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亚跌入水中,感觉水硬得像混凝土一样。她猛往下沉,内心惊魂未定,随即拼命往水面游。前一秒刀疤男才问她会不会游泳,下一秒那个浑球已经将她推下栏杆,让她掉进四层楼下的水池中。她浮出水面,笨拙地划动手脚,一方面气得要命,另一方面又如释重负,庆幸自己依然活着。玛丽亚已经好几年没游泳了。她和家人以前夏天会到湖边去玩,全家野餐,而她会在浑浊的湖里划船。但后来湖水干了,他们就不再去了。刀疤男跌进她身旁的池水中,浪花淹没了她。他浮出水面将她一把抓住,拉着她朝长满青苔的下水道游去。她用力反抗,心里又气又怕:“你要做什么?”“救我们两个的命,或害死我们两个。”他们顺着水流被冲进洞里,刀疤男游在前面,开始扳弄金属闸门。“加州人来了吗?”他问。她知道他在说谁,那些穿西装的人。她往下水道外瞥了一眼,看见那些人正奔向电梯准备下楼。“来了。”刀疤男从腰带中掏出手枪交给她,然后继续猛按密码锁的按键。“谁探头进来就开枪。”“真的吗?”她还没得到答案,刀疤男已经解开密码锁,将她拉到身旁,把枪收了回去。加州人纷纷跳进水里,朝他们游来。刀疤男故意开了一枪,那些人立刻闪躲寻找隐蔽,接着水流开始增强,他们两人就被冲进特区里了。水流不断汇集,将他们往里带。玛丽亚努力不让脑袋沉到水里,回头只见加州人被挡在了闸门外,无法进来。她撞到刀疤男,刀疤男顺手将她抓住。她以为他要将她甩到另一边,没想到他竟然将她抬离水面,送上走道。“抓好!”玛丽亚手指乱抓,最后终于抓到边缘爬了上去。刀疤男也跟着攀上走道。他全身滴水,整个人喘个不停。“这是哪里?”“净水系统。”刀疤男起身将她拉了起来,“走吧。泰阳特区的警卫肯定会来逮我们,我们得在他们封锁整个地方之前溜出去。”说完他便推着她沿湍急水流旁的狭小通道往前走。“你怎么知道往哪里走?”“其实我只是装的。”“你刚才怎么能开闸门?”他笑了,似乎有些得意:“建造这套净水系统的生态建筑公司就是我们在赌城雇的那一家。他们有标准密码,我想可能没人更改过吧。他们常常这样。”玛丽亚心想他万一打不开闸门会怎么做,但想想应该会用枪解决吧。刀疤男带着她沿水道走,然后横穿步道。水从两人脚下奔腾而出,分散到好几个水槽中。他们身在一座巨大的洞穴里,空气中弥漫着鱼和植物的味道,水里满是青苔和水藻,浅水处看得到鱼鳞闪闪。巨大的洞穴里充满了水和生命。玛丽亚停下脚步,内心震撼不已。这就是含水层。虽然细节跟她想象的不同,可是肯定没错。尽管向导从她父亲换成了刀疤男,来的方式也从划船换成了走路,头顶上方的钟乳石如今更是变成了电子监控设备,在水池上方闪烁着数据,将传感器插入水中,但玛丽亚非常肯定这里就是她梦想中的地方。这里凉爽又充满生命,就算到处是拿着除沫器清理水藻槽表面的工人,也绝对是含水层没错。她期盼了那么久,终于美梦成真了。玛丽亚希望这是好预兆,但她没时间多想,因为刀疤男已经在催她上路了。他带她匆匆前进。一名工人原本盯着闪动的屏幕,抬起头见到他们吓了一跳。玛丽亚以为刀疤男会开枪杀了他,没想到他只是亮出警徽。“凤凰城警察局,”他说,“安检出了一点状况。”说完便从那人面前匆匆走过了。“你是警察?”玛丽亚问。“他觉得我是。”他们通过双开门来到一条灯光微弱的操作廊。刀疤男抬头看着天花板皱起眉头。有探头。“这里!”他抓着她往另一条通道走。他们穿过另一道门,突然间就到了外面。强光让玛丽亚忍不住眯着眼不停眨动,但刀疤男抓着她继续前进。强风和往来的车辆吹得沙尘在他们四周飞舞,前方一辆鲜黄色特斯拉的车门倏地打开。“这是我们的车。”他将她推进前座,接着绕过车子坐进驾驶座。他一坐好,车子便自动上锁并且发动。干净的操作接口加上冷光仪表板,让坐在皮椅上的她看来有如溺水的小猫。空调开了,吹在她湿透的肌肤和衣服上感觉很冷。车子驶离路旁开始加速,让玛丽亚往后撞上椅背。她回头一看,以为会见到追兵,没想到路人都无动于衷。“我们甩掉他们了吗?”她问。“暂时甩掉了。”一旦不再逃命,肾上腺素便消退了。她吹着空调只觉得又累又冷,同时发现自己在颤抖。她想不起上一回感觉这么冷是什么时候了。“可以把空调关掉吗?”冷风停了,两人在车里默默相对。“你说你有地方可以去?”他问。“对,一个男人,离这里很近,就在工地旁边。他卖玉米饼。”“你确定不想到更远的地方?”他说得好像想照顾她,一副关心她的模样,让她听了就火大。“你何必在乎?我刚刚才被你丢到栏杆外呢。”她头很痛,车子疾驶让她想吐,现在又被他气得七窍生烟。这家伙以为自己可以拖着她到处跑。她开始在手提包里翻翻找找。这手提包也是他叫她拿的,就为了装他那件该死的防弹夹克。她抽出夹克,果然几乎没湿,不过《凯迪拉克沙漠》却湿透了。“妈的!”“会干的。”刀疤男瞄了一眼说。“我原本打算卖掉它的,麦克说会有人想买。”刀疤男迟疑片刻说:“应该会干吧。”她经历了这么多痛苦,结果竟然一无所获。她望着湿透的书,努力克制眼眶里的泪水。费了那么大力气,结果全是屁。“够近了,”她说,“让我下车吧。”刀疤男将车停在路边,掏出皮夹抽了几张人民币给她:“对不起,把你的……”他朝书点了点头。“没关系,无所谓。”车里好舒服,玛丽亚发现自己舍不得离开,“你女人的事我很遗憾。”“她不是我女人。”“我还以为是,因为你一直问她的事。”他撇开头去,一瞬间似乎陷入了无比深沉的哀伤:“自寻死路的人,你很难救得了她。”“她是自寻死路吗?”“她太在乎自己认为的大是大非了,结果反而变得盲目,自找麻烦。”“很多人都是那样,”她说,“我是说盲目。”“的确,有些人很盲目。”“你不会。”“通常不会。”他语带苦涩。即使刀疤男不肯明白承认,玛丽亚还是看得出他很在乎那名遭难的女士。“你为什么要救我?”她问,“你其实可以抛下我,这样简单多了。”刀疤男看了她一眼,皱起眉头。过了很久,她以为刀疤男不会回答了,他突然开口说:“很久以前,我经历过和你一样的事,在墨西哥,目睹某件我不该看到的事,跟杀手只有这么近。”他指着他和她在车上的距离,“我那时还很小,大概8岁或10岁吧,站在瓜达拉哈拉一家小酒馆外头吃着冰激凌——”他顿了一下,望着挡风玻璃外烈日下的凤凰城大街,陷入了回忆里:“那名刺客——你知道刺客吗?就是杀手。他在我面前杀了一个男人。那个可怜虫才刚停好卡车,下车走过来,结果,砰!脸上就挨了一枪。接着身体又挨了五枪,最后杀手还在他脑袋补上一枪,以防万一。我呢?我站在那里看傻了。”刀疤男皱着眉,“然后那浑球拿枪指着我。”他意味深长地看她了一眼,“说起来很好玩,我完全不记得那名刺客的长相了,却记得他的双手。他的指关节上刺了‘耶稣’两个字。除此之外,我对那家伙完全没有印象。但我现在还看得见他的手,还有指着我的那把枪,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他耸耸肩,似乎想甩掉回忆:“总之,你只是在对的时间出现在错的地方罢了。我也经历过,所以不会抛下你。”他伸手过来替玛丽亚开了门:“保持低调,别做什么引人注意的事,也不要回到之前待过的地方或生活方式。只要保持低调,别人很快就会忘记你。”玛丽亚望着他,想看出他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刚才提到的一件事对她很重要。杀手的指关节……“那两个人,”她说,“其中一个有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