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偷偷弥补产卵的罪过,弗洛拉比其他姐妹采集更多的花粉和花蜜。天空阴沉沉的,每只采集蜂都尽力试飞了数百次。到了晚些时候,天空中乌云密布,狂风猛烈地刮着。弗洛拉独自留在外面,竭力想找到通往鲜花的路径——那甜美而遥远的鲜花宝藏啊,她依然能闻到它的气味。通过观察姐妹的工作,她很快就学会了和花儿开玩笑——有些花在分泌花蜜前就是需要一些幽默。不过她也会向大黄蜂们学习——她们的办法更加简单粗暴。不久她就学会了在锦葵花丛里撞来撞去,并**自己的舌头,迫使它们交出最后一滴花蜜。莉莉500的知识库里准确无误地记录着怎么判断降雨的逼近,离蜂巢的距离,还有剩余的体能。运用这些知识,弗洛拉的每只挂篮都装满了花粉,只有像她这么强壮的蜜蜂才运送得动。当她又降落到起降板上时,第一滴雨水刚好落下,甚至连西斯尔卫兵们都在为她的勇气和丰收而欢呼。大雨过后,阳光又开始闪耀,采集蜂们再次出动了——上升的气温使花儿的嘴唇上出现了更多的花粉和花蜜。这一次弗洛拉为自己使用方法的美妙感到愉悦,她还学会了怎样找到那些最小和最香甜的花儿——不管是小小的紫蘩蒌,还是零星躲藏在田野里的勿忘我。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她身上,采集的欢乐溢满了她的灵魂。她又想到了她的卵——那个她还没能见到的明亮的嫩芽,正闪烁着成长的光芒。她飞过一片片田野,不断采集,直到阳光开始退去。弗洛拉听到采集蜂姐妹的翅膀上发出了归巢的圣歌,于是她也加入了她们的队伍。太阳把起降板晒得温热,所以在脚碰到木板的瞬间,她的身体就被沉重的疲惫感淹没了。接收蜂狂热而钦佩地看着她,接过了她带回的花蜜。她实在是太累了,以至忘了登记自己的家族。她安静地站好,等着一双双手将她的花粉篮取空。蜜蜂们看着她带回的双倍分量的花粉,发出了一声声惊叹。做完这一切后,她便可以休息了。弗洛拉还能做的就只有收拢翅膀,进入餐厅,把放到她面前的食物吃掉。她坐在采集蜂的餐桌旁,因为她们的存在而感到安慰。现在她明白她们为什么都不说话了——因为没有力气。她们能做的只有进食,喝清凉的水,好为灼热的翅膀补充水分,并找个地方休息。至于怎样进入育儿室,还有计划怎样和狄泽修女周旋——这些耗费能量的事情她是没力气再想了。弗洛拉费尽力气回到了寝室,便瘫到了**。她累得差点忘记封闭自己的触角。但她还是那样做了,因为她怕会梦到自己的卵——随后她便拖着疲惫的身体,进入了睡眠。* * *每晚都会有许多采集蜂死于劳累,到了第二天早晨,清洁工就会来带走她们的尸体。还活着的蜜蜂们站在她们的床位前,敬仰地唱起告别的素歌,直到尸体全被带走:赞颂你的每一天,姐妹。赞颂我们的每一天。弗洛拉醒来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到育儿室拜访狄泽修女。尽管心里这么想着,但她的脚先一步把她带到餐厅补充能量,接着又和采集蜂们一起到了起降板上。对卵的挚爱在她内心深处悄悄地闪耀着。但又一次,当她走入那种炫目的温暖,张开了翅膀,对于鲜花的渴望就压倒了一切。她想要的只有飞翔。这一天的阳光是如此耀眼,如此明媚。她采集得越多,就越是想要更多。每当她又踏上起降板时,就又会想起自己的卵,但在舞蹈大厅里,她的工作被广为颂扬着,大家蜂拥而至看着她的舞蹈。所以直到这一天结束,她也没找到机会。每成功完成一次任务,弗洛拉的知识和技巧都会得到加强。她每次都会飞到更远的地方,看到数百种不一样的鲜花。她采回了蒲公英花蜜,还有柔软的紫黑色罂粟花粉。她学会了怎样寻找时机,在锦葵花刚刚吐蜜时探访;还学会怎样迅速穿越一大片牛眼菊,并分辨出哪些被来自公路的风污染过,哪些还是新鲜可供采集的。她的嗅觉也变得更加灵敏,这样一来,她便能迅速而轻易地定位归巢的航向。当她回到蜂巢后,就会把成果倾泻而出。她的舞步也变得更加精准,并激起了更多的欢呼声。采集工作的第二天里,她飞过了很多地方。渐渐地,她对蜂巢的感觉也得到了延伸,从而变得更为广阔。她远远就可以看到并感受到姐妹的存在——每只蜜蜂的身体都是一个小点,散发出她珍爱而熟悉的气息。在飞临一片深幽而狭长的粉色柳兰花田时,她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响。还没等弗洛拉明白过来,一群美丽的蜻蜓就从她们的头顶飞过——他们的虫甲斑斓闪耀,散发出迷幻而可怕的光芒。带着惊人的速度和敏捷,这些瑰丽的巨兽从田野上空穿过,搅乱了蜜蜂们的气流。接着他们便在高远处消失不见,蜜蜂们甚至来不及发出警报。回到舞蹈大厅后,弗洛拉把这一切毫无保留地展示了出来。她先是用优雅的舞步,描绘着蜻蜓的故事,并告诉大家哪里有干净的鲜花,然后节奏一转,开始诉说另一个蜂巢损失的姐妹。她是在回程途中遇到她们的。潮湿的灰色薄膜就压在她们的翅膀上,也灼烧着她们的心灵。她们盲目而恐慌地四处乱飞,哭着呼唤着自己的母亲与家园,那可怜的样子让弗洛拉久久难忘。听到这个残酷的消息,蜜蜂们停下了跟随的舞步。每只蜜蜂都低下了头,看着自己和身边的伙伴,确定大家是否清洁。当弗洛拉的舞蹈结束时,得到的并不是欢呼,而是缓缓的掌声——为了她宝贵的警示。夜晚又一次降临,弗洛拉还是没能看到自己的卵。她脑中满是鲜花、花粉、小溪和树篱的样子,还有采集蜂们的身影和声音。但她还是把这些清出了脑子。她的卵——她感觉它现在需要她。她想要起身向它走去,但疲惫的身体一动不动。明天……* * *蜜蜂们在雨声中醒来。雨水拍打着蜂巢,空气变得寒冷而潮湿,弗洛拉们过来把尸体运往了停尸房——因为这样的天气无法飞行。尽管田野里一片衰败,但许多采集蜂依然叹息着——为了不得不休息的一天。弗洛拉等待着,直到尸体都被运走。她垂下触角,跟在同族姐妹身后,迫切地想要实施自己的计划。她把触角紧闭,恭敬地收拢着翅膀,走进了一类房间。狄泽修女和一群保育员一起,坐在工作站里抽泣着。当弗洛拉走进门时,大家都纷纷抬起了头。于是她就看到了她们脸上的泪痕,还有惊恐的表情。“出了什么事?”弗洛拉向她们跑去。狄泽修女几乎说不出话来。“真是场可怕的灾难啊。”她一下子大哭起来,“肯定是哪个实习蜂干的。她肯定是因为吃不饱,所以脑子糊涂了!”她透过眼泪看着弗洛拉,“你在这儿干什么?我就知道,一听说有个弗洛拉被提拔了,我就说她肯定是个勇敢的家伙,就像717一样。我就是这么说的!哦,我可怜的宝宝啊,我可怜的保育员啊——现在我必须从头培训这些姑娘,没人带她们,也没人教她们。”她伸出手来,指着簇拥在她身边的年轻保育员说。弗洛拉看见她们身上的毛发平整而湿润,好像刚刚出生一样。“要是我们都饿着肚子,就没法认真工作,然后我们就会犯错!食物短缺不是我们的问题,是你们的。你们采集蜂应该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你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狄泽修女又大哭着流出了眼泪。“狄泽修女,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可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们今天的痛苦和害怕还不够多吗?非得所有人都看一看吗?”“我是来看你的。”弗洛拉恨不能马上跑到房间里找自己的卵,但她压抑着这种冲动,“现在在下雨,我们不能飞,所以我想——”她停了停,因为嗅到了生育警察的气息。“没错,她们来过了。”狄泽修女战栗着说,“她们还要让我损失多少保育员?就连斯皮德维尔女士也被从女王的房间拖出去了——哦,这种话可不该说!”她看了看弗洛拉,“你知道她们是怎样的。有个姑娘害怕糊涂了,就说那是女王陛下做的——哦,她们当场就把她撕成了几片,就在发现那枚蜂卵的地方。”她指着房间的另一端说,“就在那儿,在最后面的那个婴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清理,血流得到处都是。那孩子尖叫着,叫了那么久,我永远都忘不了——”弗洛拉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变冷:“什么孩子?”“一只新孵化的雄蜂。哦,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小男孩,小脸长得那么英俊,但是错误地出现在那张**!肯定是那个新来的保育员,误把她的卵放到了工蜂的巢房里。男孩子当然会需要吃得更多,所以在我们发现他时,他已经饥肠辘辘。我说过,他的发育是正常的;我说过,我们还有时间喂养他,并把他移走。但赛奇听说了所有的事,接着警察就过来了,再接着——”狄泽修女把新保育员们拉到她身边,贴着她们的毛发,又呜咽起来。弗洛拉看着那张小床——她就是把卵放在那里的。清洁工们擦洗着它周围的地板,一只蜜蜂正用蜂胶修补着破裂的床沿。“你刚刚说斯皮德维尔修女怎么了?”狄泽修女抹着自己的眼睛。“我必须说实话。在事发前一晚,她来过这里,所以我觉得应该提一下。我从没想过,她们会……会做那样的事。而且,她甚至当众大声以神圣母亲的生命起誓,说自己是无辜的。”狄泽修女抖动着身子,挥挥手让保育员们散去,“但警察们必须履行自己的职责,否则我们又该怎么办呢?恶魔和畸形正在到处泛滥。接受、服从,就算面对伤害。”“是的。”弗洛拉转身离开,带着痛苦和一颗破碎的心。“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到处看看。麻烦已经解决了,这里仍然是蜂巢中最为神圣的地方。”狄泽修女晃着身子,展平自己破败的翅膀,“在奉献仪式里,神圣母亲会纠正这一切。不妨告诉你,我今天要第一个吸入她的气息。”她虚弱地笑着,“你现在变得多好啊,717。我甚至都不敢相信。出什么事了吗?你的触角抖得这么厉害。”弗洛拉用力压抑着触角,这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我很好,修女阁下,只是……这事情太让人难过了。”狄泽修女把自己的触角理直,又整了整胸前的毛发。“一枚卵不算什么。当今天的太阳钟声响起,神圣母亲将会再产下一千多枚蜂卵,还有明天,每天都是如此。让我痛心的是那些保育员——所有的培训都白费了。”狄泽修女用一只爪子拉着弗洛拉的手臂,把她拉向自己,“让我告诉你,717。其实,我怕的不是某位可怜的保育员,我真正害怕的是一只自大而邪恶的产卵工蜂。”她盯着弗洛拉说,“我们都必须警惕。”弗洛拉想把狄泽修女痛打一顿,或者是尖叫,再或者是大声呼喊。那是她的孩子啊。她真想自己也被撕成几片,那样就不用这么痛苦。可她只是优雅地鞠了一躬。“是的。”她说着,“必须。”* * *弗洛拉走出了一类房间。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感受不到传递地板密码的脉冲。她跌跌撞撞地走进蜂群,却听不清她们说的话;她经过运送食物的工蜂,那些味道对她来说毫无意义。当她沉迷于加入采集蜂的荣耀时,当她精疲力竭地陷入梦乡时,她的小男孩啊——她的儿子——正在孵化出来,正在变得饥肠辘辘,正在痛苦地死去。地球上没有哪朵鲜花能治愈她的痛苦,但双脚把她带到了起降板上。采集蜂们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挤在甬道上,试着向前移动,并看着灰色的云彩在天空中流动。能和姐妹靠在一起,这让弗洛拉得以从令人窒息的悲痛中喘息。一只温柔的手搭在她的身上,她回过头去,看到了一张饱经沧桑的老采集蜂的脸。是罗斯蓓女士,她就站在弗洛拉身边。“告诉我,”她对弗洛拉说道,“你是不是头痛?我们都觉得头痛;没有谁会背叛你。是不是自打从野外回来躺下,你的头就开始痛了?因为我能感到你很没精神,心里也很难受。”她的善意让弗洛拉想要流泪,弗洛拉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却强迫自己紧紧封闭触角。“我——我渴望飞翔。”她只能这样说着。另一只蜜蜂偶然听到了她的话,便笑了一下。就算身陷巨大的痛苦,弗洛拉还是看出了那只老采集蜂的美丽——从她那被岁月摧残的、满是伤口的面孔和虫甲上。她已经很老了,身上一切家族的痕迹都已经消退。这让弗洛拉想到了莉莉500,尽管这不可能是她。“我们还会找到鲜花的。”这只老采集蜂说,“要有信仰。”“我们总会在这种时候进行奉献仪式。”罗斯蓓女士说着,“这样会有帮助。”她们转身向里走去,但弗洛拉和她们保持着距离。她为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而悲痛不已。“你怎么耷拉着脸啊?”一条少了黑色钩刺的腿挡住了她的去路。是林登先生。他正在大厅内的一间采集蜂休息室里闲逛,就在舞蹈大厅附近。他指了指旁边的一处空地:“你是只采集蜂,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我们房间里简直闷得无法形容。听着鲍勃拉、罗温,或是其他跳梁小丑把自己吹到天上去,这简直让人想发脾气。还有食物——这也是让我坐在这里的一个原因。在这儿,我可能打听到关于采集的最新消息,这样就能知道我们是否能得到适当的供养——因为选择永远不够多。”他哼了一声:“想想吧,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我正在一条公用大道上,和一个毛很多的女佣闲谈。虽然你现在已经是一只采集蜂了,可以随意丢下你采集到的东西。”他拉长了脸,“哦,别放在心上——我并不想冒犯你,我只是天生就爱得罪人,我自己也没有办法。如果只是一天没见到花儿就令你如此伤心,那它们对你来说应该是意义非凡的吧。”林登先生交叉着中腿,欣赏着上面的钩刺。“顺便说一句,自从上次在教所里,你用那么恶心的方式袭击了我的竞争对手们,我发现自己还挺喜欢你的。这样说是不是很奇怪呢?听上去也很奇怪。但因为你不说话,我也没有办法。所以……我会把这事留给你去考虑一下。”弗洛拉展平翅膀,并发现翼膜上又多了一道新的裂痕。她直到现在才发现这道伤口,并感到它在一抽一抽地痛着:“所以说,那位公主没看上你吗?”“啊哈!你是在讽刺我。她当然没有,否则我就会远远离开这个昏暗的地方,像国王一样去统治一片乐土。会有专门采集的新鲜大戟草蜜让我享用,来满足我这稍稍不同寻常的王室口味。”他瞥了她一眼,“大戟属植物。在加冕后,我就要这样文雅地称呼它了。不论如何,妩媚的女王都会允许我分享自己的爱好,虽然这会弄脏她整洁的宫殿,可她一定会发现这是一场迷人的冒险。”“祝你以女王的速度实现愿望——”“其实,下次你出去的时候——”“现在可不是大戟草蜜的季节。”弗洛拉发现他身上的味道让人舒心。“哼——现在没什么东西合季节。现在应该是夏天,本该是供给充足的时节,但你被雨水困在这里,我正在饿着肚子。”他朝她身上嗅了嗅,“怪不得你垂头丧气的,就像在等着被送往仁道似的。你身上没有一丝奉献仪式的味道。过来。”毫无预兆地,林登先生把自己的触角搭在弗洛拉的触角上。尽管她已经封闭了触角,他还是把“女王之爱”直接送进了她的大脑。这神圣的芬芳仿佛有了某种变化——或者是她自己变了——因为这味道带来的不再是狂喜,而是让她身上那种揪心的感觉渐渐消失。她放松地颤抖着。“好点了吗?”林登先生又朝她身上嗅了嗅,“你的问题一定与‘女王之爱’有关,尽管我认识的人里并没有人知道该如何衡量它的价值。我们是母亲大人最宠爱的孩子,所以我们不需要它——但你们这些姑娘非常需要它,这对你们来说简直就是生死大事!”弗洛拉不再绝望。她从心底感受到,神圣母亲仍然爱着她。“谢谢你。”她对他说,“雨已经变小了,我必须走了。”她迅速回到了挤在起降板上的采集蜂们中间。从这一刻起,她将成为蜂巢中工作最尽责、最努力,态度最虔诚、最无私的女儿。她犯下的罪恶已经消失,这很好——很好,危险会让她得到净化。阳光驱散了乌云,采集蜂们的引擎又响了起来。弗洛拉跃入空中,带着自己的愿望飞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