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说得没错:接下来两周是我人生中最艰辛的一段日子。和建造雅努斯舰队相比,国际空间站的训练完全是小巫见大巫。睡觉、吃饭、锻炼、工作,这就是我不停夜以继日重复的生活。其他队员也备感压力,经常会因为意见不合而争吵不休。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团队之前没有出现摩擦是因为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偶尔才会与别人简单接触。可现在,整个团队仿佛在分崩离析,大家都在不停地使唤着别人,让对方马上完成自己的要求。詹姆斯是团队中压力最大的人,基本上,所有的协调工作都落在了他的肩上。尽管严格来讲赵民是船长,但实际上是詹姆斯在施号发令、制定分工、划定时间限制等。我们已经成功地召开了会议,现在只需要埋头苦干。包括我在内的所有队员,已经默认詹姆斯就是这次任务的队长了。但我和他之间却产生了一些分歧。一周前,为了检查我的骨密度流失情况,他抽取了一些我的血样,然后给我打了一针来缓解症状。他将我的锻炼时间延长到每天3小时,2倍于我之前的安排。可是我还得建造无人机,而詹姆斯对我利用锻炼时间来工作这事感到不满。我觉得我们就像一对老夫老妻,明知道谁也不肯让步,却还是不停地为之争吵。有一天,我正在焊接电路板的时候,他飘进实验室,靠在桌子一旁对我说:“我们谈一谈吧。”以我的经验,由这几个字开启的话题一般都比较沉重。一缕细烟缓缓从电路板升到我们中间,好像刚刚有谁开了一枪一样。“好。”“是这样的,艾玛,你的骨头状况不容乐观,你必须要增加锻炼时间。”“我们得先完成无人机。”“我们能完成的。”“我们马上就要错过无人机发射时间了。”詹姆斯摇了摇头,沮丧地说道:“那只是一个暂定时间,我们可以延后。”“延后多久呢?一天?一周?”“如果有必要的话。”“延后一天也许就决定着地球上数百万人的生死。”“你这样说太绝对了。”“在太空的每一秒都举足轻重,对于这一点,我比你们有更深刻的认识。时间决定着地球上所有人的生死,与他们相比我的命根本不算什么。”“你的命也很重要,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心里都不会好受的。”“我没感觉身体有什么不舒服。”“那你相信我这个医生的诊断吗?”“我相信,可是你尊重我的决定吗?尊重我以任务为重,以地球上的人民为重的决定吗?”“这两者没有可比性。”“也没必要拿它们比较,詹姆斯,这次任务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我拼了命也会先让无人机起飞,你懂吗?”“你太固执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可真是耐人寻味。”我们死死盯着对方,我知道他和我一样内心的怒气已经快要爆炸。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他心里怎么想的我还是一清二楚。哈利把头伸进舷窗朝我们看来,眼睛瞪得老大,看着实验室里飘满了无人机部件:电线、外壳、电容器等——仿佛刚刚发生了一场爆炸,碎片凌乱地散布在空中。他嗅到我和詹姆斯的争锋一触即发,接着立马岔开话题:“那个……詹姆斯……我有点儿东西……可能需要你帮我弄一下。”每次我去健身房都看到有人在运动,可他们见到我后,就马上从单车上下来,或是放下手中的阻力带,说着什么自己已经运动完了,不过很明显他们连汗都没出。很显然詹姆斯已经秘密地跟所有人谈过话,现在整个飞船的人都在密谋着让我多锻炼,不过这根本没用,因为随着发射期限逐渐接近,我不得不牺牲锻炼时间和睡眠时间,大家都是如此。虽然睡眠不足会降低工作效率,但大家脑子里全是工作,常常会忙到忘记睡觉。虽然最后还是比预定发射时间迟了48小时,但雅努斯舰队这一工程的顺利起飞依然是整个团队的一次壮举,所有人都引以为荣。在发射当天,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每个人都严重睡眠不足,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昏昏沉沉地来到气泡室,用安全绳固定好自己,睁大眼睛看着大屏幕等待发射。发射台的原理也和轨道炮相同。格里戈里正通过手中的平板监控反应堆的读数状况,确保它能抵消发射的反冲。随着引擎开始累积电能,整艘飞船嗡嗡作响,接着“轰”的一声,第一架无人机顺利起飞,就像玩具枪的子弹那样体积小、速度快,还没等我们看清就消失在宇宙中。伴随着第二阵嗡嗡声和轰鸣声,第二架无人机也顺利起飞。一直到五架无人机全部发射完毕,飞船才安静了下来。接着大家望向哈利,他正通过平板监控无人机状态,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对着我们笑着说道:“第一批通信模块已经生效,状态一切正常,发射成功。”房间内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大家相互击掌。詹姆斯转过头来对我点了点头,我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和他拥抱,仿佛我们之前的不快都随着无人机一同飞去,我们都紧紧抱着对方没有松手。“接下来我们干什么?”夏洛特问。詹姆斯抱着我说:“接下来,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开始庆祝吧。”哈利打开橱柜,扔出几包真空包装肉喊道:“厨房营业啦!朋友们请开始点餐吧。我们有牛排、鸡肉、土豆泥、鸡尾酒虾和辣四季豆,甜点有冷冻冰激凌和巧克力蛋糕。”詹姆斯又打开另一个橱柜,说道:“今晚的娱乐项目是各种好玩的桌游,大家可以投票决定。”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个美好的夜晚。我们不用再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不用担忧发射期限,大家也不会为了任务拌嘴。此刻,所有人能和睦地吃饭,这也是上太空以来大家第一次短暂地卸下重负,享受着这其乐融融的氛围。在饱餐一顿之后,我知道大家都想着同一件事:洗澡。飞船上空气干燥,每个人都像刚从沙漠里回来,浑身冒汗,积满了尘垢。这一个星期以来,每个人都牺牲了洗澡时间,只能在身上涂满了除臭剂,然后争分夺秒地埋头苦干。詹姆斯握着拳伸出手来,让大家在八根金属丝中抽签来决定洗澡顺序,我、夏洛特、莉娜、田中泉抽到了最长的四根——也就是我们四个女士可以先洗澡,接着才轮到剩下的四个男人,其中詹姆斯和哈利最后洗。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知道他们绝对动了什么手脚。不过每个人都疲惫不堪,所以也没再多说什么。洗澡间呈圆柱形,面积不大,像一个带门的封闭管子,不设排水管,只有一个抽吸装置。我的皮肤摸起来像是被砂纸擦过一遍,还涂满了一层锯屑。洗澡水像细雨一般温柔地抚摸着我,为我清洗污渍,之后机器为我擦上一层薄薄的乳液,滋润着每一寸缺水的肌肤。这几周来,我一直睡在实验室,其他人基本也在工作室附近就寝。但今晚我进到睡眠站,一个铺着软垫的小房间。此时于我而言,它比顶层豪华公寓套房更加豪华,柔软而舒适地将我拥入怀中。我们有八个人,可飞船只有六间睡眠站。不过好在格里戈里在工程舱里自搭了一个睡眠站,赵民也在驾驶舱搭建了类似的小床。就在我要进入美梦时,詹姆斯为我拉上了窗帘,他的脸干净而清爽,笑着对我说道:“晚安。”这是空间站事故发生后我睡得最香的一次。我洗漱后飘到气泡室吃早餐,詹姆斯正坐在那儿敲着手中的平板。“早上好。”我和他打招呼。“早。”他递了瓶水和平板给我,上面是他为我安排的锻炼日程,他还一直想着这事。“艾玛,我不是在命令你——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做点锻炼吧,什么都行。”我看了看屏幕,上面显示每天我要锻炼四小时。“你的健康对任务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他说。“好。”无人机发射前的日子光阴似箭,发射后的日子却度日如年。根据计划,无人机传回消息的日子终于要来了,每个人都坐立不安,等着雅努斯舰队的消息,不过大家都装得泰然自若的样子。我们没有提前在气泡室集合,因为我们对阿尔法位置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也不确定具体何时会传回消息,大家也不想表现得太心急如焚,传播担忧的情绪。但我清楚地知道无人机这时理应传回消息了,只是事与愿违,我知道大家都感到很失望。第二天依然毫无音讯,每个人在工作岗位上都心不在焉。在第三天,詹姆斯终于将我们召集到气泡室,宣布道:“好吧,相信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无人机一直没有传回任何消息,应该是阿尔法根本不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预测的位置。”“可能是阿尔法把我们的无人机摧毁了。”格里戈里说。“也可能是无人机自身出故障了。”赵民又接着说。“都有可能。”詹姆斯回答。“那我们怎么办?”莉娜焦急地问道。“我们要搞清楚到底是哪里出错了,然后想办法补救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