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里的生活恢复了常态,弗洛拉却没有。自从失去了第二枚卵后,她就封住了自己的触角,这使她的内心变得十分孤独。食物再也不能使她在感官上感到愉悦,餐厅里的飞短流长也让她感到陌生。尽管她仍会参加奉献仪式,但这更多的是在消磨时间,消磨在飞行与睡眠之间的时间,却收效甚微。只有采集工作带来的挑战才能让弗洛拉暂时放下悲痛,唯一让她满意的只有自己翅膀的力量。她比其他蜜蜂飞得更加卖力,挑战着更加遥远的目标。在回到起降板上时,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变得严肃而庄重,仿佛她正在一位陌生姐妹的身体里观察着自己。她从不说笑,这让年幼的接收蜂们在帮她卸载战利品时感到紧张和害怕。尽管她内心对她们十分友善,但从没有表现出来过。对她来说,无论是给予还是接受爱的触碰,都可能会让她感到心碎。夏天就要过去了。花儿们竭力完成最后的绽放,并把它们的甜蜜挥洒到空中。弗洛拉沿着公路寻找着,努力从一丛蒙尘的罂粟花上采集着最后的黑紫色花粉——尽管它们那疲惫的花瓣已经落下。矢车菊的季节结束了,接着是斗篷草、柳兰,还有小小的饰带花——那是弗洛拉最喜爱的鲜花。她小心翼翼地飞过一个个乱糟糟的池塘——青蛙和蜻蜓们就潜伏在那里——向远处镇上的花园飞去。所有蓝蓟花都已经被剪掉了,剩下的只有盆栽的观赏花卉——这些只会浪费她的时间。在贫瘠的土地边缘上,还残存着一些安慰。在那里,一丛丛开着花的野草挤在一起,吐露着它们的芬芳。直到某一天,收割机群割裂了每一寸土地,只留下群鸟在空中尖厉地鸣叫着。就在那天早上,弗洛拉才刚刚跳过舞,指明了这里的方位,并再三确认安全——可是现在,所有循路而来的采集蜂都会受到乌鸦的威胁。她要确保姐妹的安全,这比填满身上的挂篮更加重要。于是弗洛拉迅速往回飞着,想要发出警告。跑回舞蹈大厅后,她不得已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因为她看到了生育警察。她们正穿梭在采集蜂之间,并强迫她们进入被抛弃已久的同类中。“接着跳舞,”一名警察用刺耳的声音对一名舞步蹒跚的凯伦娜说着,“就像平时一样。”“长官大人,”弗洛拉喊道,“我必须马上跳舞。因为乌鸦们现在就在田野里,我们的姐妹不能去那边。”那位警官抬头看了看她,接着便点了点头。弗洛拉走到大厅中央。凯伦娜高兴地让出了自己的位置。尽管警察站得很近,弗洛拉还是跳起了信息舞。通过新的舞步,她把曾经利用过的每一股气流的每一处细节都告诉了大家。这些精妙的舞步将帮助跟随她的蜜蜂,让她们节省更多的能量。但警察们的在场让观众们束手束脚,所以并没有几只蜜蜂跟在她身后同舞。弗洛拉继续舞着。她看到在大厅边上站着一些年幼的姐妹,她们看上去还那么稚嫩。她们是来观摩学习的,但在生育警察的压抑下,她们连问题都不敢问,只能带着满心恐惧,茫然而呆滞地站在那里。“这里是个自由的地方!”弗洛拉一边跳舞一边喊道——虽然大家的目光都聚到了她的身上,可她并不在意。她重复着那些舞步,诉说着田野里的鸟群,径直看向警察们:“如果空气中全是恐惧的味道,那我们怎么能自由起舞,以最佳的方式来表达呢?请你们尊重这个地方,或者离开!”“你竟敢指挥警察?”一个警官抓住了弗洛拉,但她反应极快地弯了弯腹部,接着发出一阵嗡嗡声,诉说着残存的鲜花的位置——一株犬蔷薇就攀在一处金属围栏上,面向南方,依然在盛开。采集蜂们壮着胆子跟在她身后,学着她的舞步。弗洛拉无视正在弥漫的生育警察的味道,跳着莉莉500的舞蹈,又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于是她跳着舞,向靠在墙角边的那些年轻而恐惧的蜜蜂走去。她舞起了凋零的罂粟花和**的土地,她用“8”字舞告诉她们去那里的方向和地平经度。就在她转身时,一阵像是在回应她的节奏从地板上传来——越来越多的蜜蜂加入了她的队伍,在她身后翩翩起舞。她舞起了在小镇篱笆上爬着的那棵常春藤,那上面的花朵也即将凋谢。她舞起了空空如也的大丽花,还有隐藏在池塘中的最后一批蜻蜓。接着,她又诉说着对于野草们的渴望。“够了!”赛奇祭司走上前来,弗洛拉只好停下脚步。“你难道因为土地而变得疯狂了吗?还是因为骄傲?”这位祭司对警察打了个手势,“测量她。”一波沮丧的气息如波浪般涌过蜂群。“没错!”赛奇修女对所有蜜蜂说道,“就算是采集蜂也需要接受测量,因为谁也不能从神圣的法律中得到豁免。那些卵正在危害着育儿室——这意味着这个蜂巢的祸根还逍遥法外,并伺机用她那罪恶的卵玷污神圣母亲纯洁的意志。”她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令人恐惧的味道,“我们的最高法则是什么?”“只有女王陛下才能生育。”“再说一遍!”赛奇修女的声音仿佛从舞蹈大厅的四面八方传来。蜜蜂们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句话。她们看着眼前这只著名的采集蜂,看着她所遭受的屈辱。弗洛拉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两名警察的卡尺在她身上游移。粗糙的卡尺紧紧地探查着,灼热的扫描仪一次次扫过弗洛拉的触角,直到空气中升起甲皮被烤焦的气味。蜜蜂们痛惜地抽泣着,但弗洛拉坚强地站在采集蜂中,屹立不倒。“她身上有股味道,修女阁下。”一名警察说着,她的下颚已经做好了撕咬的准备。“还有,她的肚子很胀。”另一名警察说着,她的钩刺正闪着寒光。“这是我家族的气味。我是一名弗洛拉,也是一名采集蜂。还有,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每天要用这肚子装回上千朵花的花蜜,所以它被撑大了。接受、服从和服务。”“接受、服从和服务。”蜜蜂们齐声喊道,就像这是某一名赛奇祭司说出的口令一样。“安静!”巡警打着弗洛拉的头。弗洛拉感到一阵愤怒,以至于在某一刻差点解封了触角。“她在隐瞒什么!”那名警官喊道,“她封闭了触角!”“打开它们。”赛奇修女走到弗洛拉跟前,“打开它们。”弗洛拉坚决不从,直到赛奇修女使出各种非常手段,强行侵入她的思想——随后她便打开了封印。在高空中咆哮的气流——那棵低声呻吟的树——库房里的马蜂们,集结着发动攻击——“好大的胆子!”赛奇修女回身走去。触角解封后,弗洛拉静静地站在那里。多日以来,她第一次感到奉献仪式的震**从巢脾上传来,遥远而微弱。接着她又看到了数不清的清洁工,她们正成群结队地环立在墙边。她们中的一些扭曲着面孔,正在看着她苦笑。她很清楚,尽管有不成文的规矩限定她们不能来这里,可她们还是来了,来看她跳舞。赛奇修女转头看向采集蜂们。“自负严重危害着你们的工作,你们开始相信鲜花说的话,而不是神圣的法律。只有女王陛下和我们的集体才是重要的。”她又转向弗洛拉,“在今天剩下的时间里,你将回到清洁部门去履行工作职责。明天一早,你将在黎明时分出发。如果到正午时分,你不能采回整整一嗉囊的花蜜,那么你将被驱逐。”采集蜂们一起上前,迫不及待地纷纷开口:“我们都不可能做到那样的事——不会有什么新发现了——鲜花们几近凋零——我们都在拼死努力!”赛奇修女望着她们,触角在噼啪作响:“在空中时,你们也许可以自行思考,但在这里,蜂巢意志会照料你们。这无可抗拒。”弗洛拉走上前去。“我接受这个任务。”她环视着清洁工们,“我将竭尽所能,为了家族的荣誉。”“那你必将失败,因为你家族的荣誉只存在于秽物与服务中,任何学习都只会给她们徒增困扰。”奉献仪式的气息渐渐沿着巢脾升起,并越来越强。那位祭司扬起了她的触角。“我们的母亲啊,她是分娩的艺术家,神圣的是你的子宫啊。”蜜蜂们抬起头来,在美妙的女王祷告词中发泄着心中的压抑。她们的声音在舞蹈大厅中久久回响。弗洛拉也在祷告,她的心跳由对抗状态恢复了正常。在众姐妹翅膀挨着翅膀的环绕下,身边的气氛开始变得温暖而祥和。她们在保护着她,并给予她力量。她们轻轻哼着祷告的歌曲,但谁也没有唱出声来,因为她们是弗洛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