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马利的到来打断了我混乱困惑的思绪,他身后还跟着那位长相丑陋的随从。随从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面包、香草和一些别的食物,另外还有一瓶威士忌、一壶水、三个水杯,以及几把小刀。我侧目看了一眼这个奇怪的家伙,发现他正用古怪而不安的眼神看着我,蒙哥马利表示他会和我一起吃午餐,莫罗忙着工作来不了。“莫罗!”我说,“我知道这个名字。”“该死的!”他说,“我不该和你提起这个名字的,这样做太傻了。我早应该想到这点。这样的话,我们的秘密你应该也猜到一点儿了。来点儿威士忌?”“不了,谢谢——我不喝酒。”“真希望我也是个滴酒不沾的人。可惜战马已经被人偷走了,现在再来锁门也于事无补了。就是这该死的杯中物把我带到这儿来的。那是一个大雾弥漫的夜晚。在莫罗表示要带我一起离开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很幸运。真是奇怪……”“蒙哥马利,”门被关上后,我突然说,“为什么你的随从有一对尖耳朵?”“该死的!”吃完第一口食物后他才开口。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重复道:“尖耳朵?”“是有点儿尖,”我屏住呼吸,尽可能平静地说,“而且耳尖上还有一些棕色的绒毛。”他动作缓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和一杯水。“印象中……他的头发好像一直盖在他耳朵上。”“你之前让他送咖啡给我,他弯身把咖啡放在桌子上时,我看见了他的耳朵。而且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会发光。”我的问题本来让蒙哥马利措手不及,但此时他已经恢复了镇定。“我一直以为……”他故意用有点咬舌不清的口音说道,“他的耳朵有什么毛病。因为他总是把耳朵遮住……他耳朵是什么样子的呢?”看他说话的样子,我相信他只是假装不知道此事而已。不过我也没有告诉他我觉得他在撒谎。“尖尖的,”我说,“很小,还毛茸茸的——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绒毛。他整个人都很奇怪,我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人。”身后的围场传来了动物痛苦、嘶哑的叫喊声。从音量和声音的高低可以知道这是美洲狮在惨叫。我看到蒙哥马利皱了皱眉。“确实如此!”他说。“你是在哪儿遇到这个家伙的?”“嗯……旧金山……我承认他是长得很丑。智力也有问题,你知道的。我不记得他是哪里的人了。不过我已经习惯他的存在了,你知道的。我们彼此都很熟悉了。你觉得他人怎么样?”“他看上去很不自然,”我说,“总有点不对劲……可别觉得我是在胡思乱想,他每次靠近我,我都会有一种厌恶感,身体也会随之绷紧。说实话,我觉得他有点……邪恶。”当我说到这儿的时候,蒙哥马利便停下不吃东西了。“奇怪,”他说,“我没有这种感觉。”说完他又继续吃起来。“我完全没有这种感觉。”他边吃边说。“‘吐根’号上的水手……肯定跟我一样感觉到了……所以才会一起攻击这个可怜的家伙。你也看到那个船长了。”那头美洲狮突然又嚎叫起来,这次的声音听上去要更加痛苦。蒙哥马利轻声咒骂了一句,我有点想就沙滩上那些人的问题来刁难他。这时,围墙里那头可怜的野兽发出了一连串短促而尖锐的叫喊声。“沙滩上的那些人,”我说,“是哪个种族的人呢?”“都是些很出色的家伙,不是吗?”他心不在焉地说。听见那头野兽的尖叫声后他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我没有再说什么。接着又传来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声。他用晦暗的灰色眼眸看了看我,然后又倒了点威士忌。他试图把话题引到酒精上,表示自己正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救了我一命。看样子他是急于强调我欠他一条命这件事。我心不在焉地搭着腔。我们很快就吃完了饭。那个长着尖耳朵的畸形怪物收拾好了餐具,随后蒙哥马利也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在听到被活体解剖的美洲狮发出的凄惨叫声时,蒙哥马利明显十分愤怒。他曾说过他自己缺乏勇气,却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需要勇气的地方,这样的说辞也太奇怪了。我发现这叫喊声听起来格外瘆人。随着下午的时光慢慢流逝,叫喊声也越来越凄惨,越来越强烈。起初这种叫喊声会让人觉得痛苦,但当它断断续续反复出现后,我渐渐觉得心烦意乱。我把一直在阅读的贺拉斯[1]的译本扔到一旁,握紧拳头,咬着嘴唇,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我被迫用手捂住了耳朵。在叫声的影响下,我的情绪越发激动起来。最后叫声变成了一种极其痛苦的折磨,我再也无法待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我走出房门,傍晚的天气依旧十分炎热,让人昏昏欲睡。我从围场的大门前走过——发现门又锁上了,便拐过墙角。出门后,美洲狮的叫声听上去更加刺耳了。仿佛世上所有的痛苦都包含在这个叫声里。我一直在想,如果隔壁房间里的动物不能发出声音,那么就算我知道它现在很痛苦,我相信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受。在听到其他生物受折磨发出的惨叫声时,我们的神经会不自觉地战栗发抖,同情心会搅得我们烦躁不安。尽管眼下阳光灿烂,海风徐徐,像扇子一样的树叶随风摇曳,我的世界却一片混乱,空中像是飘浮着黑红色的幽灵,整个世界都模糊不清。直到我渐渐走远,完全听不到从石围场里传出来的惨叫声后,一切才恢复正常。[1]罗马帝国奥古斯都统治时期著名的诗人、批评家、翻译家,代表作有《诗艺》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