。”陈开宗身下的座椅发出一声刺响,他尴尬地变换坐姿,掩盖自己的不安。官僚商贾们的嘈杂争辩似乎也变得悦耳,他们的身形变得模糊,像影子或傀儡般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语句,而背后的巨大漆画逐渐清晰,轮廓分明,那些珍稀贝类闪闪发亮,如同月光下的双眸,点缀着硅屿在进步浪潮中变幻不定的版图。他曾经是个习惯于逃避选择的人,然后安慰自己,让看不见的历史规律掌握主动,才是符合逻辑的做法。但此刻,他的目光由犹疑变得坚定,这个决定对他来说不再艰难。陈开宗的手重重拍在斯科特肩上,这是他第一次抛开谨慎,如此亲昵地对待自己的老板。斯科特尚未痊愈的伤口隐隐作痛,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谢谢你。”陈开宗流露出重获希望的神情,右眼的光甚至比左眼更多几分感激。[1] 安然公司(Enron Corp.),原是世界上最大的综合性天然气和电力公司之一,因涉及证券欺诈、内部交易及虚造利润等罪行,2002年宣告破产,从此成为公司欺诈及堕落的象征。[2] 做空,股票、期货等市场的一种操作模式。做空是指预期未来行情下跌,将手中股票(实际交易是买入看跌合约)按目前价格卖出,待行情跌后买进,获取差价利润。[3] 西班牙Ibiza岛,肖邦故居,驰放音乐(Chill-out music)发源地。2022年被中国某财团收购。[4] 乙酰胆碱(ACh)是中枢胆碱能系统中重要的神经递质之一,其主要功能是维持意识的清醒,在学习记忆、空间工作记忆、注意、自发运动和探究行为等认知活动中起重要作用。[5] PTSD, 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主要症状包括噩梦、性格大变、情感疏离、麻木、失眠、逃避会引发创伤回忆的事物、易怒、过度警觉、失忆和易受惊吓。[6] H. P. Lovecraft(1890.08.20—1937.03.15),美国恐怖、科幻与奇幻小说作家,最著名作品为《克苏鲁神话》,斯蒂芬·金称其为“20世纪最伟大的古典恐怖故事作家”。[7] 出自松尾芭蕉俳句。[8] 组蛋白去乙酰酶抑制剂。[9] 斯金纳箱,新行为主义心理学派在实验室内研究动物(主要是鼠和鸽)学习能力的箱形实验装置,因最初是由斯金纳(B. F. Skinner)发明而得名。实验发现,动物的学习行为是随着一个起强化作用的刺激而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