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洛威的飞船大约才走到回家的半路上,信息面板就示警说他家被闯入了,紧急警报系统的动作感应警报被激活了。“糟糕。”哈洛威说。他挥手把飞船打到自动驾驶挡,飞船倾斜了一下,获取从哈洛威家发出的信号以确定路线。路上几乎没有其他飞船——哈洛威勘探的地点处于横跨大陆的森林深处,远离所有人口稠密的中心,也远离所有人类——因此路线几乎是从树顶山尖上方通向他家的一条直线。自动驾驶启动,哈洛威拿起信息板,点开保安监视摄像影像。镜头里什么也没有。哈洛威把镜头装在工作台上,基本上当帽架用。他家的情况,还有闯入的人都被一顶脏兮兮的平顶帽子挡住了,那帽子是他在杜克法学院第二年那会儿为了好玩才戴的。“蠢帽子。”哈洛威骂道。他打开安保监视摄像的收音,把耳朵贴在信息板的扩音上,走运的话,侵入者也许会说话。不走运。没人说话,而他能听到的那一点儿别的什么声音也被飞船的引擎和呼呼吹进敞开机舱的风声盖过了。哈洛威把信息板卡回到支架上,低头看向他的飞船指示面板。飞船正以八十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平缓前进,在林子里这速度才安全,不然鸟儿们可能会从树上惊起,撞上飞船。哈洛威不用看GPS都知道离家还有二十公里;因为从他的右方能看到伊莎贝尔山。山的东坡已经完全秃了,山前面四公里都围上了栅栏,地表植被也被挖走了,扎拉集团挖的,美其名曰“智能开采”——其实还是开采,不过表面承诺最小化污染以及开采结束后恢复该地区的初始环境。扎拉集团刚开始挖伊莎贝尔山的时候,哈洛威也漫不经心地想过,扎拉集团把好东西都开采殆尽了,这片区域还怎么恢复到初始环境,但当时他真正关心的不是这件事。最初勘测伊莎贝尔山的是他,他最先发现的一小块太阳石矿层在几周内就被挖空了,但山里还蕴藏着丰富的无烟煤资源,较为珍稀的硬木树从山顶一直延绵到山脚的河边。他得到一笔不菲的收入,矿产价值的0.25%,就没再管了。照哈洛威的谨慎眼光看,再有一两年,伊莎贝尔山就只剩下大土堆了。到那时候,扎拉集团会派飞机来运走设备,丢下一群惊慌的暑期实习生,一个个急急忙忙把硬木树种子乱撒一地——这就算“恢复当地的初始环境”了——同时祈祷围着开挖区域的栅栏够结实,能撑到他们把种子撒完。栅栏通常能撑住。今时今日已经很少有实习生被扎拉速龙吃掉了,但恐惧的激励效果真心不坏。信息板里传来一声巨响,闯入哈洛威家里的那家伙打碎了什么东西。哈洛威骂了一句,按下关闭飞船罩的按钮,加大喷射马力。这样的话,五分钟就能到家了,树梢上的鸟儿们就自求多福吧。飞船靠近他家时,哈洛威把它调到潜行模式,速度大幅下降但行驶几乎无声。他在离家一公里的时候悬停,拿起他的望远镜。哈洛威的家是一座树屋——更准确地说,是在几颗高大的刺木之间架着的一片平台,边缘有栋朴素的集成小屋充当他的住所,外加哈洛威放勘测设备的两个棚子。高空中连着平台上电力装备的涡轮风筝顶端有太阳能电池,它能为小屋供电,哈洛威的集水系统和排污系统也由此供电。平台中央是停机坪,足够哈洛威的飞船停靠,再来一架别的小型飞船也凑合。眼下哈洛威正盯着停机坪看,空的。哈洛威松了一口气。上哈洛威家最容易的方法是乘飞船,走到树屋跟前爬上去的确也有可能,但这人得非常走运或者非常大胆才行。丛林地表是扎拉速龙的天下,还有当地类似鳄鱼和蟒蛇的生物横行,它们都把软绵绵慢吞吞的人类视作好抓又好吃的零食。哈洛威住在树上是因为所有大型掠食猛兽都在地面活动,除了蟒蛇,而蟒蛇不喜欢刺木——看这树的名字就知道为什么了。攀爬刺木对任何超过半米的生物都是重大挑战,对超过半米的人类也不例外。无论如何,哈洛威扫描了平台和叶子遮蔽的区域,看看有没有攀岩绳索之类的玩意儿。什么也没有。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从悬停在高处的飞船上下来,完了又乘着飞船走了。但哈洛威开着自动导航系统,方圆一百公里出现任何交通工具他都能锁定。但他什么也没见着。结论:除非有位超级棒的忍者刺客潜伏在他的小屋里,还撞翻他的东西;不然只不过是些蠢动物而已。虽然哈洛威还不能完全排除伯恩派人暗杀他的可能,特别是今天之后,但他也不怎么相信伯恩能在这么短时间里找出这么高明的刺客。他能找到的最佳人选不过是低智商扎拉集团保安这类型的,比如说之前说到的乔·德里斯。他们(尤其是德里斯)才不会费劲偷袭他呢。那么几乎可以确定,这只不过是只蠢动物;事实上,很可能是一只当地的蜥蜴。它们和鬣蜥差不多大——刚好能避开刺木上的尖刺——素食动物,比石头还蠢。只要有机会,它们哪儿都敢闯。哈洛威刚到扎拉23号建好树屋那会儿,家里蜥蜴泛滥。刚开始他装了电网,结果每天早上一起床眼睛里鼻子里看到闻到的都是烧焦的蜥蜴,快把他愁死了。然后另一位勘测员告诉他,这些蜥蜴非常害怕狗。于是卡尔就来了。“嘿,卡尔,”哈洛威对他的狗说,“我想我们碰上蜥蜴这麻烦了。”卡尔一下就精神了。它特别乐于扮演“蜥蜴终结者”这角色。哈洛威笑了,关掉悬停模式,开始降落。哈洛威一把引擎熄火,打开机舱罩,卡尔就冲出飞船去了。它兴致勃勃地嗅着,朝着其中一个储物棚就去了。“嘿,小傻瓜。”哈洛威冲着卡尔的尾巴喊。那尾巴摇来摇去好不欢快。他向前走到狗的旁边,轻轻地在它的身侧打了一下。“你走错了。蜥蜴在屋子里呢。”哈洛威指向小屋的方向,眼睛也随之瞄过去,发现有只猫正透过他书桌上方的窗子盯着他看。他也盯着那猫看,过了一秒想起来他没养猫。又过了一秒他才想起来猫通常也不两条腿站着。“见鬼,那是啥?”哈洛威喊出声了。听见主人的声音,卡尔转过来,也看见窗里那团毛球了。那小毛球张开嘴。卡尔像疯狗似的狂吠起来,飙向屋门。它没有可相对拇指[1],本来开不了门,但哈洛威给它装了狗门。他受不了老要半夜起来放卡尔出去尿尿。狗门的上锁装置感应到卡尔肩上植入芯片发出的对应信号,在卡尔连头带身体撞进门前大概四分之一秒弹开门锁,于是它毫不费力地冲进了小屋。从他的视角,哈洛威看到那小猫从窗边**开。过了不到一秒钟,哈洛威就听见好多打碎东西的乒乓声。“糟糕!”哈洛威哀叫,跑向屋门。不像卡尔,哈洛威肩膀上没有植入感应芯片,他翻来翻去找钥匙去开锁死的门,与此同时屋里的狗吠和乒乓声一刻不停。等哈洛威终于打开锁,推开门,刚好碰上那小毛球冲着门来了。那小毛球朝上望,看到了哈洛威,猛地刹住脚步,玩命似的往回跑。卡尔本来紧跟在小猫后面,此时被迫一跃而起,避免和急刹车的小东西撞作一团,它在半空一扭身,腰撞上了屋门,门“砰”一下扇向哈洛威的额头和鼻子,疼得他破口大骂,捂着鼻子跪在紧闭的门前。屋里摔东西的声音还在继续。过了好几分钟,哈洛威意识到了两件事:第一,他的鼻子虽然肿了,但不会出血;第二,乒乓响停了,只剩下卡尔不间歇的吠叫声。哈洛威站起来,又摸了摸他的鼻子,确定它不会突然大出血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屋门。屋子里活像哈洛威大学宿舍每个学期末时的光景:原本在架子和书桌上的纸张和杂物散落在地上,放在屋内洗碗池里的碟子也碎了一地,哈洛威的备用信息板更是脸朝下躺在地上,他简直提不起勇气去看它到底还能不能用。卡尔前爪搭在小屋里唯一的书柜上,立着身狂吠。只消扫一眼就能看出它把那毛球困在书柜顶上了。柜子里文件夹和书全掉出来了,要么是那小东西爬上去的时候扒拉下来了,要么是卡尔追它的时候碰下来了。书柜很高,那小毛球不可能直接跳上去,现在它也跳不下来,更别提卡尔还在下面等着呢。小毛球目前离卡尔倒是远远的,但也无处可逃,被死死困住了。它低下头瞪瞪卡尔,又看看哈洛威,目光在他们之间游移不定,睁大了眼睛,一副害怕的样子。“安静,卡尔!”哈洛威吼道。但这狗追猫追得太兴奋了,脑子没顾上听它主人的指令。哈洛威环视房间,在一片废墟之中发现了小毛球进房间的入口——卧室上方小小的斜窗。一定是哈洛威忘了锁,小家伙就不知怎么弄开窗子溜了进来。进来容易出去难。对小毛球来说,窗从外面比较容易够着,但房间内侧的床或地面离窗子就太远了,它完全没办法爬回去。哈洛威回头又看向小毛球,小毛球也盯着他瞧,而后看了看斜窗,又瞧回哈洛威。似乎它也知道这个人类明白它是怎么进来的了。哈洛威走向卧间的斜窗,关上锁好。然后他走向他的狗,一把握住它的项圈。卡尔惊讶地停住了吠叫,用后掌一个劲儿地扒着地板,却没啥用。哈洛威拽着它穿过小屋,打开门,把它扔了出去。他用腿顶着狗门,锁上了人工锁,走回屋子中间。后头传来“砰”“砰”两声,是卡尔在用头撞门。过了几秒,它的爪子和脑袋从桌上的窗外冒了上来,一下一下哀怨地叫着,不顾尊严地恳求回到小屋。哈洛威没管他的狗,转身面向那小毛球,那小毛球也看着他,还是吓坏了的样子,不过似乎比刚才要好点。“好了,你这小毛球,”哈洛威念叨,“现在只剩你和我了。”[1] 可相对拇指(Opposable Thumbs):能与食指相对的拇指,使用某些工具的必备要素,比如说拧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