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弗洛拉才看清楚那是林登先生。他正弓着身子,坐在一面残破的藏宝墙下,看上去小小的。看到了他,弗洛拉感到开心。“我本可以在这之前的任意时间出现,”他说道,“好做个痛快的了断。可是现在,我注定要死于饥饿,就像我注定是个懦夫。”他抬起头来,“除非我叫谁来结果我的生命。”“别去打扰她们休息了。你都藏在哪里?”“在最平凡的气味当中——我加入了工蜂的队伍。看这个——”林登先生缩紧触角,让它们看上去显得短而钝。他弓起身子,低垂着头。虽然他的翅膀的位置看起来有些低,但当他迈着碎步,从一边跑到另一边时,他那迅速而不安的步态看起来像极了清洁工。“我猜她们也闻出了不同,可当然了,她们都不会说话。或者,可能……这想法真蠢……我觉得她们也许都很善良,善良到能够容忍。”她们都抬起头来,看着蜂团。弗洛拉有些犹豫。“那边,在我们中间,还是有位置的。至少你在那儿不会觉得冷。”“哦,没错。当一只蜜蜂的鲜血从伤口中流出来,那种感觉确实很暖——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你觉得我是疯了吗?”“嗜血的欲望已经过去了,现在没有谁会再伤害你了。”弗洛拉转身朝藏宝墙爬着。“等一下。”林登先生跟在她的身后向上爬着——行动的样子透露出他的虚弱,“这样做真的能行吗?你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些呢?你可真不一般,虽然这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了。”他一边跟在她身后,一边深吸一口气,想要挺起胸膛,“好的,谢谢你,我同意你的计划。”他轻轻地说,“但我的腹股沟——那是贵族才有的——一定会引起注意吧?有些姐妹没准会想要梳理它——”“你不会有危险的。”“太好了。”他低声答道,“在那个季节里,我可是很受欢迎的,累死了,你知道的。”清洁工们正安静地挂在属于她们自己的小格子里睡着。弗洛拉一边向林登先生打了个手势,一边轻轻把一对姐妹分开,接着又向他招了招手。林登先生趁机夹到了她们中间。那对姐妹喃喃地扭了扭身子。闻到她们的气味,林登先生先是扮了个鬼脸,然后就把手脚和她们缠在一起。“这味道还是很重,你不也是吗?”“我很荣幸。”弗洛拉释放出一波气味,笼罩在他身上,“安静些。”她踩在他身上,继续向上爬着,攀过更高层的姐妹。“可你要去哪儿?”“你的话太多了。”当来到藏宝库的地板上时,弗洛拉庆幸着姐妹的温暖。她小心翼翼地挤着身体,又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女王陛下的气息悄悄弥漫上来,笼罩着缓缓呼吸的蜂团。她等了一会儿,直到确认姐妹的气味已经掩盖那只雄蜂。接着,一阵奇妙的平静淹没了她的身体。她终于睡着了。* * *蜂团缓缓移动着,就像一个吊在空中的大球,里面的数千只蜜蜂向着巢脾的方向循环移动。蜂蜜宝藏被同时打开,轮到进食的蜜蜂们努力想咬到它们的边沿,好摄取哪怕只有一小口的甜蜜能量。接着她们会继续移动,沿着蜂团的外缘一路向下。大球继续旋转着,好让每一只蜜蜂都得到喂养。位置始终如一的蜜蜂只有一只,那就是女王。姐妹把她紧紧簇拥在蜜源旁,用身体温暖着她。每当她神圣的气息缓慢而稳步地释放出来,就说明墙上的一个储密格已经空了。蜂团有条不紊地在墙壁周围旋转,好确保每一滴蜂蜜都不会被漏掉。蜜蜂在大球里循环移动,却并没有惊醒姐妹。只有当旁边的蜜蜂挪动手脚时,她们当中才会兴起波澜,并随着蜂团的转动起起伏伏。当大球又开始旋转,蜂蜜的气味悄然渗入了弗洛拉的肚腹。她感到无比饥饿,就像刚去到达大厅时一样,她整个身体都感到空虚的战栗——当意识到自己离进食还有很久时,她绝望得想要哭泣。在轮到清洁工之前,也许还有数千张嘴等待着进食——如果她们足够强壮的话。由于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动作,她的六肢开始发酸。但身旁的弗洛拉姐妹都在睡着,也包括她刚刚引入的,那位特别的新“姐妹”。弗洛拉并不想惊醒她们,但她也无法再这样忍受下去。她集中精神,用神圣的芬芳包裹住自己的触角,并想以此来安抚自己的躁动。但这气息显然不够,她努力的结果也只能是加剧了自己的渴望——不论是对事物,对活动,还是对任何东西,除了这种黑暗而局促的禁锢。其他采集蜂也都醒了——她能感受到她们沮丧的气息从蜂团中阵阵涌来。她更加用力地思考着——空气已经发生了变化,蜂巢木板的味道也变得不同。空气更干燥了,风刮得也没那么猛烈了。弗洛拉轻轻地脱出身来。* * *在起降板上看到的一切令人震惊。果园里,深色的树枝斜着伸出来,映衬着灰白的天空。在那之后就是**的棕色土地,它们向远处延伸,通往高高的森林线。几只采集蜂望着彼此,试着伸展饱受拘束的手脚。大家都极为饥饿。她们盘旋着扬起了触角,想感受冷空气的味道。现在无风无雨,苍白的雾霭在云端显示着太阳的存在。她们一个又一个地开启了引擎。在寒冬的空气中,这声音显得如此巨大而特别。这里并没有西斯尔卫兵,所以为了能够回来,采集蜂们只能自己把归巢标记做好。弗洛拉看着她们。一位来自凯伦娜家族的采集蜂赞许地向她点了点头。“你有权这么做。”她的声音粗糙而干涩,弗洛拉甚至能听出她腹中的一片空虚,“而且你的家族气息这么强烈——”“——我们中没有谁会错过它!”“行动吧,姐妹。”平生第一次,弗洛拉在起降板上释放出自己的家族气息——这宣示着弗洛拉家族也能采集。吸收了这新的颇具特征的化学气息,归巢的气味标志变得更加浓烈。经过长时间的折叠,弗洛拉的翅膀已经变得虚弱。寒冷吹在她身上,可她仍努力向高空飞去。所有气味和气流都已经发生了变化,仓库的味道变得更加强烈。一波信息突然在触角中闪现——她清楚地意识到,这是莉莉500留下的数据闯入了她的大脑。是采集地点的坐标,就在小镇那边。“玻璃笼子,玻璃笼子”,这是唯一随之而来的词语。弗洛拉不明白它的意思,但坐标信息持续不断地涌来,于是她开始朝那些房屋飞去,目标是肮脏的好像拼接物似的绿色花园。风越刮越猛,同样猛烈的还有严寒。每次把血液输送到翅膀上,都消耗了她更多的能量,空空如也的嗉囊也暗示着危险。她又自大了,竟觉得自己能在最严峻的环境下和最遥远的土地上采到花蜜。现在,她只能空着嗉囊,追着太阳下落的方位和角度回家——“玻璃笼子!”莉莉500的信号持续出现在脑海中,“玻璃笼子!”“安静!安静!”弗洛拉在空中打着转,体内的能量水平向大脑发出了警告。一旦她接触到冰冷的大地,一定会被它吸干体内的最后一点能量,那样她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她捕捉到一丝香甜的气息——明媚、纯洁而充满活力。是一朵花——一朵年轻而美丽的鲜花。弗洛拉锁定了它。一阵馨香打着转,沿着一栋建筑旁边的灯管传来。那味道既不是醉鱼草,也不是鸢尾花,甚至不是忍冬。看到自己在大玻璃窗上的倒影,弗洛拉一个急转,以免撞到玻璃上。玻璃笼子原来是一间温室,里面有很多植物——一些花瓣看起来明亮而美味,另一些则又小又白。她寻找的香甜气息就来自这里。一朵鲜花正在召唤着她,请求着蜜蜂的到来,或者任何传粉昆虫的到来——但弗洛拉不知该怎么进去。风沿着玻璃墙拖着她的身体。她感到香味更加强烈了,这香味来自墙身下半部的一处小缝隙。* * *温室里的空气温暖而潮湿。在这里,植物生长的地方并不是大地,而是色彩鲜明的各种花盆。它们或是被放在花架上,或是被放在壁架上。地面上有一个金属盘子,里面放着一些碎肉,几只苍蝇正在那里吃着,但死去的苍蝇更多。它们或是躺在窗台上,或是落在地板上,并在那里渐渐地干燥。弗洛拉顾不上其他东西,她眼里只有那些美丽的植物,它们用纯美的芬芳呼唤着她。它们盛开着,从不曾被谁触碰,就这样渴望着蜜蜂的到来。她首先要做的就是躲避醉酒似的青蝇——他们会污染所有大花的花头。许多苍蝇会降落在含苞待放的橘色百合上,为了吸取花瓣褶边上渗出的稀薄的小滴蜜汁。在那里等待着的还有一些花朵,弗洛拉不确定它们是否已经准备好,因为它们的花瓣看起来就像是碧绿而肥厚的豌豆荚;还有那肉红色的嘴唇,它们缩拢着,边缘还镶嵌着奇怪的白色卷须,仿佛一颗颗尖牙。感受到她翅膀的拍打,它们朝她发出了轻佻的嘀咕声,并释放出浑浊的气息,布满了她的去路。但她对它们并不感兴趣。在一片粗鄙猥亵的喧嚣声中,弗洛拉嗅到一丝真正的芬芳,它在召唤着她。那是一棵小小的橘树,上面开着未经采撷的小花。可怜的橘树啊,它小小的身体上竟被嫁接了三种不同的植物。在这沉闷的冬日空气中,紫外线在它小小的花头上闪耀着。从紧紧扭着的根部上,她感受到了它的渴望。“嘘,嘘。”弗洛拉一边通过双脚释放出自己的气息,一边降落在光滑的深色树叶上。柑橘的香甜立刻点亮了她的感官,旅途的疲劳一扫而空。这间玻璃房间里只有她一只蜜蜂。弗洛拉打开挂篮,准备好迎接大批的花粉和花蜜——她一定要把它们从这个奇妙的地方带回蜂巢。她向上爬着,停在一朵奶油般的白色花朵上。从没有谁触碰过它,所以当弗洛拉的脚触到它的花瓣时,她和鲜花都感到一阵战栗。弗洛拉温柔地揽着它,伸出舌头,深深刺了进去。无与伦比的美味瞬间在她心里和体内炸开,仿佛阳光照在水面上。她尽情喝着,直到把它们全部喝干。在她身后,肥厚的绿色花朵也在等待着。弗洛拉一边把小颗小颗的金色橙花粉粒刷到挂篮里,一边感受到它们那持久的欲望。当她再次看着它们时,那些绿色的唇瓣已经打开了,露出了里面的红色,还有边缘上那些白色的像流苏似的东西,看起来更有种喜庆的味道。它们的花蜜浓稠而粗糙,自然不能和橙花那近乎神圣的芬芳相较,但产量很丰富,而且,它们吸引注意的方式也很讨喜。弗洛拉情不自禁地从体内释放出更多的气息。它们是这样渴望着她,所以开始向她靠拢。在她的目光下,它们的内瓣渐渐变得湿润起来。她盘旋着,不禁被它们的欲望吸引。“还不如来我这里。”一个声音高声吟唱着。弗洛拉循声望去,只见一只硕大的黑色弥涅耳瓦蜘蛛正坐在她薄雾一般的蛛网上,“真是个甜美的仆人。来吧,让我来抱抱你。”“我已经见过你的同类了。”弗洛拉冲她喊着,“不,谢谢。”危险的蜘蛛让弗洛拉的身体开始分泌肾上腺素,于是她更用力地拍打着翅膀。更加浓烈的气味从绿色的花朵中升起,这让她感到激动。也许它也是一种野草吧。在现在的情势下,姐妹连大戟草蜜都会喝的——如果她们能找到的话。如果能带回满满一嗉囊新鲜花蜜,这总归是件好事,不管这花蜜来自哪里。它那肥厚的花瓣张得更大了,似乎在鼓励着她。谁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出现能采蜜的天气呢?也许她可以自己把橙花蜜喝掉,然后把这种产量更大的花蜜带回去。弗洛拉把触角里的信息通道又开大了一点,想听听莉莉500是否有话要说,但什么信息也没有传来。突然之间,更多的气息从那些绿色的花朵上迸发出来,冲进弗洛拉的大脑,迫使她去注意它们。那一张张肉红色的嘴张得更大了,每一片内唇上都立起三条白色的长丝,似乎是雌蕊,也有点像花药,只是那上边并没有花粉。它的花蜜只存在于一个地方,那就是花瓣底部的连接处——看起来是黏稠的一小片,粗糙却丰盈。那是一种甜得发腻的气味,让弗洛拉有些犹豫。这种庸俗的花儿啊,它是这么不知羞耻地祈求着她的触摸,为此它甚至分泌出更多的花蜜。一个念头闪过弗洛拉的脑海——也许从这儿采到的花蜜足够整个蜂团享用呢。她还没决定先去采哪一朵花,温室里就飞来了成群的苍蝇——他们也被同样的气味吸引了。他们嗡嗡地围着这些花朵,疯狂地飞着。弗洛拉不由得一个急转身,换来了青蝇们粗鲁而大声的称赞。他们用肮脏的脚踢着绿色花朵们的白色流苏,好像在戏谑似的。他们一会儿俯冲下去,一会儿在空中盘旋,直到浓厚的花香与蝇身上腐肉和排泄物的气味互相纠缠,扭动在空中。一些苍蝇撞上了明亮的玻璃,于是便落到了地上,昏厥着发出了嗞嗞声。这些滑稽的动作让弗洛拉感到一阵烦躁,但想到弥涅耳瓦就在角落里,她还是向高处飞去。透过窗帘似的黏性蛛网,蜘蛛一直盯着他们。“有秘密的蜜蜂啊,”蜘蛛低声说着,“我在这里就能闻出来了。”弗洛拉想要离开,但一波警报腺素溢出了她的身体。蜘蛛笑着说:“我想,今天我们能娱乐娱乐了,先看看这些傻子。”苍蝇们嘲笑着那些绿色的花朵。他们嗡嗡地飞了过去,让那些花瓣露出了里面的红色。接着他们就尖叫着从中间穿了过去,一点也没碰到它们。它们真是些奇怪的花。最大的那朵显然还没忘记弗洛拉,它继续释放出香气,并把它自己推向弗洛拉盘旋的地方。“它们总是想要你们!”一只青蝇一边朝弗洛拉大声喊着,一边猛地飞了过去——那花朵的气味让他发狂,“但我们也很优秀!我们的名字就代表了我们的技能:飞翔[1]!看我的!”他青色的身体泛着金属的光泽,毫无规则的飞行路线在他身后的空气中写下一行行****的诗歌。他的动作让弗洛拉感到阵阵眩晕,他身上的气味也让她感到恶心,但他的同伴们都发出了赞许的吼声。年轻的苍蝇在弗洛拉与饥渴的绿色花朵之间迅速穿梭着,他用沾满秽物的脚踢着它白色的流苏。在弗洛拉看来,那花瓣似乎正在移动,仿佛想把苍蝇给捉住。“你必须求我!”他一边向那朵花喊着,一边在空中又旋转了一圈。“哦,哦,来和我坐在一起,讲讲你的故事!快来啊!”他的癫狂让蜘蛛感到兴奋,于是她好像**发作了似的抓紧了蛛网的边沿。“我们和你们一样优秀!”苍蝇一边大喊,一边比赛似的在弗洛拉四周飞着。他追逐着自己留下的滑流说:“虽然你们都看不起我们,叫我们米莉亚德——可是在这里,供养我们的鲜花是一样的!”“蜜蜂,采蜜蜜蜂,”弥涅耳瓦朝弗洛拉喊着,“把那小‘屎槽’给我带过来,让他讲讲他的故事……”苍蝇落在绿花附近的一片叶子上——它看起来肥厚而暗淡。他脚上嵌满了粪便,几块满是血污的碎肉已经风干在脸上。他站在植物旁,这让他显得卑微而可怜。在他的紧握下,植物的皮肤开始收紧,并分泌出更多的**,一股麝香的味道让人眩晕。弗洛拉就停在一旁的壁架上。“你们制造蜂蜜,所以你们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他一边对弗洛拉说着,一边往高处爬着,靠近那红绿相间的花朵。它慢慢张开花瓣,准备迎接他的到来。“可鲜花也爱着我们。我曾从一朵花里吸吮过很多花蜜,也学到了它的名字——大戟属植物。你相信吗?这是真的,不管你怎么想。”苍蝇也渴望着尊重,这让弗洛拉有些生气。她明白赛奇们为什么鄙视她的出身——因为她们也鄙视自己。“别哭哭啼啼了。”她说着,“如果你是只苍蝇,你就是一只苍蝇!我们中也有喜欢大戟花蜜的——我只是蜂巢中地位最低的,负责清扫垃圾——”“啊哈!”蜘蛛喊道,“你还想要什么呢,就你那肮脏的异邦血统?”弗洛拉朝蜘蛛释放了一波战斗腺素:“我生于女王,孵化于蜂巢!”“愚蠢啊,我说的是你的父亲。他是一名狂妄的黑色游徒,来自遥远的南方。”蜘蛛张开了嘴,露出自己的尖牙,“我敢说没人会偷他们的蜂蜜!”她的小眼睛开始刻意露出一丝温和,“你的血一定无比香甜……”“别理她。”苍蝇上下飞舞着,想转移弗洛拉的注意力,“只有你给她机会,她才能把你抓住。”他钦佩地看着弗洛拉,“你们真会有人吃大戟草蜜吗,就像我们一样?”“我认识一个。”弗洛拉情不自禁地微笑着,“但我蜂巢里的其他蜜蜂不喜欢。”她感到蜘蛛正在认真地扫视着她的翅膀,但她一心专注飞行。“谢谢你。”他向她鞠了一躬。在肮脏的外壳下,他的腿细长且匀称,胸部闪耀着蓝色的光彩,显得十分美丽。“你是第一只愿意和我说话的蜜蜂。”他转过身去,沿着花径,大步走向绿色的花朵。“等一等!”弗洛拉喊着,“那株植物——我不知道它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口渴了,而且它需要我。”“是的,等一等,男孩!”一只身形硕大的雄性青蝇沿着窗台跑了过来——他已经没了翅膀,“我告诉过你——”“可每一次,我都活着回来了。”年轻的苍蝇几步爬上了那花心里红色的皮肤,站在长长的白色花丝之间,“别担心——我可以在它们之间跳舞,我还能胳肢它们——看!它们很喜欢呢!”他拍着一根白色的细丝,接着光灿的后背上就映出了红色。他朝花瓣底部跑去,想去喝那些花蜜。美味让他发出了开心的嗡嗡声,他站起身来,满脸潮湿而黏腻。“好美味啊。没有危险,只要你不碰两个。”“危险就在你身后!”蜘蛛尖叫着,“快!”年轻的青蝇警觉地向后一跳,正好撞上了另一根白色的长丝。这一碰触发了陷阱,白色的流苏花瓣合拢到一起,弗洛拉只来得及看到苍蝇那张受惊的脸。他尖叫着,疯狂地发出嗡嗡声。他用力向上爬着,手还伸在外面。这时,一阵**的声音从臃肿的芽孢内传来。“这个傻瓜!”蜘蛛笑得浑身发抖。这时,苍蝇的尖叫已经变成了一阵“咯咯”声,接着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贪婪的花朵,他正好是它的食物。还是你先请吧,不过我想得到这份奖励。”蜘蛛伸出爪子,查看着花朵们的边沿。弗洛拉紧紧抓着墙壁,强迫自己朝那边看着。苍蝇的身体正在液化,那种气味从绿花那膨胀的嘴唇中渗透出来,飘散到空气中。这让弗洛拉无法嗅出窗户的位置,于是她只好沿着平滑而闪亮的玻璃,寻找着视觉线索。可她只能看到温室的影子倒映在身后。在墙的上方,一个黑色的物体正在移动。弗洛拉从墙上跳下来,一边在空中盘旋,一边发出惊恐的嗡嗡声。蜘蛛沿着蛛网爬了过来,用一根蛛丝把身体吊在空中。“小小的产卵工蜂,你这个叛徒——如果你愿意,可以挑战女王。不过我觉得现在正是时候——她年纪多大了?三个冬天,还是四个?我忘了。让位也没什么大惊小怪——我亲爱的!”“神圣母亲是不朽的——没有人能改变她的地位。”弗洛拉的声音中透着紧张。蜘蛛则发出了啧啧声。“镇定,我亲爱的——恐惧会影响味道。我只是想帮助你,让你手上不再沾染同伴的鲜血。”蜘蛛慢慢沿着墙壁爬下来,来到弗洛拉身边,“如果你回去的话,将会引起骚乱……姐妹将攻击彼此……”她的声音低低的,似有似无,“你将给你的蜂巢带去灾难……带去不可想象的恐惧……”“你说谎!”还没等弗洛拉反应过来,令人作呕的恐怖气味便从那些绿色花朵中涌了出来。这让弗洛拉看不见东西,也无法思考。局促在这狭小的温室里,她只能一次次撞向明亮的玻璃。就在她摇摇欲坠时,蜘蛛重重地跳到地板上,跑到她下方的位置,等待着她掉下来。弗洛拉用一根爪尖钩住了墙壁,并悬在那里。“很好!”蜘蛛喊着,“就在那儿等着!我会用一束丝线逮住你。”“住口,你这个呆头呆脑的丑布袋。你才没有丝线。”那只没有翅膀的大苍蝇沿着窗沿爬了过来,并冲弗洛拉喊着,“蜜蜂!你对我同类说的话很公正。现在到我这边来,让我告诉你出去的路。”“你怎么敢?她是我的!”大蜘蛛在地砖上转来转去。弗洛拉向下看着,已经快没有力气了。“相信我,”那只老青蝇又向她喊道,“你就能得救!”弗洛拉不再看那个怪物,她又开始打转,一次次的碰撞让她有些昏厥,她挣扎着飞到窗沿上,落到苍蝇身边。身下的地板上,蜘蛛正在想办法爬向他们。“这边——你必须从我身边过去。”苍蝇扶住弗洛拉,把她往前推着。在他的推动下,弗洛拉来到玻璃下立着的金属细支杆前。“先把脚舔干净,再往上爬。”他说着,“不然你会掉下来。”弗洛拉能闻到冷空气从上方玻璃的间隙间涌入的气味,下方则传来蜘蛛身上那油腻的恶臭。两条长着长毛的黑色大腿爬上了白色的窗沿,抓稳——然后又是两条。蜘蛛在他们身后立起身体,发出兴奋的嘶嘶声。弗洛拉用舌头拍打着脚上的污物,然后沿着光滑的金属杆向上爬着,直到她抓住窗下平坦的窗台——那扇小窗是开着的。寒冷而自由的空气搅动着她的翅膀。她向下望去,想谢谢那只苍蝇。只见他坚定地站在那里,发出了不屈的嗡嗡声。接着,硕大的黑色蜘蛛就来到了他的面前。“快走!”他大喊一声。* * *弗洛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直到引擎低吼,带着她飞向生命。天空几乎全变黑了。她一边绕着花园飞行,一边寻找着熟悉的气息。她依靠本能飞着,只找到少数几个地标——公路上传来的柴油味,从仓库下水道里传来的刺鼻的苦味,然后她才欣喜地嗅到了气味的灯塔。那是采集蜂们做好的标志,虽然稀薄,却让人安心。她奋力朝那里飞着,穿过深色的果树枝丫,飞向她的蜂巢,还有采集蜂姐妹的气息。弗洛拉终于站到了起降板上,带着四分之一嗉囊的花蜜,朝家的方向跑去——那里有她心爱的家园,她的生命,还有她承载的秘密。[1] 此处“飞翔”与“苍蝇”的英语单词都是“f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