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拉来到蜂巢的最底层。凛冽的寒风从起降板方向吹来,冰雹不停地拍在木板上。西斯尔卫兵们正在跑来跑去,忙着把滚落的巨大冰块推出蜂巢。弗洛拉加入了姐妹的队伍,奔跑着帮助她们。她感到非常迷惑,自己仿佛沉睡了很久,错过了很多新闻。这时,内务蜂们纷纷朝舞蹈大厅的方向涌去,那里正在召开会议。里面传来了赛奇祭司的气味。弗洛拉和清洁工们挤在一起,紧紧贴在她们身上。她想让身体沾染上家族的气息,好以此掩盖住蜂卵的气味。在舞蹈大厅中央,赛奇祭司们组成的唱诗班正在唱着赞美诗,直到巨大的和声压倒了冰雹的声音。接着,她们就借用蜂巢的意志,把命令无声地传遍舞蹈大厅。蜜蜂们顺从地站成同心圆队形,就像在振翅大厅里那样。接着,赛奇祭司们释放出自己的气息,好让群蜂都注意到她们。她们展平翅膀,让气息变得更加强烈;她们眼睛里也闪耀着光彩。她们用优美的和声盖过冰雹的声音,这样一来,姐妹就都听到了她们的声音。“我们是被神庇佑的梅丽莎,是女王诞生的家族,守护着蜂巢意志。这是个黑暗的季节,鲜花厌弃我们,天空中充满了雨水和冰雹,罪恶的芽孢随风飘散,玷污了圣杯中的花蜜。我们的宝库在迅速收缩,远远超过了我们填充的速度。神圣母亲不得不暂停了她伟大的工作。冷漠,绝望,还有懒惰,这些罪恶就像苍蝇一样,落定在我们身上。”赛奇们的声音变得越发高昂。采集蜂们中间出现了一阵不安的躁动,因为生育警察身上那浓厚的掩蔽气息开始在脚下蔓延。弗洛拉立刻封闭了自己的触角,并屏住了自己的气孔,好对抗这种跋扈的味道。她本能地想要逃跑,但那样将招来杀身之祸。要是她死了的话会怎么样呢?她的——她强迫自己压下这种秘密的想法,又朝四周看了看。因为恐惧,姐妹的触角都竖了起来,就连采集蜂们也不例外。她们不可能全部有罪,她必须保持镇定。赛奇们朝房间扫视着。她们优雅地展开触角,从每一位被恐惧扼住的姐妹身上摄取着信息。蜂群里到处都传出害怕的低声蜂鸣。同时,生育警察那浓厚的气息就匍匐在脚下,缠住了她们的腿脚,让她们无法离开。弗洛拉并没有刻意对抗,尽管恐惧的浪潮从数千姐妹身上传来,贯穿了整个房间。一旦被她们发觉,她就必须死亡——这将成为神圣母亲的意志。神圣母亲……连想到女王都让她感到痛苦。女王的仁慈,女王的美丽,女王的爱抚带走了弗洛拉家族的耻辱——“我们,这个蜂巢里,充满了亵渎和浪费。”赛奇祭司们的和声再次响起,“振翅大厅里的花蜜未经允许就被饮用,采集蜂们失去了翅膀,甚至连育儿室也在犯着错误。”她们因为震惊而喘息着——“错误根源就在这个大厅里。”祭司们扇动翅膀,让气息蔓延开来。“女王之爱由法律承载。我们信任女王陛下的祭司们,伟大的梅丽莎家族,并以此显示我们对她的忠诚。节气对我们充满敌意。一波又一波反常的鲜花出现,我们都期待着改变。现在,雨水夹杂着冰雹降临,意味已然明朗:这是对蜂巢的审判,需要忏悔和救赎。”黑色的蜜蜂组成一张大网,从房间四周向蜂群靠近。“我们已经在女王图书馆里查询过古老的律条,”祭司们的和声继续响起,声音庄严却依旧悦耳,“女王陛下已经用她的爱安抚了我们,我们被准许献出自己的姐妹,来举行赎罪祭礼。”蜜蜂们无言地看着她们。赎罪……弗洛拉竭力回忆着在哪里听过这个词。她想起来了,是在女王图书馆的第四块镶板上。她想呼吸些新鲜空气,想要离开这个房间,但赛奇的和声继续响着。“这神圣的仪式需要你们爱的牺牲,为了你们的姐妹,为了你们的母亲,也为了你们的蜂巢。这里有谁已经年老并即将变得无用?有谁隐藏了自己的疾病或者是其他罪恶?为了你们的姐妹,为了拯救我们的蜂巢,献出你自己吧。”蜜蜂们沉默着,都一动不动。家族的气息伴着恐惧的味道,在空气中飞快地盘桓起来。弗洛拉又看到了赛克莱门修女那张失明的脸——她看上去是那么宁静。在蜂蜡圣堂里时,她曾经那么和蔼地对待过她。赎罪,老修女已经准备举起手了。“我愿意!”弗洛拉大声喊道,“让我赎清罪孽!”蜂群中一阵**。就在她迈步向前时,赛奇祭司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姐妹向后退着,目光中充满了恐惧与敬畏。弗洛拉打开了触角,一阵轻松漫过周身。只有女王陛下才能生育——这才是真理。想到这里,她仿佛感到自己的灵魂又与姐妹融为一体。她很愿意为她们付出生命,也很愿意用死亡赢得荣光。“我是弗洛拉717,而且我——”“我也愿意!”另一个声音在蜂群中响起。“还有我!”又一个声音响起。“我愿意为了神圣母亲而死。”“我已经到了暮春,时间将尽,让我去吧!”一个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让我去——”“我留恋生命,但已经年老——”“我很贪婪——”“我很虚弱——”继弗洛拉之后,一位又一位姐妹走上前来。在祭司们的安排下,她们全都聚到了大厅中央。一位祭司走过来检视着她们。“年轻,年老,年老,年老,年老。”她在弗洛拉面前停下脚步说,“但你还很年轻。”她的爪子穿过了弗洛拉的毛发,“几乎还没成长。”弗洛拉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发现她说的竟然是真的——她的毛发浓密,看上去柔软而富有光泽,看起来仍像个年轻的保育员。祭司的爪子慢慢滑到弗洛拉的腹尖上,接着又收了回来。一缕细丝般的蜂蜡在她掌中蜿蜒着,她嗅了嗅。弗洛拉准备好打击的到来——作为她所在家族的一员,与蜂蜡这种宝贵物质接触是不被允许的。“你还能制造蜂蜡——我们当然不能饶恕你,这是属于贵族的姿态,但是靠边站吧。”祭司从她身边走过,继续检视着其他志愿者。弗洛拉简直不敢相信——祭司肯定嗅到了她身上的罪恶气息,接着她就感到自己的触角又紧紧地封闭起来。这完全是无意识的行为,但她很明白个中原因。因为在她脑海深处,那枚小小的蜂卵正在闪烁着纯洁的光辉。它不想死,也不想让它的母亲去死——她们仍然联结在一起。一阵愉悦在弗洛拉体内奔过,她低头看着自己。这是真的,她看起来又变得年轻了。她的毛发丰泽有光,甲皮光洁明亮,关节灵活柔韧。她静静张开了翅膀,让意识流过四片翼膜。每一片都是那么强健,柔软完整——上面没有一丝损伤。就连她之前发现的那道很深的裂痕也已经复原了。神圣母亲通过产卵来恢复青春,而她——一位来自清洁工家族的弗洛拉,竟然盗取了生命的礼物,还有神圣母亲的青春与活力。她正在把蜂巢带向毁灭。“不要宽恕我!”弗洛拉喊道,“让我去死,让我的罪恶毁灭!”“你是个宗教狂徒,717!”狄泽修女望着她——她正站在那一队被选中的年老志愿者中,“但我知道是你先站出来的,你很勇敢。”她抓着自己光秃秃的胸膛,仿佛那上面还长得出毛发,“就应该是我,规则总是由地位高的家族制定,”她叉着手,“虽然我会因此而死去。现在不要说话,让我们安安静静地祈祷。”赛奇修女们向着这老迈的队伍深深一鞠躬——她们看起来饱经沧桑,疲态尽显。“神圣母亲的女儿们,蜂巢的仆人们,你们是否愿意在赎罪祭礼上献出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年迈的蜜蜂们手挽着手,一齐点头。“我们愿意。”几只蜜蜂答道。“感谢你们,高贵的姐妹。然后,接受、服从和服务。”“接受、服从和服务。”老蜜蜂们低声说着。赛奇祭司们又叫过来几位年轻的志愿者,让她们环绕着老蜜蜂们的队伍。“你们将带头献祭。”赛奇祭司们又唱起了圣歌。一群黑色的生育警察从舞蹈大厅后面走了过来,在她们熟练的带领下,群蜂开始了向前行进。接着圣歌的声音响起:赞颂我的姐妹她带走了我的罪恶赞颂我的姐妹……最先开始的是赛奇家族,但其他家族很快就加入进来。她们的歌声汇集在一起,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环绕。随着声波的共振,蜂群簇拥着向前行进。弗洛拉仿佛感受到数千名姐妹的身体压在她的背上。老年蜜蜂们不由自主地被大队推着继续向前,她们身边环绕着喘息声与哭泣声。圣歌的声音变得越发嘹亮。赞颂我的姐妹——弗洛拉不由自主地跟着大队前行。在一片叠歌声中,她扬起了触角。“生命本身就是繁衍。”想到这里,弗洛拉脚下一个趔趄,但她还是把爪子抠进蜂蜡里,感受着从六条腿上传来的强大的力量。“我能够生育。”弗洛拉感到血液涌入了翅膀上的脉管,她渴望能在天空中将其挥洒。她在三天内必须回来查看卵的孵化情况——她的身体猛地撞到了一位老年蜜蜂,在她抬眼时,她看到了狄泽修女那张受到惊吓的脸。赞颂我的姐妹她带走了我的罪恶——“神圣母亲啊,原谅我的胆怯吧!”狄泽修女紧紧抓住弗洛拉,用自己的触角顶住了她的触角。弗洛拉吃惊地大喊一声,可是已经太晚了。她对那美丽的卵的所有感觉和爱意在一瞬间传入了狄泽修女的头脑中。这位老蜜蜂立刻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是你!你就是产卵工蜂!”狄泽修女挣扎着,反抗着无情的前进队伍,“在这里!”她大喊着,“异端罪犯就在这里——”弗洛拉用下面的腿踢了她一下,但狄泽修女只是蹒跚了两步。她用爪子紧紧抓住弗洛拉的脸,疯狂地释放着警报腺素。“她又犯罪了!杀死她的卵!”一阵接一阵的圣歌声在她们头顶上盘旋。弗洛拉把狄泽修女的身体压到震**的地板上,扭断了她的脖子。赞颂我的姐妹她带走了我的罪恶——弗洛拉站起身来,家族的气息从她身上喷薄而出。蜜蜂们的队伍在整个舞蹈大厅中推进着。她们列队走向死亡。在大厅的中央,孱弱的老蜜蜂尸体堆成了一座小山。狄泽修女的身体就消失在了那座小山中。赞颂我的姐妹……大厅中又响起了赛奇们优美的和声。她带走了我的罪恶。我们的母亲啊,她是分娩的艺术家,“神圣的是你的子宫啊。”蜜蜂们纷纷加入了合唱,她们齐声唱着祷告时用的古老语言。就在这时,巢脾改变了震颤的频率,奉献仪式的芬芳开始在空气中飘**。看着姐妹死去的样子,很多蜜蜂在哭泣。不同家族一边彼此安慰,一边把女王之爱的气息深深吸入体内,并借助它的纯洁和力量让自己镇定下来。弗洛拉说着同样的语言,封闭了自己的触角——它们因为狄泽修女的攻击而肿了起来。可她毕竟活了下来——还有她的秘密。“阿门。”她和姐妹一起说着。她们无声地站在那里,紧张的气氛已经缓解。大厅里能听到的只有一只乌鸦的叫声,从果园深处远远传来。冰雹停止了。赛奇祭司们胜利般地举起了手臂,喜悦在蜂群中蔓延着,让她们忘记了恐惧。伴着一阵迅猛而来的美妙声音,采集蜂们展开了自己的翅膀。在内务蜂的一片欢呼声中,她们奔跑着冲向起降板。随着乌云被阳光驱散,那里变得明亮且热气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