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意识时,弗洛拉正躺在肮脏的瓷砖上。一声低吟声从身旁传来,她试着寻找声音的源头,但就在这时,一阵灼热的痛感像闪电般穿过她的脑袋。弗洛拉不禁哭出声来。“不要动……”一个虚弱的声音说道,“疼痛会少一些——”尽管这间小房间里的气味十分混乱,弗洛拉还是能隐约辨别出克洛弗家族的味道。“是你吗?”那个声音稚嫩却粗粝,“因为我发誓不是我。”弗洛拉想要回答,却发现动一动舌头都让她感到极大的痛楚。“安静。”赛奇修女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和她一模一样的蜜蜂。她们的衣服上都带有正式花粉标志,那是属于梅丽莎家族的祭司们的标志。一阵苦涩的味道从她们身上涌出,弗洛拉害怕得瑟瑟发抖,可她们根本没注意她。相反,第一位赛奇修女跪在了克洛弗身前,伸手轻抚着她的脸。“现在,你犯下的罪行已经过去,继续说谎只会伤害你自己。”她顿了顿,但克洛弗只是喘着粗气躺在那里,什么也没有说。于是赛奇修女向前探了探身,又问道:“你产过多少卵?你是想当女王吗?”“绝没有!”克洛弗挣扎着,想用残肢撑起自己的身体,她的翅膀皱缩着团在一起,“我请你相信我,我并不曾亵渎神圣的法律,只有女王陛下才能生育——”另一位祭司向前走了几步,看样子是想痛打克洛弗,但被赛奇修女阻止了。接着她继续好言相劝。“你为什么要躲着警察?是想用你那肮脏的卵,把你的畸变儿散播到整个蜂房吗?我们已经发现了,很多幼年姐妹身上出现了你的缺陷,你的问题。”赛奇修女“嘘”了一声。克洛弗则流下了眼泪。“我再一次发誓,我绝没有产下——”“你的翅膀揭露了你真正的罪行。畸变正在整个蜂巢里蔓延。”克洛弗放弃了尝试站起身的意图。“也许是神圣母亲产下了不健康的卵呢。”祭司们发出了不满的“嘶嘶”声。她们摩擦着自己的翅膀,就像在摩擦着一片片刀片。赛奇修女抬起手,把克洛弗从地板上举了起来。“哪怕死到临头,你仍要亵渎女王陛下吗?”克洛弗把触角扬得高高的,高到让它们发抖。“从死亡中降临,生命不朽。神圣母亲带我回家。”祭司们围了过来,并把她们的腹部弯曲,向上扬起。弗洛拉看到她们把尾部缩成一个硬硬的小点。随着她们齐声唱着圣歌,精巧而锐利的尾针便滑了出来。房间里充满了毒液的味道。歌唱的声音越发高昂,回**在空气之中。接着,祭司们便从各个方向一起向克洛弗刺去。她发出一声大叫——接着,属于她家族的甜美气息突然迸发出来,在污浊的空气中一闪而现,接着便消逝不见。祭司们又来到弗洛拉身边。她能感到她们探查性的目光,这目光顺着她灼热的触角,仿佛要一直深入她的脑袋里。她蜷起身体,尽力想把自己变小,等待着灼痛的到来——她们将把那种化学物质导致的痛楚刺入她的脑中——但什么也没有发生。突然之间,她们便停止了这种私密的侵犯。祭司们一起低声谈论着什么。尽管弗洛拉很害怕,但她还是认真听着。“矢车菊的产量很低,甚至连毛茛都长得很矮——”“采集蜂们在谈论更多的绿色沙漠——”“她们完全就是在雨里飞。”“我们无法与时节气候对抗。”从格外特别的音色中,弗洛拉听出正在说话的是她认识的那个赛奇修女,“我们无法与雨水对抗,只能竭尽全力去供应食物。所以,不管她是异教徒也好,畸形也好,在这个到处都是麻烦的季节里,每一只工蜂都是宝贵的——我不想再损失任何一只了。”“很难说宝贵。”另一个声音说道,“在幼虫那件事上,她没有服从你。我觉得应该把她送去‘仁道’——我可不想把毒液浪费在她身上。”弗洛拉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等她的价值耗尽,我会亲手杀了她。”赛奇修女说道,“但先犯错的是我,是我擅自行动了。”祭司们讨论的同时,阵阵气息从她们身上涌出,这些气息交缠在一起,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缩紧了。接着一阵芬芳传来,让空气中不再只有苦涩而刺鼻的前味,而是多出了一种柔和、温暖且充满力量的宁静气息。“只有女王陛下是完美的。阿门!”她们一起说着话。在弗洛拉听来,这是一种如诗般优美的声音。尽管疼痛不已,她还是深深吸着气。这时一只脚轻轻踢她一下,但她没有反抗。“没错。这种身材,这么强壮,她会很有用。”一个声音说道。“如果她被驯服的话。”另一个声音说,“要是哪个家族里出现一名叛徒——而且是一名能够喂养幼虫的叛徒——”“那种事绝不会发生。”赛奇修女一边跪在弗洛拉身旁,一边抬头看着其他祭司说,“我们中应该多几个人这样做,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当然。”另一个声音说,“只有肮脏和恐惧才能引导她。”另外有三名祭司也跪在了弗洛拉的脑袋旁。这样每只触角旁各有了两名祭司。接着她们将自己的触角都搭上了弗洛拉的触角。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化学物质进入了她的大脑,使她的身体颤抖,但并未感觉到痛苦。她只感到一阵阵发麻。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她的意识越变越弱,仿佛退缩到平静与黑暗中。“717,”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起来吧。”大腿在身下摇摇晃晃,仿佛又复活了——弗洛拉站起来了。她先是隐隐感到一种来自其他生命的能量在身边涌动,接着便感到阵阵韵动有节奏地从脚下的蜂房里传来,令人安心。这种韵动传入她的身体和大脑。弗洛拉不假思索地提起克洛弗的尸体,并把它放在嘴里。她一边这样做着,那种韵动一边开始变强。她每迈出一步,都能感受到震**传来,引导着她走向地砖密码。在这种韵动的指引下,她带着克洛弗的尸体,走出拘禁室,投入滚滚蜂流之中。空气中充斥着繁复的信号。弗洛拉一边走着一边低下了头,为的是屏蔽住自己的触角。气流和数千只蜜蜂散发的电波在四周起起伏伏,但弗洛拉没有理会,她只追随着震**的轨迹——它清晰明了地穿过危险而繁忙的大厅。在这里,她不得不放慢脚步,因为信息的疾流正从脚下传来。一群工蜂带着混乱的气息走了过来。弗洛拉抬起了头——脚下电流韵动,指引着她向前走去,于是她步履沉重地走过一座大厅的门道,阵阵欢呼声从里面传来。空气中飘**着很多的陌生气味,但这些刺激对于她来说有些太多了。为了能继续走路,她只好把身体蜷缩起来。这时她发现自己来到一群蜜蜂之中,和她们一样搬运着难闻的东西,然后她才意识到有人在对她说话。接着,弗洛拉看到一张深色的脸。那张脸的主人是一名清洁工,她正急切地想带着弗洛拉穿过一条门道。进去后,弗洛拉发现这里的地砖是空白的,散发出的气味简单明了。在这气味的推动下,她把克洛弗的尸体放在地上,接着它就被另一只工蜂搬走了。几只手在背后推着她,把她推出房间,推上甬道。于是她又加入了另一群工蜂的行列。她们默不作声地齐步走着,深色的脑袋都垂得低低的。她们看起来不再肮脏而邪恶,身上的气味也好闻多了。* * *清洁部门里并没有用来报时的铃声,这里有的只是她们负责清理的各种污垢的不同气味,还有可供她们食用的非常简单的食物。这里既没有唠叨,也没有流言,因为清洁工们都不会说话。所以她们只能通过合作劳动来发展友谊,并通过靠近彼此来分享身上的味道。就像同族的其他姐妹一下,弗洛拉也在幽暗的雾霭中工作着,间或为了奉献仪式暂停劳作。当女王之爱的芬芳伴着蜂巢的震**升起时,清洁工们就会停下手头的所有工作,在朦胧的敬意中放声痛哭。每当此时,弗洛拉都会感到极致的幸福,持续不断的头痛也会缓解。接着她们会回到工作中,她的意识也会随之回到手头的工作上。* * *每一天,在每个家族里,都会有上百名姐妹出生和死亡,所以搬运尸体就成了清洁工的日常工作。在搬运了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后,弗洛拉渐渐熟悉了蜂房里的道路——从顶层到中层,再到最底层的停尸房和垃圾场。有些道路上总是设置着对各家族气味极为敏感的屏障,用来防止一些地方被弗洛拉家族所污染。其中包括中层的保育室,或者上层的振翅大厅和藏宝库。只要被那强大有力的气味屏障挡回来一两次,就连像弗洛拉这样最低等的清洁工也学会了不再试图进入。但在有些时候,从蜂房中层育儿室里飘出的气味会揪住她的心。她越是久立在那里,就越是感到悲伤,直到失声哀叹着离开。清洁工来自地位最低下的家族,可就算是在她们内部,也因能力不同而存在着不同的阶层。族内有些蜜蜂可以离开那些昏暗并砰砰跳动的小路,到不同区域去搜集垃圾。这些姐妹也可以短暂地离开蜂巢,以便处理废物并保持蜂巢的卫生——她们把死尸或一些带有异味的垃圾带到蜂巢外面去丢弃。而第二组蜜蜂,也就是弗洛拉所在的这一组——只要她们的活动范围偏离既定轨迹,哪怕只走错一步——她们的触角都会感到十分疼痛。这样一来,她们活动的最大范围就被限定在了停尸房和货运中心附近——这两处都处于蜂房的最底层,离起降板不远。弗洛拉有时也会在这里稍做停留。在这里,旋转的气流带来大量陌生而强烈的气息。这会让她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翅膀根部也会随之战栗——但只要她一深想,疼痛便又会袭来,直到回去工作才能缓解。清洁工因为不被信任而无法单独工作,所以每一只清洁工都被安排了一位来自高等家族的监管者。今天负责监管弗洛拉的是宾得韦德修女。她的身材狭长,态度粗鲁并总是显得心不在焉。她把她们派到了雄蜂的到达大厅里的一个空旷处,工作是清理近期使用过的孵化巢房,以便准备用圣洁的蜂蜡进行修缮。每只蜜蜂都要负责几间巢房。尽管她们不会说话,但能发出咕哝声,并以同样的节奏丢弃秽物。她们明显都很享受自己的工作。有些蜜蜂会认真查看周围伙伴们的工作,并沉默着找出残留的,哪怕是一丁点儿污秽物。另一些蜜蜂则会高效地把脏蜂蜡紧压在一起,以便之后丢弃。雄蜂巢房之间并不存在通路。所以,为了不被疼痛困扰,弗洛拉只得紧绷起满是伤痕的触角,专心致志地探查着哪怕最微小的地方。这让她不得不集中精神,但工作反而因此做得非常漂亮。当奉献仪式开始时,宾得韦德修女不得不大声提醒,并朝她扔去一块蜂蜡。从她们在雄蜂到达大厅里工作的位置上,清洁工们可以透过雕饰精美的墙壁,听到许多赞美诗的歌声。随着声音的震颤,女王之爱的芬芳透过细胞膜似的巢房层层传来,传入她们的体内。于是,有些弗洛拉家族的成员含糊着发出一阵阵兴奋的声音,另一些则有节奏地扭动着身体,仿佛想要试着起舞。而弗洛拉则跟其他的很多蜜蜂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感受着被爱的极致幸福——直到这种神圣的澎湃渐渐消退。一种奇特的感觉在她体内涌起。这种感觉仿佛饥饿般强烈,却又不是对食物和饮品的渴求。她感到腹部发沉,从后面拖着她的身体。扭曲而僵硬的舌头也在嘴里肿胀起来。她试着回去工作,但这种感觉变得更加持久。弗洛拉想要摆脱它,于是便开始来回摇摆。“停下来,你这个蠢货!”宾得韦德修女拿出了蜂胶脂做的细杆,向弗洛拉挥动着——那根细杆是她用来戳清洁工们的,这样便可以避免任何肮脏的接触,“进巢房去,好好清洁,除非你想让我把你送去仁道。”弗洛拉顺从地爬到身旁的雄蜂巢房里。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腐臭气味,巢脾和地板上盖满了粪便。尽管弗洛拉的感官已经被钝化,但在这雄蜂粪便发出的猛烈的化学气味的攻击下,她脑袋里还是轰隆作响。这股难闻的气味毁掉了女王之爱残留的最后芬芳。弗洛拉不禁感到一阵暴怒,这种**的性气息让她感到激愤。于是她开始用自己的下颚撕咬着巢脾。她嘴巴发紧,两腮的肌肉开始感到疼痛,但她还是疯狂地撕下大块大块的脏蜂蜡,并把它们狠狠扔到了甬道上。接着,听觉和视觉都消失了,她被留在了一大片由气味组成的混乱中。弗洛拉心惊胆战地从雄蜂巢房里跑了出来,一下子把自己扔到了地板上。在地板上的某个地方,她仍能感到女王之爱留下的一点游丝——那是从蜂巢深处传来的芬芳。她把身体贴在那里,用力地吸着,想要借此对抗在脑中爆发的黑暗般的痛苦。“717!你就像一只发了狂的绿头苍蝇——快停下来!”宾得韦德修女踢了弗洛拉几脚,想让她站起来。但她紧紧抓住蜂蜡,直到把女王之爱留下的最后一丝气息也吸入体内。宾得韦德修女那微不足道的几脚并没伤到弗洛拉,因为一种更为强大的力量已经在她的身心之中萌生。她的舌头,一直僵硬着扭曲的舌头,已经开始变得温暖而柔软,而雄蜂粪便留下的恼人气味也已经开始消退。强大的力量正在她身体里流动,随着力量打通身体,她的触角开始了阵阵**;听觉和视觉也渐渐恢复了。而最令她吃惊的则是自己对气味的感受。她可以闻出组成身下地砖的不同蜂蜡,也可以辨别出雄蜂巢房里的蜂胶嵌材;她还能闻出在身边忙碌的清洁工们的气味,她们身上那种温热和肮脏的气味——“够了!”宾得韦德修女气愤得连蜂胶杆都不用了,她抓住弗洛拉一只翅膀的边,拖着弗洛拉向门口走去。如果弗洛拉试图反抗的话,巢房的隔膜一定会被扯坏,所以她不得不快步跟了上去。“如果你连这种最简单的工作也做不了,”宾得韦德修女把弗洛拉推到繁忙的甬道上,“那你就一无是处了。对这个蜂巢来说,你毫无用处!”宾得韦德修女的喊叫声如此之大,以至于弗洛拉都能在她呼吸之间闻到正在消化的花粉面包的味道,并感受到她腹中那伴随衰老而来的缓慢的腐败气息。“在巡逻警察过来之前,你就站在这儿——她们会知道该怎么处置你。你别再做蠢事了。”宾得韦德修女甩着曾经抓过弗洛拉的双手,竭力想抖掉留在上面的味道,然后便转身回到了房间里。* * *雄蜂到达大厅连着的是一处主厅,那里有成百上千只蜜蜂,她们朝各个方向移动着,从不会撞到彼此。好一会儿,弗洛拉都呆呆地站在那里。她感受着潮水般涌动在空气中的信息,还有那来自密码地砖的震**。罗丝、狄泽、马璐思、克洛弗,她们来了——弗洛拉都能够迅速感知到异族姐妹从身边经过——克洛弗、普兰顿、伯多克,还有赛奇!随着最后一波家族气息的逼近,一阵强烈的恐惧向弗洛拉袭来。在它的驱使下,弗洛拉融入主厅里的滚滚蜂流中。她本能地想要躲藏,尽管地板上的上千种密码正通过脉冲信息传给她。一个念头从她心底生起,超越了这一切:小心赛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