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早上,许多蜜蜂都无心起床。一些蜜蜂已经迷失了心智,她们一圈圈地“嗡嗡”乱跑,或是胡言乱语,或是用触角撞击着巢脾,直到撞破了为止。生育警察把她们都带走了。至于剩下的蜜蜂——那将近九千名失去母亲的女儿——她们则悲伤地在蜂巢里游**着,无法安心做任何事情。失去了女王之爱,一切都显得没有意义。花粉面团在点心案板上变干,圣杯里的花蜜没有得到任何加工,蜂蜡圣堂里的姐妹无心祈祷,更甚者是在育儿室里的保育员们也无法安抚那些不断哭闹的婴孩——它们都是疾病净化后的幸存者。在这一切当中,采集蜂遭遇的困境最为恐怖。她们一次次来到起降板上,尽管天气很好,却没有谁能发动引擎——因为那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有愉悦的心情。“明天,”她们对彼此说道,“明天,等心情好些。”要知道,如果她们带着悲哀的心情起飞,就很可能会犯错丧命——蜂巢再也禁不住更多损失了。到了日中时分,餐厅关闭了。赛奇祭司们出现了,她们身边都站了一名警卫。“断食两日。”这些神圣的姐妹对蜜蜂们说,“在新公主到来之前,我们都要斋戒。”她们微笑着,让赛奇家族的气息高高升起,“接受、服从和服务。”“接受、服从和服务。”蜜蜂们一边回应着,一边呼吸着这种新的带有麻醉效果的气体。赛奇们的气味让她们镇定下来,并让恐惧变得麻木,于是她们一边走出餐厅,一边对彼此说着断食是有益的——它可以让大家得到净化。这种气体同时也削弱了大家的身体功能,这样就可以省下飞行必需的能量,于是多数采集蜂都转向睡眠中寻求安慰。弗洛拉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它就在清洁工宿舍的后方。这时,她隐约听到一阵呢喃,同时闻到了狄泽家族的气味。一群狄泽正聚集在一起,就隐藏在清洁工们浓烈的气息之下。弗洛拉又躺了回去。她并不在意她们聚在那里做什么,甚至连向赛奇修女汇报的念头都没有——虽然她曾答应过会向她汇报狄泽的秘密集会。她现在能考虑的只有女王图书馆——在《金色的树叶》之后,又会有什么故事呢?还剩下第六个故事……她径直向那里走去,接着……弗洛拉越是专心思考,就越是觉得疲惫。最后,她能听到的只剩下狄泽们的呢喃,就像风儿在树丛中轻声低语。* * *早上的空气分外凛冽,起降板上结了一层白霜。饥饿的内务蜂们冲入门厅,振动着翅膀想要取暖,但由于断食的影响,她们都身体虚弱,所以温度并没有任何升高。弗洛拉跑到起降板上,浑身颤抖地望着低矮的灰白色天空。昨天是个温暖而明媚的日子,却被浪费掉了。“可我们的冬团已经结束了!”不知是谁喊道,“冬天已经过去了!”“对天空说吧,”另一只蜜蜂说着,“对花蕾说吧,它们应该已经死了。”弗洛拉看着外面。“冬天会到来两次。”她把手放到肚子上——回应立刻出现——生命的脉搏在那里猛烈地跳动着。她高兴得喘不过气来——又是一枚卵!“借过一下,姐妹。”一名来自黛西家族的采集蜂张开翅膀,从弗洛拉身边走过,去了起降板上。“关于死亡的讨论已经够多了!”她挤出一个笑容,“明天新的女王就会降临——所以,我今天要采些花蜜,迎接她的到来。”“还有我!”采集蜂们纷纷喊道。她们用力发动引擎,高高地飞过苹果树,但只消几秒,寒冷就击败了她们的引擎,她们纷纷跌落下来。起降板上蜜蜂们望着那些小小的黑点,看着她们的身躯在寒风中无助地旋转着。雪花小片小片地落到了起降板上,西斯尔卫兵们封闭了那里。* * *弗洛拉向巢内跑去——喜悦与恐惧同时为她的身体增添了能量。痛苦和冷漠都已经成为过去,她现在需要的是活动身体。如果不能飞出去的话,她还可以和同族的姐妹一起工作。她们会用温暖和仁慈带给她庇佑——当然,还有她们身上那强烈的味道。“不会持续多久的。”赛奇祭司们用愉快的声音说道,她们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些陌生的香料塞到悬吊着的香炉里,“等新的女王降临,太阳就会出来欢迎她。”“明天。”蜜蜂们大胆地低声对彼此说着,并呼吸着新的芳香。这时,弗洛拉正在和同族姐妹一起,擦洗着中厅的地板——这种新的香气让她感到恶心。头香是蜂蜜味道,接着就有梅丽莎家族那复杂的气息结构跳跃而出——它几乎包含了所有家族的味道,除了弗洛拉。这种气息简单明了地传递出这样的信息:赛奇们是强大的。一些蜜蜂甚至身不由己地喃喃低语。当她们从身边走过时,祭司们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那气息也霸道地闯入了弗洛拉的气孔,再进入她的血液。这让她头疼不已,腹部也在一抽一抽地剧痛。弗洛拉感到一阵恶心,于是她找了个理由,跑到了蜂巢的底层。她想用起降板附近飘来的冷空气来冲刷自己的身体。她穿过舞蹈大厅,尽量朝远处跑去。这时,卵开始在她体内一阵跳动。赛奇祭司们就在里面——弗洛拉慌忙跑开。脚步声和说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现在她不知道该去哪里。这枚卵发育得如此之快,甚至毫无先兆——现在它正在她身体里跳动着,带着骇人的力量。它正在用这种方式宣布着自己的到来。她闻到冷雨正落在门外的起降板上;她渴望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但她连一秒钟也不能耽误,因为身体已经为生产做好了准备。她既不能去繁忙的中层,也不能进入舞蹈大厅,所以她绝望地朝甬道跑去——她闻到了蜂胶消毒剂的气味。自从冬团过后,这里就被标记为边界——因为那只死老鼠的尸体还在这里,但卵正在不断长大,她没有时间了。于是,笼罩在蜂胶的气味之下,弗洛拉跌坐在生蜡地板上。这时,卵已经钻出了她的身体。它来得如此之快,生产之痛让她吓了一跳;她甚至都来不及喊出声来,一切就结束了。弗洛拉气喘吁吁地转过身体。就像她的前两枚卵一样,这第三枚卵也长着珍珠色的表皮,它深处的某一点也闪烁着光芒。然而与它们不同的是,这枚卵并不是侧躺着的,而是在狭窄的尖端上保持着平衡,仿佛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正在支撑着它。它同样体积硕大。弗洛拉挪动身体,朝甬道入口的方向把它挡住。她把自己的长羽覆盖在它身上,在触碰到它的那一刻,弗洛拉感到非常吃惊——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生命力量正在温暖着她。骚乱和灾难。弗洛拉扬起爪子,举到卵的上方,弥涅耳瓦蜘蛛仿佛在暗中搞破坏——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巨大的蜂胶鼠坟在前方赫然耸立着,此处唯一活动着的只有一股寒冷的气流,它旋转着从后方吹来。弗洛拉扬起自己的触角。蜂巢在风中嘎吱作响,气流随着风向在巢中穿梭。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混沌的冬团状态下,蜜蜂卫士们已经完全把老鼠封在了蜂巢的地板下——但当她们这样做时,忘记了他在巢脾上咬出的缺口。弗洛拉侧耳听着脚步的声音。一旦生育警察赶来,她将与之战斗,誓死保护自己的卵。什么声音也没有。于是她把爪子放下,深深吸了口气。这时,她意识到浓厚的蜂胶气息足以掩盖卵的味道——甚至比同族姐妹的气息更加管用。弗洛拉用凛冽的冷空气冲刷着自己的气孔,以此摆脱赛奇气味的掌控。她的头脑很清楚。这里很冷,还有,自己的卵需要保护。再过一天,新的女王即将诞生并开始产卵。趁着大家都兴奋的时候,她肯定能找到机会,把自己的卵偷偷带进育儿室里。在那之前,自己必须保护好它。弗洛拉弯腰向前,在蜂蜡镜子里检视着自己。她看到了自己腹部上那些干燥的条纹——和上次比起来,它们似乎变得更硬更旧了,没有迹象表明这些柔软光滑的腺体能供给她蜂蜡。她知道,自从女王死去之后,她祷告的结果就和自己的肚子一样干燥。她集中精神——但没有一个神经突触进行回应。浓烈的蜂胶气息让她无法思考——该怎么办呢?蜂胶!弗洛拉望着老鼠的坟墓——匆忙铸成的“棺材”上到处是不规则的隆起和突兀的尖峰。铸成它的并不是蜂蜡,而是上千树木的血液。这是一种古老而纯净的材料,只有坚强而有耐力的姐妹才能将它铸造成形。她决定了。直到深夜,弗洛拉才做完了要做的事情。蜂巢里寂静无声。持续的咀嚼让她的下颚感到酸痛。但在那琥珀色的床围里,一个生命正在闪烁着光辉。由于长时间接触蜂胶,弗洛拉的舌头变得麻木了,两颊处也并没出现浆流产生前的**。现在距离她在育儿室里的日子已经很久了。她努力回忆着,蜂卵的孵化需要多少天呢?当太阳钟响过三次——三天——弗洛拉确信无疑。接着那层珍珠色的外皮就会脱落,露出宝宝的样子。美丽的宝宝,它渴望着浆流。她把残留在毛发里的蜂胶渣清理干净,准备好回到寝室。新的女王会在明天诞生,恐慌很快就会结束。在举行庆祝仪式时,她就可以去喂养自己的宝宝,并且给它爱护。她会偷偷把它运进育儿室里——那时,就可以把它放到合适的位置。她不会再犯错了。弗洛拉又回到安全又安静的寝室里,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姐妹都还在睡着,家族的气息环绕在四周,叫人安心。直到这时,弗洛拉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跳里似乎出现了回声,仿佛有另一颗小小的心脏在里面跳动。她静静地抱住自己,满心欢喜。尽管她身处蜂巢的另一端,尽管她正躺在较高的一层;可她知道,自己与卵紧密相连。它活生生地躺在那里,随着她脉搏的每一次跳动而成长得更加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