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拉把清洁工们分成两队。一队负责直接把雄蜂的尸体从舞蹈大厅运送到起降板上,另一队则把停尸房作为起点。自从弗洛拉上次来过之后,停尸房变得更满了。前排的停尸架上放满了年老姐妹已经脱水的尸体——为了更有效地利用空间,她们被密密麻麻地压到了一起。更加老迈的死者则被安置在靠后的长形房间里。一股浓烈的蜂胶消毒剂味道从那里传来。让弗洛拉吃惊的是,和她一队的清洁工们都蜂拥着想要躲避——阵阵恐惧的气息从她们身上传来,仿佛一根根细针。弗洛拉为即将发生的背叛感到悲哀。因此她并没强迫她们上前,而是自己走了过去。用蜂胶处理停尸架,这种做法很不寻常,不过大批姐妹的死亡并不让她感到惊讶。因为她们看上去都很老迈,应该是生于夏初时节。然而随着她穿过一排排尸架,却感到了空气中的某种异样。那是一种死寂的……秘密。虽然顶部阳光充足,而且使用了蜂胶,但出现了一块块腐烂的斑驳。工蜂们忙碌的身影渐渐远去,黑暗变得更加厚重。弗洛拉停下了脚步。停尸房里的尸体一般都很干燥,可她脚下的地板是湿的。这些渗漏的**来自墙角那边的一堆东西——看起来软绵绵的,说不出是什么形状。弗洛拉压抑着本能的厌恶展开了触角,试着探查那究竟是什么。可她立刻惊恐地后退了几步。那是一堆来自各个年纪的蜜蜂——从破碎的蜂卵到腐烂的幼虫,再到完全成形的年幼姐妹。她们的肢体被紧紧压在一起——仿佛这里就是她们的应急仓,还能保障她们的安全。赛奇修女不可能知道这些,因为没有哪只蜜蜂能忍受这样的腐朽与秘密,而且当弗洛拉还在育儿室里时就被教导过,所有死去的孩子都要马上送走。污浊的气息让她的气孔一阵发紧。她用触角探查着看上去最新死去的尸体。这不可能——她移动触角,探查着从那堆东西里溢出的气息——她们的头就从那里鼓了出来。全都是赛奇。“别耽搁了,717。”祭司的声音从甬道那头传了过来,“快点安排好值班表,把残尸都运出蜂巢,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再把这里所有的巢房打扫干净。”赛奇修女出现在门道上。“修女阁下,有些非常恐怖的东西——”祭司在停尸房门口认真检查着。“这也需要注意。等到每一个巢房都被打扫干净之后,你就该完成你的任务。你自己单独留下。我们还需要你的强壮。”“但是,修女阁下,那些是死去的赛奇——”祭司盯着她。“你搞错了。”“不会,修女阁下——”弗洛拉一个趔趄。这时,巢房意志的声音在她脑中大声说道:“不要质疑梅丽莎!接受、服从和服务!”“接受、服从和服务——”弗洛拉认真重复着,一遍又一遍,直到头不再痛。等她又能集中精神时,祭司已经走了。清洁工们正默默地站在甬道中央,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她们的目光明亮而坚定,眼神中流露出急切的期待。弗洛拉觉得自己无法去欺骗她们。“冬天就要到了,为了蜂巢的生存,赛奇们不得不从蜘蛛那里交换知识。代价就是——踏进这间房的每一只蜜蜂的生命。”她迎着她们那充满信任的目光,“我很想救你们的命,也很想和你们一起——”弗洛拉们向她走来,用自己的头摩挲着她的腹部。尽管她的触角是封闭着的,产卵的图景还是在脑中闪过。她们知道了。弗洛拉们后退了几步,等着她开口,但她什么也没有说。蜂房中又一次响起了奉献仪式的圣歌,震颤沿着地板传来。“走吧,”弗洛拉低声说,“如果有谁还有多余的精力的话,再去做另外一项工作吧,不要回来了。我希望自己能完成这项工作,然后回到你们中间。”清洁工们摇晃着身体,用一种奇怪的姿势向她行了屈膝礼,接着就奔去参加圣仪了。弗洛拉看着她们,为她们的睿智而感到震惊。这一定是发生在“女王之梦”的时候,那时所有蜜蜂的触角都是打开的,所以她们才会用自己的家族气息掩护着她。她又坐下了。她接到的指令是让弗洛拉们去送死,可她没办法做到。不管怎么说,她都觉得自己背叛蜂巢。奉献仪式的震颤在她四周升起,她知道自己该走到甬道上去接受更多信息,可她完全不想动弹。关于卵的记忆又一次闪现——它正睡在那张粗糙蜡质的小**,看上去那么美丽。弗洛拉抓紧自己一无所有的腹部,为失去的孩子而哭泣着。这种感觉比任何女王的祝福都来得更加强烈。这时,一个念头抓住了她。那张小床在一片阴影里,就在三只巨大的蜂蛹下——每只蜂蛹里都有一只尚未出生的赛奇。她们刚刚发育了一半,看起来就像她身后那堆东西里最大的那只。她站起身来又朝那边看了看,接着就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因为那堆死尸竟然动了。一阵难闻的气味翻腾着传来。弗洛拉抬起爪子,准备对抗一大波寄生虫的到来——然而,随着一阵强烈的呕吐声,那堆东西的中央居然传出气喘吁吁的声音,随后出现了林登先生那消瘦的身体。“杀了我吧,”他紧紧抓着她,“我宁肯死,也不愿意在那儿再多躲一会儿了。”他擦着沾在自己身上的秽物,“说到底,我还是个胆小鬼。我本该和我的兄弟们站在一起,并和他们一起死去。”他跪倒在弗洛拉面前,**出后脑的关节和胸部,“今天我听到了所有经过。”“她们点过你的名字。”弗洛拉无法直视他,“她们认为你在竞争中失踪了。”“淘汰竞争——我没有等到。等我回来以后,就听到大家在尖叫——开始我以为是马蜂来了,可接着我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我还是不敢相信。”“我也是。”他们都没再说话。奉献仪式的震颤开始消退,林登先生抬起僵硬的胳膊,想把湿透的翎颌扶正,可他马上就放弃了这种努力。“我一点也不奇怪,真的。我知道你们最后会报复我们。我知道我们的生活有多奢侈,多安逸,这都是建立在姐妹的付出上。我们从没带回过一粒花粉,或者是一滴清水,更别说花蜜了。我们什么也没带回来过。我们从没做过任何工作,却总是要求很多。清理我们的钩刺,舔净我们的腹沟,赞美我们,服侍我们,你们只能吃我们剩下的残渣。还有我们浪费的那些食物……原谅我吧。”“现在我无处可去了,我很明白。我只求你一件事:你杀了我吧,别去叫生育警察。”弗洛拉转过身去:“去求其他姐妹吧。我已经没有杀戮的力气了。”他抬起头来。“你是在可怜我吗?”弗洛拉说不出话来,因为卵的样子又开始在她脑海里闪烁。她蜷缩着腹部,控制着自己,寻找着那种感觉——空虚是痛苦的。“你哭了,”他说着,“我听见了。你是不舒服吗?”“这是因为爱。”弗洛拉说道。“啊哈,你们这些姐妹都会爱上鲜花,那承载了你们所有的情感。当然,你们还会崇拜女王陛下。”“不是因为鲜花,也不是因为女王。”林登先生擦掉脸上的血块,胸膛微微起伏着。“我能知道是为了谁吗?”“不能。而且我已经失去他了。”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从巢脾上传来——是清洁工们回来了。弗洛拉摇了摇头,把回忆清走。林登警惕地看着她。“我从没见过你。”她向门口走去,迎接着自己的同伴。完成奉献仪式后,每只蜜蜂都把身体挺得高高的,看起来美丽而容光焕发。“快点工作吧,我的姐妹。”弗洛拉对她们说,“站好最后一班岗。”清洁工们点着头,看起来不再害怕。她们清理着停尸房里的每一个角落——清扫着,擦洗着,把尸体搬走,直到处处都一尘不染。所有痕迹都被清理干净,整个房间也被清空。林登先生已经不见了。清洁工们就朝弗洛拉低头鞠躬,释放出强烈的家族气息,并把奉献仪式的气息留在体内。她们六个排成一队,无声地走向起降板——弗洛拉就跟在她们身边。她们颤抖着走到阳光里,接着就打开所有气孔,把保存的最后一丝女王之爱释放出来,然后又把这神圣的气息吸入胸膛。“赞颂你们的每一天,姐妹。”弗洛拉对她们说着。她们小小的面孔上露出了苦笑,接着就一个接一个地启动了引擎。当一切就绪后,她们一起从起降板上一跃而出。正中目标!刚一撞上蛛网,她们还激烈地挣扎着。果园里响起了赞美诗的歌声。弗洛拉强迫自己看着那些蜘蛛,看她们走向蜜蜂们。当空气中充满她们的气息,弗洛拉不禁哭出声来。祭司们说得没错:一切结束得很快。但她还是说了谎——弗洛拉知道在停尸房后面,那堆正在腐烂的尸体全部来自赛奇家族——但祭司直接否认了。这很没有道理。清洁工们都很强壮健康,看起来只可能死于衰老——但她们被频繁地牺牲了。弗洛拉拖着疲惫而空虚的身体,往回走去。她试着回忆,想记起是哪段圣典给了赛奇们生杀予夺的权力。但那既不在教理问答书里,也不在地砖祈祷文上,甚至也不在她关于女王图书馆的记忆里——但那一定是存在的,因她们的规则就是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