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如同泰王国东北区枯树丛林中燃起的野火一样迅速蔓延开——“曼谷之虎”已死。同时,贸易部势力与日俱增。紧张局势浸染在曼谷的每个角落,浩森每想到此,便如芒刺在背般坐立不安。卖报人今天也是冷冰冰的,两个在街头巡视的白衬衫怨愤地看着每个过往的行人。水果商贩也突然变得偷偷摸摸的,好像自己在售卖违禁品。“曼谷之虎”已死,以某种屈辱的方式死去了。只不过,城里并无人知道后续的情形。贾迪真的遭受了宫刑?他真被斩首,头颅被悬挂在环境部大门前,以警示白衬衫?每想到这儿,浩森就有一股冲动,他要聚起家财,然后一走了之。但是想着保险箱里的技术蓝图,他还是强迫自己坐在了办公桌前。如今的曼谷,俨然成了“双十二”政变以来局势最为动**的时期。浩森站起身走向窗边的百叶窗。他瞥向大街,然后要踱步回到踏板电脑前。一分钟后,他又走到观测窗,看着一楼生产线上的工人。工厂外电闪雷鸣,车间好像是被闪电劈过,空气中充满了电荷。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海上将会生起擎天水柱,滔天的海浪将会奔涌而至。工厂外,危险暗伏。工厂内,危机四起。离换班时间还有几个小时,浩森看见迈朝自己的办公室跑来,肩膀耷拉着。厂子里又有工人生病了,已经送去第三家医院,病人是萨克哈威特——在车间地面之下,整个制造中心的核心部位,一个污秽之物正在爬向车间,索取每个人的性命。想到一种恶疾正在海藻培养槽中滋生,浩森的皮肤又开始爬动。染病的人太多,不会再是巧合了。现在是三人得病,如果不上报白衬衫,以后就会有更多人感染;可如果报上去,白衬衫一定会将工厂烧为灰烬。这样,安德森先生的扭簧计划就只能跨越重洋,去他来的地方实施了,他努力得来的一切将会付诸东流。迈已上楼,她敲门。“进来。”浩森用汉语说道。迈溜了进来,表情既惊恐又痛苦。她的一头黑发乱糟糟的,黑色的眼珠子在房间里看来看去,似乎在确定那个法郎不在这里。“他去吃午饭了。”浩森说道,“你把萨克哈威特送到医院了吗?”迈点头:“而且没被人发现。”“很好,你做得不错。”迈难受地点点头。“嗯?怎么了?”迈犹豫着:“到处都是白衬衫,从路口一直蔓延到医院。”“他们拦住你了?盘问你了?”“没有,但是一路上白衬衫好多,比平时多,他们看着很生气。”“因为‘曼谷之虎’吧,还有贸易部,跟我们没关系的,他们不知道工厂的事。”迈怀疑地点点头,杵在那儿不动弹:“在这儿工作太难了。现在太危险了,我是说那病。”她说话磕磕绊绊,最后终于开口,“非常对不起,要是我死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真的对不起。”浩森同情地点头:“对的,当然,你要是感染了,对你自己没什么好处。”不过,浩森心里明白,迈也找不到安全的地方。他时常还会因黄卡人塔楼里的那些梦魇而惊醒,整个身子都会颤抖,然后他就会感恩现在的这份工作。那些塔楼里也有各种疾病肆虐,而贫穷是致死的最大诱因。浩森苦笑,一边是某种未知疾病带来的恐慌,一边是工作给他带来的确定性,连自己也无法取舍。或许也不是,这份工作也并非板上钉钉。正是这一愚蠢的想法,才导致自己离开马来亚时已经为时已晚。自己不愿接受飞剪船正在沉没的事实,自己的头部以下都已被海水淹没,自己还不肯弃船。自己的愚笨之处,正是迈明智的地方。浩森深深点头。“是的,当然,你手里还有大把青春。你还是泰王国的子民,会有一些事降临的。”浩森挤出一丝笑容,“一些好事。”迈还在犹豫着。“嗯?”浩森问道。“我想着,能不能领我这个月的工资。”“当然。”浩森走向自己装现金的小型保险箱,打开箱门,伸手拿出一沓红纸。似乎没经思考似的,一股脑地施以慷慨。接着,他将这沓钱递给迈,“给,拿着。”迈看到这么一大笔钱,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先生,谢谢您。”她行合十礼,“谢谢。”“没什么,好好存起来,要小心藏着……”这时,工厂车间传来一声大叫,接着是更多人喊叫的声音。浩森感到一阵恐惧。生产线停了下来,而全线停工的警铃这时才拉响。浩森冲向门口,看向生产线。普劳奕正挥着手,示意大家离开车间。众人纷纷离开岗位,跑向大门。浩森竖起脖子,搜寻着事故的起因。“怎么了?”迈问道。“我不清楚。”浩森转身跑向靠近大街的窗子,扯开百叶窗。大街上尽是白衬衫,正列队行进。浩森倒吸一口气:“是白衬衫。”浩森没有回答,而是扭过头看向保险箱:“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就能……”不可以,浩森又在犯傻了。当初在马来亚,就是自己等待过久,如今决不能重蹈覆辙。他走向自己的保险箱,将剩余的现金全部掏出来,然后塞到一个麻袋中。“他们来这儿是因为那病吗?”迈问道。浩森摇头:“已经无关紧要了,跟我来。”他走向另一扇窗户,打开百叶窗。从这里看去,厂房房顶的强光反射过来。迈向外瞥去,眼神扫过晒烫的砖瓦,然后落到房顶:“那是什么?”“逃生路线,黄卡人总会为最坏的情况做打算。”浩森把迈抱了起来,“因为我们生活在担忧之中,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