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们走到其中一栋大厦的升降机大堂。升降机很旧,即使隔了扇厚厚的机门,都彷彿听见了升降机操作的声音,卡拉卡拉的。小字心中就想﹕升降机爷爷好像生病呢﹗蝉声响着,鸟儿欢唱,象是一首夏日的交响乐。清伦一边听见,一边等着升降机缓缓的到达,口中细细哼起最爱的卡通主题曲。但,父亲依然沈起脸色。很沈重。剥落了一大半油漆的机门打开,拖着生锈的声音。父子二人亦踏步而入。清伦心中有很多疑问,放学之后不该是返回石硖尾的木屋吗?清伦很想问父亲。然而,他看见父亲不知何故,呼吸沈重起来,样子亦严肃。弄得清伦亦不敢多作声音。全因,父亲将要作出一个困难的决定。升降机愈是往上爬升,他心中的愧疚就渐渐大作。直到升降机开门的一剎,父亲亦似乎不想步出。在清伦摇手催促着父亲时,父亲始才如梦初醒地跟清伦微一微笑,然后步出升降机。走廊上,空气中飘扬着午饭的饭香、小孩子的嬉笑跟午间节目的欢愉声,气氛十分热闹。沿路直行,顶上的灯光淡淡黄黄,令走廊的环境看上来亦很旧。良久,父亲在一个单位前驻足站立。清伦的眼中,就有一个棕色的、散着强烈铁腥味的生锈铁闸。铁闸后亦有一扇旧得发霉,在悄悄剥落油漆的木门。这是谁的家?清伦依然独自在想。此时,父亲已然叮叮当当的从裤袋中抽出了银匙,在铁闸的匙洞中吃力的转了个圈,但未能将锁解开。清伦眼中就看见因铁闸的摇晃而徐徐飘落的尘埃。像一只只飞舞的黑蝴蝶。忽然,门后“卡嚓”一声的被人打开。“爸﹗”声音亦自门缝间钻出。是另一把男孩的声音。爸?清伦莫名其妙。那是一个清伦素未谋面的小男孩。他站于铁闸后,个子比清伦高一点。此时,父亲亦打开了铁闸。他轻抚屋内的男孩的头,温柔地道﹕“清伦乖。”然后就跟屋外的小孩道﹕“清伦,他是你的哥哥啊﹗日后你们要相亲相爱呢﹗”“哥哥?”清伦咬一咬唇,心中有很多疑问。小男孩是叶清伦哥哥?叶清伦有哥哥?这里是叶清伦的新家?他心中不停在盘旋这些问题。清伦不知道个中的因由,只知道眼前比自己高半个头子、那个叫清伦的哥哥已经携起清伦的手,走到屋内热情地分享他的玩具。感觉上,清伦好像已经认识了自己一样。还是只是清伦把清伦当作刚相识的朋友?父亲叹了一口气,就脱下皮鞋,来到屋中。他坐在沙发上,神色黯然地点了一根菸。他吐出烟圈时,彷彿就将心中的闷气随烟圈消散。脑中正在思考如何向妻子解释清伦留家暂住的理由。他的样子愈来愈难看,在吸啜香菸时,五官就更像是皱在脸孔的中心。良久,父亲对清伦说﹕“清伦,妈在哪?”清伦听罢,便想开口说道﹕妈不是就在医院养病么?然而,清伦的回答却令小字大感奇怪。“妈到了菜市场去。”清伦顾着推玩玩具车,没有回望父亲。清伦眉目一绉,心中暗付﹕“妈明明就在医院中,干么会到菜市场去呢?难道妈妈已经出院了?”想到此处,清伦就喜上眉梢。听父亲说,清伦的母亲早年患上了白血病。近来更因病情恶化而入院治疗,令清伦天天害怕母亲突然会离他而去。清伦嘴角微微地笑着,已经不再深究霎时间为什么会多出一个哥哥来?亦不多理会为什么自己的家会由石硖尾搬到华富邨。只想妈妈快点回家,亲一亲她温暖的脸颊。“卡嚓。”铁闸被拉开。吗?清伦回望。但门外却是一个陌生女人。清伦看得呆了,只听见清伦在嚷着﹕妈妈,妈妈。而那女人的两眼亦忽然通红起来。紧接的,就是听得令人心碎的痛哭声。清伦看见那陌生女人竟然崩溃地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清伦更是看得瞪起了眼,如石像的绷硬了。“清伦,清伦,到房间里玩耍。”父亲吐了烟圈,就赶到那女人的身前。懂事的清伦知道父母将要发生争执,已经拉起了清伦的手走到父母的睡房中。清伦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自己已走入一间闷热而又黑暗的睡房中。外间的争吵,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地打在清伦的内心,但是那种有如剖心断肠的痛楚却在数年后才隐隐约约蒸发出来。“野种﹗野孩子﹗你为什么要带他回家?”“素眉阿,你可怜这小孩子吧……”“不﹗他是你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是野种﹗野种﹗野种啊﹗”“闭嘴﹗”啪﹗“你……你打我?”“素眉……抱歉。希望你……明白我的苦衷,明玥她……即清伦的生母…她昨晚……已经死了。”“别提那个狐狸精﹗呜……”“我……我……别无他法。清伦也是我的儿子,我不忍心把他丢在孤儿院。呜……这对清伦……很不公平……呜。”“那我呢?我们的孩子呢?这又很公平么?清伦亦需要父爱﹗但你呢?你……你竟为了那个女人……离开这个家……足足两年了﹗”“素眉,我知道我绝不能补偿我的过失﹗但我求你怜悯清伦,他是无辜。他不能承担我的过错﹗”“我……不管﹗要是他不走,那就是我跟清伦离开﹗”“素眉阿﹗我已经失去明玥了﹗你不要走啊﹗”“好﹗我不离开。除非……那野孩子不得姓“李”﹗要跟他的狐狸精母亲一样姓“彭”﹗我要他一生都要记着,他是由狐狸精生出来的怪胎﹗”“呜……呜……素眉阿﹗……你怜悯清伦吧﹗”“不行么?好﹗我明天一早就跟清伦离开﹗”“好……好﹗只要你们都留下来,清伦……就跟他生母的姓吧。”父亲的哭声听得令人心绞剧痛。其实他心中有一个极大的苦衷。房间中的清伦亦听得垂下了串串泪珠。只有清伦年幼无知,在闷热的房间中,他不知不觉间入睡。睡梦之中,又看见母亲和蔼的笑容、温暖的手,疼爱的将他抱起,再于脸上温柔地亲一亲。在母亲的怀中是最温暖、最安全。可是……一切都是梦境。这一年。兄,李伟文四岁。弟,叶清伦三岁。================================“卡……﹗”门关上。叶清伦彷彿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刚刚是他的童年?李伟文……是他哥?拾回部分记忆?难以置信。再走向黑暗前端缓缓走下去。这条看似无穷无尽、迂回曲折、设有大小不一的木门的长廊又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只知道叶清伦眼中所见的一切都是很蒙、很花,连脚步也是浮浮的。感觉上,就是登上了月球,周遭几乎是没有压力,他轻轻一跳,就跳得高高的。此时,头很痛很眩,是因为耳边四周在盘旋着段段呼喊。小孩子的嘻笑。大人的怒喝。女人**的呻吟。伤心的号哭。……………还有自己的呼叫?手按木门之上,耳边的噪音渐渐大响。所有的声音是从走廊的木门后发出,交织成令人昏厥的噪音。面前的木门很小,只适合十一、二岁的小孩子穿过。此时,唯独是小孩子的嘻笑渐渐的大响。门后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是一段怎样的记忆?记忆?门,被叶清伦打开。===============岁月如梭,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兄弟二人已渐渐长高,是童年的最后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