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拉第一批跳了下去——这动作让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太阳从东方升起,抹去了残留在天边的乌云。广袤的大地在她身下延伸开来,上面长满了各种绿色的植物。它们簇生在一起,粗略地组成了一块块四边形,仿佛由一些无法感受六边形的美好的远古昆虫所组成的。金色的油菜田在远处闪耀着光芒,两辆机器设备在土地上笨拙地跋涉着。弗洛拉弯了弯翅尖,转变了飞行的方向,避开了它们发出的气味。她曾想献出自己的生命,却并没被选中。不管是因为什么,这都说明神圣母亲的意志并没让她去死,要么就是有谁听到了她的忏悔。所以一位赛奇祭司把她推向了生存,而把狄泽修女推向了死亡。弗洛拉一边加速飞行,一边卷起了触角,并让它以一种优美的形态垂在身后。她再也不会在蜂巢里打开信息通道了,更不会让任何蜜蜂截取并解读它们。狄泽修女已经年迈,无法再高效工作——但弗洛拉的翅膀上跳动着新的力量。为了服务蜂巢,她觉得自己可以飞行数百里格。潮湿的土地里发出各种各样的气味,随着气流而在空中飘**,也包括诱人而美妙的花蜜味儿。弗洛拉马上锁定了它。新鲜的花蜜,几天后变得腐败,成为蜂巢里潮湿的食物,如果能让姐妹享用自己采集的东西,她们该是怎样欢呼雀跃啊,而这也恰似一剂良药,能抚慰她的良知。弗洛拉贪婪地加快了翅膀的振动。如果足够幸运,她甚至可能会第一个站到花瓣上——那天鹅绒一般柔软的花瓣哪,吐露着新鲜花蜜的芬芳。她沿着一条散发着恶臭的公路,朝着小镇的方向奋力飞翔——那里有很多红色和灰色的屋顶,房屋被小块小块的绿色花园分割开来。柏油铺成的马路纵横交错,阴湿的风混着一氧化碳,从那里涌上天空。但弗洛拉飞得比它更高,她正为自己全新的卓越力量而自豪不已。神圣母亲也许已经宽恕了她,好让她为蜂巢带回更多的财富,并用它们填满宝库。她会不懈地采集,把财富带回蜂巢,并以此弥补身体犯下的罪恶。弗洛拉稳稳地乘着温暖而高昂的气流,检查着自己的位置,并用触角记录下视线能及的一切。小镇就在前方,但如果她改变方向,沿着另一侧的高地飞行,就能从后方进入那些小花园——她能闻到鲜花们在那里吐露出甜蜜的气息。她感到一阵温暖的气流沿着高地的斜坡向上升起,于是她也向上飞去,想要乘风而行。但迎接她的并不是想象中那一卷易乘的温暖空气,而是一股螺旋上升的涡流。弗洛拉就这样晕头转向地被卷入一股最为强劲的气流,并随之穿过了山谷。朝下飞!触角里传来了莉莉500的声音。降落!这么说来,那位采集老手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旅途。风中传来奇怪的声音,仿佛在抢夺着她的注意力。弗洛拉奋力向下飞着,想把这种奇怪的声音从触角里清除出去,可干扰变得越来越强。随着一阵啪嗒声,所有视讯信息完全消失了。这很可能和那种致病的灰色薄膜有关——想到这里,弗洛拉便朝着山顶上的一个树丛飞去。她感觉自己身体强壮,健康状况良好,可一种力量仿佛在压制着她的大脑,接着树丛开始在眼前忽隐忽现。其中最为高大的是一株巨大的针叶木,它的树枝呈深绿色,几乎一动不动;叶子硬挺挺的,锃亮锃亮;棕色的树皮覆盖在树干上,颜色怪异地一致;它的树枝看起来就像是完全由金属制成的。一种凄凉的声音从树心里传出来,仿佛它正一边咕哝着祈祷,一边向后退去。没有任何气息传出,弗洛拉感受着它的能量,却发现它非活非死。气流在山顶四散开来。弗洛拉又一次试着降落,但一种陌生的力量磅礴地涌入了她大脑,封闭了她的感知。她发现自己正在绕着锃亮而死气沉沉的树枝飞着,那上面既没有昆虫在爬行,也没有鸟儿在休憩。高耸的树冠下是四条树根,闪烁着金属的光泽,丑陋而对称地深深扎进一个石制平台里——上面散落着很多黑色的小点。那些小点的样子看起来很熟悉,因为她们正是蜜蜂。要反抗——弗洛拉试图靠自己的力量打破囚禁她的藩篱,但每次发力仅仅提升了她的速度。一种可恶的能量从金属树中喷涌而出,削弱了她的力量。随着一阵剧痛从脑中传来,莉莉500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要朝下看。听从——弗洛拉收紧肌肉,用力想把触角拉起来,但它们依旧死气沉沉地向下垂着。听从什么呢?她试着让目光越过那棵树,盯住一个节点,接着便朝那一点猛冲过去。但旋转的动能模糊了一切,使它们都没入了蜿蜒的绿色线条。——米莉亚德——米莉亚德——米莉亚德——老采集蜂的知识在触角里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混杂着从树心里隐约传来的呻吟声。弗洛拉恨不能把触角拔下来,让声音停止。就在她又一次被困住时,一阵高昂的嘶嘶声插了进来——一个黄黑相间的、花哨而可怕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你好啊,我的表亲艾皮斯。”一个邪恶的声音高声喊着——那是一只马蜂。她盘旋在空中看着弗洛拉,似乎完全未被那棵闪着亮光的树所影响。“我们是上当了吗,离家这么远了?”她从弗洛拉身边飞过,展示着自己的身姿。这是一只年轻的雌性马蜂。比起之前那只硕大的维斯博女士——就是试图偷袭蜂巢结果却被烹死的那只——她的身材要小得多。但尽管视线模糊,弗洛拉仍能看见她那张恶毒的脸,并闻到她毒针的气味。这只马蜂又一次笑了。“哦,我们很愿意看到艾皮斯表亲有麻烦……就算你们是‘神的选民’,也一样会有挣扎,不是吗?”她飞到弗洛拉近旁,“你们对这棵树一无所知,是不是?直到一切无可挽回!”她身体一弹,向后跃去,翅膀却纹丝不动。展示完毕后,她又说着:“我们虽然不是‘神的选民’,但还是比你们更胜一筹。看见了吗,我的表亲?我们不会制造蜂蜜,但比你们更聪明,更美丽。”那马蜂一边假笑着,一边竖趾旋转。尽管情势窘迫,可弗洛拉还是很想一拳把她打到地上。“还有,没错,”那马蜂秀出了自己的小短剑,小滴小滴的毒液正在尾针上闪烁着,“也武装得更好!”她用猥亵的动作弯了弯蜂针,接着又朝弗洛拉飞近了些。她发出的声音甚至盖过了那棵树的呻吟。“向我行屈膝礼,承认我更强大。”那马蜂发出了造作的笑声,“那样我也许会告诉你怎样离开。”听从——米莉亚德——莉莉500的声音重重敲击着弗洛拉的内心——因为她们没有受到影响——“我承认!”弗洛拉伸出腿,夹紧膝盖,在空中行礼。马蜂尖声笑着,接着便在她面前呼呼地扇着翅膀。“快点跟紧我,愚蠢的表亲,现在就做。”弗洛拉用冲刺般的速度紧紧跟在马蜂身后,终于挣脱了那棵树的禁锢。大地旋转着向她冲来,不过她及时地抓住了一根棕色的枯茎。马蜂在她身边落定,就站在一棵已经死去的灌木上,等着她调正身姿。“如此蠢笨!鲜花们肯定很讨厌你们的触碰。再行个礼。”“不。”弗洛拉感到既厌恶又气愤,这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啦啦啦,那我可自己走了。”马蜂唱着,“我倒要看看你还能活多久。”她往近旁飞了一飞,接着便在那里盘旋着。弗洛拉暗暗集中力量,想要飞起来,但她的身体很虚弱,能量储备也不足了。随着翅膀的振动,她感到空气在翅膀之间流动。就在这时,那棵树的呻吟声又从她身后响起。“行礼,”马蜂继续唱着,“那你就能再看见蜂巢。你自己决定!”于是弗洛拉又抓住细枝向马蜂屈膝行礼。“在必要的时候,‘神的选民’竟也这么卑躬屈膝!你们带着你们的宝藏和皮毛,还有那貌似神圣的优越感,唱着歌跳着舞,好像鲜花们只在乎你们似的!”“你说得对,我的表亲,你们更优秀。现在我们能离开这里了吗?”“啊哈,好吧,首先你要保证待在你那边的路上。”马蜂说道。“天空是属于大家的。没有哪只马蜂能限定我们的飞行路径。”“是王室的‘我们’吗?好吧,亲爱的表亲,让我来告诉你:我们,维斯博们,认为你们的神圣母亲生了病。事实上我们很确信这一点。”“你在撒谎。”受到这种羞辱,弗洛拉的尾针开始弯曲。“哦,才没有呢。我们在你们的果园里发现了一个可怜的姐妹。就像你一样,她也迷路了。”她嘶嘶地小声笑道,“我们认识你们的样子,当然认识——就算被恶心的灰色薄膜污染了。那只可怜的垂死艾皮斯啊。我们让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得到了安慰。还有,让她能畅所欲言!她管我们这些姐妹叫什么来着——哦,我们并没有见怪,因为她已经很虚弱了。但可喜的是,她告诉我们很多事——维斯博女士受到的粗暴对待,还有你们神圣的赛奇家族那些事。”马蜂把自己的头偏向一边,“还有,现在你们母亲的气息已经变弱了。”“神圣母亲!她的爱依然强大。”弗洛拉感到尾针一阵兴奋,仿佛已经准备好出击了。“原谅我,表亲,你是对的,我太不礼貌了。”马蜂咯咯一笑,接着便露出了诡异的表情,“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差劲?艾皮斯可是不能说谎的。”“是的——但这不是你的错。”弗洛拉并不想激怒她,“你们比我们更加强壮,因为你们能受得了这棵树。”“这可不是什么树,愚蠢的表亲!”马蜂盘旋着扬起一只爪子,无声地向下一拍,“你难道听不见吗?轰隆轰隆轰隆——永远不会停止!这么吵,这么沉闷——但至少没有什么气味,否则就更难忍受了。”被马蜂点破后,弗洛拉也感到了磁场在空气中造成的强烈震动。可马蜂似乎对手机信号塔完全免疫。她飞在弗洛拉身前,以各种各样的姿势拍打着翅膀,仿佛织起了一张大网。“你看这精妙的震频。我们就是利用它来抵挡可怕的攻击——因为我们的飞翔技术比你们更好。我们在所有方面都更胜一筹!”“确实,”弗洛拉真诚地说,“你们了解这棵树,这非常智慧。如果我能回去的话,很愿意把你们这些技巧告诉姐妹。”“你当然可以,我将向你显示马蜂们的慷慨。你的天线怎么样了?”自从遇到那棵锃亮的树以后,它残暴的攻击就让弗洛拉的触角感到疼痛。现在她既闻不到气味,也无法通过它为自己指引方向,但她仍然扬起触角,用以展示自己的勇气。马蜂笑了笑。“那跟着我吧,一切都会好的。”感官在钝化。弗洛拉模仿着马蜂那奇特的频率,也拍打着自己的翅膀,接着便进入了自己制造的滑流中。既然这位表亲并没把她留在那里等死,那她应该就是可以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