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大厅外,数百只蜜蜂正在门厅的密码马赛克上走来走去,弗洛拉一动不动地站在她们当中。她用自己身上的所有气息来进行定位,寻找着致病气体的来源,但它到蜂巢的气息闸门后就消失了。弗洛拉运用在采集工作中学到的一切技能,捕捉到每一丝气息,并分析着它那难懂的分子结构。它伪装得像是花香,头香甜美像是花瓣,但这伪装的气味有些难以识别。采集蜂们不会追寻它,因为它没有食物的味道——清洁工们也会忽略,因为表面的香甜让它和蜂巢垃圾迥然不同。采集蜂们回来了,她们身上的引擎声打断了弗洛拉的思考。一组年轻的接收蜂从她身边经过,朝着起降板跑去。她们身上飘散出家族的气息,传递出兴奋的味道。随着她们身上的味道越来越明显,那种气息马上消失不见了——连一个原子也没剩下,仿佛它自己也有智慧,在躲避着追踪似的。弗洛拉沮丧地向蜂巢中层跑去。在这个时间里,工蜂宿舍应该是空着的,而且会相对安静。在那里,弗洛拉应该能在它完全消退之前重新找到有用信息。可令她吃惊的是,一走进主门厅,那种气息又自己冒了出来。不过这次,虽然它稀薄的旋涡状内核还是一样,但在表面的花香伪装下,它发生了变化。它似乎开始模仿巢房本身的味道——一旦成功,它将变得更加难以察觉。弗洛拉顾不得自己的安危,竭力把那种味道吸入气孔。身体的所有本能告诉她,这是一种极其肮脏的东西——它一边把自己伪装成蜂巢的气味,一边在变得更加强大。腐败的气息呈螺旋状,从它的内核里隐约飘散出来。很快它就会完全弥漫开来,通过呼吸进入每一位姐妹的身体——接着,这些身体就会变成它邪恶目的的载体。弗洛拉集中所有力量,想要弄清它的核心结构。它似乎只是一波腐臭,就像是陈尸发出的那种味道——但随着她渐渐靠近寝室,那种味道变得越加强烈。弗洛拉觉得自己会在墙角里找到某个可怜姐妹——她的身体已经开始溃烂。她冲进房间,在一排排床铺之间寻找着——但这里什么都没有,而且十分整洁。关于那种气息的线索又消失了——除了还挂在寝室空白蜡墙上的几个分子。弗洛拉扬起触角,感受隐藏的每一块镶板,还有入口地砖。但墙壁上只有姐妹身上散发的家族气息,简单而真实。弗洛拉转身回到门厅里。她站在雄蜂到达大厅的入口处,这里也处在花粉和糕点房与蜂蜡圣堂之间。现在这里已经修缮完毕,全新的蜂胶雕刻散发出强烈的气味。从那里进去就是一场常见的、无聊的**——一只新生的雄蜂刚刚从自己的羽化间里降生。弗洛拉封住了所有气孔,抵御着浓烈的性外激素的味道,好让自己不要分心。前方就是二类育儿室那高大的双重门。一种特殊的气味隐约盘旋在那里——但这只是一种污浊的气息,而不是她在寻找的那种像生命一样的狡诈多端的味道。弗洛拉就像一名最卑微的清洁工,寻找着接下来需要清理的垃圾。她跪在地上,把触角搭在天沟上。姐妹的声音和密码地砖的脉冲越传越远。一种隐隐约约的味道一直都在——那是疾病的气息。如果她有意识地试着抓住它,它总能溜走,但当她开始轻轻地呼吸时,它就又会出现。那种感觉就像从长途采集之旅回来,弗洛拉把所有直觉都用在体内的罗盘上,然后才开始走路。她不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半催眠状态。她只能隐约感觉到姐妹在转身离开时发出的感叹,还有她在通过气味大门时,触角上隐约传来的那种痛苦。她继续走着,渐渐靠近那种肮脏的气味。弗洛拉感到自己的胸口碰到了什么东西,于是她停了下来——是六名一模一样的赛奇祭司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们都穿着长长的礼袍。一大群警察正黑压压地站在她们身后。“你的工作是什么?”祭司们异口同声地问道。“我,我是清洁工。我在寻找疾病的源头。”她们盯着弗洛拉,触角迅速地**着,在无声地交换着意见。“这么说是真的,”一名祭司这样说着,声音里充满悲哀,“看来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她的话击中了弗洛拉的心脏。现在她认出自己是在哪里了——上次伯内特女士因为嫉妒将她驱逐出去;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进来过了。她又站在这里——女王私室的大门前,上面雕刻着美丽的纹饰。一种气息正从里面散发出来,好像一团有魔力的乌云,那正是她在寻找的味道。“不!”她尖叫着,“不是神圣母亲!”祭司们把她拉了回来。警察站在她们面前,她们先是用自己的气息筑起一道刺激的屏障,接着就砸开了女王的大门。* * *蜜蜂们都停在了门口,生育警察嗡嗡地发出了警报,但一动不动。赛奇们同时喊出声来。弗洛拉的触角僵硬地挺立着,恐惧占据了她的大脑。一只只高脚杯被打翻在地板上,破碎的蛋糕零零散散地撒落。女王陛下就坐在她们当中,翅膀像蕾丝斗篷一样铺在周围,覆盖着她的身体。她的脸依然美丽,虽然身上的气息已经变了。神圣的女王之爱的芬芳蜿蜒流淌着,被病毒侵害的味道却随着她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而变得越发强烈。女王的侍女们衣冠不整地瞪大了眼睛,她们向生育警察伸出手来,她们的翅膀凌乱地卷曲在背后,好像被吃掉了一半似的。她们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们的舌头化成了黏液。“是谁,这么粗鲁地闯进来?”女王抬起头来,在房间四周扫视着,“是谁?竟然在产卵时打扰我们?”她重新整理着外袍。大家都看到一个死去的婴儿正被她抱在怀里。“不,母亲!”弗洛拉想向她奔去,但生育警察紧紧抓着她的手臂。女王转过头,用已经失明的眼睛对准她所在的方向。“让我的女儿进来。”“原谅我们,女王陛下,但现在您必须去女儿们中间了。”祭司们跪倒说。“但我们正在哺育孩子。”在肮脏的气味中,一阵纯粹的奉献气息从女王身体中升了起来,还伴着她那美妙的声音。房间里的每一只蜜蜂都渴望着向她靠拢。“原谅我,母亲啊。”弗洛拉哭泣道。女王茫然地转过了头。“亲爱的孩子,”她说道,“擦干你的眼泪吧。”她朝侍女们招了招手。一个侍女向她爬去——她的家族气息完全被病气淹没了。“把新生的儿子带走。”女王说着,“把他带到育儿室去。”她试图把手里的死婴交到侍女手上,可就在这时,那个婴孩的身体碎成了几块。侍女们发出了恐惧的呻吟。“陛下,请你过来。”赛奇祭司们说,“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她们释放出辛辣有力的苦气,让它形成一条封锁线。女王站起身来,穿过封锁线,朝雕饰精美的大门走去。侍女们也想匍匐着跟在她身后,但被生育警察挡住了。“原谅我们。”她们从胸部上方扭动着自己的头,接着转向弗洛拉说,“来吧。”* * *所有蜜蜂都暂停了自己的工作,被蜂巢意志召唤到一起。走道上挤满了蜜蜂,她们正无声地朝舞蹈大厅奔去,毛发上还挂着水晶似的蜂胶、鳞片状的新鲜蜂蜡或者谁咀嚼到一半的花粉团子。在生育警察的陪同下,弗洛拉向前走着。她看到一些同族的姐妹,她们脸上都露出了焦虑的恐惧。一进入舞蹈大厅,蜜蜂们就被地板中央那道隐蔽气之墙弄得纷纷咳嗽。紧接着,大家看到了墙后的女王,于是都安静下来。女王的外袍上散发着明亮的幽光,这光芒穿透了缠绕在她身边的、陌生的能量波。神圣的芬芳依然纯净,丝丝缕缕地从她身上飘出来。她朝着大家微笑。尽管大家都很害怕,却依然能感到母亲的爱正拥抱着自己。接着蜂巢意志说道:“看这神圣的法律。”更多的生育警察走了进来,身上扛着一整片新鲜的树叶,上面还厚厚地覆盖着一层金色的金钟花粉。每一粒花粉上都光芒闪烁——很明显,这是提前准备好的。采集蜂们看着彼此的眼睛,无声地询问着——谁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有弗洛拉懂得——《金色的树叶》。这是女王图书馆里的第五个故事。恐惧占据了她的腹部——它颤抖着,仿佛在那里紧缩成了一个硬结。从她身后的房间里,赛奇祭司们正缓缓走出。女王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抬起了翅膀,蜜蜂们放松却敬畏地低声喃喃着——初看之间,翅膀依然光芒闪耀,但随着疾病在她身体中蔓延,那上面出现了一个个残破的黑点。女王的翅膀渐渐消失,赛奇祭司们围在她身边,站成了新月的形状。蜜蜂们都开始哭泣。女王茫然地抬起头来。“是什么力量把我召唤至此?”她的声音依然那么美妙,“我要知道,这是何种权威,我是说,依照法律。”接着蜂巢意志的声音响起:“女王患病了。”祭司们跪在地上,蜜蜂们也是如此,她们一动不动地聆听这声音在蜂巢中传过。只有女王还坚定地站在那里。“但我们的爱仍然闪耀——”“神圣母亲啊,我们蜂巢的统治者,原谅我们吧。”一名祭司缓慢而庄严地说着——她的声音穿透了蜂巢的每一面墙壁,“带着最为庄严的职责,我们痛心地宣布:您的统治结束了。”“结束了?”女王笑着捧起自己的腹部,“怎么可能会这样?我还掌握着整个蜂巢的未来,数不清的蜂卵还在我体内,那是无数世代的蜜蜂。”“每一枚都感染了您所携带的疾病,它们会把痛苦传遍整个家园。我们已经查出来了,并且确信无疑。让我们传唤证人。”生育警察们把弗洛拉推上前去,女王感受着她的气息。“读故事的女儿……我们是在图书馆里吗?”“原谅我,母亲陛下,”弗洛拉抽泣着说,“我背叛了您——”“啊……”女王把触角转向那片铺满花粉的树叶,“我记起来了……我们现在进入了第五个故事。我就要死了——我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她的脸开始发光,那光芒闪烁着流入了她华美的翅膀,“让所有孩子都到我身边来——”“不行。时候到了。”赛奇们异口同声地说。“但我想要祝福我的女儿们——我是不朽的神圣母亲——”“您曾经是的。”赛奇们打了个手势,生育警察们就抓住了女王,按着她跪在地板上,“您的王朝结束了。”蜜蜂们的内心都无比恐惧,但她们无法移开目光。这时,警察们从女王的身体上扯下华美的外袍。她并没有反抗,任由美丽的翼膜被撕碎,撕裂声拖得长而刺耳。巡查修女走上前去,巨大的爪子已经就位。“你不行。”女王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的空气,“换一位高贵的西斯尔。”房间里所有的眼睛都向祭司们望去,她们还是一动不动。接着赛奇修女招了招手,把巡查修女叫了回来。她又指了指站在前面的一位身材高大的西斯尔。“你去。”那位西斯尔摇着头,露出饱受煎熬的表情。“我——我不能。我做不到!”只见女王点了点头。“勇敢些,女儿,”她说着,“如果你曾爱过我们的话。”西斯尔只好走上前去。想到她接下来的任务,姐妹都害怕地绷紧了身体。女王展开她残破的翅膀,接着低下了头:“我宽恕你。快点,亲爱的——”只见西斯尔用力一击,女王的头就从身体上滚落下来。它先是在地板上滚着,接着就不动了。女王美丽的眼睛里完全失去了光彩,却依然定定地瞪着拱形的天花板。鲜血从她胸腔上方的断口里喷了出来。那位西斯尔后退了几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弗洛拉的腹部紧紧抽搐着,让她难以呼吸。当女王的鲜血气息在大家周围涌起时,舞蹈大厅里一片死寂,蜜蜂们都屏住了呼吸。随后,她们一起尖叫起来。大家痛苦地哀叫着,撕裂了自己的翅膀。“我们做了什么?”蜂巢意志也在呜咽,“我们谋杀了母亲陛下!我们做了什么!”大家冲向女王的尸体,痛苦不已地在地上撞着触角。许多蜜蜂大把大把地揪下自己的毛发,警报腺素的气息沿着隆隆作响的巢脾奔涌着,女王之爱的气息和鲜血的味道在空气中发出了阵阵脉动,每位祭司身边都围绕着一堵抽搐的蜂墙。弗洛拉也在群蜂中奔跑着,痛苦地发出阵阵尖叫。每只蜜蜂都身不由己地目睹了这一幕,大家都感到了内疚。只有那位西斯尔行刑官还僵硬地站在原处,震惊不已。祭司们依然表现得不慌不忙,生育警察就站在她们身后。巢脾上的隆隆声渐渐停止,蜂巢意志也因震惊而茫然消寂,并疲惫地退回蜜蜂们的身体里。弗洛拉扬起自己的触角,疾病的气息已经消逝。其他蜜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并朝气息改变的方向站立着。一切都清除干净了,空气中充满了赛奇们的气味。一名祭司向前走了几步。“我们的蜂巢已经驱逐了疾病。并且,由于女王陛下身体失利,现在由梅丽莎家族,也就是祭司大人们,执掌神圣的生育力量。趁大家齐聚,我们当众宣布:我们将行使神圣的权力,从纯洁的赛奇家族里再挑选一位公主——因为我们是女王的家族。三天之后,新的女王即将诞生。她将带领我们走向一个全新的夏天,一个富饶的金色时代。”巢脾又开始颤抖,蜂巢意志的声音响了起来。根据传统,根据家族,根据神圣的权力:只有赛奇才有资格统治。赛奇祭司们脸上闪耀着华彩,她们展开光芒四射的翅膀,目光穿越了蜂群。蜂巢意志重复着那些词语,让蜜蜂们无法做他想。根据神圣的权力,只有赛奇才有资格统治!“仁慈的姐妹!”那位西斯尔行刑官大声喊着,打破了这魔咒似的声音。在蜜蜂们的注视下,她跪倒在女王的鲜血中。“杀了我吧,”她祈求着,“我不能带着这样的罪恶生存——我必须死!”她举着沾满鲜血的手说。“看哪,”赛奇修女大声说道,“看我们高贵的西斯尔姐妹,看她有多么痛苦。是她带走了我们的罪恶。保佑她吧!”只见她做了个手势,巡查修女就走到了西斯尔身后,然后扭着她的头——断裂的声音在舞蹈大厅中久久回响。“这样就宣告了我们无罪。”赛奇修女举起自己的翅膀。接着,六名赛奇祭司一起拿起被花粉覆盖的树叶向前走去,把它放在死去的女王身边。“三天的时间不可能抚育一位女王!”另一个声音喊道,“你们预谋多久了?”说话的是一位狄泽——她站在一群同族姐妹的中央。祭司们扭转触角,对准那群蜜蜂——但那位狄泽仍然高声抗议着。一波鲜明的噼啪声在她们之间的空气中响起。“我们负责育儿室的狄泽姐妹,”赛奇修女缓缓地点着头。“你说得没错,你的问题也很恰当。我们家族最关心的永远是蜂巢的健康和安全,我们很早之前就预感到这黑暗的一天。”她把翅膀高高举起,连舞蹈大厅最边缘的位置都听得到她讲话的声音,“狄泽说我们是有预谋的,她们说对了。缺少女王的蜂巢对米莉亚德来说无异于一份礼物。我们一直在秘密地抚育一位公主,直到今天。这是我们神圣的责任。”赛奇修女自豪地举起了翅膀。“你们,所有聚集在这里的姐妹。你们都明白,作为梅丽莎,神圣法律的捍卫者,我们深谋远虑地护卫着大家。为了拯救我们的蜂巢,让它不会因缺少女王而遭受灾祸,我们现在已经选好一位公主。”接着祭司们向狄泽们深深鞠了一躬,“感谢我们的狄泽姐妹,你们确认了我们神圣的职责。我们不再多问了。”接着一阵颤抖从巢脾上传来,蜂巢意志的声音又响起了:一位新的女王将在三天后诞生。接受、服从和服务。仪式庄严地进行着。六名祭司抬起女王的头,把它放入灵柩,然后是她的身体。圣歌的声音从蜡质巢脾中升起,传入了蜜蜂们的身体。扶灵者抬着女王的尸体走过,姐妹又纷纷开始哭泣。一些姐妹追着她们跑出了舞蹈大厅,另一些则步履蹒跚,不过更多的蜜蜂只是无力地站在那里,心中充满了恐惧,眼睛一直盯着女王倒下的地方。西斯尔家族的所有蜜蜂都没有离开,她们羞愧地用触角撞击着巢脾。狄泽们则看着眼前的一切,然后一起离开。弗洛拉喘着粗气站在那里。目睹了这种恐惧,她的触角在阵阵**。弥涅耳瓦蜘蛛的话又在她脑中响起。无法想象的恐惧……如果她死在玻璃笼子里的话,就不会追踪到女王的疾病,那女王也就不会死去。然而那样的话——疾病就会蔓延到每个姐妹身上。弗洛拉感到腹中更疼痛了,仿佛它正被什么东西扭曲着似的。可尽管她在跪地哭泣,思想的一部分还是回到了女王图书馆里。那里还有一块镶板,后面还隐藏着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