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天,蜂巢就调整好了气味,好像这里从来没出现过雄蜂似的。这时,流言从育儿室传来。她们说:女王不会再产下雄性蜂卵了。这个消息迅速被传开,所有餐厅里提供的食物都越加简陋,采集变得越来越慢,现在神圣母亲那里又传来信号——冬天就要来了。每个晚上,很多内务蜂在睡眠中死亡;到了白天,勇敢的采集蜂们也纷纷在寒冷的风中掉落,因为她们飞得离巢太远了。有的采集蜂找到鲜花,但再也站不起来了。就连那些最为强壮、最为优秀的蜜蜂,也只能带着半篮花粉和几乎全空的嗉囊回到起降板上。接收蜂们不再鼓掌欢呼。弗洛拉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好缓解日趋严重的饥荒。所以她更加努力地工作着,寻找的身影出现在镇上的每一个花园里,还有每一片田野上,只为找到哪怕一小口带着苦味的花蜜。这次她来到了一片垃圾场,各色垃圾凌乱地堆积在上面,可一丛黄紫相间的荷兰紫菀为这里平添了优雅。它们的花瓣展得宽宽的,展示着粗粝的花粉。弗洛拉就降落到那上面。到了黄昏时分,稍有头脑的采集蜂都找到了这里。她们飞了回去,把紫菀花粉放入藏宝库的保险箱里,并为餐桌增添了快乐——但到了早上,清洁工们不得不把新的尸体放到货运区;因为停尸房里已经没有位置了,而大风又封锁了起降板。采集蜂们涌到了甬道上,看着灰色的天空,听着嘎吱声从脚下的果园传来。轮到弗洛拉时,她把六个钩刺都插到甬道的蜂蜡里,探出身去,感受着外面的飓风。树叶在风中打着转,树枝在咯咯作响。唯一让她高兴的是,那些蜘蛛网已经不见了。晚些时候,赛奇们六个一组,一同出现在蜂巢里。她们专心地祈祷着,念着大家不熟悉的咒语。她们看上去比之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加美丽。许多蜜蜂都停下了脚步,看着她们从门厅里穿过。她们伸展着长而优雅的翅膀,让强烈的家族气息从身后飘散开来。弗洛拉的触角**着,似乎感到有什么密码就隐藏在那股气息里面。赛奇们并没有说话,但当她们走过时,姐妹都低下了头,为脚下的变化感到惊讶。巢脾已经停止传送信息了。姐妹都丧失了勇气。她们挤在每个大厅中央的大块马赛克上,在信息板上跺着脚。她们一边让彼此安静下来,一边试图用触角感受着空气中那微妙的变化。但她们看不到祭司,也没办法去问她们。异样的气氛让大家感到阵阵恐惧。到了傍晚,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因为赛奇们竟出现在餐厅里,为大家侍候晚餐。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姐妹都说不出话来。她们忘记了自己家族本来的位置,随意乱坐着,只是为了找到更好的视角,看看这不同凡响的一幕。赛奇们扭转着外袍似的斗篷边,展示着她们美丽的金色条纹。经过抛光,她们的甲皮都泛着青铜似的光泽。还有她们的毛发,也都柔软地挺立着,散发着芳香。她们的眼睛下各有一个精巧的金色标记。这样一来,当她们把头转向接受服务的姐妹时,简直就像散发着女王的光彩。当一位祭司把一杯金色的蜂蜜放到弗洛拉面前时,她觉得自己如在梦中。姐妹都惊讶地抬起头来,她们也都受到了相同的礼遇——她们一生中从未吃过这样的食物。大家吓得不敢下口,以防自己犯下过错,但祭司们却亲切地鼓励着大家,让大家开动。上千朵鲜花孕育的香甜在蜜蜂们的舌尖上炸裂。空气中都飘**着愉悦——进食之后,她们觉得自己又恢复了力量。蜂蜜让她们感到了勇敢和快乐,于是她们唱着:赛奇家族如此优秀,祭司们照看着大家,永远不会让大家感到饥饿,每只蜜蜂都爱着姐妹,她们爱着蜂巢,让大风去吹,任冰霜侵蚀,神圣母亲保佑着大家的安康,赛奇家族就是她钟爱的代言人!当蜜蜂们把杯底的最后一滴蜂蜜舔净,把花粉蛋糕留下的最后一丝残渣咽下,赛奇们已经站到她们当中。她们用难懂的语言轻轻唱起了圣歌,直到蜂巢意志进入每一个姐妹的大脑。我们共享这最后的盛宴,在冬团之前。冬季已经到来,让我们加入冬团。祭司们开始嗡嗡地发出神圣的和音,并示意大家起身。姐妹的声音汇聚到一起——蜂蜜和花粉为她们的身体添加了美丽的重量,仿佛把音色都变得不同了。接着,在祭司们的带领下,她们走出房间,来到了甬道上。蜜蜂们拥在一起,身上散发着蜂蜜的芬芳。她们排着长队,歌唱着向前。弗洛拉本以为她们会去往舞蹈大厅,并进行奉献仪式,但赛奇们带着她们朝藏宝库的方向走去。随着越来越多的蜜蜂涌入,大家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两面挺拔的高墙上依然是空旷的穹顶,但大家还没来得及为蜂蜜的匮乏而感到恐惧,就沉醉在浓厚的女王气息里。振翅大厅里的所有圣杯都不见了。女王陛下正和她的侍女们一起,站在大厅的中央,气息从她身上喷涌而出,浓厚而纯净。她的笑容如此美丽,这让每只蜜蜂都相信,神圣母亲正在看着她,也深爱着她。大家不禁发出了幸福而温柔的嗡嗡声。“祝福你们,我的女儿。”女王说着,“希望我们能再见面。”“从现在起,我们将开始冬团。”赛奇祭司们异口同声地说着,接着她们就开始指导蜜蜂们怎样列队。大家环绕着王室成员,从地位最高的家族开始,勾着彼此的身体,优雅地镶嵌在一起。她们一个家族接一个家族地向下延伸,拉着彼此的身体,互相支撑着,形成一个巨大的蜂团,让女王隐没在她们中央。同时她们还小心翼翼地留出足够的空隙,以便空气能够流通。一个家族接着一个家族,蜜蜂们爬上蜂团,紧紧抱在一起,反反复复,直到每只蜜蜂都找到自己的位置,蜂团也高高地填满了藏宝库。顶层是强健的西斯尔家族,她们负责把蜂团固定到巢脾上。储藏蜂蜜的巢室在那里开启,蜂蜜的馨香混合着女王的气息。强烈的芬芳一路飘散,一直传到清洁工当中——她们组成了蜂团的最外层。这样一来,就连最为卑微的蜜蜂也能感受到女王的爱与安慰。作为一名采集蜂,弗洛拉本有权去更核心的位置,可她决定紧紧留在同族姐妹身边。她想要带给她们安抚,也想在自己加入前确保她们用正确的方式钩住彼此。接着,一个声音从蜂团中央传来,那是蜂巢意志的声音:接受、服从和服务。“接受、服从和服务。”每只蜜蜂都回应着。每当一只蜜蜂说完,她的神经系统便和姐妹融为一体,她的触角也随之打开。弗洛拉也说了同样的话,但她依然紧闭自己的触角。九千只蜜蜂同时放缓了呼吸,随着她们同吸同呼,她们各自的家族气息也消退下去。大家都进入了同样的芬芳——和女王一起,和赛奇们一起,也和蜂蜜一起。没有了姐妹不断运动的身体,蜂巢的温度迅速变冷。处于外缘的清洁工们能感到从团心处传来的微弱温暖,但她们的翅膀和背部依然感到寒冷。她们同呼同吸,并把触角调整到息止位。在她们全都陷入了睡眠时,弗洛拉静静地听着大家的动静。她依然很清醒。她一边再次把女王之爱的气息吸入体内,一边感受着这气息的缓缓流动——神圣母亲已经入睡,但她自己的新陈代谢无法与大家保持一致。她听见果树的树枝在远处咯咯作响,还有寒风刮过天际。在寒夜的**威下,冰霜就像一片苔藓,繁盛在蜂巢的木板上。身处蜂团边沿,弗洛拉能听到从它深处传来的吱嘎声,还有姐妹浅浅的呼吸声。她又注意到女王陛下的气息。那气息缓缓地从她身下阵阵传来。寒风在星空下咆哮着。弗洛拉一直听着姐妹的声音,想找到还醒着的蜜蜂。她嘴巴发干,舌根发紧。她渴望着一滴清水——树叶上的一滴清水,沿着绿色细沟亮闪闪地滴下来的清水。她渴望像天鹅绒一样柔软的花瓣盖在自己的身体上,而不是像这样紧握着姐妹的爪子。她不能入睡,可也不能飞翔,翅膀被冷冷地锁在身后。如果她把触角完全打开的话,可能就入睡了,但那样的话,那些关于产卵的梦境也许就会被释放出来。想到这里,弗洛拉猛地抽了一下大腿,她两旁的清洁工在沉睡中发出了咕哝和呻吟声。外面的寒冷会让她死亡吗?那也许比现在这样更好——如果她不能入睡的话,可能就要死于无聊和沮丧了。现在弗洛拉拼命想要向其他采集蜂发出召唤——她们肯定也在挣扎着。因为采集蜂只需要短暂的休息,而这个蜂团仿佛要凝聚到地老天荒。弗洛拉集中精神,想要让自己镇定,同时也试着让自己的神经系统与姐妹达成同步,但她满心都是旧日的记忆,那些关于天空、旅行和往日生活的记忆。她**着舌头,仿佛要伸进锦葵那黏着的小嘴里;或者是要在奶油般的罂粟花粉中滚过,她几乎能感到它的荚压在她的毛发上。于是她闻着它那好闻的香味,把花粉刷进自己的挂篮里。她想念脚下的植物根茎,想念草木那凉爽的张力,而不是姐妹背上的灰尘。但她最最想念的,还是清晨的露水。她一定睡着过。因为当她醒来时,蜂团正在翻腾着。它旋转着,好让不同层次的蜜蜂都能移到顶层。她们最终将在那里得到喂养,然后便会回转下来。通过这种方式,蜂团将越过藏宝库的高墙,并在行进中打开储藏蜂蜜的巢房。当然,最先享用的一定是女王陛下。随着一个家族的蜜蜂得到喂养,蜂蜜的味道层层渗透出来。弗洛拉的食欲突然爆发,她看着四周,想找到食物的源头,但经过几个小时之后,蜂团已经重组完毕,而清洁工们的位置几乎没有变化。弗洛拉环视着这个让自己容身的上面密密麻麻的大球,她知道自己将会有好几天不能进食了。她小心翼翼地脱身出来,又把前后的两名工蜂连接到一起,好弥补自己离开造成的缺口。她设法爬到蜂团表面——她踩在数千姐妹的背上,动作轻轻的,生怕打扰到她们。最后,她终于隐约感受到了一丝天空的气息。接着她发现了一对残破的翅膀,还有一个坚实的胸膛——它们的主人是另一只采集蜂。“罗斯蓓女士。”弗洛拉低声道,因为她看到了又一波不安的震动,“你能睡着吗?我睡不着。”“不能,我受不了这种禁闭。别告诉我我的最后一餐是要吃我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这一层进食啊?”罗斯蓓女士沙哑的声音中透着焦躁,“采集蜂从来不需要等待,采集蜂不需要冬团——我们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其他蜜蜂发出的嘘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内务蜂囚徒们,”她反驳道,“我不想余生都抓着姐妹的手度过——我要把生命投入天空里。我现在就去为大家寻找食物。”“阁下——”弗洛拉能听到寒风在夜空中的呻吟,“现在可不行!”“行的,就是现在!我要带着这种禁锢到野外去。”罗斯蓓女士松开两旁的内务蜂,从自己的队伍里脱身出来。她摇摇晃晃地爬到蜂团表面,和弗洛拉站在一起。“阁下,请不要这样——最好等到早晨——”“我再也忍受不了了。”罗斯蓓女士展开翅膀。可弗洛拉发现它们已经在她背上凋萎。在她惊恐的目光下,罗斯蓓女士把一只翅膀拉到前面,喘着粗气说道:“我的翅膀!发生了什么?帮我把它们合上,我的姐妹。一定是因为太冷了——它们一定会再挺起来的。”她扯着自己的翅膀——它们随即碎裂。“这不是我的翅膀,”她朝弗洛拉低声说着,“我的翅膀既完整又强壮。它们一定还被压在下面。我必须出去,还它们自由。”罗斯蓓女士在蜂团上奔跑着,惊醒了很多蜜蜂。她纵身一跳,向藏宝库跃去,但没能抓住。她用力挥舞着爪子,跌向房间底部,痛苦的叫喊声一路传来。“采集蜂姐妹啊!”她朝弗洛拉喊着,声音从藏宝墙下方传来,那里是振翅大厅的地板,黑暗而幽深,“帮帮忙,带我去起降板上吧。我的花儿们还在等着我呢。没有我的话,它们都不能绽放——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弗洛拉冲到蜂团的边沿,用力跳上了藏宝墙。接着她又攀过蜜蜂的穹顶,一路向下,跑到了地板上。这里躺着许多死去姐妹的尸体,罗斯蓓女士就站在她们当中,挣扎着想要展开破碎的翅膀。她的腿瘫在地上,伸手够向弗洛拉。“我的花儿们,”她喃喃地说道,“它们都在等着我呢。你一定要去。”“好的,姐妹。”弗洛拉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触角,“告诉我关于你的花儿的事,我会明白的。”“千屈菜……”这只身躯残破的采集蜂说着,“的花蜜最好。你要记住。”弗洛拉坐在那里,直到罗斯蓓女士的身体一动不动,接着就把她仰面安置到其他死去姐妹的身边。“你真的很善良。”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