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散了,仪式结束了。”安德森头倚回到枕头上,“我们赢了。”惠美子没有回应,眼睛仍然盯着远处的阅兵场。炎热的晨光从窗户中透射进来,安德森冷得颤抖,他很感恩阳光对他的攻击。冷汗从他身上流下来,惠美子把一只手贴在他的额头,她的手居然是凉的,他感到惊诧不已。安德森患病在身,现在又是发烧,眼前好像生起了一层阴霾,他透过阴霾抬头看着她:“浩森来了吗?”她悲伤地摇摇头:“看来你的人并不忠诚。”听到这番评论,安德森几近笑出声音。他徒然地拽了拽盖在身上的毯子,于是惠美子帮他扯掉。“你说得对,他们不忠诚。”他再次把脸转向阳光,任自己沐浴其中,“我早就知道这一点。”如果他不是那么累,身体又不是疼痛欲裂,他的笑容会挂得更久一些。“你想再喝点水吗?”她问。喝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他不渴。昨晚,他却是口干舌燥。昨夜医生奉阿卡拉特之令前来为他医治,那时他是可以饮下整个海洋之水的,但现在,他不想喝水。检查之后,医生眼里尽是惶恐,在离开前称会再遣人来,还说他会将此事告知环境部,让他们派白衬衫施展些驱除疾病传染源的黑魔法。待医生离开,惠美子便从躲藏处走出来。之后她便和安德森一起待了这几天,日夜陪伴。至少,他在动乱的时刻能记得她。他或是做梦,抑或是产生了幻觉,耶茨就坐在他的病榻前,嘲笑他,说他一生只是徒劳。耶茨凝视着他的眼睛,问他是否听得明白。安德森试图回答,喉咙却焦渴万分,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耶茨见他这副模样,又笑了起来。接着,耶茨问他怎么看待取代他的新任农机公司贸易代表,问他当初取代自己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惠美子拿来一块蘸湿的布时,他惊醒了。他对惠美子的关怀很感激,他感恩任何对自己的关注,只要还能和人类有些联系……他讽刺地笑了起来。他用模糊的视线看着惠美子,想着他欠下的债务,不知道他剩下的日子还能否偿得清。“我们要把你弄出曼谷。”他低声说道。安德森突然又是一阵颤抖。一整个夜晚,他身子都滚烫得要命,现在又突然浑身发冷,简直是冰冷,好像他已经回到了中西部公司,在那寒冷的冬天望着雪儿,手脚都冻僵了。他好冷,一点也不渴,甚至一个发条女孩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都让他感到冰凉。他力气微弱地拉着她的手:“浩森来了吗?”“你在发烧。”惠美子的脸上充满了忧虑。“他来了吗?”安德森又问。这个男人一定要来,浩森必须要来这里,与他待在这个房间。他几乎不记得他为何要来,只能记得这很重要。“我想他不会来的。”她说,“他从你这儿拿到了他需要的所有信件,介绍信什么的,他早就和你们农机公司的员工忙碌起来了,还有新的贸易代表,是一位叫布德里的女人。”一只柴郡猫出现在阳台上,它低嚎着闪进公寓。惠美子看上去都注意不到,抑或是不在乎它的存在,但她和它却又是姐妹——都是惹人同情的生物,是有缺陷的上帝的造物。安德森笨拙地看着猫走进他的卧室,然后在门口处蜕皮。如果他不那么虚弱,他会朝它抛些什么东西。他叹了一口气,他没精气神去跟一只猫斗气了,将目光滑向天花板,曲柄风扇缓慢地旋转着。他还想生些什么气,但却也没力气愤怒了。一开始发现自己病了时,他看到浩森和女孩猛地抽身,他看到他们的恐惧,他以为是他们疯了。他不相信自己与带菌体接触过,但是看到他们恐惧而坚定的眼神,他懂了。“工厂?”他低声重复了女孩迈的话。浩森也点了点头,手捂住嘴。“提纯室,或是海藻浴。”浩森喃喃道。安德森当场就想发一通脾气,但疾病已经让他变得虚弱。他只是沉闷地发怒,而怒气又很快消失:“有没有人幸存下来?”“有一个。”女孩低声说。安德森点头。迈和浩森溜走了。浩森,总是带着他的秘密、他的诡计,总是在盘算着,等待着……“他来了吗?”安德森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他不会来的。”惠美子低声说。“可你还在这儿。”她耸肩:“我是新人类,我不怕你的病,但浩森不会来的,卡莱尔也不会。”“至少他们没来找你麻烦,他们兑现了诺言,在这一点上。”“也许吧。”她的语气中丝毫未透露出坚定。安德森想着惠美子是不是对的,想知道他是不是错信了浩森,毕竟他在这么多事情上判断失误,他想着自己对曼谷的每一处理解是不是都是错误。他挣扎着把这种恐惧赶走:“浩森会信守承诺的,他是个商人。”惠美子没说话,那只柴郡猫跳上床。她将它赶走,结果它又跳了上来,它似乎嗅到了腐尸的味道。安德森枉然地抬了抬手:“别了。”他说道,“让它待在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