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由他带路,开车穿过城市来到被大火焚毁的郊区。她觉得安裘看起来非常虚弱。他越是醒着,越是行动,她就越担心是不是在帮他自杀。“我还是觉得没有道理。”她沿着分区转了一个长长的弯,说道。他们绕着城市行驶,经过一个个惨遭烧毁的郊区,焦黑的断垣残壁依然冒着黑烟,还有许多灰烬拒绝熄灭。“对我施压的是加州人,加州和内华达什么时候成了好朋友?”“这就是我没看出来的点。我一直在想我中枪前发生的一件事。我刷了信用卡,结果它没用了,好像我已经死了,被人删除了,你知道吗?加州人不会那么做。”他冷笑一声,“但我的人有可能。”他指着一条新路。“那里,那个方向,有几栋没被烧毁的房子那边。”“我们来这里找什么?”他神秘地瞧她一眼:“答案。”“拜托,少耍嘴皮子。”“怎么?你想抢独家?”“你会在乎吗?”“好吧。没有身份,我就跟死了没两样。没有钱,也过不了州界,只能跟得州人一样去吃屎,只要现身就会被人追杀。所以我得想办法联络上凯瑟琳·凯斯。”“你做了什么惹毛了她?”“一定是布雷斯顿,那个家伙跟我有仇,一定是他煽动她对付我的。”安裘看她一脸困惑,便补充说,“他是南内华达水资源管理局的法务主任。”他耸耸肩:“我和他一直处不大好。”“不好到他想办法追杀你?”“呃,你知道,”安裘耸耸肩说,“换成我也会这样对付他。我一直觉得他在耍我们,说不定在私下贩卖情报。”“连赌城也有内贼?”“所有人都会买保险。”他指着前方说,“到了,就是这里。”露西停下车子,觉得眼前的废弃分区跟其他分区并没有什么不同。回收业者已经来过这里,拆掉所有电线和水管,甚至还搬走不少玻璃。露西心想会不会是夏琳干的,才会搜刮得这么彻底。“这儿是哪里?”“秘密据点。扶我一下。”他靠着她,指着其中一栋残破不堪的屋子说,“我们在凤凰城设了一堆这样的据点,”他呻吟一声,“紧急藏身处,让我们的人避难用的。”“有多少间?”“我知道的有二十几间,可能不止。”“凤凰城完全被你们渗透了,是吧?”“我们尽量。市政府所有部门都有人拿我们的钱,接受各式各样的好处,像是全家搬到北方的柏树特区之类的。这些人是最好的线人。”他瞄了露西一眼,“有家的人最可靠。”露西发现自己还是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嘿,”安裘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臂,“我说过了,不是你的问题。”他的声音温柔得出奇。这样一个以控制他人为业、知道要让人崩溃有多容易的人竟然如此体贴,实在让人意外。面对他语气里的宽容,露西简直无法抑制心中的感激。“杰米接触的人就是这种人,对吧?”她问,“某个在杰米的单位替你们工作的眼线。”“这你得问胡里奥或他的手下佛索维奇,真相如何只有他们知道。”安裘喘着气缓缓蹲下,拉了拉踏垫,发现垫子被粘在地上。“帮我一下,”他气若游丝,“我还有一点儿……没恢复。”毯子唰的一声掀开之后,底下是一道暗门。“好像海盗的藏宝窟。”“躲在垃圾堆里,连拾荒者都不会想靠近,”安裘耸耸肩说,“而且数量又多,毁了几个也无所谓。”“你是说就算凤凰城烧毁了一半也不怕?”“也可以这么说。”他撬开暗门,只见一道陡峭的台阶,底下一片漆黑,“扶我下去。”露西先走,缓缓带着他走到地下室。他按下开关,几盏迷你灯泡瞬间亮起,发出惨白的微光。“电池还没坏。”安裘说,感觉松了一口气。露西发觉他在硬撑。她检视着架子上的东西,看见几桶水和一堆滤水袋。安裘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差点儿让她以为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但这家伙其实在做困兽之斗,试着抓住最后一丝机会。如果要她老实讲,即便他正在地下室的物品里翻翻找找,但她知道,以他的身体状况,机会正在离他而去。他找出一把手枪,低头检查一番,接着从纸盒里拿出子弹给枪上膛,动作熟练又流畅。他从另一个箱子里捞出一件防弹外套,呻吟一声,有点吃力地扔给露西:“这件给你。”“会有人开枪打我吗?”他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你站在我旁边的话,有可能哦。”他又拿出一件防弹外套,“可以帮我一下吗?”他伸长一只手臂,“我有些……”露西帮他穿上防弹外套,接着也开始浏览架子上的物品。她看见密封的弹药箱,箱上的标签注明是能量棒和水分补充包。她打开其中一个箱子,发现里面是满的。地下室一角摆着一个50加仑的水桶,加上滤水袋,足够撑几个月了。“这里简直是末日预备者的天堂。”她说。安裘嗤之以鼻:“去他的末日预备者。”“你讨厌他们?”“只有在抽干他们的水井的时候。”他笑里带刺地说,“我实在搞不懂,怎么会有人觉得可以那样一个人孤独地活着?一个人坐在小碉堡里,觉得只有他们能熬过世界末日。”“说不定他们看太多西部片了。”“没有人能单靠自己活着。”安裘气成这副德行,露西觉得他根本不是在骂末日预备者。安裘翻找着几个医药箱,读着箱上的标签:“止痛药,哈。”他捞了两颗药丸,没喝水就吞了下去,“好多了。”他翻箱倒柜,像疯子一样。他找到一部手机,撕开了一盒电池,给手机装上电池之后拨了号码。一秒钟后,他对着手机另一头的人说了一串密码,包含字母和数字。他开始语带焦急,虽然对着露西微笑,声音却透露出绝望和惊慌。“我需要撤离。”他喘息道,“我在……阿兹特克绿洲。求求你……快一点儿……我在流血。”说完就把手机挂了。“好了,”他抓着她的胳膊说,“该走了。”“我们在做什么?”“测试一个猜想。”安裘抓着她走向台阶,不停喘气。两人爬上台阶,他重重地靠着她。离开地下室,露西正想朝卡车走去,却被安裘一把拉到了反方向:“不,不行,太明显了。”“太明显什么?”但他已经拉着她沿马路走:“这间房子真不错。”只不过他绕过屋子走到后面,穿过院子横越另一条没人的马路,然后蹒跚地走进另一间房子。“这里看来不错。”他咳嗽一声,若无其事地擦掉喷到牛仔裤上的血渍说,“嗯,不错。”说完他指着楼梯。“你要上去?”“我得看仔细!”安裘瞪大眼睛,眼神近乎疯狂。他走到一半差点跌倒,幸好露西及时扶住他。但他没有放弃,改成爬的。到了楼上,他一边喘气一边逐间检查卧房,最后终于找到一间窗户没坏的。他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蹲下来往外窥探。他呼吸不稳,睁大着眼睛,药物、疼痛和用力爬楼梯让他两眼呆滞。“多久了?”他问道。“什么多久?”“从我刚才打手机到现在!”“大概五分钟吧。”“那就来吧。”他一把抓住她,将她拖过房间,“这里不错。”“衣柜里?你嗑药了吗?”露西起先以为他想上她,止痛药让他脑袋糊涂,整个人性欲高涨。但他将她拉到地上时没有看她,而是一直望着窗外。他蹲在地上喘着大气,她可以听见安裘受伤的胸腔在上下起伏,肺部因为枪伤和积血而嘶嘶作响。她又想开口,但被他嘘的一声制止了。“你听,”他低声道,“他们来了,来找我了。”他话中竟然带着几分虔敬。“我不……”起初声音很小,只是高处的嗡鸣声,之后越来越响,随后瞬间变为咆哮。窗户震动,玻璃和火焰纷飞,屋子猛烈摇晃。灼热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露西忍不住缩着身子,紧紧抓着安裘。火光冲向她的视网膜,烧焦了她的皮肤。“怎么回——”又是一阵高热和强震向屋子袭来。炮弹碎片打穿墙壁,释出毁灭的火焰。烈火熊熊,她只能隐约看见安裘的脸。他笑了,笑得开心又满足,好像收到珍贵的礼物一样。她想起身,但被他一把拉住,用防弹外套盖住她。又一次猛击,火花像大雨一般落在他们身上。安裘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他们想确定不留活口。”安裘笑容满面。映着炮弹攻击的橙黄火光,他看起来充满生命力,仿佛见到上帝现身的虔诚教徒。露西的听觉缓缓恢复,也不再有炮弹从天而降了。她挣扎着站起来朝窗边走去,靴子踩着玻璃碎片沙沙作响。两条街外,一道黑烟袅袅蹿向天空,不时闪着火光。“你的人真的不喜欢你。”她喃喃道。“没错。”安裘说,“我开始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