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西想开到卡佛市,但被亚利桑那高速公路巡警拒绝了。“道路封锁了!”巡警大喊,“立刻掉头!这里只出不进!”“他们想阻止掠夺者进入。”安裘说。露西觉得他语气很沮丧,仿佛终于看见自己所造成的恐惧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将卡车掉头开回之前的山坡上。山下的警察和国民兵继续指挥交通,其中几人抬头瞄了一眼,似乎在留意他们。“我们要是再待下去,就有麻烦了。”露西说,“那些条子不会放过我们的。”“嗯,要是他们认出我来,我就完了。”安裘说。他皱眉俯瞰山下的车流,神情非常专注,让露西觉得他似乎想从蚂蚁般的人群中找出玛丽亚似的。安裘突然说:“我想我们做得到。”“做得到什么?”图米问,“我不可能用走的。”“我也是,”安裘说,“我们得把卡车卖了。”“你开什么玩笑?”露西瞪着他说,“车子不是我的。”安裘朝她得意一笑:“你想知道事情会如何发展,对吧?”被人看穿脑袋里在想什么,感觉真是气人。最后,露西还是卖了夏琳的卡车。安裘用它跟一位出城的难民换了两台电动越野摩托车。“夏琳一定会杀了我。”露西一边交出车钥匙一边说道。她狠狠瞪了安裘一眼:“你知道从我认识你到现在,我已经没了几辆车吗?”安裘至少还懂得不好意思:“只要回到拉斯韦加斯,我就立刻补偿你。”“好啊,”露西说,“我敢说你老板不想杀你的时候,一定给你很多经费。”图米勉强骑上摩托车,安裘和露西则坐上了另一辆。“骑稳一点,”安裘说,“我还受不了太颠簸。”他们横越陆地,避开检查哨,轰隆隆地在黄土地上前进。他们绕过石炭酸灌木和高大的墨西哥刺木,经过龙舌兰树丛,甚至见到了一株孤零零的约书亚树。露西发现沙漠的景色正在转变,他们正从索诺拉沙漠进入莫哈韦。两个沙漠就像表亲,彼此混合杂处,而他们三人正要通过这里。除了电动摩托车发出的机械轰隆声,沙漠里只听得见风的呼啸。到了科罗拉多河后,他们开始往上游骑,在崎岖的路面上寻找可能通往河边的小径,推断玛丽亚会从哪里过河。他们骑了好几个小时,越来越接近河岸,但没有看见女孩的踪影,接着又被迫骑离河岸,在丘陵和山路里穿梭,直到下一条通往河岸的小径。摩托车开始动力不足了,露西将车停下。“怎么了?”安裘问。“电量已经用掉一半左右了。”她说,“我们没有太阳能板能充电,就算想慢慢充电也没办法。”“回程很远。”图米说。“你们想回去就回去,”安裘说,“我自己继续往下骑。你们不必跟我一起。”他一边说话一边呻吟和出汗,眼神也闪着疲惫。图米摇头说:“不,我再也不会放她离开了。”他语气是如此坚决,让露西不禁好奇这个男人到底是做错了什么,需要这样赎罪。我们都有罪要赎,她意识到,没有人会回头。“她很可能已经下水了,”安裘说,“说不定已经死了。”“我们还是要找她。”图米坚决地说。露西也跟着摇头。安裘朝她咧嘴微笑:“记者就是不肯放弃。”“有时候。”“很好,”安裘叹了口气,“因为我光是撑着就很难了,要是一个人骑车,难保骨头不会散了。”他说完便用力搂住露西的腰。露西再次发动摩托车,想到自己之前是那么怕他,现在却是如此依赖,感觉真是奇怪。三人重新出发,一路奔驰颠簸,轰隆隆骑过干枯的沙漠,沿着河边蜿蜒前进。摩托车越来越缺乏动力,露西开始担心他们怎么回去。他们已经骑了好几英里,走路需要几天才能回到卡佛市?阳光已经晒得她皮肤作痛,感觉就快烧焦流血了。那女孩真的能走这么远?露西可以想象安娜在温哥华听到她的决定后摇头叹气的模样,她无法理解自己面对的风险和冒险的理由。她几乎可以听见安娜对她说:你不是那里的人,你可以一走了之,只有你可以轻松离开。你这是在玩儿命。露西很难不赞同安娜的看法。她之前来沙漠总是会有一大堆规矩,从记得戴防尘面罩、擦防晒油和准备两倍的水,到绝对不去太远的地方,免得出状况回不去,不一而足。但她现在一条也没遵守。而且,为了什么?追新闻?追着灾难边缘跑?图米突然大叫一声,加速向前。安裘紧抱住她,一手指向前方。她听得见他在说话,用西班牙文念念有词,但他讲得太快,加上强风在她耳边呼呼作响,所以不确定他说了什么,但听起来像是祷告。那里。图米看见那里有东西:几件衣物,还有滤水袋和能量棒包装纸。女孩下水前留下的最后的痕迹。露西带他们停到了那堆东西旁边。“可恶!妈的!”图米说,“这是她的东西,她到过这里!”露西环视泥泞的河岸和柳树丛,还有几棵孤零零的柽柳。河水在树林后方懒洋洋流动着。就这样,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费尽千辛万苦,就这样结束了。露西不知道是感到失望还是该松一口气。她眺望河对岸,想看看能不能发现安裘扶植的民兵。那些人会将那女孩生吞活剥之后扔回河里,漂回卡佛市,让其他人知道教训。河边没有动静,只有河水潺潺和河面吹来的一股潮湿的凉风。就这样了。安裘一瘸一拐地在河边来来回回,焦急地瞪大双眼眺望河的对岸,仿佛被异象带到深渊前的信徒,祷告祈求圣母马利亚拯救,但却毫无所获。最后的希望破灭了,他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不是所有征途都能如愿以偿。偏执和贪心之人经常犯下愚蠢的错误,因而丧生、自相残杀或陷入挣扎,最后空手而归。露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相信这样一个沙漠故事会有不同的结局。突然,一名满身泥巴的女孩背着背包从草丛里走了出来。“图米?”“玛丽亚!”图米张开双臂朝她奔去。安裘如释重负长吁一声,也跟着站了起来。玛丽亚和图米紧紧相拥,安裘蹲在她身旁开始翻她的背包。“嘿!”玛丽亚大吼,“别碰我的东西!”“在这里,”安裘说,“真的有!”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本书,举起来晃了晃,接着开始翻书,随即咧嘴微笑,从书里抽出一张纸,脸上写满了胜利的笑容。露西走到他背后往下看,果然:他手里拿着一份旧文件,上面盖了印。她没想到会是这样,就两张,没了。干干扁扁,满是折痕,却足以撼动全世界,至少可以救某人一命。她伸手去拿,但安裘将她的手推开。露西狠狠瞪他一眼:“不会吧?我为你牺牲了多少车子?”安裘像绵羊一样,乖乖交出文件。“真旧。”“已经一百五十多年了。”她不禁小心翼翼地捧着它。“真难相信这东西值得人们拼命。”她一边读着文件内容,一边喃喃自语。内政部和印第安事务局的印章,还有部落酋长的签名……空洞的承诺、象征性的妥协,因为没有人认为会有这一天。几百万英亩-英尺的水,整起事件的最后一块拼图,可以让亚利桑那中央运河完全复活。有了这份水权,亚利桑那就可以挖掘更多更大的运河,改变科罗拉多河的河道,不让加州和内华达染指,将水运到其他沙漠和其他城市。寥寥两张纸,就能让凤凰城和亚利桑那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再是失落和崩坏之地,让图米、夏琳和提莫这样的人安居乐业,让所有难民再也不必瑟瑟缩缩,梦想脱逃到北方。露西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杰米说得没错,她已经不知不觉变成本地人了。她说不出是什么时候,但凤凰城已经变成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