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告全共和国国民:抗拒《百年法》吧。抗拒践踏生命尊严的《百年法》吧。抗拒只杀戮穷人的《百年法》吧。抗拒饶恕富人的《百年法》吧。生存许可期限即将届满的人啊,千万不要去安乐死中心。那些设施即将从这地上消失,因为我们将把它们全部砸烂。人啊,活下去吧。抗拒《百年法》,活下去吧。尽可能地活下去吧。这是谁都无法褫夺的权利。人啊,活下去吧。我为你们而来,我为你们而战。人啊,活下去吧。加入我的队伍,我的名字是阿那谷童仁。2“好像下雨了啊。”游佐章仁面朝窗户。隔着厚厚的窗帘,完全看不见外面的情况。“我没有听到雨声。”桌对面的深町真太郎静静地将咖啡杯放下。“我闻到了雨水的味道。”游佐靠在椅背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喜欢雨滴刚刚打湿地面时的味道。很久没有闻过这种味道了。”“阁下您也有偶尔犯乡愁的时候呀。”“我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啊。不过,国民似乎觉得我是个冷血无情的机器人。”敲门声传来。穿着厨师服的女人进屋,放下空盘子。游佐对着她的侧脸说:“非常好吃。我吃得很过瘾。”女厨师转过身来,报以优雅的微笑。“我荣幸之至,阁下。”“不要来这套外交辞令。我在这儿比在官邸更安心。”“您谬赞了。”她平常只会简短地交谈几句,然后就离开房间,但今天却没有离开的迹象。空气骤然紧张起来。“请阁下恕我无礼,但我有句话想对您说。”“母亲……”深町提醒道,但她面不改色,目光坚定地注视着游佐。游佐虽然内心有些畏缩,但还是强打精神道:“我洗耳恭听。”“我的儿子深町真太郎常常对我说,只有阁下您才能带着这个国家走向光明,而他已经做好了随时为此献身的准备。我知道这话不应该从做母亲的嘴里说出来,但我儿子真太郎是一个有用的人。为了这个国家,请您随意驱策他。”说完,她深鞠一躬。“母亲,您别说了。”深町的脸涨得通红,“要添咖啡的时候我再叫您。”这等于是告诉母亲,接下来他们要商谈机密,暂时不要来打扰。她心领神会,垂下目光,点了点头,说了一句“那我失陪了”,就离开了房间。门关紧之后,深町难为情地说:“对不起,阁下。让您见笑了。”“这并不可笑。人在离世之前,总要留下一两句话才甘心。她刚才就跟我说了一句。”深町真太郎的母亲的生存许可期限将在二十七天后届满。今晚恐怕是游佐最后一次来这里了。“你是她儿子,但她没有拜托我提拔你,而是让我随意驱策你为国效力。这可不是一般人能说出来的话。”游佐想起了曾经的上司笹原。虽然立场不一样,但两人对自己的生命全面负责的态度却是共通的。也许,只有在面临死亡的时候,人的价值才会彰显出来。一丝凉意从心头掠过。那么,自己价值几何呢?自己的生存许可期限早已届满,本来早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了。之所以还能继续活着,是根据《总统特例法》得到了豁免资格。刚才她那道灼灼的目光中,不正是饱含着对这一不公平的现实的复杂感情吗?坦率地说,那种感情就是怨恨。“深町君……”“您说。”“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的真实感情?”深町似乎觉察到游佐的意图,表情一下子僵了。“你的母亲只能再活二十七天了。可是,如果没有《百年法》的话,她就可以一直活下去,你就能一直见到她,一直吃她做的菜。要是《百年法》这部法律不存在就好了,你难道不这样想吗?”“我不这样想。”深町立即答道,“当然,普通市民在面对同样状况的时候产生这种想法是可以理解的,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是吗……”“阁下,”深町正色道,“您之所以超过了《百年法》规定的期限仍然活着,是为了完成自己对国家的使命,您不必对此感到丝毫内疚。”游佐不由得笑了起来。“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深町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请恕我冒昧。”“我被叫到富士宫,总统亲自授予我豁免资格的时候,”游佐突然改变了话题,“他跟我稍微开了一个玩笑。”“玩笑?”“牛岛总统故意演了一场戏。”游佐将当时发生的事讲出来,“说实话,当我知道自己明天不得不死的时候,心里也产生了动摇。除了担心该做的事再也做不成了之外,我对死亡本身也充满了恐惧。我止不住地颤抖着,眼泪也流了出来。总统看着我的这一丑态,心满意足地笑了。”那笑声仿佛至今都清晰可闻。“总统也真够残忍的。”游佐眯缝着眼。“想起来,总统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坏的。”“啊?”游佐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摇头掩饰道:“没什么。可是,现在看来,这也是一段难得的经历啊。我开始多少理解生存许可期限即将届满,必须直面死亡的人的感情了。想象与事实真的是天差地别,虽然脑子里也能理解这一点,但只有亲身体会过之后才能有深刻的认知。当然,我并没有因此就认为应当废除《百年法》。”深町默默地低下头。雨声越来越大。“人永远不可能摆脱对死亡的恐惧。”深町平静地开口道,“人的心灵都是很脆弱的。但我觉得,在死亡面前的怯懦才是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的原动力。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这种脆弱。所以……”他的声音颤抖起来,“所以,我绝不饶恕利用人的这一缺陷的阿那谷童仁。”以阿那谷童仁的名义煽动民众抗拒《百年法》的信息,通过超眼之间的病毒式传播,转眼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共和国。起初人们都相信阿那谷童仁被百夫长特种部队击毙了,所以多数人认为这只是恶作剧,但不久之后就发生了一件事,让人们不得不承认阿那谷童仁依然活着。阿那谷童仁的预言成真,紫山安乐死中心真的遭到了炸弹袭击。前往安乐死中心接受安乐死的若干人当中,体内埋入了强力炸弹,并在设施内同时引爆。这次自杀式炸弹袭击摧毁了几乎所有“不宽恕者”,安乐死中心本身也受到巨大破坏,被迫关闭。无论紫山的设备多么老化,它的知名度在所有安乐死中心里都是最高的,堪称《百年法》的象征。而紫山因为恐怖袭击而被迫关闭这件事,使国民明确认识到时代已经变了。所以袭击后不久,仿佛在响应阿那谷童仁的呼吁一样,抗拒者的数量出现了爆发式增长。“阿那谷童仁的真实身份仍未掌握?”游佐问。“以反恐特别搜查部为中心,共和国警察正在全力展开搜查,但目前还没有成果……”“他们不会又在玩忽职守吧?”共和国警察是内务省的一个部门这一原则已经完全沦为形式,不仅堂而皇之地无视本省的命令,而且就连报告都不再提交。就算暗示将实施惩罚和人事变动,兵藤局长也不为所动地说:“与共和国警察为敌的话,会爆发内战的哟。”有总统做后盾,他们的态度强硬了许多。“至少在搜查方面,他们并没有偷懒。”“证据呢?”“我同反恐特别搜查部的香川部长有私交。我可以通过他得到相关情报。”“反恐特别搜查部的香川?”游佐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您认识他?”“三四年前,我曾在富士宫中见过他。对,就是百夫长特种部队首次突袭阿那谷童仁的据点的时候。当时我没觉得他有多么能干,但他偏偏给我留下了印象。”深町点头附和道:“他没什么天分,做事也很低调,但在顽强坚韧方面,却没有人比得上他。可以说,在如今的共和国警察中,我唯一信得过的就是这个人。香川应该能在不远的将来查明阿那谷童仁的真实身份。”深町看起来胸有成竹。他如果没有根据,是不会如此断言的。游佐怀疑香川可能已经掌握了某些确切的线索,但最终决定不再探听。深町会在适当的时机告诉他的。“共和国警察似乎正在积极推动恢复保安省的建制。”游佐说。“他们确实在准备相关法案。不过,富士宫并不希望恢复保安省,而是想让共和国警察保持现状,但同时又听从自己的指挥,但兵藤局长对此表示拒绝。”“拒绝?他竟然胆敢如此对待总统!”“他之所以敢拒绝总统,我想理由主要有两个。第一,兵藤局长的生存许可期限还有三十多年,没有必要求助于《总统特例法》。第二,现在对总统来说,共和国警察是不能抛弃的一张牌。兵藤局长看穿了总统的这一弱点,便趁机要挟,以图牟利。绝不能对这个人掉以轻心啊。”兵藤局长傲慢的娃娃脸从游佐眼前闪过。“他有什么目的?应该不只是恢复保安省这么简单。”“首先是从下院议员成为保安大臣,然后再谋求首相的位子。而他的最终目的也许是与牛岛总统对决。而究其原因,应该是不愿意总统掌握共和国警察的指挥权。”“我们的对手内部也不团结啊。”游佐叹息道,“可是,如今这个国家已经经不起权力斗争的折腾了。”经济长期陷入停滞,且没有好转的迹象。失业率超过百分之十四,治安状况持续恶化。当初所有的批判都集中在游佐首相身上,但当公众认识到执行的政策几乎全出自富士宫之后,批判的矛头就对准了牛岛总统。特别是新一代,他们没有经历过总统被誉为“共和国最后的希望”的年代,所以毫无顾忌地展开了对总统的公开批判。富士宫并没有束手待毙。在防范人心动摇的名义下,国会通过了《禁止谣言法》,公开场合批判总统的人将受到惩罚,但此举只是加深了国民与总统之间的隔阂。不久之后,以新一代为中心的抗议者就在R广场举行了要求牛岛总统下台的集会。这当然没有得到当局的许可。当局出动了共和国警察和武装警察队驱散抗议者,但当局从始至终的高压态度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集会立即发展为暴动。警察开枪镇压,造成了大量伤亡。据说,当时站在镇压最前线的就是百夫长特种部队。此事件宛如“2049年危机”重现,就连原本拥护牛岛总统的人也开始发出指责的声音。这一事件之后,仿佛为了逃避国民的谴责一样,牛岛总统从媒体上消失了。迎接国宾的工作也交给了游佐首相,也不再召人或请人去富士宫。甚至有传言说,总统的精神陷入了混乱。倘若这是事实,那就极其危险了。很难想象日本出现一个发疯的独裁者会是怎样的光景。“我在《生存限制法》特别准备室工作的时候,阁下您经常说‘共和国处在历史的转折点上’。”“我有印象。”“我觉得现在共和国就处在前所未有的重大转折点上。”“现在已经不是废除《总统特例法》就能解决问题的了。”深町重重点头。“您有什么对策吗?”“只能阻止国会提交延长总统任期的议案。想要合法地迫使总统下台,这是最现实的手段。”离总统任期结束还有四个月。根据常例,在还剩一个月的时候,下院就会提出延长总统任期的议案,并迅速得到多数赞成票,通过议案。如果能阻止提交议案,那就无法形成决议,总统的任期将在这样情况下结束。而根据《日本共和国宪法》,牛岛总统将自动下台,而且也不能再次就任总统。“如今反总统的声势高涨,您的设想极有可能实现。”“可是,总统应该也能想到这一层吧。如果议会事前的准备工作泄露出去,不知道总统会采取怎样的反制措施。倘若展开暴风骤雨般的肃清,国内势必陷入大混乱。要是邻国趁机发动军事入侵,我国就会被从世界地图上抹去。”“我们绝不能坐视共和国衰亡下去。时代要求牛岛总统下台。”游佐双手叠放在桌上,闭上眼睛。“请阁下速做决断!”深町焦急地催促道。但游佐没有回应。寂静。雨声。游佐睁开眼。“假如我们把总统赶下台……”“是……”“兵藤局长的计划就会化为泡影。你认为那家伙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失败吗?”“无论接不接受,他都无法抗拒《宪法》。”“共和国警察不把内务省放在眼里,这也是法律所不允许的行为。”深町无言以对。“法律要发挥效力,只能是在当事者尊重法律的前提下。你不能过分迷信法律。特别是兵藤局长,在共和国警察之外,他还可以对百夫长特种部队施加影响。我们无法确定那个家伙会不会战胜动用武力的**,老老实实地服从法律。”“难道……他会发动政变?”“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会真的如同兵藤局长所说,爆发内战。而内战将使国家彻底衰败,并且给国外势力介入的口实。一旦战况对自己不利,兵藤局长说不定会向中国求援。”“那么,阁下您认为,如何才能破解眼前的危局呢?”游佐缓缓吸气。“我想去见总统。”“事到如今,您见总统是何打算?”“我将要求他主动辞职。如果他提出条件的话,我也会尽可能地满足他,比如让他担任终身名誉总统这样的虚职,只要他满意就好。总之,他能和平下台对共和国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希望总统能明白这一点。”“可是……”“我知道。”游佐提出这一要求,在总统看来是明目张胆的背叛。如果总统当场取消游佐的豁免资格,他就永远也回不到首相官邸了。他会被直接强行送往某座安乐死中心,用“不宽恕者”化为灰烬。“这样做太鲁莽了。如果阁下有什么不测,总统派势必对共和国为所欲为。兵藤也会拍手称快的。”“如果总统想杀我,随时都可以将我送入安乐死中心。但他始终没有这样做,而是让我活了下来。”深町不住地摇头。“您太乐观了,这可不像您的作风。”“我并没有乐观。只是,这个国家的现状,已经容不得将时间和人才继续浪费在没有意义的权力斗争上了。如果牺牲我一人,可以使国家免于无休止的斗争,那是相当划算的。何况……”游佐的声音低沉下来,“是我一手塑造出了牛岛总统。解铃还须系铃人。”“阁下……”游佐脸上浮现出爽朗的笑容。“笹原先生在自决之前曾对我说过,有时候,人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就是所谓的大义。”深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游佐。游佐敛起笑容。“如果我出了什么事,接下来的工作就拜托给你了。”3反恐特别搜查部的组长会议每天晚上九点开始。香川部长、武末副部长,以及其他十二名负责人,也就是组长,汇聚一堂,互相通报过去二十四小时的成果。根据确定的新情况,变更搜查方针,当场通过组长向基层的搜查员传达。“大家全都到齐了吧。”香川问。不同的搜查部,开会的方式都不一样。香川喜欢自己主持会议。一言不发地靠在椅子上听下属汇报可不是他的风格。“下面会议开始。”与会者总共十四人,都是特搜部的固定成员。各组执行任务的组员由组长挑选网罗。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希望得到的人才都已经在负责别的搜查任务了。这时候,就会根据搜查的等级决定优先权。比如,B级的搜查部的某个优秀搜查员被A级的搜查部看中,提出让渡要求,B级的搜查部是不能拒绝的。如果是同级别的搜查部,那就会通过交涉互换搜查员。在兵藤局长的斡旋下引入的这项制度,原本是为了灵活应对重要事件,但却加剧了搜查部之间的矛盾,弊端重重。不过,如今共和国警察内,还没有公开表达不满的习惯。“我们首先从实行犯的下落开始吧。村田。”“是。我们调查了实施自杀式炸弹袭击的四名实行犯的生前身份卡记录,但到现在,即今晚八点五十分,尚未发现他们之间的共通点,也没有发现他们隶属于特定组织的记录。”反恐特别搜查部本来一直都是A级,但四年前阿那谷童仁及其组织覆灭之后,反恐特搜部竟一下子降到了C级。共和国警察的高层一定是认为,既然阿那谷童仁死了,发生恐怖袭击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但自从紫山安乐死中心发生爆炸事件以来,事态便陡然生变。本以为已被歼灭的阿那谷童仁竟然卷土重来,总统、百夫长特种部队、共和国警察全都颜面扫地。反恐特别搜查部部长香川铁夫就算被降职也不奇怪,但那样一来,决定将特搜部降级的兵藤局长也很可能被追责,所以香川不可思议地未受惩罚。不仅如此,反恐特搜部还借这次机会,得到总统的特别任命,跨越了A级,成为前所未有的S级。也就是说,特搜部可以从A级的搜查部中任意选调搜查员。不过,特权也不能过度使用,否则会招致其他搜查部的嫉妒,给自己徒增麻烦。“接下来,病毒信息的源头。吾妻。”“这方面也还在调查中。因为信息太过纷繁,目前还没有理出头绪。”“把发牢骚的时间用在开动脑筋上!肯定有办法的。接下来,爆炸物。横河。”“被引爆的炸弹是绑在实行犯的腹部的,这一点我已经报告过。不过,我们现在发现,只有其中一人持有引爆装置。只要摁下按钮,四枚炸弹就会同时爆炸。持有引爆装置的,是最后进入安乐死中心的那个人,这是因为服用镇静剂之后,就无法摁下按钮了。”“那炸弹是如何制造的?材料又是从何购买的?”“抱歉,目前还不清楚。”“你们花的时间是不是太多了?”“我们也纳闷儿呢,但真的就是查不到一点儿线索。”“都这时候了,别发感叹了。”组长陆续发表了报告,但没有带来一条令人振奋的消息。就在大家认为今天就将如此结束之际,武末咳了一声,道:“最后我来说说吧。那个……我接下来要讲的,大家应该是头一次听说。我同香川部长谈过,决定查出一些眉目之后再告诉大家,而今天,事情已经有了眉目,所以我想向大家报告一下。”“你的架子可真够大的!”反恐特别搜查部里,论资历仅次于武末的村田忍不住喝倒彩道。但武末并没有怒斥对方,只是瞪了他一眼,然后又咳了一声,道:“这还要追溯到两个月前。江头的小组在搜查途中偶然发现了一个抗拒者,这件事想必大家还记得吧。对此人进行审讯之后得知,抗拒者之间流传着一个十分有趣的传说。”“传说?”“传说中,有一位暗中活动的英雄。他在抗拒者网络之间自由穿梭,救助抗拒者。”过去,抗拒者聚落意味着在偏僻的地方构筑的原始共同体,但如今,抗拒者网络却分布在社会的缝隙之中。电车上偶尔坐在身边的美女就是抗拒者,这种事现在并不罕见。“那个英雄有一个显著的外貌特征。简单地说,他是个老化人。那家伙极有可能没有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而且已经上了年纪。”组长们全都紧绷着脸。这是什么意思呢?现代犯罪调查的基本方法是:首先掌握犯罪行为的全貌,根据获得的信息搜索全体国民的身份卡信息,发现可疑对象,经过一番筛选后锁定嫌疑人,然后从外围对其进行彻底调查,必要的时候进行非强制审讯,疑点加深后实施逮捕。可是,如果被调查对象是抗拒者,就不能采用这一方法,因为调查对象是没有身份卡的。之所以很难发现抗拒者网络,理由也在于此。可是,如果调查对象是老化人,那他就不是抗拒者,就应该有身份卡。只要他使用了身份卡,那就可以追查到相应的痕迹。“那个老化的英雄,从外貌上看,已经超过了四十岁。于是,我们列出了全国所有四十岁以上却仍未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的人。结果超乎意料地多,一共一千八百五十六人。然后,我们梳理了所有人的身份卡痕迹,并进行了外围调查,逐一排除。这项工作,我们投入了一百三十余名搜查员,耗时两个月才完成。”武末顿了顿,“结果,我们发现了一个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定行踪的男人。”会议室一下子沸腾了。“请大家看屏幕。就是此人。”会议室前方墙壁上的大屏幕中,出现了一个男人的头像。是驾驶证上使用的头像。他面无表情,但又让人不知不觉被他所吸引,多半是他那深邃的目光使然吧。“这个人名叫仁科健。这是他二十五岁时的照片,之后的影像资料目前尚未掌握。但既然他是老化人,那他的样貌将会随时间的推移而衰老。”“这家伙就是复活了的阿那谷童仁?”“这不一定。不过,抗拒者普遍相信,传说中的英雄就是阿那谷童仁。而且……”武末停顿片刻,“他的母亲是在紫山接受安乐死处理的。记录显示,他曾送母亲走完最后一程,当时他才二十岁。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似乎很深。”“这就是说……”“对他来说,紫山就是母亲被杀的地方。就算那里不是最具代表性的安乐死中心,他也有对紫山实施恐怖袭击的理由。”“可是,如果他母亲是在那里死亡的,他难道不应对其敬而远之吗,就像一般人对墓地一样?”发言的是大岛。他是反恐特别搜查部里资历最浅的新人。香川伸手制止了正欲开口的武末,答道:“这种可能性不能否定,但每个人对同一件事的想法是很难预料的。我们不能从自己的想法出发,而应该思考仁科健是什么想法。就是说,我们必须摒弃先入为主的观念,充分发挥想象力。”大岛的脸“唰”地红了。“此外,”武末接着说,“根据仁科健过去购入的物品判断,我们强烈怀疑他同抗拒者聚落之间有很深的联系。他不是木匠,也不是农民,却长期大量购入建材、木匠工具和农业生产相关设备。但这一现象只持续到四年之前。”“四年前的话,就是阿那谷童仁的永远王国覆灭之时。不会这么巧吧……”会议室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他的身份卡还在使用吗?”香川冲武末使了个眼神,武末瞟了眼手上的资料,道:“我们查到,他的身份卡现在仍在使用。主要是在东京市内。科学搜查部正在二十四小时监视仁科健的身份卡的使用情况,但由于无法实时获取数据,所以会产生一定的滞后。在侦测到身份卡被使用后,我们立即派出搜查员赶赴现场,但遗憾的是,目前尚未发现仁科健的踪迹。”“发现之后就将其逮捕吗?”“我刚才说过,还不能肯定他就是阿那谷童仁。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强行把人家抓起来。我们先对其实施集中监控。如果碰巧发现他有违法行为的话,就当场逮捕,送到审讯室仔细调查。您说对吧,部长?”香川点点头。“总不能让百夫长特种部队一直骑在我们头上吧。”4加藤太郎的手摸到了硬块,直径超过十厘米,位于左腹,应该是大肠的位置。手往旁边挪动,又摸到了别的硬块。这一块稍小一些,但直径也有五厘米。“您痛吗?”“一直非常痛。”躺在诊察台上接受触诊的男人实际年龄八十九岁,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已经六十七年,目前从事零售业。他双手枕在脑后,惴惴不安地观察着加藤的表情。“好了,可以了。”加藤回到桌子背后。男人整理好衣服,坐到患者用的椅子上。他的脸色很难看。他最初进入诊察室的那一刻,加藤就感觉他患上了不治之症。最近,加藤的这种直觉是越来越准了。“用综合诊断装置查一下吧。”“真的是癌症啊。”男人不是在询问,而是已经做出了结论。“您确实有肿瘤。但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光凭触诊是无法断定的。需要根据综合诊断装置的检查数据,做出最终的诊断。”加藤憎恶自己竟能把这段话说得如此流利。自己已经对悲剧习以为常了。加藤用超眼呼叫护士。“一名患者,准备使用综合诊断装置。”“明白。”对那个垂头丧气的男人,加藤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就算能给他一时的希望,但很快就会被绝望所取代。这样的希望不仅没有意义,而且还十分残忍。灰褐色的窗帘被拉开,女护士走了进来。“广田先生,请上这边来。”护士露出温柔的笑容。男人颤巍巍地坐起来,向加藤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消失在窗帘的阴影之中。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都是突发性多脏器癌,存活期三个月到半年。如果这个男人被确诊为突发性多脏器癌,那仅在今天就发现了五名突发性多脏器癌患者。共和国医院的肿瘤门诊,本来每周只有一天接待初诊患者,但今年却增加为每周两天,因为一天已无法处理完所有患者。当然,受诊者并非都患有突发性多脏器癌,大部分只是杞人忧天,但真实患病者的数量仍然很不寻常。由加藤发起的针对突发性多脏器癌的流行病学调查已经形成报告,并提交给内务省厚生局。就是加藤自己也很难相信推导出的结论。但话说回来,加藤在调查的过程中就已经预想到突发性多脏器癌患者将会激增。问题是发病者有无某种特有的倾向。倘若发现患者具有某种共通点,那就有助于探明突发性多脏器癌的病因,并为实施预防和治疗提供启示。可是,对收集的信息做分析的结果,却与加藤的期待背道而驰。突发性多脏器癌患者完全没有特定的倾向,无论性別、职业、地域、接种人类不老化病毒的时间长短如何,发病率几乎都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患上突发性多脏器癌的人只是碰巧不走运,而没有患病的人只是碰巧走运罢了。只有孩子不会患上突发性多脏器癌,但这种癌症同其他内脏癌本质是一样的,没有什么独特性,所以也找不到应对之策。而且,发病率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上升,其理由和机制也不清楚。加藤只能在报告的结尾写上“需要进一步调查”。至于追加调查预算的请求是否能通过,这也不好说。毫不夸张地讲,如果没有死上百万人,国家是不会认真对待的。加藤摁下桌上的按钮。走廊的屏幕上,显示的是下一位患者的排队号码。这是上午的最后一位患者。掀开窗帘走进来的,是一个帽檐压得很低的男人。眼镜镜片微微泛紫。乍一看去,他的脸色并不差,肌肉发达的身体十分强健。“请坐到那里。”患者进入诊察室的同时,连接着桌上电脑的病历板就自动读取了患者身份卡中的数据。几秒后,读取结束的指示灯亮起,加藤拿起病历板。“今天您来……”加藤的目光落在姓名上,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抬起头,再次打量坐在患者椅子上的这个人。患者慢慢地脱掉帽子,摘掉眼镜。“仁科健……”“加藤医生,好久不见。”声音中没有半点感情,甚至可以说冷淡。“不会是巧合吧?”他的相貌与四年前不一样了,表情十分僵硬。“你为什么来这里……不会是来叫我再去那个镇子走一趟的吧?”加藤笨拙地开了一个玩笑,但对方毫无反应。加藤尴尬地转移了视线。“先生要是现在还活着的话,那就真是奇迹了。”“他过世了。”“是吗?但愿他走得不怎么痛苦。”加藤本来想问仁科健,是不是给先生注射了三倍于普通剂量的镇痛剂,但最终没有问出口。“不说这个了……你还住在那个镇子吧?”仁科健依然没有回答,只是让人不快地沉默着。“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盯着我?”他那眼神,具有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一旦被他盯上,心情就再也无法平静,似乎在被他斥责、追问一样。“有话就直说。你应该不是来跟我叙旧的吧。还是说,你真的是来看病的?这里是肿瘤科。如果你的身上也出现了同先生一样的症状……”“没有,我很幸运。”“是吗……那太好了。”这是他发自内心的感叹。这时,超眼收到了信息。是医院事务局发来的。这可不常见。“什么事?我正在给病人看病呢。”“医生,你正在诊察的这位男性患者名叫仁科健,对不对?”“不错……”“请尽量拖住这位患者。”“怎么回事?”“详细情况我也不知道,但这是共和国警察的紧急请求。”“警察?”“拜托了!”“知道了……我尽量吧。”加藤切断了超眼与大脑的连接,将它从耳朵中取出来,故意放在桌上。仁科健瞟了一眼。“阿健,你到底干了什么?”他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感情。“警察好像在追缉你。”“刚才超眼中通知的?”“他们让我把你拖住。”“把这个透露给我,没问题吗?”“如果你想被扭送到警察局,我也愿意效劳。”“我似乎应该告辞了。”仁科健戴上淡紫色镜片的眼镜和帽子,站起身来。“不给你开药也行吗?”加藤打趣道。仁科健却一脸严肃地说:“这是医生第二次帮我了。”“我很想让你感激我,但还请你为我保密。我有自己的难处。”“我明白。再见。”说着,仁科健就要拉开窗帘出去。“阿健。”加藤叫住了他。仁科健手拉着窗帘,转过身。“你这次来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要办的事已经办完了。”说着,他竟然笑了。刚才严峻的表情一扫而空。加藤又看到了四年前那张可爱的笑脸。“办完了?喂……”“保重,医生。”仁科健消失在窗帘背后,转眼就没有了动静。5室外阳光灿烂。太阳高悬在正南的天空中,一丝风都没有。蓝天之中漂浮着缓缓移动的白云。仁科健来到了共和国医院的停车场,朝最里面的停车位上的一辆小型商务车走去。车是灰色的,开在路上并不起眼。韩国产,玻璃是黑色的,看不清车内的情况。走到车前,副驾驶一侧的门缓缓滑开。阿健从一条细缝中钻进去,坐到座位上。门已在身后关闭。驾驶席上的川上由基美一直在警惕地等待着。她环顾了四周一圈,迅速发动了汽车。车从停车场来到马路上,加速驶离。韩国车果然名不虚传,坐着特别舒服。阿健系好了安全带。“怎么样了?”由基美目视前方问。她开车时的侧脸看起来非常威严。“加藤医生应该跟那件事没有关系。”“这样啊。太好了。”阿健脱掉帽子,摘下眼镜。“那个镇子遭到突袭,并不是你的错。”车的控制面板上的红色指示灯闪烁起来,同时发出警报。这表明捕捉到了有车辆紧急靠近的信号。“是那辆车吧。”逆向车道的前方出现一辆开着远光灯的警车。不一会儿就开过来,飞也似的擦身而过。回头一看,警车刹车灯亮起,驶入了阿健他们刚离开的共和国医院。阿健回过头说:“我觉得那辆车是来抓我的。”他感觉到由基美的视线,“我被通缉了。”“他们是怎么查到阿健你头上的?”“这说明共和国警察并没有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