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本索跟叶吉出城了,斯娄斯的门卫则把我拒之门外,我知道,是时候倒戈向敌了,反正这些朋友也不再帮我了。我去了叙斯吉斯委员那里,对他进行胁迫。我没有足够的钱来收买他,只好利用自己的名声了。对背信弃义的人来说,叛国贼这个名头本身就是一个本钱。我告诉他,我是卡亥德贵族集团派到欧格瑞恩来的间谍,这个集团在策划暗杀泰博,而他就是指派给我的萨尔伏联络人。如果他拒绝提供我所需要的信息,那么我就会向埃尔亨朗的同伙揭发,他是一个双料间谍,同时也在替自由贸易派效命,这个消息当然会传回米什诺里和萨尔伏耳中。这个大傻瓜居然相信了我的话,很快就将我想要知道的事情讲了出来,甚至还问我是否认可。我的朋友奥本索、叶吉等这些人不会对我构成马上的威胁。他们牺牲了使命来保住自己的平安,而且相信我也不会给他们或自己惹麻烦。之前,萨尔伏派系中只有戈姆认为需要对我提起注意,不过现在,在我去找了叙斯吉斯之后,他们就该对我严加看管了。我必须赶快把事情办完,然后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掉。邮件会受到检查,电话或无线电信号会受到监听,所以我没办法跟卡亥德的人联系上,只好去了皇家大使馆。这是我头一回登门。以前我在宫廷里的老熟人萨尔登·雷姆·伊阿·切纳维奇现在在这里任职。他答应马上向阿加文禀报特使的遭遇和他即将被囚禁的地方。切纳维奇精干又正直,我相信他可以把信送到,中途不会被拦截,至于阿加文会怎么看待这件事、会如何处置,那就不得而知了。我希望阿加文能知道艾先生的恒星飞船会突然从云层里降落下来。因为在那个时候,我仍抱有一线希望:在遭到萨尔伏逮捕之前,艾先生也许已经向飞船发出了信号。我现在很危险,如果有人发现我进了大使馆,那我马上就会大祸临头。我一出大使馆便直奔城南的商旅车队站,在当天,也就是萨斯米月奥德斯特里斯日的中午之前,离开了米什诺里。跟来的时候一样,我还是装扮成一名卡车装卸工。我随身带着旧证件,稍作改动便跟这个新工作相匹配了。在欧格瑞恩伪造证件是非常危险的,他们一天要检查五十二遍证件。不过敢于冒险的还是大有人在,鱼岛的老朋友们向我演示过伪造证件的种种诀窍。我痛恨用假名,不过要想活命,要想穿过辽阔的欧格瑞恩大地到达西海岸,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商旅车队隆隆驶过康德瑞尔大桥、离开米什诺里时,我的思绪已经完全飘到了西方。秋天即将过去,马上就入冬了,我必须赶在公路封路之前赶到目的地,晚了就会全盘皆输。在西诺斯管理部门任职期间,我去康姆瓦叙姆的一个自愿农场参观过,还跟在自愿农场待过的囚犯们聊过。现在,想起先前的所见所闻,我心头特别沉重。特使特别怕冷,华氏三十多度时就得穿上大衣,普勒芬的严冬他是没法熬过去的。我心急如焚,商旅车队却走得慢慢悠悠,忽而往北,忽而又转向南走,在不同的镇子之间绕来绕去,一会儿装货一会儿卸货,所以我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才到了伊萨戈尔河口的埃斯文。在埃斯文我还挺走运的,在中转站跟人闲聊时,我听说溯江而上有皮毛贸易,持有执照的捕兽者乘着雪橇或冰船沿着江面来回地跑,穿过塔瑞佩斯森林,几乎到达冰原地带。他们在谈论捕兽陷阱时,我想到了自己的陷阱——捕兽计划。跟戈布林腹地一样,在科尔姆大陆也有那种一身白毛的佩斯思里出没。这种动物喜欢生活在冰原附近。我年轻时在科尔姆大陆的托尔树林里捕过这种动物,现在何不去普勒芬的托尔树林里设陷阱抓捕它们呢?在欧格瑞恩的西部和北部边陲,在塞姆本斯炎斯山脉以西的广袤原野上,人们多少还有那么一点自由,因为那一带没有足够多的检查员可以将每个人都牢牢看住。在那里,古老的自由之风并没有随着新时代的到来完全消亡。埃斯文是一个灰蒙蒙的港口,建在伊萨戈尔河湾的灰色岩石之上。街道上刮着湿润的海风,当地人都是渔夫,作风强悍,说话直率。现在回想起埃斯文,我都心存赞美,我的命运就是在那里有了转机。我买了雪橇、雪鞋、捕兽器和给养品,从地方当局那里领了猎人执照、授权书、身份证件等,然后跟着一队猎人徒步往伊萨戈尔河上游而去,带头的是马夫利瓦老人。即便是在岁末的这一个月里,沿海这片斜坡也是雨多雪少,因此到现在河面尚未冻结,车辆还是在路面上行走。多数猎人都会等到真正的寒冬来临,到揭姆月时才会乘着冰船往伊萨戈尔河上游去。不过马夫利瓦打算早点赶到北方,赶在迁徙的佩斯思里刚进入森林时便将它们捕获。马夫利瓦对腹地、塞姆本斯炎斯山北部以及火山一带都了如指掌,在跟随他溯河而上的日子里,我从他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这些知识后来都派上了大用场。到达图卢夫镇后,我佯称生病离开了捕猎队。他们继续北上,我则独自一人直奔东北方的塞姆本斯炎斯山麓而去。我花了几天时间了解地形,并把我的几乎全部家当都藏到离图卢夫十二三英里处一个隐蔽的山谷里。随后我循原路回到图卢夫,这一次我进了镇,住进了中转站。我重新购置了雪橇、雪鞋、给养品、一个皮毛睡袋和冬装,似乎是在为捕猎做准备,此外还有一个恰伯炉、一个多层皮帐篷和一辆可以装下所有这些装备的轻型雪橇。现在万事俱备,只等雨水变成降雪、泥泞化为冻土。我在从米什诺里到图卢夫的路上已经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所以等待不会很长久。到揭姆月阿尔哈德日,我苦苦等候的雪终于下起来了,冰封的严冬到来了。我在午后穿越了普勒芬农场的电网,身后留下的一切痕迹很快便被白雪所覆盖。我把雪橇留在农场东边那片树林深处的一条溪流旁边,自己只穿着雪鞋、背了个背包绕回了大路上。随后,我顺着大路大摇大摆地走到农场的大门口,将自己在图卢夫重新伪造过的证件出示给他们看。证件上现在盖着“蓝印”,证明我是获得假释的犯人瑟纳尔·本斯,证件上还附有一纸命令书,命令我最迟于揭姆月爱普斯日前往普勒芬共生区第三自愿农场报到,担任看守,役期两年。目光敏锐的检查员肯定会觉得这些破破烂烂的证件很可疑,不过这里可没有什么目光敏锐的人。混进监狱真是再容易不过了。这多少让我心安了一些,相信自己一定也能够全身而退。值班的看守长训斥我比规定的期限晚到了一天,然后就派我去看守囚犯宿舍。已经过了用餐时间了。我很幸运,因为天色已晚,他们没法给我发放标准的靴子跟制服,也就没法将我身上穿的好衣服没收走了。他们没有给我发枪,不过当我在厨房晃来晃去,哄着厨子给我弄点儿吃的时候,发现了一支枪。厨子的枪就挂在烤炉后头的一根钉子上。我顺手便取了来。这支枪无法置人于死地,也许看守们的枪都是这样的。他们不会自己下手去杀人:饥饿、严冬和绝望自然会帮他们下手的。农场里有三五十名看守、一百五六十个囚犯,没有一个人的气色看上去是好的。才四时刚过一点,多数人就已经陷入沉睡了。我找了一名年轻的看守,让他带我四处转转,看看已经入睡的犯人。我的打算是赶在别人怀疑我之前,在第一天晚上就采取行动。在那间大房子刺眼的灯光下,看到那些熟睡的犯人时,我差点就要放弃了这个打算。长长的床铺上,犯人们藏在一个个睡袋里,犹如安躺在子宫里的胎儿,我无法看到他们,也无法将他们进行区分。不过有一个人与众不同,他个子太高,没法完全藏进睡袋里,露出了一张骷髅般黑黑的脸,眼睛深凹,一头硬硬的、乱蓬蓬的长发。在埃斯文时有过的好运再次眷顾了我。我身上只有一种天赋,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去触动那伟大的命运之轮,并且做到知行合一。我原以为,去年在埃尔亨朗,这种预见能力便已经永远地离我而去了。现在我发现,自己依然能够掌控命运和机遇,就像一架长雪橇能够适时地滑过危险的陡坡。这一发现令我欣喜若狂。我还在宿舍里**来**去、探头探脑,就像一个对什么都很好奇、没法闲下来的傻瓜,于是他们就安排我值后半夜的班。到了午夜,除了我跟另外一个值后半夜班的看守之外,所有人都入睡了。我在屋里晃来晃去,在床铺边上不停地来回走动。我已经想好了行动计划,开始着手让自己的意念跟身体进入多瑟状态,因为如果没有黑暗力量的帮助,凭我一己之力是无法顺利将计划付诸实施的。天快亮的时候,我再次走进宿舍,拿厨子的枪用百分之一秒的震击将金利·艾打昏,随后把他连人带睡袋抬了起来,扛在肩膀上,走到警卫室。“怎么啦?”那个看守已经睡眼惺忪,“把他放下来!”“他已经死了。”“又死一个?米西主啊,冬天还没真正开始呢。”他转过头,斜眼看了看耷拉在我背上的特使的脸,“是他呀,那个性变态。老实说,我早前可不相信他们讲的卡亥德人那些事儿,直到我看到了这个家伙,这个丑八怪。他整个星期都躺在床铺上哼哼唧唧,没承想这么快就不行了。呃,把他扔到外头去,到天亮再说吧,别愣着了,跟个扛大粪的似的。”我沿着走廊往外走,在检查员办公室停了下来。我走进去,找到了墙上的警报器和开关面板,因为我就是看守,所以也没人拦着我。这些东西上头都没有标签,不过看守们在那些开关旁边画了一些潦草的字母,遇到紧急情况时好起到提醒的作用。我想F.f.应该是代表“围墙”的,于是拨下那个开关,切断了农场最外围防线的电源。然后我走出办公室,将艾扛到肩膀上。大门口值班室有一个守卫在值班,在他眼皮子底下,我故意装出一副费力的样子拖着那个“死人”。因为我体内其实充盈着多瑟能量,完全可以拖动或者扛起一个比我自己还要重的人,不过我不希望别人看出这一点来。我说:“一名犯人死了。他们让我把他从宿舍弄出来。把他放哪儿呢?”“我不知道。弄到外头去吧。上头要有东西盖着,要不尸体被雪埋了,来年春天融雪的时候,腐烂的尸体就会漂起来。现在下的可是佩迪提丫雪呢。”他说的就是我们所说的嗍麸雪,就是湿润的大雪片,对我来说这可是个好消息。“好吧,好吧。”我说着把东西拖到门外,绕过宿舍楼的房角,走出了他的视线范围。随后我重新把艾扛上肩头,朝着东北的方向走了几百码,爬上已经被切断电源的围墙,把艾扔下去,我自己也空手跳了下去,背起艾,随后往河边飞奔而去。还没走出多远,耳边就传来了尖厉的哨声,探照灯不停地扫来扫去。大雪掩护了我,不过我的足迹没法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便被掩盖掉。不过,当我走到河边时,他们还没有追上来。之后我沿着树下没有积雪的地面往北边走去,如果没有这样的地面,我就涉水前进。这条河是伊萨戈尔河的一条小支流,水流湍急,还没有结冻。天已破晓,视线越来越好,我马不停蹄地往前走。我仍然处于完全多瑟的状态,特使虽然个子太高,背起来有些碍手碍脚,不过并不是很重。我沿着溪流走进森林,来到藏雪橇的溪谷,用皮带把特使固定在雪橇上,把我那些东西堆在他的身边,把他遮得严严实实,又在上头盖了块挡雨布。然后我换了衣服,从包里拿出一点东西吃了,长时间的多瑟状态之后,我已经饿坏了。随后,我沿着森林的主道往北方行进。很快就有两个滑雪的人追了上来。现在我可是一身猎人的行头,我告诉他们我正在追赶马夫利瓦的捕猎队,队伍在格兰德月底就已经往北方去了。那两个人认识马夫利瓦,他们瞧了一眼我的捕猎执照,便相信了我的说法。他们原本也没指望逃犯会往北方走,因为普勒芬的北边只有茫茫森林和冰原。他们也许压根也不怎么想要抓到逃犯。他们干吗非得要抓住他呢?他们继续往前行,仅仅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就再次相遇了,他们正在返回农场。其中有一个人就是跟我一起值后半夜班的那个家伙。我在他面前晃了半个晚上,他居然没能认出我的脸来。确信他们走远了之后,我便离开大路,整整一天沿着一条漫长的半圆形小道,穿过农场东面的森林和山麓,最后终于走出了农场东面的那片区域,走出了荒原,来到图卢夫上方那个隐蔽的山谷,那里藏着我全部的备用装备。那一带山路层层叠叠,雪橇又是超负荷行进,所以走得很艰难,好在雪积得很厚,路面开始变得坚硬,而且我又是处于多瑟状态。我必须保持多瑟状态,因为多瑟能量一旦泻掉,人就什么也做不了了。以前我保持多瑟从未超过一个时辰,不过我知道有一些长老可以保持上一天一夜甚至更长的时间。而事实证明,眼下的紧急状态让我的发挥超出了训练时的水平。处于多瑟状态时,人不会有什么忧虑,我现在只担心特使。我只给他打了很小剂量的声波,他现在早就该醒过来了,可他却一动都没动过,而我又无暇顾及他。难道他的身体跟我们真的会有如此不同,对我们来说只是麻痹,对他就意味着死亡了吗?当命运之轮在你手下转动时,你必须要注意自己的措辞,而我,已经两次称他为死人,两次把他当成死人扛起来了。也许我会这么想,我拖着翻山越岭的是一个死人,我的命运和他的生命最终都将化为乌有。然后我就会大汗淋漓,就会诅咒,结果就是眼睁睁看着多瑟能量从我的身体往外淌,就像水从打破了的罐子里流失一样。不过,我坚持住了,能量也没有消逝。最后我终于到了山间那个藏身处,我支起帐篷,尽己所能照顾好艾。我打开一盒超级食物块,自己狼吞虎咽吃了一大半,剩下的我做成汤喂给他喝,他看上去就快饿死了。他的胳膊以及胸部有多处溃烂,因为他一直躺在肮脏的睡袋里,所以都发炎了。我给他清理了创口,让他躺到温暖的皮毛睡袋里,让寒冬和荒野将他完完全全地遮盖起来。我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夜幕降临,天色越来越暗,我先前调动了身体的全部能量,现在终于要付出代价了,我已经筋疲力尽,只能将我自己还有他都交付给黑暗了。我们都睡着了。雪还在下。在我昏睡的那两夜一天里,肯定一直都在下雪,不是那种暴风雪,而是冬天的第一场大雪。最后我终于苏醒过来,挣扎着起身往外望去,帐篷已经有一半埋进了雪里。雪地上,明亮的阳光与蓝色的阴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东边远方的高处,一团灰色的飘浮物令明净的天空变得暗淡了:那是阿登努斯瑞克山吐出的烟雾,它是火焰山山脉中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座。小小的帐篷周围都是雪墩、雪丘、雪块、雪坡,白茫茫的一片,杳无人迹。我仍然处于恢复阶段,非常乏力、困倦,不过每次只要起得来,我就会给艾喂一点汤,每次一点点。那天晚上他终于苏醒过来了,不过神志还没有完全清醒。他大叫一声坐了起来,似乎被吓坏了。我跪在他身边,他拼命想要挣开我,结果用力过度,又晕了过去。那天晚上他讲了很多的话,用的是我听不懂的一种语言。在黑暗寂静的茫茫原野上,听着他喃喃自语着在另一颗星球上学到的语言,感觉真是很怪异。第二天还是很辛苦,每次我想要照料他的时候,他都会把我当成——我猜是——农场里的看守,惊恐万分地以为我要给他注射药物。他会突然含混不清地说一些欧格瑞恩语和卡亥德语,可怜巴巴地求我“别这样”,并且惊恐地拼命反抗。这样的情形上演了一遍又一遍,而我现在仍处于散根状态,自己也是手脚乏力、意志薄弱,很显然也无法照顾好他。就在那一天,我不由得想,他们不仅仅给他注射了药物,还给他洗过脑,他已经疯了或是傻了。然后我就想,他还不如死在托尔树林里的雪橇上好了,或者干脆让我从一开始就交不上好运,在逃离米什诺里时就被抓,送到哪个农场去接受自生自灭的命运。我一觉醒来,发现他正注视着我。“伊斯特拉凡?”他无力地低声说道,语气中有着惊奇。这让我备受鼓舞。现在我可以让他安下心来,可以照顾他了。那天晚上,我们两个都睡得很好。第二天,他的状态好了很多,能够坐起来吃东西了。他身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我问他这些伤口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我想也许是药物的缘故吧,他们没完没了地给我注射……”“是防克慕药物吗?”我从那些逃离志愿农场或是获得释放的人那里听说过这种事情。“是的,还有其他药,我不知道都是些什么药,吐真剂之类的吧。这些药让我很不舒服,他们还不停地给我注射。他们究竟想要知道什么呢?我能告诉他们什么呢?”“他们也许不是为了审问你,而是为了驯化你。”“驯化?”“他们给你注射欧格瑞恩的某种制剂,迫使你上瘾,从而让你服从他们。卡亥德人并不知道这种把戏。也有可能,他们是在你跟其他人身上进行试验。我听说,他们在农场的犯人身上进行洗脑药物及相关技术的试验。当时我还很怀疑,现在我相信确有其事了。”“在卡亥德也有这样的农场吗?”“卡亥德?”我说,“没有。”他伸手烦躁地摩挲着额头:“我猜,米什诺里那些人也会说,欧格瑞恩并不存在这样的地方。”“正好相反。他们会大肆吹嘘,会把志愿农场的录像带跟图片展示给你看,告诉你,离经叛道者在那里接受改造,残存部落的人们在那里有了庇护所。他们也许会带你去参观米什诺里郊外的第一行政区志愿农场,那个地方怎么看都是一个很好的演示场所。如果你相信我们卡亥德也有志愿农场的话,那你可真是太高估我们了,艾先生。我们这个民族可没有那么发达。”他久久地盯着炽热的恰伯炉,炉火被我调得很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热量。然后,他仔细地打量着我。“我知道今天早上你已经跟我说过了,不过我想当时我的脑子还不清醒。我们这是在哪里,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于是我又跟他说了一遍。“你就那样……带着我走出来了?”“艾先生,你们这些犯人中的任何一个,或者你们全体,都可以走出那个地方,随便哪天晚上都可以。如果你们不是那样极度饥饿、极度疲惫、极度绝望、被注射了药剂的话,如果你们有保暖的衣服,如果你们有地方可去……这是个问题。你们去哪里呢?去某个镇上吗?没有证件,你们全完了。到荒原里去吗?没有栖身之所,你们也是个完。我想,夏天的时候他们会增派守卫去普勒芬农场。冬天的时候,寒冬本身就可以看守住农场了。”他显得漫不经心:“伊斯特拉凡,你背着我连一百码都走不了,更别提背着我跑好几英里了,而且是摸黑在原野上跑——”“我进入了多瑟状态。”他迟疑了一下:“是自主进入的吗?”“是的。”“你是……韩达拉教徒?”“我是在韩达拉长大的,还在罗瑟勒隐居村住过两年。在科尔姆大陆,多数世家子弟都是韩达拉教徒。”“我原来以为,在多瑟阶段之后,人的能量会泻尽,人就会虚脱——”“没错啊,这叫散根,也就是昏睡状态。时间比多瑟期要长得多,一旦进入了恢复期,就得让身体自然恢复,否则会十分危险。我昏睡了整整两个晚上。现在还是在散根期,我没法爬过这座山。还有一个表现就是饿,我准备了一些吃的,本来计划是可以撑一星期的,现在已经被我吃得差不多了。”“这样啊。”他气急败坏地说道,“那我明白了,我相信你——我只能相信你。这里只有你我……不过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听了这话我不由得怒火中烧,只好盯着放在我手边的冰刀,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怒火,随后我才抬头看着他,回答他的问题。还好,我内心的火气还不算太旺,我告诉自己,他对情况一无所知,是一个外星人,受到了虐待和恐吓。这么一想,我终于变得心平气和,于是跟他说道:“我觉得,你到欧格瑞恩,后来又去普勒芬农场,这里头我有部分的过错。我想要弥补我的过错。”“我来欧格瑞恩,跟你毫无关系。”“艾先生,在同样的一些问题上,我们的视角不同。我曾经错误地以为,我们的视角是一样的。让我从去年春天说起吧。在拱桥落成典礼前半个月左右,我开始劝说阿加文国王要耐心等待,对你以及你的使命先不要做出任何决定。觐见已经安排好了,最好是等觐见之后再做决定,觐见过程中也不要带着任何的功利心。这一切,我以为你都理解,可是我错了,我太自以为是了。我没有打算要得罪你,也没有打算要给你出主意。我以为你会知道,佩米尔·哈吉·雷姆·伊阿·泰博在科尤雷米突然得势是很危险的。如果泰博认为你很可怕,他就会指责你是在为某个派别效力,而阿加文是很容易产生恐惧的,他很可能会将你处死。当泰博高高在上之时,我希望你能隐忍,能够保证安全。而且很凑巧,我也正好下台了。我注定是要下台的,只是没想到时间正好就在我们谈话的那个晚上。不过,谁当阿加文的首相都当不长的。接到放逐令之后,我不敢跟你联系,生怕会连累到你,加深你的危险。我来到了欧格瑞恩,还试图建议你也来欧格瑞恩。我力劝三十三巨头中最让我信任的几个人准许你入境。没有他们的关照,你是得不到入境证的。他们自己,同时也是在我的鼓动之下,从你身上看到了一条通向权力的道路,一条走出与卡亥德日趋激烈的敌对状态、恢复自由贸易的道路,这也许是挣脱萨尔伏控制的一个机会。不过他们都太过谨慎,不敢采取行动。他们没有向公众宣告你的到来,反而把你藏匿起来,就此失去了机会,甚至还为了保全自己把你出卖给了萨尔伏。我太过依赖他们了,所以说这都是我的错。”“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这些骗来骗去、遮遮掩掩、争权夺利的阴谋诡计——都是为了什么呢,伊斯特拉凡?你所追求的又是什么呢?”“我追求的就是你在追求的:我的星球同你们的星球结盟。你意下如何?”我们俩隔着熊熊的炉火对望着,像一对木偶。“你的意思是,即便跟我们加盟的是欧格瑞恩?”“是的,即便是欧格瑞恩。卡亥德很快就会效仿的。当我们所有人、我所有的同胞都处于如此的危急关头时,你难道觉得我还会来希弗格雷瑟那一套吗?只要我们能够觉醒,谁先醒来有什么关系呢?”“我怎么能相信你说的话!”他忽然怒冲冲地说道,身体的虚弱让他显得有些委屈,听起来像是在哀诉,“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你可以早一点跟我解释,去年春天就可以,那样我们就都不用来普勒芬了。你为我所做的种种努力——”“都失败了,而且让你陷入了痛苦、耻辱和危险的境地。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为你出头跟泰博去斗,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而是待在埃尔亨朗的某个坟墓里头了。而且,现在在卡亥德有一些人,以及欧格瑞恩的一些人相信你的话,因为我跟他们讲过你的事情。也许他们还没有能帮上你。我最大的失误就在于,正如你所说,没有让你理解我。我不习惯这么做,我不习惯给予、接受,也不习惯劝告和指责别人。”“以怨报德并非我的本意,伊斯特拉凡——”“可是你确实这么做了。真是奇怪。在整个格森星球,我是唯一一个完全信任你的人,我也是整个格森星唯一一个你拒绝信任的人。”他双手抱头。最后他终于说道:“对不起,伊斯特拉凡。”这句话是道歉,同时也是对我的认同。“事实上,”我说,“你不能够、也不愿意相信我相信你这个事实。”我的腿已经麻木了,于是站起身,发现自己因为愤怒和疲惫而瑟瑟发抖。“教我你们的神交术吧,”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不带怨气,“你们那种不可能说谎的语言。教我吧,然后再问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我很乐意教你,伊斯特拉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