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唇枪舌剑,我们终于制订出了一个计划。这份首次接触草案的内容十分详尽,解决了两艘飞船和探测器之间的通信问题,不过这些成果光凭我一人肯定想不出来,这是大家齐心协力下的智慧结晶,我们的通信方案将不会涉及电子传输过程,届时这也许能救所有人一命。在过去的四小时,我一直在起草一份任务所需机械部件的清单。整个过程十分艰难,我不断斟酌清单上的物品,考虑着要不要带上别的什么东西——这种纠结和挣扎,与考试面对多选题时的心情如出一辙。我知道这次任务就像是一场考试,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就在我完成清单的制定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哈利推门而入,手上还拿着他自己制定的清单。我们对两份单子的内容进行了对比,试着想出别人都还没想到的好主意。“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实际上我们之前就见过一次,在这次任务之前。”哈利告诉我,“在某一次的国际智能机器人和系统国际会议上。”“当然记得,很高兴这次能与你一起共事。”“我也是。”他坐下来,继续说道,“嘿,很抱歉你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这个……我觉得对你挺不公平的。”“谢谢。所以,关于清单你有什么新想法吗?”之前负责给我讲解太空注意事项的工作人员开始在零重力环境下训练我做一些基础动作,接着,又大致和我介绍了一下飞船的情况。记住这些信息的过程就像是在用消防栓的水龙头喝水,而且还得一次性喝光。实际上,地面控制站会负责好发射和飞船操作的问题,在上到太空和飞船对接完成前,我其实都不需要做其他事情。在发射前我还有八小时可以休息。所有参与这次任务的宇航员,其住所都位于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总部,条件非常不错,和我之前住的地方相比简直是宫殿。我回到房间,躺在**,身上还穿着开会时的衣服,我已经筋疲力尽到连衣服都不想换。我望着天花板,试图慢慢放空自己,可大脑就像一台关不上的电视,不停播放着各种想法,想着自己是否在对考虑任务细节的考虑上仍有欠缺。说来也有意思,昨晚我彻夜未眠是因为我知道其他囚犯会把我拖出牢房杀掉,我以为那就是我活着的最后一晚了。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知道今晚应该也是我在地球上的最后一晚。昨夜,我是准备为自己拼命。今夜,我准备为全人类拼命。所以,我要好好休息。我调整呼吸,慢慢睡了过去。就在我半睡半醒之际,传来了敲门声。我依旧感到十分疲倦。身体沉重得像是瘫痪在床,仿佛身上压着床垫根本无法起身,我知道我肯定没办法开门了。我用微弱无力的声音回答道:“请进。”“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睡着了是吗?”门口站着福勒博士。“算是吧。”我翻了个身试着坐起来。“挺好的,你需要好好休息。那我就长话短说吧。”他递给我一份文件,我翻开看了看,是艾玛·马修斯博士的个人文件,她是一名遗传学家,国际空间站的长官。我原以为文件里的个人照片会是那种穿着航天服的大头照,宇航员一般都会面无表情地盯着相机。但我错了,她的照片应该是在某天午餐前所拍的——就在这座航天中心的餐厅里。她面带微笑坐在餐桌前,双手在空中比画着,像是在讲什么笑话。我可以透过照片感受到她身上的那份活力,像第一天参加夏令营的小孩,一个对生活充满**的女性。我仔细翻看了一下简历,她的人生轨迹和我十分相似。至今未婚,也没有子女,踏入了在小时候就十分热爱的领域,对所从事的事业也充满**。只不过她的选择让她上了太空,而我的选择却让我进了监狱。“马修斯长官就是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时提到的人,太阳活动发生时她就在国际空间站上。虽然空间站被摧毁,但她还是活了下来。”“怎么做到的?”“直觉、勇气和智慧,当然还有很多的运气。”“她是不是……”“还在上面?是的。”“有什么计划吗?”“一开始,我们打算在你们吃完午餐后就将她接回地球。”福勒博士挪了过来,在一张桌子前坐了下来,“可我们碰到了一点儿麻烦。”他又递给我一份文件,里面有许多照片。第一张照片是一艘飞船漏气了,第二张是飞船在漆黑的太空中飘着,可以看到缺口内有什么织布类的东西,看起来像用枕头堵住了泄漏的地方。“她的飞船被碎片击中了。”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想说什么。我们这次的任务并不是救援艾玛。为了我自己,为了整个任务,为了地球上数十亿人口,他接下来要说的话都不是我应该知道的。但我还是在静静地等着他开口,我知道她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地方,照片里的那种天真和活力。“詹姆斯,我们已经为了这次任务孤注一掷。一旦将你们飞船需要的部件发射升空,任务就没有回头路了。到时候我们也没办法把她带回来,她的氧气马上就要耗尽了。”福勒博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接着对我说:“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欧洲航天局、日本宇宙航空研究开发机构以及俄罗斯联邦航天局,都已经将全部资源用来建造更多的引擎、太空组件和载人飞船。政府也快要财政透支了——所幸目前还剩有一些支票簿和现金支票。私人承包商的数量也在不断增加。不管整个任务最后结果会如何,为了这次的发射任务,我们已经竭尽所能。整个任务准备过程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但是,艾玛已经没时间了,我们把她送了上去,却没办法带她回家。”“所以你来这里是希望我能想办法救她。”“算是吧,火箭发射后会出现什么情况我们也不知道,未知物体可能会采取行动将我们的太空部件全部打散,也可能完全对此无动于衷。不过,之前它对探测器的发射就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所以我觉得还是有希望的。”“具体该怎么操作——假设。”“假设,我们不会对发射计划做出任何变动,我们将载人飞船组件发射至近地轨道等候时机。”“然后观察载人飞船最后的位置是否会靠近艾玛。”“没错。”“你和所有任务成员都说了这件事,对吧?”“嗯,有很多风险和因素需要考虑,包括对接以及临时加上一名任务成员等,而且最重要的是:救她本不属于这次任务的一部分。”“如果接到她,接下来怎么办?”我又快速改口道,“等我们接到她,接下来怎么办?我们应该让她坐逃生舱回地球吗?”“也有人提出了这个想法,但委员会没有通过。因为每艘飞船只有两个逃生舱,每个逃生舱正常只可容纳三人,最多四人。用掉一个逃生舱意味着至少两名成员无法在完成任务后返回地球。”“所以她得和我们一起前往未知物体那边?”“必须这样,听着,詹姆斯,我们都知道这件事的风险所在,而且救援也不是这次任务的一部分,但我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工作就是尽我所能保护宇航员的安全,所以我才来找你,我知道我一定要尝试。”我又翻了翻文件,仿佛想在文件里找到解决目前窘境的答案,仿佛它能给我一个接受或者拒绝福勒博士的理由。理智点儿讲,我知道不该接受这项额外任务,因为其中的风险和回报完全不对等,这次任务很可能将决定全人类命运的走向,究竟是走向灭亡,还是继续存活。基于这一点,我根本没必要冒这个风险,至少我内心理智的部分是这样说的。可现实是,我没办法任由艾玛·马修斯在上面自生自灭,我内心人性的部分不允许,她也完全不应该落得这个下场。我将文件递回给福勒博士说道:“我接受。”等我再次醒来后,感觉自己又像是在监狱的烘干机里睡了一觉——浑身酸痛,头昏目眩。我迷迷糊糊地走到卫生间,歪歪扭扭地刮了刮胡子,不知道下次刮胡子要等到什么时候了。看着镜子里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一脸倦容,我觉得这两天下来我至少老了10岁。敲门声响起,两位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工作人员走进来接我,在路上他们给我讲了一遍待会儿要发生的事情。几小时内我就要去太空了,所有一切都这么不真实。紧张之余,我试着让自己集中注意力。我发现,对某件事情的恐惧往往比事件本身更加致命。在很久以前,我想出了一个平复紧张的好办法:我会告诉自己这些都不是真的,只不过是一次模拟实验。这样一来,我的思绪便会从发生的事情中得到释放。两名工作人员把我带到了一个大会堂,这里比之前的会议室要宽敞得多,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管理层和一些政府高官正表情冷酷地在台阶上站着,连副总统也来了,身边跟着一位我在电视上见过的议员。我被带到了第一排,站在原地等着其他成员,等丹·汉普斯特德、哈利·安德鲁斯以及安迪·瓦特都进来后,我才一起跟着坐了下来。接着走进来的显然是我们的备选人,我对着那位可能替代我位置的机器人专家点头示好,她见状也对我回以微笑。我认识她——至少说我知道她的研究工作,她也是这次任务的不错人选,比钱德勒要好得多。副总统最先上前开始发言,然后是参议员,最后是福勒。我完全没有听他们在讲什么,在脑子里,我已经上了飞船,进入实验室开始动手制造这次任务需要的装备。指挥台后面的大屏幕亮了起来,画面中是发射场和一个马上就要点火的火箭,不过画面中的地点可不是这里,现在看到的发射现场正值晚上,而我们这里现在是早上九点。在屏幕下方我看到了发射地点:哈萨克斯坦,拜科努尔航天中心。俄罗斯联邦航天局与其合作伙伴将在拜科努尔航天中心率先发射火箭——里面没有宇航员,只有一些普通物件。随着屏幕右下方的倒计时结束,火箭尾部喷射出大量滚滚白烟,画面不停地剧烈抖动,然后火箭离开了地面,飞出了地面摄像机的视角范围。画面又切换至另一台摄像机,火箭直奔大气飞去,接着消失在云层中。我听到身后有人在交头接耳,我回过头望了一眼,整个会堂内起码有二百人,大家都面色凝重,觉得火箭可能在飞到预定轨道前就会被不明物体摧毁。接着屏幕又亮了起来,这次是太空视角。可以看到装载物没有被摧毁,火箭也通过自行分离落回了地面,飞船在太空中安然无恙地飘着,只有尾部推进器时不时喷出一些白烟。画面背景里传出一些模糊的俄语对话,福勒走上前开始翻译。“女士们,先生们,1-P号飞船在五分钟前已到达近地轨道,没有侦测到任何太阳异常活动。”听到这里,会堂里的人欢呼起来,现场掌声雷动,人们相互击掌,连丹·汉普斯特德也吹起了口哨庆祝。作为一名即将亲自乘坐类似飞船上到太空的人,不得不说这样的消息让我松了一口气。屏幕接着又切换至另一处发射场地: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中国发射大载荷量火箭和载人航天器的主要发射地,位于中国甘肃省与内蒙古自治区交界处的戈壁地区。画面中,发射场的灯光在漆黑中熠熠发光。接着火箭同样顺利升空并到达预定轨道。接下来日本在种子岛宇宙中心的发射也十分顺利。接着发射又重新轮了一遍:拜科努尔航天中心、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种子岛宇宙中心都发射了第二枚火箭。终于,接下来该轮到载人火箭的发射了。首先是拜科努尔航天中心,虽然他们没有提及航天员的名字,但我知道是格里戈里——他是任务成员中唯一的俄罗斯人。我内心紧张万分,无人火箭升空是一回事,火箭里坐着一位我认识的人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还是我在“和平女神”号上的一名队友。虽然我和他认识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但我已经当他是朋友了,所以我很担心发射会出什么差错。与之前几次一样,火箭开始向漆黑的太空飞去,当画面切换至格里戈里在太空舱内的视角后,会堂里又爆发出一阵欢呼。接着是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发射,然后是种子岛宇宙中心的发射。至此,我一半的队员都已经成功上到太空,在上面等着剩下的成员。这些火箭是他们在黑夜的掩护下发射的——发射场和火箭此时都在地球背光面,所以太阳那端无法发现。这是很聪明的一招,可以大大提高船员的存活概率。但我们所在的肯尼迪航天中心和圭亚那太空中心的发射将在白天进行,如果说太空中有什么东西在监视地球,对方就能立刻看到我们的发射活动,至于结果如何马上就能知晓。屏幕切换到另一个发射场,可以看到多个火箭正在待命,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发射,像放烟花一样——而且是有史以来最壮观的国庆烟火秀。这批火箭同样安然无恙,没有偏离轨道也没有被碎片袭击。这让我想到了艾玛,她这时还在太空和北美洲的同步轨道上。如果她还醒着的话,我相信她会看到这些火箭的,我也希望她能看到。就让它们为她带去希望,因为我们马上就要去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