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哈姆现在更了解自己的处境了。之前他独自游**了很久,但和老者谈过话后,他清晰地发现,最终无法避免地还是要对上奥斯特罗。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那些在叛乱总部的人成功地压下了他失踪的事实。然而,他无时无刻不希望听到关于沉睡者死亡或重投委员会罗网的消息。这时,有个人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你听说了吗?”他问。“没有!”格拉哈姆慌乱地答道。“差不多一打千。”那人说,“一打千人!”说完便匆匆走了。几个男人和一个女孩在黑暗中走过,一边打着手势,一边高声喊着:“投降啦!撤退啦!”“一打千人!”“两打千人!”“奥斯特罗,万岁!奥斯特罗,万岁!”这些人渐行渐远,呼喊声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其他喊叫的人在后面跟着。好一会儿,格拉哈姆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听到的只言片语上。他怀疑并不是所有人都在说英语。破碎的喊声扭曲着,飘入他的耳朵,听起来含含糊糊的,像洋泾浜英语、“黑鬼”方言。他不敢问任何人问题。人们的反应和他对这场叛乱的先入之见大相径庭,这正好印证了老者对奥斯特罗的信心:他胜利了。格拉哈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全力追捕他的委员会在这场战争中竟是处于弱势,落败了,而这些人在为击败委员会而欢欣鼓舞。如果是这样,对他又有什么影响呢?他在这些性命攸关的问题边缘不断地犹疑徘徊。有一次,他转过身来,跟在一个身材圆胖的小个子男人身后走了很长一段路,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向他搭话,尽管他面容非常和善。他慢慢地才意识到,不论风向标办公室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都得问问它的方位才行。他第一次问话,那人只粗略地告诉他要往威斯敏斯特方向走。第二次问话,那人指引他走了一条捷径,结果他很快就迷路了。有人告诉他要摆脱这些困住他的车道,除了车道,他根本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交通工具可行,然后,再沿着其中一条中央阶梯走进黑乎乎的岔路口里。一路走去,他遇到了几次小意外。最要紧的是一次朦胧不清的遭遇。他听见了一种语气很怪异的粗哑的嗓音,操着奇怪的方言,人却影影绰绰地看不清。这门方言口音浓重,夹杂着流佚过时的英语字词,掺和了现世的粗鄙恶俗。接着他又听见另一个声音飘近,一个女孩唱道,“吐啦啦,吐啦啦”。她走过来,向格拉哈姆搭话。她的英语和那个声音喑哑的人说得如出一辙。她自称失去了妹妹,还故意跌跌撞撞地碰到他,一把抓住他,放肆地仰头大笑。但随后有人含糊不清地劝告了一句,她又消失不见了。他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人们步履蹒跚地走过他身边,激动地高声喊着:“他们投降了!”“委员会?不可能是委员会!”“车道上的人是这么说的。”他发现,周边的围墙突然减少了,这条通道似乎更宽敞了些。他置身于一处空旷的地方,远处的人群哄哄嚷嚷的。他向一个面容模糊的行人搭讪问路。“大步往前走,穿过对面。”一个女声答道。他离开了用来判定方位的墙面,不一会儿就撞上了一张放满玻璃器皿的小桌子。格拉哈姆的眼睛现在已经适应了黑暗,他看见了眼前狭长的景象,两边整齐地摆放着白色的桌子。他径直走了下去。他在一两张桌子上听到了玻璃碰撞的叮当声和吃东西的声音。时局混乱,四下又是漆黑无比,这时还有人心宽到吃得下饭,甚至吃个饱肚。他抬眼,看见远处的高空中悬着一盏半圆形的暗淡的灯。他刚走近,一道黑色的边却突然出现,将光芒隐了去。他踉踉跄跄地走上台阶,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画廊里。他听到了一声呜咽,栏杆旁蜷缩着两个害怕的小女孩。两个孩子一听到脚步声,立马安静下来了。他想要安慰她们,但等到他要走了,她们都还是一声不吭。他一走开,她们就又抽泣了起来。不久,他来到了一处楼梯下,旁边有个大敞的洞口。洞口上方隐隐露出暮光,他向上爬去,走出黑暗,又进入了移动车道纵横的街道上。一大群毫无秩序的人民正一边呐喊,一边在街上游行。他们高唱着起义歌曲的片段,大部分人都不着调子。到处都是燃烧的火把,跳跃的光影短暂地飘曳着。他问了两次路,但都被那相同的浓重口音弄得一头雾水。第三次问的时候,他终于听得懂对方的回答了。原来离他威斯敏斯特的风向标办公室还有两英里,剩下的路也很好走。他逐渐进入了风向标办公室的范围。一路上,欢呼雀跃的行伍从车道上涌来,人人都欢欣鼓舞;这时,整座城市的电力终于恢复了。此情此景,格拉哈姆不禁猜想,推翻委员会的抗争一定大获全胜。但他始终没有听到任何关于自己失踪的消息。刹那间,整座城市重新焕发出夺目的光明。格拉哈姆身形一顿,突然接受到强光,他不由自主地眨起眼来。周围的人都定住了,睁不开眼睛。整个世界都炽热无比。在灯光的照耀下,他才发现激愤的人群堵住了风向标办公室周围的车道,他就站在人群的外围。尽管起初对于奥斯特罗,他心里并没有明显的投奔意图,但重见光明后,他很可能暴露身份,被人认出来,于是他想见奥斯特罗的渴望变得强烈起来。他在人群中推挤了好久,人潮阻挡了他前进的道路,让他处处受迫。他们精疲力竭地嘶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当中有些人绑着绷带,负伤上阵。在这场因他而起的战争中,他们都曾浴血奋战。风向标办公室的正面闪动着变幻的图像,照得亮堂堂的,格拉哈姆却看不见图像上呈现的是什么。尽管他使尽浑身解数想冲出去,庞大的人群仍然将他困得严严实实的。但从他捕捉到的只言片语中,他判断得出,影像在向公众传播委员会的战斗消息。他对形势缺乏了解,又下不了决心,因此他的行动异常缓慢和低效。他一直弄不清楚怎么穿过密不透风的建筑正面进入风向标办公室。他缓慢地在人潮中挪动着,终于灵光一闪,发现中央车道的下行楼梯可以通往建筑的内部。虽然有了前进的目标,但中央车道人流涌动,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挤过去。终于穿过去后,他又遇到了更棘手的阻碍。他先是被拦在了警卫室里,情真意切地控诉了一个小时,才央得他们传话给最有意愿见一见他的那个人。他的故事被警卫室里的人笑话了一番,这回他学聪明了,上到第二层楼时,他只声称说自己有至关重要的情报要传达给奥斯特罗,却绝口不提到底是什么情报。他们只得不情不愿地通报他的来访。格拉哈姆在电梯井下的一个小房间里等了好久,最后终于迎来了惊讶、急切而又满腔歉意的林肯。他停在门口,仔细地打量了格拉哈姆一番,喜出望外地冲上前去。“是你。”他喊道,“真的是你!你没有死!”格拉哈姆简短地解释了一遍。“我哥哥正在等你。”林肯说,“他独自一人在风向标办公室里。我们担心你在剧院里被杀了。虽然我们已经把经过告诉他了,他还是很担忧。形势依然很紧急,不然他会亲自来接你的。”他们登上电梯,走过一条狭窄的通道,穿过大厅。除了两个行色匆匆的信使外,大厅里空无一人。他们进入一个相对较小的房间,里面只摆放了一张长沙发,还有一个用电缆从墙上悬挂下来的巨大的椭圆形磁盘,灰色的云状物不时在上面移动变换。林肯离开了,留下格拉哈姆一个人,他独自观察了一会儿,依旧不明白在磁盘上缓慢飘过的雾状体是什么。突然爆发了一阵**,瞬间就吸引了格拉哈姆的注意力。这是一阵来自庞大而遥远的人群的疯狂的欢呼声、欣喜若狂的咆哮声。声音结束时和开始时一样突兀,很快便戛然而止了,仿佛一扇门开开关关发出的短暂声响一般。外面的房间里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和悠扬的叮当声,好像一条松散的链条正从齿轮上碾过似的。女人的声音和看不见的衣物的摩擦声传入他的耳中。“奥斯特罗驾到!”女人喊道。随后是断断续续的铃铛声,一切便又恢复了平静。不多时,说话声、脚步声渐渐传来,但并不见人影。纷乱的声音中,独独某个人的脚步声沉稳而均匀,与其他声音隔离开来。这独特的脚步声逐渐迫近,随后,一只手缓缓地伸出,将门帘掀了上去。帘后,一个身材高大、穿着米白色丝绸衣服的白发男人出现在格拉哈姆面前。眼前这个白发男子提着门帘静默了一会儿,松开手,走了进来。格拉哈姆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他的额头饱满,白眉下嵌着一双淡蓝色的眼眸,配上一个鹰钩鼻和一张线条分明的坚决的嘴。他眼周的褶皱层叠,下垂的嘴角与他挺拔的身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个男人不年轻了。格拉哈姆本能地站起身来,两人静静地站着,注视着对方。“你就是奥斯特罗?”格拉哈姆问。“我是。”“奥斯特罗大人?”“他们是这么称呼我的。”格拉哈姆感受到了沉默带来的尴尬。“我知道,为了我的安全,我必须感谢你。”他接口道。“我们担心你被杀了,”奥斯特罗说,“或者又被送进了梦乡,永远地沉睡下去。我们一直在竭尽所能地保守你失踪的秘密。你去哪里了?你怎么找来这里的?”格拉哈姆简短地把经过告诉了他。奥斯特罗静静地听着。他微微一笑:“你知道他们告诉我你来了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吗?”“我怎么猜得到?”“准备你的替身。”“我的替身?”“尽我们所能找一个和你相仿的人。我们打算直接让他陷入沉睡,省下伪装成你的麻烦。这是大势所迫。整场叛乱的事实依据就是你清醒了,你还活着,并且站在我们这一方。即使是现在,也还有一大群人聚集在剧院里,叫嚣着要见你。他们不相信……你的立场,对此,你是清楚的吧?”“不太清楚。”格拉哈姆坦然道。“是这样的。”奥斯特罗向前迈了一两步,踏入房间,转过身来,“你牢牢地掌握了大半个天下。据此,实际上你就是国王。但在许多复杂的事情上,你的权力是有限的,你是傀儡领袖,是群众公认的政府象征。白人委员会,也就是所谓的信托委员会……”“我听说过大致的情况。”“谁告诉你的?”“我遇到了一位健谈的老人。”“我明白了……你肯定知道的,‘我们的群众’这个词来自你们的时代,现在仍然有群众把你看作我们的真正统治者。正如你们那个时代,谁戴上王冠,谁就被尊为统治者。在受托人的统治下,全世界的群众都怨声载道。但这些怨言大部分都是市井小民的日常不满……他们遭受了劳力剥削和苛刻的规制约束,与社会格格不入。你的受托人统治无方。在特定的事务上,比如劳动公司的管理,他们一直饱受诟病。正是他们自身暴露出了无数漏洞。我们的群众在鼓吹改革的时候,你正好醒来了!多巧啊!如果人为地唤醒你,时机未必如此恰到好处。”他笑着说,“大众没有体谅你常年沉睡的状态,已经想要直接把你叫醒,呼吁你的帮助了,但……轰!”他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战争爆发了。格拉哈姆点点头,表示理解。“委员会乱哄哄的,委员们吵得不可开交。他们历来如此,毫无章法。他们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你知道他们是怎么把你监禁起来的吗?”“我知道,我知道。现在,我们胜利了?”“我们胜利了,我们确实胜利了。就在今晚,我们四处发动袭击,五个小时内速战速决。风向标的人、劳动公司下属成千上万的员工纷纷冲破禁锢,挺身而出。我们顺势掌控了飞机。”他顿住了。“这样啊。”格拉哈姆应和道。“这一步当然至关重要,不然他们就逃走了。整座城都升到了半空中,上面可是载着接近三分之一的人!除了几个飞行员、半数左右的红衣警察,剩下的全都是蓝衣工人和公务人员。你成功获救,而在车道上的红衣警察溃不成军,要么手无寸铁,要么见了阎王,能集结到委员会大厦的不足一半。如今,整个伦敦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委员会大厦剩下的不过是一具空壳。”“他们愚蠢地试图追捕你,却折了近一半的红衣警察。抓不到你就算了,连自己的脑袋也弄丢了。他们把全部兵力派到了剧院,不料我们早就切断了那些警察与委员会大厦的联系。今晚真是大获全胜!到处都是熠熠星光。仅仅一天之前,白人委员会还掌握着统治权,他们统治天下长达一罗年,那可是一个半世纪啊,而我们只动了动嘴皮子,四下收罗秘密武器,突然间,天下就易了主!”“我很迷茫。”格拉哈姆说,“我猜……我不清楚这场战斗的情况。你能解释一下吗?委员会在哪里?战斗在哪里进行?”奥斯特罗走到房间的另一端。咔嗒一声,整个房间陷入了黑暗之中,只一道椭圆的光辉闪烁着。看到此景,格拉哈姆十分困惑。突然,他看见那灰色的云状磁盘慢慢地凸了出来,折射出纷呈的颜色,看起来就像一扇椭圆形的窗户一样,往外张望,便呈现出一幅陌生的景象。第一眼,他看不出眼前这一幕到底是什么:一幅灰蒙蒙但清朗的冬日景象。在他和远景的中间,似乎垂直地抽出一根拧成一捆的粗壮的白色电缆。他看见了一排排似曾相识的巨大白色风车,间距宽大,黑黢黢的沟壑时而交错,与他逃离委员会大厦时看到的异常相似。一行整齐有序的红衣人在空地上与一排排黑衣人擦肩而过,格拉哈姆认出来了这一幕。奥斯特罗还没开口,他就知道他看到的是当今伦敦的俯瞰图。昨夜的雪已经融化了。他猜测,眼前的镜面是旧时照相机的暗箱的现代版本,但他不是很确定。他发现,这行红衣人实际上是从左踏步至右,而在镜面上却是完全相反的顺序,他不禁惊叹了一会儿。椭圆形的镜面上,景象正以全镜头的方式缓慢地切换着。“过一会儿你就能看到战争的情况了。”奥斯特罗交叉双臂,说道,“你看到的这些红衣人是战俘。这是伦敦楼顶的画面,所有的建筑物都连成一片,把街道和公共广场插空填满了。你那个年代的建筑之间的豁口和裂缝都消失了。”这时,某种无对焦的物体遮住了画面的一半,看形态,似乎是个人。随后一道金属的亮光飞快地掠过椭圆形镜面,如同飞鸟的眼睫迅速眨了眨,图像又变清晰了。格拉哈姆看见风车间有很多人俯低身子奔跑着,手里托着武器,枪口里喷射出小束烟雾状的火花。越来越多人涌向右侧,打着手势……也许他们在呼喊些什么,但图像里无法展现出来。人们和风车的景象在镜面的视野内缓慢而平稳地变换着。“现在,”奥斯特罗说,“委员会大厦出现了。”一条黑色的边渐渐地出现在画面上,格拉哈姆立刻提起神来。很快,这条边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空洞,突兀地陷在周围林立的建筑物中间,缕缕缥缈的青烟从里冒出,升上冬季灰白的天空中。这座建筑物破败的残垣,庞大的断壁截梁,颓唐地立在空虚的黑洞中。曾经富丽堂皇的建筑如今却化为一片破败的废墟,无数蚂蚁般的小人正在这处残骸上攀爬、跳跃、推搡着。“这是委员会大厦。”奥斯特罗说,“他们最后的据点。这些愚蠢的家伙浪费了整整一个月的弹药去炸毁周围的建筑,只为了抵挡我们的袭击。你听见那次炸裂声了吗?城市里一半脆弱的玻璃都被打碎了。”奥斯特罗说话的时候,格拉哈姆发现,这片废墟外有一座破败的白色建筑依然突出地巍然屹立着。在周边无情的残局下,这栋建筑显得格格不入。黑色的沟壑正是灾难中撕开的通道;宽敞的大殿被炸出大片空缺,内室的装潢在冬日的拂晓中显得愁云惨淡;断截的电缆和扭曲的线尾与金属棒如花彩般摇摇欲坠地悬挂在参差不齐的墙壁上。在这宏大的细致景观中一颗颗小红点移动着,那是委员会的红衣警察。黯淡的阴影中时不时亮起微弱的闪光。乍一看,格拉哈姆以为正有人在攻击这栋鹤立鸡群的白色建筑,但他马上意识到,叛乱的人群没有进军,他们隐藏在红衣警察聚集的最后据点周围的庞大残骸中,断断续续地发动着袭击。不到十个小时前,他还站在那栋偏僻建筑中一个小房间里的换气扇下,苦心琢磨着外面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战争的场面在镜面中心徐徐拉过,格拉哈姆看得更为专心致志了。他看见四周的断壁残垣已经重重包围了这栋白色建筑,奥斯特罗精简地向他描述了那些抵抗者为在猛烈的攻击中求得生存,是如何大肆破坏周边的建筑的。他轻描淡写地谈及这场大破坏造成的人员伤亡。他说废墟之中搭建起了一个简易的太平间,救护车像干酪螨一样沿着残毁的沟壑蜂拥而进,这些沟壑曾经是移动车道交错的大街。一说到委员会大厦的结构和围困人员的分布状况,奥斯特罗就来劲儿了。不一会儿,这场震惊伦敦的人民起义在格拉哈姆眼里就不再神秘了。当晚并没有激烈的叛乱,也没有两军对战,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政变。奥斯特罗对每个细节的把握精准到令人吃惊,他似乎对最小的在这些地方移动的黑点和红斑都了如指掌。他伸手指出格拉哈姆逃离的那个房间,在废墟的裂缝中比画出他逃离的路线,他的手臂在光亮的画面上投影出一个巨大的阴影。格拉哈姆走过的污水流经的排水沟,还有他为躲避飞行器而趴伏在其中的大风车。他走过的剩下的路全都在爆炸中被摧毁了。他又看了一眼现在只露出一半画面的委员会大厦,右侧的山坡闯入了眼帘,隐约可见几处朦胧而遥远的穹顶和尖塔。“委员会真的被推翻了?”他问。“真的。”奥斯特罗说。“还有我……我真的是……”“你是世界的主人。”“但是那面白旗……”“那是委员会的旗帜,象征着统治世界的权力。我们会把它降下来的。战争已经结束了。那次剧院的袭击是他们最后的垂死挣扎。他们现在只剩下一千兵力左右,其中有些人会选择倒戈,而他们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几。我们正在利用古代兵艺铸造枪支。”“但是……请告诉我,这个世界现在就只有这一座城市了吗?”“实话实说,这座城市是他们整个帝国的残存物了。海外的城市要么加入了我们的起义,要么保持中立,等待结果。你的苏醒让他们措手不及。”“但是委员会拥有飞行器,不是吗?他们怎么没用飞行器反击?”“委员会确实拥有飞行器。但是大部分的飞行员都加入了我们的抗争,他们虽然不会冒险为我们作战,但也不会激怒我们。我们必须争取飞行员的支持。一半的飞行员都选择了追随我们,剩下的对此心知肚明。一收到你逃跑的消息,那些在搜捕你的飞行器就都降落了下来。一个小时前,我们杀了那个射击你的人。在谋划阶段,我们就尽可能地占领了每个城市的机场,以控制住飞行器,阻止它们起飞。至于那些已经起飞的轻型飞行器,我们保持精准而稳定的攻击,竭力阻拦它们靠近委员会大厦。只要掉落地面,没有足够的空地,它们就不可能再次起飞。我们击碎了几架,还有几架被迫降落、投降了;剩下的逃往欧洲大陆,看能否在燃油耗尽前物色到允许着陆的友善城市。大多数人成为战俘还高兴万分,因为这样就避开了受伤甚至牺牲的可能。在半空中的飞行器里心惊肉跳可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在失去制空权的情况下,委员会一丝胜算都没有。它的时代已经终结了!”他大笑了一声,又转向椭圆形的镜面,向格拉哈姆展示他口中的机场。最近的四个机场距离也相当遥远,在稀薄的晨雾中显得模糊不清。但从这些建筑周围的参照物来看,格拉哈姆感觉得到它们庞大的墙体结构。这些黯淡的影子移向了左边,大片空地又再次进入了画面,解除武装的红衣警察仍在其中穿梭。随后,黑暗的委员会大厦废墟和被包围的白色建筑出现了。大厦看起来不再像是鬼影幢幢的壁垒,云层的阴影飘过后,阳光下的它呈现出琥珀色的温暖光泽。零零星星的交战仍在持续,但红衣警察已经毫无攻击之力了。在一片昏暗的寂静中,这个来自19世纪的男人目睹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叛乱落下了帷幕,目睹了以暴力手段确立了他的统治。他惊奇地发现,这个世界才是他的归属,而不是抛在脑后的原本的世界。这个世界没有等着终结的奇观,放在眼前的是生活的无限可能,是他将要接受的挑战,将要承担的义务和责任。他带着新的疑问转过身去。奥斯特罗一一回答他,但却突然停顿了下来:“我稍后会详尽地解释这些事情。但现在,你还有义务要履行。人民正通过移动公路,从城市的各个地方赶来这里。超市和剧院早已围得水泄不通了。你正好出去迎接他们。他们呼吁着要见你一面,海外的人民也是,巴黎、纽约、芝加哥、丹佛、卡普里,尽管还有疑虑,但成百上千个城市都**了起来,呼吁着要见你一面。他们声称,早在多少年前你就应该苏醒了。现在这样的局面,他们很难相信……”“但我当然不能去……”奥斯特罗的回答从房间另一侧传来。灯光猛地向后扯了一下,椭圆形磁盘中投射的图像苍白了一瞬,旋即消失了。“这是远程活动摄像机,”奥斯特罗说,“你在这里向人民鞠躬,成千上万聚集在漆黑的大厅里的世界人民都能看见你。当然,图像是黑白的,不是这种彩色的。同样,你也能听见他们在大厅里回响的呼喊声。”“我们还要使用一种光学装置。”奥斯特罗说,“这种装置以前用在杂技演员和舞女的表演中,对你来说可能很新奇。站在明亮耀眼的灯光下,你的图像会被放大,投射到荧幕上,好让大众看见。这样,即使是站在画廊最偏远角落里的人,只要愿意,都能数得清你有几根睫毛。”格拉哈姆绝望地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问题。“伦敦有多少人口?”他问。“二十八米里亚德。”“什么?”“超过九千九百万。”这个数字超出了格拉哈姆的想象。“到时你应该说点什么,”奥斯特罗说,“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演讲,而是我们的人民口中的‘短句’,只有一句话,六个或七个词,必须是正式用语。如果让我提建议的话……就说‘我已经觉醒了,我心与民同在’好了,这正是他们想要听到的。”“你再说一遍?”格拉哈姆说。“‘我已经觉醒了,我心与民同在’,随后庄严地鞠上一躬。但是我们必须先给你准备一件黑色的长袍,黑色是你的颜色。你不介意吧?结束后,他们就会各回各家了。”格拉哈姆犹豫了一下。“都听你的。”他说。奥斯特罗显然就是这么打算的。他沉思了一会儿,转向帘子,直接召来一些之前没露面的侍者。侍者立马就带来了一件黑色的长袍,与格拉哈姆在剧院里披过的那件毫无两样。他刚将长袍搭上肩,房间里就传来了一声尖锐的铃响。奥斯特罗转过身去询问侍者,他似乎立刻改变了主意,一把拉开帘子,甩手出去了。格拉哈姆怔怔地站着,恭敬的侍者立在一旁,奥斯特罗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了。很快,传来一阵迅速的问答声和跑步声,帘子又被一把扯开,奥斯特罗又回来了。他那张宽大的脸庞上洋溢着激奋之色。他大步走向房间另一侧,咔嗒一声关灯,冲过来抓住格拉哈姆的手臂,直直地指向镜面。“就算我们撤军……”他说。格拉哈姆顺着他粗大的食指黑影,看向图像上方的委员会大厦,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他马上发现,架着白旗的旗杆顶现在空空如也了!“你的意思是……”他发问。“委员会投降了!他们的统治走到了尽头。”“看!”奥斯特罗指向一卷黑圈,它正一点一点地攀上空****的旗杆,伸展开来。林肯拉开窗帘,走进房间。椭圆形的镜面突然黯淡了下去。“他们在大喊大叫。”他说。奥斯特罗紧紧地抓住格拉哈姆的胳膊。“我们提升了人民的地位,赋予了他们武器。”他说,“至少今天,我们必须视他们的愿望为律法。”林肯拉开帘子,让格拉哈姆和奥斯特罗穿过去……走向剧场时,格拉哈姆一眼瞥见了一个狭长的白色房间,人人都穿着千篇一律的蓝帆衣,抬着盖有东西的担架,紫衣的医疗人员慌忙地来回走动着。房间来传来阵阵哀号和呻吟声。他目光掠过一张血迹斑斑的空病床,其他的病**都躺着绑满绷带、全身血污的伤患。这只是他在一条栏杆小路上的随意一瞥,很快,一个扶壁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们继续往剧场走去。群众的喊声近了,变得像雷声一样震耳欲聋。格拉哈姆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飘扬的黑色旗帜、挥舞的蓝帆布和棕色布块吸引了。人群从一条长长的通道中走出来,涌入公共剧场旁的宽敞剧院里。整个画面延伸了开来。他看得出,他们走进的这一个大剧院正是他初次亮相的大剧院。为了逃避红衣警察的追捕,他从这里落荒而逃,那时看到的大剧院黑乎乎的,时不时打来一道强光,交织成错格的光影。这一次,他沿着舞台之上的一条走廊进入剧院。现在剧院里灯火通明。他试图寻找他逃生的那一条通道,但同样的通道有十几条,他认不出来;而且现场人太多了,他也辨认不出当初诸如砸碎的椅子、瘪气的坐垫之类的打斗痕迹。除了舞台,整个地方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往下看去,偌大的剧院散布着星星点点的粉色,那是一张张仰头看他的脸。随着奥斯特罗带着他亮相,欢呼声和歌唱声渐渐安静了下来,出于好奇,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动作,每一个人似乎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