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墓赫然出现在弗洛拉面前,提醒她到神圣的一类育儿室的距离。终其一生,弗洛拉从没见过更漂亮的宝宝。它孵化得很好——纯洁的珍珠色皮肤、壮硕的身材,闪着柔和的光泽——尽管蜂胶味道弥漫,它呼吸间的香甜却吸引着弗洛拉。她把宝宝抱在怀里,准备喂养。它甜蜜地依偎在她身上,张开了自己的小嘴。当弗洛拉感到两颊一阵刺痛时,浆流就从隐秘的源头流淌出来。她感到一阵安慰,就像在奉献仪式中那样。孩子满足地吃着。吃饱后,它就蜷缩在妈妈的怀抱里,然后渐渐睡去。失踪的工蜂只会被推测为死亡,大家并不会仔细寻找。所以弗洛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抱着宝宝,奢侈地进入梦乡。到了早上,它已经长到可以填满弗洛拉整个怀抱的大小了,而且又饿了。一阵阵声响从舞蹈大厅那边传来,于是弗洛拉知道蜂巢已经苏醒很久了。她觉得自己都已经饿瘦了,不吃东西的话,她也生产不出更多的浆流。弗洛拉尽力安抚着宝宝——对它说着温柔的话语,把自己的气息覆盖在他身上。它闭上了眼睛。弗洛拉低头看着他,感到心中充满了母爱。她溜出了甬道,打算寻找食物。刚在门厅里走了几步,弗洛拉就感觉地板上有些不对。通常,密码地砖上传递的信息是流畅的、熟悉的、令人安慰的,可是这一次,脚下的信号变得磕磕绊绊。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的震动,莫名的信号冲进了蜜蜂们的大脑,让她们纷纷后退。弗洛拉匆匆朝巨大的中央马赛克跑去——许多采集蜂已经聚集在那里。一反常态的是,她们谈论得尤为激烈。问题出自舞蹈大厅本身,她们对彼此说着——地板干扰了她们的舞步,弄乱了语句的顺序,把信息变得乱七八糟——谁也没办法跳舞,也没办法表达——如果采集蜂们无法交流,又怎么能有效工作呢?一队赛奇祭司出现在舞蹈大厅里,她们朝采集蜂们走去。后者停止了谈论。弗洛拉紧紧握住了自己的触角,但还是晚了半秒,一位祭司朝她看了过来。“我们很庆幸,至少有些姐妹还是高兴的。你能和我们分享吗?”弗洛拉打开气孔,尽量释放出自己的气息,并祈祷对方闻不到浆流的味道。“我虔诚地祈求,请让我带领一队清洁工吧。”她故意装着大舌头在嘴里磕磕绊绊的样子,“我们需要重新清洁地板……”“好吧。”另一位祭司说道,“一定是这个原因——一定还有残留的气味。把大厅再清扫一次吧。”弗洛拉飞快地点着头,表现得就像一名最谦卑的清洁工。祭司们走了。采集蜂们在目送她们之后,转身回到了舞蹈大厅。几扇门依旧打开着,但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在大厅中央,一处黑色的斑驳还留在老旧的蜂蜡地板上。“她是对的。”一位艾薇采集蜂说,“我总是闻到血——”“别说了!”另一位采集蜂,蔻斯福德女士转过头说,“我只想把它忘了。”她看着弗洛拉问,“这么说,你愿意再做内务蜂?”她言辞犀利,但弗洛拉眼中只有通往宝宝的甬道。她点了点头。蔻斯福德女士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那让我告诉你吧,我永远也不会在那里跳舞了,除非清理干净。”“我会尽力而为。”弗洛拉目送着她们走向起降板方向的甬道。当她们启动引擎飞向天空,弗洛拉感到身体仿佛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她知道自己的翅膀渴望乘风而行,可尽管如此,一种隐隐的震动在她体内弹拨着,并愈演愈烈。她明白是孩子饿了。她跑到最近的餐厅里——那里已经挤满了正在争论的姐妹。由于地板的异常表现,几拨不同班次的蜜蜂都被分配到了一起。食物只有品质低劣的花粉面包,而且分量不足,但弗洛拉还是大口吃着。只消几秒,她就吃了个一干二净。这时,有蜜蜂在和她说话——她转过身去,看到一位老狄泽正贴在餐桌旁,毛发里和触角上都凌乱地沾着食物。“你的家族从不需要什么礼节。”老狄泽摇着头,“你在育儿室里待过,是不是?还活着啊……”她把自己的盘子推到弗洛拉面前,里面还有些面包皮,“贪心的家伙,吃我的吧。我知道我活不过今天。”“谢谢你。”弗洛拉吃了起来,强烈的饥饿让她忘记了骄傲。她感到躁动的身体在变得平静,于是意识到浆流即将到来:“谢谢你,阁下。”老狄泽环视着餐厅道:“一类房间已经被毁了。”她抓着桌子,“看看这张小床吧,肮脏的蜂蜡!我们难道能期待女王陛下在里面产卵吗,能吗?”她朝周围的蜜蜂挥舞着一条胳膊,“还有这些外来蜂,我怎么训练得了她们?”“阁下,这里是餐厅,而且她们都来自我们自己的蜂巢——”“外来蜂!”狄泽大喊着——在呼吸之间,她的胸腔里发出了一连串咔嗒声,“走开!我亲爱的保育员们在哪儿?”弗洛拉倾过身去,安抚着这位老姐姐不安的触角。“就在这儿,姐姐。”她说着,“但我想不起宝宝的神圣时间该在哪儿度过了。”老狄泽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最重要的就是清洁。”“是的,姐姐,但在哪儿呢?”狄泽把头深深低下,接着就不动了。弗洛拉等着她继续开口,但这位老姐姐还是一动不动。于是弗洛拉把两个盘子里的所有食物都吃干净,再把老狄泽衔在嘴里,朝停尸房走去。完事后,她又去了舞蹈大厅,开始清理女王鲜血的残迹。可意外的是,她发现同族姐妹已经在那里了。她们擦洗着鲜血的残迹,身边并没有负责监管的蜜蜂。“是谁让你们过来的?巢脾吗?”清洁工们朝四周望着,仿佛想确定没人会听到她们讲话。“是你。”其中一位说着,“这不是你的意思吗?我们听见你和祭司说要清理地板。”“可你们是怎么听见的——我没看见你们啊。”“女士,是你发出了信号,我们通过气味明白了你的意图。”直到此时,弗洛拉才注意到她们触角上那细微的震动。就像赛奇一样,她们其实更喜欢接收化学信号,而不是语言。她们对她微笑着。就在这时,大厅里出现了一阵**,引起了所有蜜蜂的注意。一队狄泽从半空飞来,带着一具同族蜜蜂残破的尸体。她们停到了中央马赛克上。“她被扔在甬道上等死!”其中一位大声说道,谁也没听过这个家族的蜜蜂使用这种战斗的语气。“这是在警告我们!”另一位喊道,“是警察谋杀了她,因为她的言论!”狄泽姐妹看着周围震惊的蜜蜂,“下一个可能就轮到你,姐妹,如果你胆敢询问公主在哪里!”她们放下那具残尸。一眼望去,大家都感到不寒而栗——是之前发言的那位狄泽,年轻的身体上长着斑纹。她的下颚被从头部扯了下来,上面还带着舌头。“没有奉献仪式,”另一位狄泽喊道,“没有答案——我们想要真相!”“真相?”赛奇修女来到大家中间,身上闪着宁静的幽光。她低头看着狄泽的尸体,接着摇了摇头:“你们可消化不了。”“告诉我们!”狄泽姐妹的声音听起来尖厉而痛苦,“保障你们权力的究竟是什么?你们还不能把女王带来吗?”“是神圣权力。”赛奇修女平静地说。这时,其他祭司也进入了大厅。她们身上开始释放出麻醉的气息,于是弗洛拉屏住自己的气孔,并示意清洁工们都这样做。“谋杀的权力吗?”一位年富力强的狄泽大声喊道,“你们就是这个意思吗?赛奇家族是腐朽而邪恶的!”“亲爱的狄泽修女。”赛奇修女伸出双手,穿过大厅向她走去,“对于弱小的家族来说,疑惑会令人不安——梅丽莎当然知道。”“狄泽们也知道,赛奇会不惜一切代价保住权力!”狄泽修女发出强劲的声音,但随着祭司的靠近,她还是害怕地弓起身来。赛奇修女停下了脚步,她的双手依然伸着。“握着我的手,狄泽修女。神性在我的身体里流淌,你自己感受一下吧。别让你这残酷质疑的声音再损害我们的蜂巢。打开你的心灵,做出自己的决定吧。”狄泽修女睁大眼睛,瞪着大厅四周的祭司。“这是个陷阱,你们会联合起来伤害我。”“如果你受到任何伤害,那也只能来自你自己的灵魂。”“那样说来,我就没什么可怕的了。”但狄泽修女还是犹豫着,不敢握住赛奇修女的手,“我们家族始终是蜂巢忠实的仆人,应该得到尊重!”“那就不要有任何隐瞒。”赛奇修女向前一步,紧紧握住了狄泽的手。蜜蜂们都在盯着她们看,但只有最靠近的才能看出狄泽修女的触角根部在颤抖。狄泽大声喘息着,双腿下沉,身体垂了下去。祭司扳过狄泽修女那已经没有了生气的身体,使她面朝众蜂。只见她的眼睛上笼罩着一层白色的薄膜,触角的根部已经碎裂并渗出鲜血。“是被污染的精神毁灭了她的主人。”赛奇修女任狄泽修女的尸体滑到地板上,就落在她同族姐妹的尸体旁。她擦了擦自己的手。“骚乱。姐妹互相攻击。灾难。”赛奇修女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弗洛拉所在的蜂群,好像她已经大声说了出来似的。弗洛拉感到触角里一阵灼热,但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祭司把注意力转向了沉默的蜂群。“邪恶的秘密刚刚杀死了狄泽修女。这个秘密就是:她们的家族正在秘密培育自己的公主,现在她们觉得自己是王室了。”“我们拥有和你们一样的权力!”另一位狄泽大喊,“你们的家族感染了瘟疫,所以你们才选不出健康的公主,但我们家族就在育儿室工作,我们知道该怎么做!根本就没有什么神圣的权力;食物决定命运!这才是真相,你们都明白:每只雌性幼虫在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工蜂,但我们知道怎样喂养出一位女王!”这时,蜂群中出现一阵**,仿佛有某些东西点亮了弗洛拉的大脑。保育室里的轮勤——没有谁见过,也没有谁懂得计算。正是因为这样,当她离开那里时,赛奇们才会想毁掉她的大脑——万一她懂得呢。剧烈的颤抖从脚下深处传来,使蜜蜂们痛苦不堪。安静!这是蜂巢意志的声音。在甬道的入口处,一群黑色的警察正在赶来。“不!”狄泽大喊着,“三天一只工蜂,四天一只雄蜂!”赛奇修女招了招手,警察就冲进蜂群,向狄泽奔去。蜜蜂们恐惧地四散开来。与此同时,那只狄泽依然在朝她们的背影喊着:“五天一位女王——秘密就是浆流!”她奋力喊着,身边围满了警察,“每只雌蜂都可以——”警察愤怒地扑向她的身体,鲜血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一名警察举起了自己的爪子——只见上面有一大片潮湿的鲜红。“叛徒制造了更多的卵。”她大口吞着,“还有丰富的浆流。”蜜蜂们还来不及尖叫,祭司们就用力把她们的气息喷到大家身上。顿时,蜜蜂们的脑子就好像被攫住了似的,里面充满了恐怖的死亡之声。脚下的地板在剧烈地震动着。我们的母——母亲——蜂巢意志的声音响起。她——艺术家——我们的母亲——从死亡中降临——我们的母亲——女王的祷告词变得磕磕绊绊,蜜蜂们开始发出恐惧的呻吟。蜂巢的声音越来越响,一种恐怖的频率传入了蜜蜂们的大脑,然后突然又平息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味道。赛奇修女举起手来。“嘘!”她朝蜜蜂们微笑着,“不要害怕,是蜂巢意志厌倦了争斗,必须休息了。”她转身看着西斯尔卫队的最高长官,“勇敢的卫兵姐妹啊,你们一定看到了斗争造成的伤害。不要执着于军事判断,把你们的力量注入我们的警察部队吧,为了更大的利益。”“你想怎样?”西斯尔长官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搜索整个蜂巢,寻找女王的巢房。对于那些不再值得信任的警察或祭司守卫下的巢房,全部销毁,把里面的幼虫全部杀死。”“我们从没见过女王的巢房,修女阁下。我们怎么会知道呢?”赛奇修女露出一丝冷笑。“你们不可能没见过。把里面的幼虫全部杀死,你们只需要知道这个。”西斯尔强压着怒气,点了点头。赛奇们走后,她们释放的封闭气息也渐渐松开了蜜蜂们的身体。迷惑而恐慌的姐妹撞着巢脾,试图从地板密码中得到一些启示,但那里没释放出任何信息,只有清洁工们还一如既往地勤勉而平静。弗洛拉朝四周看着——西斯尔卫兵们已经和生育警察达成了一致,她们把守着每条甬道和大厅间的入口,这样所有蜜蜂在离开时都要从她们身边经过。弗洛拉嘴里充满了甜蜜的浆流,甚至溢到了毛发上。她大口吞着,但浆流来得越来越多,就要无法遮掩了。随时都可能有蜜蜂闻到她的气味,并把她杀死——然后她的宝宝也只剩死路一条了。她决不能允许那种事发生。不过,现在还没有西斯尔卫兵回到起降板上,警察也没把守住甬道的出口。采集蜂们正慢慢地穿过大厅,想要回到空中。弗洛拉连忙加入了她们的队伍。她匆忙跑了出去——趁大家还没质疑她身上的味道。如果她不这样做的话,就再也不可能按时回到宝宝身边。阳光照耀在木板上,天空中一片晴朗。弗洛拉并没有做什么气味标志,她只是用力开启了引擎,并高声大吼着——仿佛宣布着自己要飞去遥远的地方。她几乎垂直升起,然后就飞上了天空。她高高地飞着,盘旋在蜂巢和果园的上空。她在蜂巢后面转了个圈,然后又降落到它倾斜的屋顶上。弗洛拉紧闭起自己的气味腺,避免被任何从身旁飞过的蜜蜂闻到。她走到了蜂巢的背面,到过那里的每一只昆虫都会在那里留下痕迹,还有熏得她头疼的鸟粪,以及随风而来的灰尘膜——但在那下面有一个残破的黑色缝隙。就算在冬天过后,被腐蚀的边缘里全都是老鼠的气味,但那之外的空气依然甜美。弗洛拉从那里爬了进去。果园上空,一只马蜂正在那里饶有兴趣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