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和我一起站在人类古老的行星上,凝望北方。循着北斗星的斗柄,在斗柄一半的位置向左看。看到了吗?感觉到了吗?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清冷和幽暗。这次把眼睛遮住,用内心之眼再感知一下,仔细倾听野鹅的啼声。这声音穿过无边的太空,又被宇宙间奇异的平衡所不容,因而反弹回来……在那儿呢,发光的!让眼前的画面定格,驾驶你的飞船穿过扭曲的太空。轻点儿,再轻点儿,别把目标弄丢了。等待人类开发的处女行星,无数个新的开端……伍德罗·史密斯扮过许多身份,有过许多别名,去过许多地方。现在,他带领一队人前往新起点星,一颗纯净明亮如黎明的行星。他告诉同船的伙伴们,此行已接近尾声。这里有一望无际的、未曾有人类踏足的大草原,有连绵不绝、未经砍伐的莽林,有蜿蜒的河流,高耸的群山,隐秘的宝藏与陷阱。这里有盎然生机,也有致命危险;在这里,你唯一能犯下的罪就是不去尝试。拿起你们的锄头和铲子,挖出厕所,搭起茅舍。明年我们的生活会更好,实力会更强,田地的垄沟也会更长。学着去栽种庄稼,学着去品尝自己的劳动成果。不要只想着花钱买,要学着去创造!不去尝试怎么能了解?尝试,再尝试,不断去尝试……欧内斯特?吉本斯,曾用名伍德罗?史密斯,有时候也叫拉撒路?朗等其他名字,是新起点商业银行的行长。眼下,他刚刚走出沃尔多夫餐厅,站在门廊上一边剔牙,一边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他下方的街上拴着六头背上有鞍的骡子和一匹戴着口套的疾行兽;远处的街道右侧,一支骡车队正在多金贸易站(E. 吉本斯的资产)的码头边卸货;大街正中央,一条狗趴在扬起的灰尘中一动不动,拉车的牲口在它周围走来走去。街对面的左侧,有十几个孩子正在梅伯里夫人小学的操场上玩一种特别吵闹的游戏。他站在原地不动就能在街上数出三十七个人。十八年来,这里的变化真大啊!多金不再是这颗行星上唯一的聚居区,也不再是最大的了。新匹兹堡的规模更大(也更脏乱),另外离分区和汇合区的规模也不小,都可以被称为城镇了。这仅仅是来了两船的移民而已,而且大家差点就在这个殖民地的第一个冬天里饿死了。他不喜欢回想那个冬天,因为只要他想起那一家人来心里就不是滋味。不过,没有证据显示他们因为饥饿吃过人,而且他们已经都死了。算了,别想了。在这里,弱小的人都死了,坏人要么死了,要么被杀掉了;活下来的牲畜总会变得更强壮、更聪明,也更像样子。新起点是颗值得骄傲的星球,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里的生活会越来越棒。不过,近二十年的时间都待在一个地方实在是太久了,是时候再次登船启航了。不管从哪方面来说,他和安迪一起在群星间徜徉的日子都比现在更有趣。那时候他们俩到处开发房地产,评估好升值潜力之后就走人,从不多做停留。说到安迪,愿上天保佑他纯洁善良的灵魂。他心想,也不知道他的儿子撒刻能否按时把第三批有望在此扎根的移民带回来。这样想着,他掀起苏格兰短裙,挠了挠右膝盖上方,顺便检查了一下他挂在腰带左侧的爆能枪,又看了看针击枪的情况。然后他抓抓后脖颈,确认第二把飞刀还好好放在原位。他做好了与人会面的准备,只是在想是该先去银行的办公室,还是去贸易站检查马上要来的那批货物。可是他对这两样工作都没有什么兴趣。其中一头拴着的骡子向他点点头。吉本斯也向他看过去,说道:“嘿,巴克。你小子还好吧?你的老板呢?”巴克紧闭双唇,然后突然蹦出一个词:“蝇行(银行)!”这说明一个问题:如果克莱德攷利莫尔把坐骑拴在这儿而不是银行门口,那就表示克莱德想从边门进去,再找机会贷一笔款。那我们就看看他有什么本事找到我吧。他也不会去贸易站的。这不仅是因为克莱德下一步就是去那儿找他,还因为他不想让瑞克紧张。如果他提前露面,今天瑞克就没机会像往常一样偷点东西了。要是瑞克因此撂挑子不干了,他要上哪儿去找一个靠谱的仓库管理员呢?瑞克从来都是个实诚的家伙,每批货他只偷5%,不多也不少。吉本斯摸了摸他的衬衫口袋,找出一颗糖来,然后把糖放在掌心里递给巴克吃。那骡子灵巧地把糖吃进嘴里,点头道谢。吉本斯想,除了利比驱动器,对殖民星球帮助最大的就要属这些变异骡子了,它们不仅有生育能力,而且的的确确特别能生。关键是冷冻睡眠状态对它们的影响特别小。要知道,若是运输过程中让猪进入了那种状态,等飞船着陆后再一看,有一半都会变成冻猪肉。变异骡子在方方面面都能照顾自己,而且强壮到足以踢死一头野生疾行兽。他说:“再见了,巴克。转告你的老板,我要去散步了。”“吼哒(好的)!”骡子表示知道了,“债见(再见)!”吉本斯往左一转,向着城外走去。同时,他心里开始琢磨,要是克莱德攷利莫尔同意抵押巴克,他该同意批给他多少贷款。要知道,能得到一头温驯聪明的成年公骡简直是中了头彩,另外这应该是克莱德唯一还没有抵押出去的财产了。吉本斯非常确信,等抵押巴克贷到的款子到期之后,克莱德就得靠自己的双腿走路了。他并不怜悯克莱德,因为他觉得没有能力在新起点上好好生活的人就是废物,所以也没有必要资助他。不,一块钱也不能借给克莱德!直接开价买他的骡子,在合理价格的基础上再加10%。吃苦耐劳的家畜不该属于一个懒汉。吉本斯其实并不需要一头带鞍的骡子,不过要是每天能骑上一个小时左右也不错。成天在银行里坐着上班,人会变得无精打采的。等再次结婚的时候,他可以把巴克当新婚礼物送给新娘。想得挺美,只不过这颗星球上除了他之外的霍华德家族成员只有一对夫妻,而且他们还没有能嫁人的女儿。另外,在这里,他们霍华德家族的人都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有等星球上的人口多起来,家族能在这儿开诊所的时候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样更安全。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极力避免和霍华德家族的其他成员打交道,他们彼此之间也互相装作不认识,起码表面上是这样。要是能再次走进婚姻也挺好的。马吉家族——其实他们是巴斯托家族——有两三个女孩,她们就快成年了。也许他应该找一天登门拜访。他早上吃了一肚子炒鸡蛋,现在又满脑子都是邪恶的想法,所以他感到精力充沛,干劲十足,心想不知道有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和他一起找个僻静地方来一发。欧尼[1]倒是认识几个和他有一样“志趣”的女人,但是这个点儿她们都不方便出来滚床单。他现在想要的就是单纯地找点乐子。毕竟不管对方有多好,和短寿人约会真的对谁而言都得不偿失,对方要是真的特别好,那就更要命了。就这样,银行家吉本斯走到了城区边缘。他正要往回走,突然注意到远处有一栋房子正在冒烟。是哈勃家。不对,以前是哈勃家,他在心中默默更正。自从他们去城内置业后就搬离了那里,现在住在那栋房子里的是……嗯,巴德·布兰登和他老婆玛姬,这小两口是第二批移民。他记得他们好像有一个孩子。这么热的天儿还生火?也许是在烧垃圾吧。糟了,那烟不是从烟囱里冒出来的!吉本斯赶紧往那边跑去。等到了曾经的哈勃家,他发现房子的整个屋顶都烧起来了。拉撒路慌忙停住脚步,想先判断一下局势。和大多数老房子一样,哈勃家的一楼没有窗户,只有一扇向外开的窄门。这种设计在疾行兽和龙遍地走的时候流行一时。打开那扇门就相当于为炉子开了风门。总之那扇门决不能开,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围着房子跑了一圈,瞧见二楼有几扇窗户,于是开始寻找能够到窗户的法子。如果有梯子什么的就好了。房子里有人吗?布兰登一家连用来逃出火场的打结绳子都没有吗?也许真没有。质量好的绳子都产自地球,零售的话能卖到九十美元一米,搬家时哈勃家不可能把那么贵的绳子落下。一扇窗子的百叶窗开着,浓烟从里面滚滚而出。他大喊:“嘿!里面有人吗?”一个人影出现在窗口,同时有一样东西朝他扔了下来。那东西还在空中的时候他就看清楚了,所以他自然稳稳地将其接在怀中,然后为了减少冲击力在地上打了个滚。他接住的是一个小孩儿。他抬头望去,看见一条胳膊耷拉在窗沿上。接着房顶塌下来,那条胳膊也随之消失了。吉本斯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他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不,是个小女孩,他又在心里默默纠正道。他匆匆退后,远离致命的火场。他觉得在这么猛烈的火势下不可能有人还活着,只希望房子里的人死得够快,这样才没有什么痛苦。他把孩子揽在臂弯里:“小宝贝,你还好吗?”“应该还好,”她回答,然后严肃地补充了一句,“可是妈妈病得厉害。”“亲爱的,你妈妈现在已经没事了。”他柔声说,“你爸爸也一样。”“你确定吗?”孩子在他臂弯中扭动着,她想起身看看那座燃烧的房子。他耸起肩膀,挡住孩子的视线:“我确定。”他把她抱得更紧了,同时开始向远处走去。回城的半路上,他们碰见了骑在巴克背上的克莱德昲利莫尔。克莱德勒了勒缰绳,让巴克停下来,说道:“原来你在这儿!银行家,我找你有事。”“先别说了,克莱德。”“啊?可你不明白,我必须凑点儿钱。这一整个季度我都特别倒霉,就好像我碰什么什么就——”“克莱德,你给我闭嘴!”“怎么了?”利莫尔似乎刚刚注意到银行家怀里抱着什么,“嘿!这不是布兰登家的孩子吗?”“是的。”“我猜也是。现在我们聊聊贷款吧——”“我让你闭嘴。银行不会再借给你一分钱。”“可你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我觉得社区应该帮助不走运的农民才对,要不是我们农民——”“你给我听好了,如果你劳动的时间和你花在说话上的时间一样多,你根本不用在这儿跟我讲什么‘不走运’。连你家的畜棚都脏兮兮的。嗯,不然这样吧,你骑的这头种骡多少钱?”“巴克?你问这干什么?我又不卖巴克。不过,银行家,我有个主意。虽然你说话粗鲁,但是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我还知道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的孩子们挨饿。巴克可是非常有价值的财产,我寻思着它应该可以抵押,大概——”“克莱德,你要是为自己的孩子着想,最好赶紧割喉自杀,这样才方便别人收养他们。没有贷款给你,克莱德,一分一厘都不会贷给你。但是我本人会把巴克买下,现在就掏钱。你说个价吧。”利莫尔惊得吸了口气,犹豫着说:“两万五。”吉本斯听后立刻继续朝市内走去。利莫尔焦急地改口说:“两万。”吉本斯还是没搭理他。利莫尔拉着缰绳让骡子转过身,挡在银行家前面,站定了:“银行家,算你狠,一万八你牵走吧。你这相当于把它偷走。”“利莫尔,我不会从你这儿偷什么东西的。不如你拍卖它好了,我也许会参与竞价,也许不会。关键是你觉得它在拍卖会上能值多少钱?”“嗯。一万五。”“真的吗?我觉得卖不到这个价钱。我都不用看它的牙齿就知道它多大了,知道你下船之后买它花了多少钱,还知道这儿的人能付得起多少钱、会为它掏多少钱。不过,毕竟你是它的主人,你说了算。但是你记住,只要你拍卖它,最后不管卖没卖出去都得给拍卖商起始价的10%作为酬劳。不过,这也是你的生意,所以你做主,克莱德。现在从我面前闪开吧,我要带这孩子进城去,安顿好她。她刚刚经历了很可怕的事。”“呃……那你说说你出多少钱嘛。”“一万二。”“什么?这简直是抢劫!”“你觉得不合适就不必接受。假设拍卖会上能如你所愿,卖出一万五千美元,那到你手上的钱应该有一万三千美元,但是假设骡子只拍出了一万的价钱——我觉得这种事才更可能发生——那你到手的只有九千美元,再见了,克莱德,我还有事要忙。”“那一万三行不行?”“克莱德,我已经说了我的最高价。你以前常常和我打交道,应该知道我说是最高价就是最高价。不过,看在它带着鞍子和缰绳的分儿上,如果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可以给你加五百美元。”“什么问题?”“你是怎么决定移民的?”利莫尔似乎被问得愣了一下,然后马上讪讪地笑起来:“如果你想听真话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我当时疯了。”“我们大家谁不是疯子?克莱德,你这跟没回答一样。”“好吧。我家老爷子也是银行家,和你一样精明!本来我过得不错,有一份正经且受人尊敬的职业,在大学里教书。但是薪水不怎么样,每次我手头紧张的时候我家老爷子都会对我冷嘲热讽。他喜欢打探我的情况,知道之后又对我各种嫌弃。最后,我受够了,我问他是否愿意给我和伊冯在‘小安迪’号上买两张票,让我们移民算了,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摆脱我们两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了。“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同意了。我也没退缩,因为我知道像我这样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到哪儿都能取得成功,再说我们又不是被抛到什么蛮荒星球上。你应该记得,我们是第二批来的。“可是,没想到这确实是颗蛮荒星球,我不得不做那些绅士不该干的活儿。不过,银行家,你等着,这里的孩子在成长,总有一天他们需要高等教育,而不是梅伯里夫人在她那所同名小学里做的基础教育。到那时候,我就发达了,你得称呼我‘教授’,跟我说话也得毕恭毕敬的。等着瞧。”“那就祝你好运了。所以你要接受我的报价吗?总共一万两千五百美元,这钱是把鞍子和缰绳算在内的。”“呃……我刚才说接受了吧?”“你没说,你还没点头同意呢。”“我接受。”从始至终,吉本斯怀里的小女孩都在安静地听他们的对话,一脸认真。吉本斯对她说:“亲爱的,你能自己站一会儿吗?”“能。”他把她放下。她有些颤抖,站不稳当,于是拽住了他的裙边。吉本斯在他的毛皮袋[2]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拿巴克宽大的屁股当桌子,写好了汇票和转让契据。他把这些递给利莫尔:“拿着这个去银行找希尔达。另外你得在转让契据上签名,然后把它给我。”利莫尔一声不吭地签了名字,看了看汇票就把它装进兜里,然后将契据递给吉本斯:“谢谢你,银行家,你这个吉扒皮,你想让我把骡子送到哪儿去?”“你已经送到了。下骡。”“什么?那我怎么去银行啊?又怎么回家啊?”“用腿走啊。”“什么?你的手段真够阴险卑劣的!在银行给你吧,到了那儿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骡!”“利莫尔,我为这头骡子付了我能付的最高价,那是因为我现在就需要它。但是我看出来了,咱们俩在这事上谈不拢。没问题,把我的汇票还给我,你签了名的契据我也还给你。”利莫尔似乎受了惊吓:“不!你不能这么做!这笔买卖我们都谈好了。”“那就立即从我的骡子上下来,”吉本斯说着便握住了万用刀的刀柄,这是此处人人随身携带的工具,“小跑着进城去,这样你还能在希尔达关门前赶到银行。快去啊。”他直视着利莫尔,面无表情,眼神冰冷。“开个玩笑都不行?”利莫尔咕哝了一声就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他越走越快,加速向城内赶去。“哦,克莱德!”利莫尔停下脚步:“你现在又想干什么?”“如果你看到志愿灭火队往这边赶,告诉他们已经太晚了。哈勃家那栋房子没救了。不过,你一定要告诉麦卡锡,就说是我说的,最好还是派几个人过去查看一下。”“好的,好的!”“还有,克莱德,你以前在大学里教什么?”“教什么?我教‘创意写作’。我告诉过你,我可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嗯对,你说得都对。行了,快去吧,希尔达马上就关门了,她还得去梅伯里夫人的小学接孩子呢。”利莫尔又回答了些什么,但吉本斯没听,他抱起小女孩,说:“稳住,巴克,站稳了,老伙计。”然后他把孩子高高举起,让她轻轻跨坐在骡子背部最高处。“抓着它的鬃毛。”说着他将一只脚伸到左侧的马镫里,一跃而起,坐到了她身后。吉本斯坐在鞍子上往后挪了挪,又把小女孩举起来重新放下,让她的身体大部分坐在鞍桥后面那块儿鞍子上,但也多少压着一点他的大腿。“抓牢它的角,亲爱的。对,用双手,舒服吗?”“真有趣!”“是啊,小宝贝,有趣得很呢。巴克,能听见我说话吗?”骡子点点头。“走吧,回城。慢慢走,稳着点,一步一步来,明白吗?我就不用缰绳了。”“蛮蛮——肘(慢慢走)!”“没错,巴克。”吉本斯拉了一下缰绳,让绳子松松垮垮地搭在巴克脖子上,用双膝夹了一下骡子,巴克便听话地缓缓朝城里走去。过了几分钟,小女孩儿认真地问道:“爸爸妈妈怎么办?”“爸爸妈妈都没事,他们知道我会照顾好你的。亲爱的,你叫什么名字?”“朵拉。”“朵拉,这名字不错,很可爱。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那个男人叫你‘银行家’。”“朵拉,那可不是我的名字,只是我有时候会做的工作。你可以叫我‘吉比叔叔’。会说吗?”“‘吉比叔叔’,这个名字可真有趣。”“是啊,朵拉。我们骑的骡子叫巴克,它是我的朋友,以后也是你的朋友。现在跟巴克打个招呼吧。”“你好,巴克。”“吼哇(好啊)……度拉(朵拉)!”“它讲话比大多数骡子都清楚!是吧?”“朵拉,巴克是新起点上最好的骡子,也是最聪明的。等我们把这缰绳解开——巴克根本不需要这玩意儿——它说话就更清楚了。到时候你可以教给它更多词汇。你愿意吗?”“当然愿意啦!”朵拉又加了一句,“如果妈妈让我教它的话。”“妈妈同意。朵拉,你喜欢唱歌吗?”“哦,当然啦!我会唱一首拍手歌,但是我们现在不能拍手,是吧?”“现在呀,我想我们还是抓紧了比较安全。”吉本斯飞快地在大脑中搜索欢乐的歌曲,同时暗暗淘汰了十几首不适合小女孩儿唱的,“这首怎么样?“街角有家小当铺,我的大衣常常往那儿送。“朵拉,你能学会这首歌吗?”“哦,这首歌挺简单的!”小女孩尖声唱了一遍,她的声音让吉本斯想起了金丝雀,“吉比叔叔,就这么两句吗?还有,‘当扑(当铺)’是什么?”“那就是你用不着大衣的时候可以寄存它的地方。这歌后面还有好多词儿呢,成千上万句呢。”“‘成千上万……’这是不是说明有一百首那么多啊?”“差不多吧,朵拉。我再教你唱一段:“当铺旁边有座贸易站,我的姐姐在那儿卖糖果。“朵拉,你喜欢糖果吗?”“喜欢呀!可是妈妈说糖果太贵了。”“没事,朵拉,明年就不贵了,到时候甜菜就丰收了。不过……‘张开嘴,闭上眼,我来给你个小惊喜!’”他在衬衫口袋里摸了摸,然后说,“哦,朵拉,对不起,小惊喜得等我到了贸易站才能给你了。我口袋里的最后一块糖喂巴克了。巴克也喜欢吃糖。”“它也喜欢吃糖?”“对啊,以后我会教你怎么喂它才不至于意外损失一根手指头。但是糖果对它的健康不太好,所以咱们只能偶尔作为奖励让它开心一下。好吗,巴克?”“吼哒(好的)!脑板(老板)!”吉本斯骑着巴克停在梅伯里夫人小学门口时正赶上放学。他把朵拉放到地上,她看起来非常疲惫,吉本斯只好又把她抱了起来:“等等,巴克。”大群学生后面落单的几个孩子盯着他们看,闪到了一边,让他们过去。“下午好,梅伯里夫人。”吉本斯来到这里全凭本能。这位女校长是个头发花白的寡妇,五十岁上下,有过两任丈夫,都已经去世了。虽然机会渺茫,但她目前正在努力找第三任丈夫,因为她想组建自己的小家庭,而不是和她的女儿、继女或媳妇一起生活。她曾经和欧内斯特昲吉本斯共享**,但也和他一样在男女关系上十分谨慎。他觉得梅伯里夫人从各方面来说都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要不是他们的寿命相差太远,她绝对是他首选的结婚对象。不过,他并没有让她知道此事。他们两个都是第一批来到这颗星球上的,但当时他没有公开自己是霍华德家族的一员;而且,他再次现身地球、组织移民之前,刚刚在塞古都斯上接受了回春术,所以他把自己的年龄定为三十五岁左右,以后每年都会细心地给自己增加一岁。海伦昲梅伯里以为他是她的同龄人,便和他建立了友谊,时不时共享欢愉,但从不尝试占有他。他也非常尊敬她。“下午好,吉本斯先生。什么事?是朵拉!我们想死你了,亲爱的。发生了什么!还有——你身上这是一块瘀青吗?”她凑近看了看,但没有直接点明小女孩身上极其肮脏这一事实。她挺了挺胸:“看来只是一块污渍。看到她我很高兴。今天早晨她和帕金森家的孩子没有来上课,我还有点担心呢。之前马乔里昲布兰登病得不轻,这事儿你知道吧?”“大概知道一点。我能先把朵拉放在某个地方待一会儿吗?我要找你私下开个会。”梅伯里夫人稍稍睁大了眼睛,但是她立刻回答道:“放沙发上——不,还是把她放在我**吧。”她把他们带到她的床边,一句担心朵拉把她的白床罩弄脏的话都没讲。她向朵拉保证他们只离开一会儿,然后就和吉本斯一起回到了教室。吉本斯讲了一遍之前发生的事:“海伦,朵拉还不知道她父母死了,另外我觉得现在不是告诉她的时候。”梅伯里夫人考虑了一下:“欧内斯特,你确定他们都死了吗?要是巴德在他的地里干活儿,他一定能看见火灾,但是他有时候会去给帕金森先生干活儿。”“海伦,我看见的可不是女人的手,除非玛姬昲布兰登手背上长着厚厚一层黑色汗毛。”“不,不,那确实是巴德。”她叹了口气,“这下子她成了孤儿了。可怜的小朵拉!这孩子挺乖的,而且天性乐观。”“海伦,你能照顾她几天吗?可以吗?”“欧内斯特,你的措辞冒犯了我。在朵拉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照顾她的。”“抱歉,我这么措辞不是有意的。我想时间应该不长,肯定有家庭会收养她的。你暂时收留她的这段时间里,记录一下开销,到时候我们就可以算一下她的住宿和伙食花了多少钱。”“欧内斯特,要我说她的花销只会为零,喂鸟的那点吃食就足够喂饱她了。我还是有能力为马乔里昲布兰登家的小女孩做这么点小事儿的。”“那就这样?我去找领养她的家庭。也许可以找利莫尔一家,总之得找什么人。”“欧内斯特!”“消消气,海伦。那孩子是她父亲临死前托付给我的,我得为她谋划一番。另外,你别犯傻,你有多少储蓄我清清楚楚。你常常让他们用食物抵学费,而不收现金,这我也很清楚。现在这笔交易就用现金结算。利莫尔一家肯定巴不得马上领养她,别家也一样。我不用把朵拉留在你这儿。我不会那么做的,除非你讲道理,答应把钱收下。”梅伯里夫人先是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然后突然露出了微笑,看起来比刚才年轻了好几岁:“欧内斯特,你这浑蛋,真是流氓做派。我现在想把以前只在**骂过的话通通都拿出来骂你一遍。行吧,我收食宿费。”“还有学费,外加各种特殊的开支,也许还有看医生的钱。”“你真是浑蛋中的浑蛋。什么东西你都坚决不白拿,是吧?我早该知道你这个狗脾气的。”她瞟了一眼没关的窗子,“浑蛋,出去站在门厅里给我一个吻,咱们这事儿就算是敲定了。”他们挪步出了教室。她走到一个从什么角度都没人能看见的位置,然后献上了一个热烈的吻——她的邻居们要是看到了会被吓到的那种吻。“海伦……”她用嘴唇蹭着他的唇:“答案是‘不行’,吉本斯先生,因为今晚我还要忙着抚慰一个小姑娘呢。”“我想说的是,我知道你想给她洗个澡,但是你一定要等我带克劳斯梅尔医生来给她检查过身体之后再洗。她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但是也有可能断了肋骨或者有脑震**。哦,现在你最多可以把她的衣服脱掉,用海绵蘸着水擦洗一下她身上最脏的地方。这样不会伤到她,也方便医生检查。”“没问题,亲爱的。把你那双下流的手从我屁股上拿走,我得去工作了。你去找医生吧。”“马上就去,梅伯里夫人。”“回见,吉本斯先生,再见了。”吉本斯让巴克等在原地,独自走去了沃尔多夫餐吧,(正如他预料的一样)发现克劳斯梅尔医生果然在餐吧里。他本来在埋头喝饮料,看到吉本斯走来,他抬起头说:“欧内斯特!怎么回事儿啊?我听说哈勃家原来住的房子出事了。”“你都听说什么了?快放下杯子,拿上你的包。有人需要急诊。”“现在就走?!我还没见过有什么急诊连喝杯酒的时间都不给我呢。克莱德昲利莫尔刚才来了,给我们付了酒钱,就是你劝我以后别喝的那种酒。他还告诉我们哈勃家的房子着火了,住在里面的布兰登一家都遭了殃。他说他本来想去救他们,可是太晚了。”有那么一瞬间,吉本斯真想让克莱德昲利莫尔和克劳斯梅尔医生在某个月黑风高夜也遭遇一场致命的意外。不过,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若是克莱德死了,不会有什么损失;可要是医生死了,吉本斯就得被迫挂招牌开诊所,他的营业执照上用的名字可不是“欧内斯特昲吉本斯”。另外,这个医生清醒的时候还是个好医生。还有,不管怎么样,老家伙,这都是你自己的错。谁叫你二十年前面试他的时候同意给他补贴呢?你当时只把他看作一个阳光积极的年轻实习生,却没发现他有变成酒鬼的苗头。“医生,既然你说到这儿了,我也承认吧,其实我看见克莱德飞快地朝着哈勃家跑去了。如果他说他想救人,但是到了一看发现太晚了,我只能证明他所言非虚。但是,其实并非他们一家都葬身火海了,他们的小女孩朵拉获救了。”“啊,是啊,克莱德也说这个了。他说他没机会救的是她的父母。”“没错,我想让你去看看的就是这个小女孩。现在她身上有很多处擦伤和青肿,也许还有骨折、内伤,而且极可能有烟雾中毒的情况。当然了,精神上也受到了极大打击,恐怕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次打击非常严重。她就在街对面梅伯里夫人那儿。”他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我觉得你最好快点儿,医生,真的。可以吗?”克劳斯梅尔医生闷闷不乐地看着他的杯中酒,然后挺了挺胸,说道:“老板,可以帮我把这个放到吧台后面吗?我去去就回。”说完他拿起了他的包。克劳斯梅尔医生给那孩子做完检查,发现她并无大碍,就只给她打了一针镇静剂。吉本斯一直等到朵拉睡着了,才去给他的骡子安排好临时休息的地方和吃食。他去了琼斯兄弟牲**易站(“优良品种牲口——骡子买卖、置换与拍卖——注册种骡交易”),因为他们以店铺为抵押在他的银行办了贷款。密涅瓦,这不是我计划好的,而是一步步发展到了后来的样子。我预计朵拉过个几天,或者几个星期就会被收养。我们这些拓荒者对孩子的看法和衣食无忧的城里人的看法不同。如果他们不喜欢孩子,也不会有魄力出来拓荒。只要拓荒者的孩子度过了婴儿阶段,他们在孩子身上的投资就开始有回报了。孩子就是拓荒国度的一笔财富。我当然不可能计划要养育一个短寿人,也没担心过会有非这样做不可的必要,因为确实没必要。我那时已经开始简化自己负责的事务,盼着早日离开,也盼着我的儿子撒刻能尽快到来。撒刻当时是我的合作伙伴,我们之间在互信的基础上建立起了松散的合作关系。他很年轻,只有一百五十岁左右,但是性格沉稳,头脑聪慧,是我在上一段婚姻中和菲利斯·布里格斯-斯珀林所生。菲利斯是个优秀的女人,也是个优秀的数学家。我们在一起生了七个孩子,个个都比我聪明。她结了好几次婚,而我是她的第四任丈夫[3]。据我回忆,她是第一个赢得艾拉·霍华德纪念世纪勋章的女人,因为她为霍华德家族贡献了一百个登记在册的后代。取得这个成就只花了菲利斯不到两百年的时间。除了生孩子,菲利斯的爱好比较专一,她喜欢用纸笔写写算算,抽时间思考几何学问题。我跑题了。要想让拓荒行动有利可图,我们就得准备一艘合适的飞船和两个搭档,二者都是船长,且他们必须都具备组织和领导移民的能力;不然你就等于是将船上那一个城市的人口都抛弃在荒野之中。这种事在大移居时代早期经常发生。我和撒刻成功地组织、领导了移民。我们两个谁都能在太空中胜任船长,也能在陌生星球上担当领袖。我们轮流担当。飞船离开后,留在那颗星球上的人就要真正负担起拓荒的责任;这种工作让人无从伪装,他不能指望挥挥指挥棒就让大家行动起来。他也许不会当殖民地的政治领袖。我就不想当,因为在殖民地搞演讲纯属浪费时间。他得担当的是幸存者的角色,一个可以让整个星球为他供给资源的男人。他要以身作则,向其他人演示该怎么做,如果人们愿意尝试的话,他还要给出良策。当第一批移民做到了收支平衡后,船长就可以卸货返航,去接更多移民。这时候的星球还无法承担出口贸易。这趟旅程的花销是用移民买船票的钱支付的。至于利润,如果说有的话,那也是由地面上的合作伙伴把船上带来的其他货物卖给拓荒者们得来的。这些货包括骡子、硬件、猪、肥料、鸡蛋等。最初他们都是赊账的。也就是说,地面上的合作伙伴必须小心再小心,因为这些生活穷困的移民很容易被煽动,要是他们听人挑唆,认为卖货的这家伙是在牟取暴利,应该被处以私刑,那他就惨了。密涅瓦,这种事我干过六次,我是说和殖民地迎来的第一批移民一起留下来这种事。我没有一次耕地的时候是不带武器的,而且我对自己的同类比对殖民星球上任何一种危险的动物都要警惕。在新起点星上,我们平安度过了大多数这样的危机。第一批移民都成功在那儿活了下来,不过他们确实差点儿没熬过第一个冬天。海伦·梅伯里不是因为天气周期嫁给鳏夫的唯一寡妇。这种天气周期是我和安迪·利比都没有预料到的。新起点星所在星系中的恒星虽然也被称为“太阳”,但是你可从你的记忆库中查查它的属性,那是一颗体积和地球的太阳相仿的变星[4],它足以导致“不同寻常”的天气变化。我们抵达的时候就中了头彩,正好赶上坏天气。但撑过冬天的人都是强者,他们能够面对任何状况。第二批移民的日子要比他们好过一些。我把我的农场处置给了第二批移民,将主要精力放在商业贸易上,因为我要在撒刻载着第三批移民归来之前给“小安迪”号准备一船货,到时候我也要随船回去。这也就意味着我要去别的地方,具体安排要等到我与撒刻碰面之后再决定。可眼下,我在等待中百无聊赖,准备结束我在这颗星球上的一切事务,结果意外接手了这个无家可归的孤儿。我得承认,对此我挺开心的。朵拉是个小大人儿,虽然非常天真,和所有的小孩子一样无知,但是智商很高,喜欢学习各种技能和知识。密涅瓦,她没有一点卑劣的品质,而且我觉得与她之间进行幼稚的交谈比和大多数成年人聊天更有意思。和成年人聊天常常话题琐碎,而且没什么新鲜的。海伦?梅伯里对朵拉也有同样的兴趣,我们发现我们二人自然而然地成了她的养父母。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不让这个小女孩出席下葬仪式了,毕竟埋的只有几块烧成焦炭的骨头而已,其中包括尚未出世的胎儿的骨头。我们也不会让她参加悼念仪式。几周后,我已抽时间给她的父母立了一块墓碑。朵拉似乎恢复得不错,于是我们把她带到墓地,让她看那块碑。她会识字,也认出了碑上刻了什么。那是她父母的名字和生卒年,还有那个胎儿遇难的日期。她庄重肃穆地将碑上的字都看完了,然后说:“这意思是妈妈和爸爸永远都回不来了,是吗?”“是的,朵拉。”“学校里的小孩儿们都这么说的,我以前还不相信。”“我知道,亲爱的,海伦阿姨告诉我了。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亲眼看一下。”她又看了一遍墓碑,然后沉重地说:“我明白了,我想我懂了。谢谢你,吉比叔叔。”她没有哭,所以我也找不到借口抱抱她、安慰她。我唯一能想出来的话就是:“亲爱的,现在你想走吗?”“想。”我们是骑着巴克来的,但是我把它留在了山脚下,因为这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不得将骡子或驯化的疾行兽带上山,以免践踏坟冢。我问她想不想让我抱她或者背她下山。她说不用,要自己走。下到半山腰,她停下脚步:“吉比叔叔?”“怎么了,朵拉?”“我们还是别把这件事告诉巴克了。”“好的,朵拉。”“我怕它会哭。”“那我们就不告诉它,朵拉。”她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我们一路无言,回到了梅伯里夫人的学校。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她一直沉默寡言,但始终没有再跟我谈起过山上的事,我想她也没跟别人聊过。尽管我们几乎每天下午都会经过那座山,常常一抬眼就能看到那座墓园山,但她从未要我带她上山祭拜。大约两个地球年后,“小安迪”号回来了,随船回来的还有撒刻船长——我和菲利斯的儿子。他驾着双轮马车来找我共同安顿第三批移民。我们一起喝酒的时候,我告诉他,我要等下次他回来的时候再走,也解释了这其中的缘故。他瞪着我说:“拉撒路,我看你是疯了。”我低声说:“别叫我‘拉撒路’,这名字太招眼了。”他说:“好吧。不过眼下除了这儿的女主人——是梅伯里太太吧,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没有别人在,更何况她还在厨房忙活。听着,嗯,吉本斯,我想驾船跑几趟塞古都斯。那儿有钱赚,还有好多路子可以投资。眼下在塞古都斯投资比在地球投资安全,情况就是这样。”我同意,他说得大体没错。“没错,”他说,“但现在的重点是,如果我去了,那我得有——将近十个标准年才能回来,没准儿时间会更长。哦,如果你拒绝去,那就只能我去,毕竟你是大股东。可你这是在浪费你的钱,也是在浪费我的。听着,拉撒——欧内斯特,我觉得你没有义务照顾这孩子,可如果你非要这么干,那不如带上她和我一起登船。你可以把她放到地球上的学校里,只要你担保她以后一定会离开。或者你也可以把她安顿在塞古都斯星上,虽然我不知道现在那儿的移民法是怎么规定的,毕竟我离开那儿已经很长时间了。”我摇摇头:“十年怎么了?我憋口气的时间都比那长。撒刻,我留下来是想亲眼见证这孩子的成长、独立,但愿她能结婚,能组建自己的家庭,不过那是她的事,我管不着。总之,我不会突然改变她的生活环境,她以前已经承受过一次变故了,而且她现在还是个孩子,不该再承受第二次。”“你说了算。你想让我十年后再回来?时间够长吗?”“差不多吧。别着急,慢慢来,等确定有赚头再回来。如果等的时间长些,下次你就能带来更好的货,比食物和纺织品更好的货。”撒刻说:“这年头,要是往地球贩货,没什么比食物有赚头。要不了多久,咱们就不能再去地球了,只能在其他殖民星球之间做贸易。”“那儿的情况那么糟糕了?”“相当糟糕。他们就是不长记性。你银行的麻烦解决了吗?需不需要趁着‘小安迪’号在,秀秀肌肉,吓唬吓唬对方?”我摇摇头:“谢谢了,船长,但这不是我的行事作风,不然我就得跟你走了。解决重要的问题要先礼后兵;不能还没试过别的方法,就先动用武力,那样会落人口实。我的选择是让他们苟延残喘,静观其变。”欧内斯特?吉本斯并不担心他的银行。事实上,他从来没有为生死之外的事担心过。任由大事小情纷至沓来,他只管见招拆招,顺便享受生活。他尤其享受养育朵拉的过程。在他接手她和骡子巴克之后,或者说他进入他们的生活之后,他扔掉了利莫尔曾经使用的那根野蛮的缰绳,让琼斯兄弟牲**易站的马具师傅把辔头换成了无衔笼头。他还另外订做了一副鞍子。他把他想要的鞍子的模样画在纸上,交给师傅看,并且承诺如果对方能提早交货,他可以多给一笔钱。皮匠看了草图连连摇头,但最后还是把鞍子做出来了。之后,吉本斯和小女孩就可以舒服地一起坐在巴克背上了,因为这是一副双人鞍:鞍子原本的位置上是供成年人坐的鞍座,其前方,也就是普通鞍子桩头的位置上,是一只带小马镫的小鞍座。小鞍座前方有一个拱形的木制把手,外面包着一层皮子,这就是给孩子抓的安全扶手。吉本斯还让师傅在这副加长鞍子下方多加了两条肚带,这样可以让骡子感觉更舒适,在陡坡上走的时候对骡子背上的人也更安全。他们这样骑了好几个季节,通常是放学后骑上一个小时或者更长时间,途中他们三个会聊天或者唱歌。巴克唱歌的时候声音很大,还常常跑调,但拍子总是和它的蹄子落地的节奏相吻合。吉本斯领唱,朵拉应和。他们经常唱的是那首“当扑(当铺)”歌。朵拉把这首歌视为自己的原创作品,因为她接二连三在后面加了好几段词,包括“要问巴克住在哪儿,学校旁边小牧场”那句。但是朵拉很快就长大了,她挺拔、苗条又高挑,前面的那个小鞍子她坐不下了。于是,吉本斯买了一头母骡子。在这头之前,吉本斯还买过两头,但都不合适。第一头是被巴克拒绝了,因为按照它的说法,这头母骡子“太宠(蠢)了”。第二头不珍惜无衔笼头带给它的舒适,竟然想跑,所以也不行。挑第三头的时候,吉本斯让巴克自己做主,朵拉也可以提意见,但唯独吉本斯不参与决策。于是,巴克在它的小牧场里给自己挑了个伴儿,吉本斯也相应地扩建了畜棚。巴克还在兼职当种骡挣钱,但它似乎很喜欢在家有比乌拉陪着。不过,比乌拉并不想学着唱歌,也很少讲话。吉本斯怀疑它是不敢在巴克在场的时候开口,因为吉本斯独自骑它出行的时候,它很乐意说话,至少在吉本斯问话的时候它会回答。最后的结果出乎吉本斯的意料,比乌拉成了他的乘用骡,反倒是高大的公骡子成了朵拉的专属坐骑。为了适应朵拉的腿长,他不得不把镫子的距离缩短到滑稽可笑的程度。随着朵拉逐渐长成一个年轻女子,镫子也逐渐放长。后来,比乌拉产下一头小母骡,吉本斯决定留下它,朵拉给它起名叫“贝蒂”,从它小时候就开始训练。起初,朵拉让它戴着空鞍子跟在她后面慢慢走,接着让它适应有人骑着它在围场里跑。再后来,每日的骑行由两人两骡变成了三人三骡,他们还常常这样出去野餐。梅伯里夫人骑着最稳当的巴克,体重最轻的朵拉骑在贝蒂背上,吉本斯则照常骑着比乌拉。在吉本斯的记忆中,那是他度过的最开心的一个夏天。海伦和他骑在成年骡子上并肩而行,那头敢于冒险的小骡子载着朵拉,时不时超过他们,跑到前面,再跑回来,朵拉长长的褐色秀发在轻风中飞扬。有一次,他问:“海伦,是不是已经有小伙子对朵拉动心思了?”“你这个老不正经的,脑子里就没点别的事儿吗?”“行了,亲爱的,我问的就是正经事儿呀。”“欧内斯特,小伙子们当然都格外关注她啦。她也常常打量小伙子呢。不过,你放心,该嘱咐的我都会嘱咐她。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挑得很,绝不会屈就。”愉快的家庭野餐并没有延续到下一个夏天。梅伯里夫人开始觉得自己上了年纪,腿脚不太好使了,每次上下骡子都要有人搀扶才行。人们对吉本斯在银行业中搞垄断这件事早就议论纷纷。所以其实在舆论造成不容忽视的影响之前,吉本斯有充分的时间做准备。新起点商业银行是一家发行银行;他(或者撒刻)在他们开拓的每一颗殖民星球上都会建起这么一家银行。对于正在成长中的殖民地来说,金钱是必不可少的。以物易物这样的模式太笨了。在殖民地生活中,交易媒介甚至比政府还重要。收到与城里行政委员议事的邀请他一点也不惊讶。这种事迟早要发生。那天晚上,他修剪了一下他那凡·戴克式的胡须[5],染灰了一些,同时也把头发染成花白,为了面对那些人的口诛笔伐做好了准备。他在头脑中回顾了一下他过去听到的那些提议,都是些让河水倒流,让太阳静止,把一个鸡蛋说成是两个的狗屁点子。不知道今晚这些人又要冒什么新傻气。他倒是希望这种蠢主意能推陈出新,虽然他并不想听人出什么蠢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