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担心拉森会昏过去。他脸色煞白,身体颤抖,正一只胳膊撑在车厢墙上用双眼不停打量四周,看起来有点儿像产生了幻觉。在他不知所措之际,我内心出现了一个疑问:为什么要找我?在大学时我主攻生物和机械工程两个专业,后来同时获得生物医药工程和医学两个博士学位。不过毕业后我从未去医院实习过,也没有进入医疗行业,而是搞起了发明。就在几年前,他们将我控制住,之后又因为我的发明,我被送进了监狱。可就在一次奇妙的命运转变后,在这关乎人类存亡的危急时刻,有人又找到了我,应该是希望我能为他们发明一些什么东西。福勒盯着我,自从我和拉森解释一番后,这位来自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管理人员便一直默不作声。“你们是不是想让我发明些什么?”我说。“也许吧。”他说这话时声若蚊蝇。“但在正式决定之前,你还需要更多数据。”我继续说道。“正是这样。”“所以你们要亲自上太空,对吧?”“是我们。你也得来,詹姆斯,你和我们的顶尖专家都得去。”“你们想让我搞清楚那东西是什么,它的材质、能力和弱点,想让我找出办法阻止它。”“是的。”“具体什么时候出发?有什么计划?”我感到头晕。“30小时之内会发射火箭。”“开什么玩笑?!等等,你是认真的吗?你们打算在接下来30小时之内把我送到太空?”“是的,你身边的人会负责好一切,协助保障你的太空之行,你只需要一心专注研究这个未知物体。我们花了很长时间才制订好该计划,只是一直不确定方向——或者说不知道该找谁。”我的眼珠飞快地开始转动,同时脑子里思考着各种细节,我还有很多疑惑,很多待解答的问题,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如果真是外面那玩意儿摧毁了国际空间站,等我们离开大气层后,它一定也会击落我们。”“我们也是这么认为的。”接着福勒按下一个按键,电脑屏幕开始播放模拟情况。模拟中显示,多枚火箭将从世界各处的四个地点发射,之后发射第二批火箭,直到全部七批火箭发射完毕,共计搭载二十八批航天部件。根据模拟显示,这些部件将与火箭分离,向地球轨道的不同高度进发,紧接着一股隐形的力量将它们横扫,像强风吹散尘埃一样。随着地球继续绕太阳公转,它们飘**在原处,直到距离地球越来越远。随着地球继续公转,模拟画面锁定在那二十八批部件上。它们慢慢往一处飘动聚集,然后相互对接合体,最后结合成两艘外观奇丑的载人飞船。每艘飞船中心主体是一个长条的圆柱体,上面连接的组件向各个方向延伸,看起来有点儿像人们在中世纪用的铆钉短棍。最后两艘飞船向太阳方向飞去,与未知物体会面。模拟图像比说话要清楚得多,不过我还是需要再确认一些问题,毕竟这可涉及我的人身安全。“所以你们想让模拟中的火箭发射看起来像是一次普通的轨道卫星组网。”福勒点头。“你想让那个未知物体……你是这么叫它的对吧?”“没错。”“你让那个未知物体影响那些卫星,接着未知物体就会忽略它们,然后卫星开始像变形金刚和百兽王动画片里那样变出两艘飞船,最后飞到未知物体那里展开调查。”“虽然说成电影画面什么的有点儿夸张,但大体来讲没错。”这个计划确实很有意思,只不过有一个大漏洞。“之前未知物体在看到探测器后就将其摧毁,你不觉得它同样也会摧毁这两艘飞船吗?”福勒将身体向后一靠,像“老师”一样对我这个“学生”打量了一番,他反问我:“它是一看到探测器就立刻将其摧毁的吗?”我又想了想,摇摇头回答道:“确实,你说得对,它是在探测器传输数据后才将其摧毁的,数据传输之前未知物体似乎不知道探测器的存在,就像太空中的捕食者,只有在黑夜里才能发现猎物。也就是说,它只能侦测到猎物发出的某种辐射或者数据传输,例如光能或其他能量。”所以,载人飞船在整个任务途中都不能发出哪怕一丁点儿的动静。“是的。”“那数据怎么传输?”我问。福勒递给我一个手掌大小、表面呈亚光黑的装置,表面材质完全不会反射光亮,上面也没有任何接口或是开口。“这东西叫通信方块,内含数据存储媒介和一个无线传输器。两艘飞船代号分别为‘天炉星’号与‘和平女神’号,它们届时会将通信方块送回地球。”福勒从我手中拿回通信方块,“直到完全回到地面,通信方块才开始传输数据,届时我们会和地面控制站、海军舰队和无人机共同进行监控。”这确实是个回收数据的好方法。不过在我看来,这次任务仍有些悬而未决的问题需要细细探讨。首先,未知物体的体积并没有大到遮挡足够的太阳辐射,从而造成漫长寒冬这一现象。所以,它可能仅仅是某个更大实体的一部分,或是以一种我们尚未熟知的方法造成了这一切,又也许它和漫长的寒冬根本就毫无关联。无论如何,我还是赞成对它进行勘察,毕竟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根据时间和模拟情况来看,我们应该尽快动身了,这时地球和它还较为接近,这能有效地缩短两艘飞船的飞行距离,节省燃料。“那么,船员怎么回来?”福勒转向电脑说道:“对于这一点,我们仍在模拟当中。”他继续敲了敲键盘,“这是我们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案。”在模拟中,两艘飞船飘到未知物体的另一边后重新分离,各自从底部弹出两个分离舱。是逃生舱吗?肯定是。通过画面对焦,可以看到每个逃生舱能搭载三名乘客,也就是说每艘飞船上有六名乘客。让我们分散返航有利于提高整体人员的存活率。一开始逃生舱分离后没有马上移动,过了一会儿才开始加速远离未知物体,我猜它们应该是靠太阳供能。我仔细研究了一下两艘飞船——“天炉星”号与“和平女神”号。“天炉星”号(Fornax)一名源自罗马火神(严格来讲是炉神,但火神更符合类比)。我估计“天炉星”号上面载满了核弹或者轨道炮,也可能二者都有。“和平女神”号(Pax)一名则源自罗马和平女神。两艘飞船会首先尝试与未知物体进行交流,如果和推测的一样,该未知物体会将“和平女神”号炸飞,就和探测器一样。接着“天炉星”号会将一个记录了数据结果的通信方块发送回地球,然后朝未知物体发起进攻,我们这些在逃生舱的人届时将收到数据并向地球汇报。我猜测“天炉星”号同样会被摧毁。这是个好计划,好到甚至能保住我的命,虽然不是万全之策,但我可以说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刚才看到的只是我们做出的预测,我无法保证事情能够按计划进展,风险……”福勒的声音有些沉重。“在我第一眼看到它后我就知道整件事的风险,我也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的答案是我加入。”福勒点了点头看着地板一言不发,接着站起身来。“行吧,我们去肯尼迪航天中心吧。”他又摇了摇头,“你们在那里出发。”“我想再问一个问题。”福勒扬起眉毛朝我看来。“为什么选我?”福勒看了我一眼,回答道:“说实话,你不是我们的第一人选,也不是第二、第三、第四、第五人选。”这让我有些失望,不过我没有表现出来。“当我们将计划讲述给第一批人选的时候,其中三人当场拒绝。不过他们希望你能接下这个任务,说只有你加入进来他们才答应加入这次任务。”“为什么?”“他们普遍认为,你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专业技能比任何人都要强,你思维反应迅速——虽然有时候太迅速了,而且,要说有谁一定能完成这次任务,毫无疑问只有你。当他们知道自己的生命以及家人的生命都面临威胁时,他们最先想到的人就是你。”“那还有两人呢?”“我们的第二个人选同样也接受了任务,届时他会上另一艘飞船。”“那最后一位呢?”福勒看着拉森说道:“最后一位还没办法消化处理这些信息。”拉森毫无生气,整个人呆滞着,看起来像刚做了额叶切除手术。“这也正常,放到很多人身上也会如此,甚至更糟。这个秘密……太大了,我们是守不住的。”我也看向拉森,他现在的样子基本上就是当全人类知道这一消息时的反应。“我知道,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接我们离开埃奇菲尔德的直升机里坐满了军方人士,不过他们不属于国民警卫队,据我猜测应该是特种部队,看样子可不好惹。他们望向我时两眼一眨不眨,就那样直勾勾盯着我,真庆幸他们不是我的敌人。我们一路向南飞行,螺旋桨的轰鸣声在耳旁呼啸。坐在直升机上,我望着太阳心里默念:从今日起太阳将不再是以前的太阳,世界也不再是以前的世界。对于我而言,生命、太阳系、宇宙都有了新的意义,从今日起我就像越过了卢比孔河,一切都将不可同日而语。出于一些道不明的原因,此时我只希望能达成一个心愿:和我的弟弟和解,他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在乎的人。我打开耳麦说道:“福勒,我有个请求。”拉森听到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耳麦朝我转了过来,质问我道:“你有什么资格提要求,你得听从服——”自从离开货车,他那像做了额叶切除手术后的呆滞状态已经有所改善,慢慢又恢复到以前的骄横跋扈。“詹姆斯,怎么了?”福勒打断拉森。“我有个弟弟,他有个妻子和儿子。”福勒点点头,又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说道:“还有个女儿,已经十个月大了。”“是的,我想给他们一家在宜居地安排个位置。”“不可能。”拉森叫道。“可以。”福勒轻轻地说。“他住在亚特兰大。”“他们六个月前就搬走了,现在住在查尔斯顿的一片郊区,芒特普林森。”福勒似乎对我弟弟一家的情况了如指掌,我有些惊讶。“也就是去卡纳维拉尔的路上。”福勒点头。拉森盯着我说:“你小子在逗我呢吧?!”我回答道:“嘿,我知道你刚才在车厢那儿不怎么能接受这整件事。但事实是,等明晚上到太空我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两分钟就好。我想和他说句对不起,仅此而已。”福勒说:“安排一下吧,拉森先生。”他接着对我说,“要抓紧时间,詹姆斯,我们时间不多了。”在直升机落地前我就知道这是亚历克斯住的街区。这里是最近建成的,马路规划工整有序,没有浪费一寸土地。房屋排列整齐划一,庭院虽小,却打理得干净得当。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这就是他住的地方,跟我预想的一样。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各有所长,人生的道路也总是异轨殊途,原因无外乎是我们总希望与对方不同。我很庆幸直升机选择降落在一片绿草如茵、视野开阔的公共区域,只不过业主协会的业主们要对直升机在草地上留下的印子好好议论一番了。来到亚历克斯一家的门前,我有点儿忐忑不安。我已经很久……从开庭前到现在我就一直没见过他。我轻轻地敲了敲门,担心门铃声会吵醒他十个月大的女儿,免得在我们短暂的相聚中留下不愉快。他的妻子艾比连看都没看就开了门,很显然在这个社区大家都非常亲近,对此我感到很欣慰。然而,艾比见到我后并不高兴,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差点失手摔了怀里笑着的婴儿,后者也显然察觉到情况不对,开始在妈妈怀里焦躁起来。“你来这儿干吗?”她看着直升机,“等等,那是你的直升机?你疯了吗?!你是不是越狱了?我现在就报——”“艾比,我已经被释放了,是一个……工作释放的项目。”她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噢,呃,对,那是我的直升机,不好意思压坏了草坪。服刑期间我的驾照也过期了,我是说,现在谁还开车——”我继续答道。“詹姆斯,你想干吗?你来这儿做什么?”在我开口前,一个大约六岁的男孩从楼上跑下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朋友,半路上他就大喊道:“妈妈,我可以去南森家玩吗?”大概是猜到会被拒绝,他又继续补充道,“求求求求你啦。”下楼看到我之后,他站在那儿盯着我打量起来,好像在脑子里搜寻着我的名字,接着他绽放出一个笑脸并向我喊道:“詹姆斯伯伯!”“嘿,小老虎。”“爸爸说你在监狱呢。”“对呀,我专门越狱来和你玩呢。”他两眼睁得老大:“你说真的?!”“才不是呢。”我笑道。艾比对他说:“杰克,快回楼上去,快去!”“妈妈。”“快点儿,我是认真的。”“以后不要再来了。”她转过来对我说。她伸出手想把门关上。我伸出一只脚挡住门,哀求道:“艾比,我想见见他,拜托了。我只想和他说几句。”“你觉得他想和你说话?你觉得你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弥补一切吗?你知道你对他做了什么吗?你有任何概念吗?”“这样,他也不是一定要和我说什么。只是……我希望他能听到我的话。我有些话想说——必须要说。”“他都不在这儿。”她摇头拒绝,愤怒转变成了厌烦。“那他在哪儿?”“工作。”她冷冷地说。“镇上?”“在开会。”我继续追问道:“在哪儿?”她眯起双眼冷漠地说:“就算世界要毁灭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听到这里,我违心地笑了一下。“辛克莱博士,我们要错过会议了。”在我身后,拉森朝我喊着,语气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傲慢无礼。“艾比,你能告诉他我来过吗?”“你要是再来这儿,我就报警了。”她狠狠地关上了门,震得门玻璃仿佛要碎了。我只好转身向直升机走去。拉森跟在我身后问道:“还想把他们一家送到宜居地吗?”“嗯。拉森,他们是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