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发射了一枚通信方块,上面储存了无人机由于贝塔的攻击而瘫痪的视频。在贝塔是如何致使无人机瘫痪这一问题上,我和格里戈里、哈利花了数小时进行讨论。得出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贝塔使用了某种辐射或者带电粒子冲击。虽然不知道能否奏效,但我们决定增强中途岛舰队的防护能力以抵御类似的攻击。夏洛特醒来后,她所有时间都在研究贝塔的那条信息,可惜暂时还一无所获。即便她再聪明,我也很感激她的坚持不懈,但我不认为她能成功解密那条信息。我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无人机广播了一条简单的信息,贝塔认定无人机可能是它的信使同伴,然后在回应斐波那契数列后,以其原本交流方式发送了一条加密信息。可无人机无法以同样的语言回应贝塔,也正是这时,贝塔意识到无人机并不是它的同伴。我们快速地对接下来的安排做出了决定,那就是发射侦察无人机返回雅努斯舰队,为介入无人机下达指令,让其前往贝塔位置并采取轨道炮攻击。顺利的话,我们计划回收贝塔身上一块大约两平方米的样本。就在昨天,我们发射了一架运输无人机,届时将由它带样本返回地球。来到气泡室吃午饭时,我意识到这会是首块带回地球的外星智慧产物的碎片:一个潜在敌人的样本。回收碎片主要的目的是对其研究,以便做好消灭它们并保护人类的准备。在看过视频后,关于贝塔我思考了许多。它的外层材质明显柔韧可折叠,或者至少可以分离无数个足够小的部件,然后重组成我们看到的形状。这么久以来,我们无数次讨论过它们究竟是什么。是活体生物吗?一种飘浮在太空的物种?还是一种类似无人机的机器?也可能是太空飞船,里面是体形要远小于人类的外星生物。我们一直毫无头绪,也无法排除任何可能性。但我会尽快查明的。大家的情绪也出现了变化,都变得寡言少语,之前的乐观也都消失不见,彼此的交流也变得简短仓促,气氛中弥漫着紧张感。和珍珠港事件发生后一样,全美国人民都能感受到一种压抑,所有人头上都笼罩着乌云,一种不祥之兆。我们知道人类即将面临一场硬仗,可我们对敌人还一无所知,但这是一场我们不得不面对的战争,不仅是为了我们的亲朋好友,更是为了全人类。我知道艾玛最近感觉受到了背叛,因为我之前没有告诉她我的想法,但我希望她现在能理解这番苦心。这种负担实在是过于沉重,难以言喻。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了,内心害怕做出任何决策,更不用说艾玛经历过失去队员的痛苦。无论她如何否认,甚至是自我欺骗,我都知道这噩梦般的现实正一点点侵蚀着她。我知道艾玛对她的妹妹一家感到忧虑。就在我们发射回地球的通信方块上,艾玛为他们录制了一段视频(通信方块的存储空间完全充足)。实际上,每位队员都为家人录制了视频,我不知道他们在视频里说了什么——因为他们说的都是自己的母语,有中文、日文、德文和俄文——但艾玛、哈利和夏洛特在视频中对至亲至爱说的话都大体相同:请转移到安全地方,保护好自己,我爱你。只有我没有录制视频,我曾经考虑给弟弟一家录一段话,但他们也许根本不会看,我知道他不想听到我的消息。如果这就是人类命运的终点,我决定尊重他,不再打扰。我倒是非常想联系我唯一的朋友——奥斯卡,但我不能暴露他的位置,我不能背叛他。我们来到气泡室准备发射中途岛无人机舰队。伴随着轨道发射器发射,飞船产生阵阵颤动,无人机消失在漆黑的宇宙中,速度比我们在屏幕上看起来要快得多。我们简单检查了一下发射台,确保系统状态良好。中途岛无人机将背对太阳飞行,沿着阿尔法和贝塔位置反向追踪它们的母舰。这意味着它们的飞行方向不同于我们和雅努斯舰队,轨道发射器会将我们反向助推。而且,格里戈里还是在发射时使用了较多的能源,实际上他用得太多了——甚至会影响到我们返回地球,我不确定剩余能源是否够一枚逃生舱使用。我们一直没有讨论过反应堆能源的分配问题,只是按需使用。我们都明白一件事:我们必须待在太空。我们现在处于战时状态,必须要查明敌人的势力规模和准确位置。和这些相比,我们几个人的性命不算什么。不知为何,我觉得每个人在任务之初就已经明白这次可能是有去无回了,现在这一想法更是得到了证实。我们可能再也无法返回地球了。莉娜机智地写了一种压缩算法,让通信模块也可以传送贝塔图像。这样一来,我们就不再需要依靠高分辨率图像来了解事态进展——因为太空背景几乎全部呈黑色,所以她先让无人机正常拍摄照片,但不存储照片中的太阳以及全黑或接近全黑的像素点。无人机只需要简单地对太阳位置另外标注,用算法程序再添加进太阳和其他星体。更方便的是,无人机在拍摄照片后,只需要传输莉娜所说的“德尔塔方块”——也就是记录着原始图像变化的局部图像。而且这些画面是实时的。我们计划调配可用的侦察无人机以建立数据中继网络,在不用面板交流和远离贝塔的情况下,我们也能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些未明物体正在抹杀我们的世界。但马上,我们就会采取反击,到时候我们会亲眼见证这一切。我们开始自由用餐,时间不再固定,而且少食多餐能更好分配体力进行长时间的工作。我们在走道和气泡室都能见到彼此,但多数时间大家都在低头各自忙着,日渐疏远,像原本在共同轨道围绕恒星运转的各个行星,在恒星经历超新星爆炸后被四散推开。田中泉对现在这种氛围很不满意,她强制所有人在气泡室共同用餐。借此机会,我们对面临的主要问题做了一番讨论,也就是收集到贝塔样本后该怎么办?格里戈里率先开口:“很简单,一旦确保样本退离到安全范围,我们就让‘天炉星’号投射核弹炸了它。”赵民和莉娜都表示同意。夏洛特皱了皱眉头,说:“我不是不同意,虽然我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儿蠢,但我还是想问一下核弹要怎么在太空里发挥作用?”我看得出来夏洛特是真的感到好奇,而不是在反对。哈利平静地说:“这是个好问题。”他看着格里戈里,等着由这位知识渊博的工程师来为夏洛特讲解一番。格里戈里耸着肩解释道:“核弹当然有用,触发核裂变不需要氧化剂。问题在于爆炸威力如何?在地球上,热量和冲击破是造成破坏力的主要因素。但真空中的爆炸并不会产生这两者,而是会带来辐射和爆炸物质产生的等离子体云,威力效果是毁灭性的,而且影响范围巨大。”夏洛特点了点头说:“谢谢。”接着她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儿,“嗯,我也支持核武器攻击,只是我对攻击的时机还不太有把握,我在破解贝塔的信息上毫无进展,考虑到两个探测器已经瘫痪,包括发生在国际空间站的惨剧。”她停下来看了下艾玛,但后者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很显然,这些未明物体肯定是我们的敌人。”赵民也开口说:“对我而言,太阳辐射的失衡也很能说明问题。”夏洛特也表示赞成:“没错,我们要尽快了解并找办法消灭它们。”我没有再等其他人发言,也没必要了。虽然大家身心都憔悴不堪,顶着巨大的压力,但是我们在任务方向是一致的。“因此,问题的关键在于时机,在取得样本并确保其安全后,我觉得应该立马对贝塔采取核攻击,不能给它发送信息或者逃离的机会。我们可以通过以**链连接的通信无人机进行观察,在核弹命中前收到图像。”“接下来就等着?”田中泉问。“可以这么说,爆炸会摧毁通信无人机,我们会在后方足够远的安全距离,不过还是会受到一点辐射影响。爆炸后,我们会发射一支小型观测无人机舰队到现场进行威力评估。”我们对该计划达成了共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人类的历史将被永远改写。原来剩余的无人机部件还足够建立两条传输通信网络:贝塔和“天炉星”号各一条。在核弹投放期间,我们能实时掌握两方的情况。我们的引擎部件也已经不够用了。气泡室的大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倒计时。激活”天炉星”号通信网络剩余时间2:32:10激活未知物体通信网络剩余时间7:21:39我心力交瘁,急需睡眠,但我无法睡着,只觉得体内像有一台不停振动的闹钟在嗡嗡作响,我却怎样也无法将它关闭。我的工作仍未完成。在我准备回到实验室时,听见里面传来艾玛清晰而明亮的声音,听起来不像在和谁说话,可能是在录音。“你好,佩雷斯先生。我的名字叫艾玛·马修斯,是国际空间站事故发生时的任务指挥官。我想和您说的是,很抱歉发生了这样的事,请您节哀顺变。您的女儿是我很棒的朋友,一位优秀的科学家。她在空间站上就是大家的开心果,我记得有一次——”讲到这儿她开始笑了起来,但慢慢又开始悲伤地啜泣,一直哭到喘不过气来,然后说道:“停止录制,删除文件,重新录制。”我飘到了实验室微开的舱门前,哈利也在一旁站着,他和我一样不忍心打扰她。我给他使了个眼色,然后一起离开了这里。来到锻炼区域,我骑上一辆自行车,哈利则拿起了一根阻力带,我们开始锻炼。“詹姆斯,你觉得这次会顺利吗?”“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等我回到实验室时,里面已经安静了下来。艾玛正一边蹬着自行车锻炼,一边低头操控着自己的平板。她笑着朝我看来,眼里布满了血丝。“嗨。”“嗨,你没事吧?”这是我问过最蠢的问题了,我太紧张了,我为什么要这么紧张?“挺好的。”她回答,“刚刚录了一些视频,写了一些信件,打算送回地球。第二个通信方块还有存储空间吧?”“当然了,莉娜需要的图像不大,我们也不需要放什么东西。”“那就好。”“那个,我想在去贝塔前和你说一些话。”她顿时停下了一切动作,我感到一阵尴尬。“我,呃……在之前,我有点儿……对你的锻炼安排太执着了,我只是担心你。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不愉快或者矛盾,我不想我们二人在任务开始前还有隔阂。”“詹姆斯,我明白你那样做的理由,也很感激。我没生你的气。”她靠过来抱住了我,我们就这样拥抱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回到气泡室,每个人用安全绳固定好自己。大家看起来表情冷酷严肃,像在法庭上的陪审团,准备对手中的证据进行审查。屏幕上的倒计时依然还在跳动。激活“天炉星”号通信网络剩余时间0:15:04激活未明物体通信网络剩余时间5:04:33我发现哈利正在工程舱里和格里戈里交谈,田中泉和赵民也在舱门旁听着他们对话。“燃料不够了。”我听到格里戈里小声说道。赵民一回头看见我吓得叫出声来:“詹姆斯!”“嘿。”他们都望向我。“怎么了?”哈利扬起眉毛看过来。“重新检查一下飞行计划以及无人机燃料。”运输无人机将在十分钟后起飞,所以我才来找哈利,不过我们之前对燃料的使用已经进行过无数次的计算。我知道肯定是出什么问题了。我们已经看到“天炉星”号了,并和他们建立了实时通信。在莉娜的低宽带通信网络下,我们无法进行视频或者语音会议,但我们和他们分享了计划并同步了倒计时。我知道我真的该休息了,但我还是不愿意躺下。我坐在实验室里,脑子里一遍遍地梳理任务细节。艾玛推开舱门进到实验室。“在任务开始前我也想和你说一些话。”我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一命。”我点了点头,不太确定她想要表达什么。我内心感觉到一阵……失望?她就想说这些吗?“我也很高兴能帮到你。”我回答,“很庆幸当时是我的太空舱离你比较近。”“我也很庆幸是你。”她向我靠来,我以为她是要给我个拥抱,但她扶着我的肩膀慢慢将脸伸来,在额头上给了我一个温柔的吻。为了避免出现什么差错,我们都穿上了舱外活动装置,但是没有戴上头盔和手套,只是将它们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这其实是一种过度谨慎——因为出事了也不会有人来救我们——但艾玛还是坚持让我们戴上。我知道她还在为空间站的意外感到自责,如果这么做能让她感觉好一点,那我愿意,我们都愿意,艾玛就是我们的家人。我们在气泡室等待着,身上也系好了安全绳,手里拿着平板,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屏幕上开始出现贝塔的实时画面,看起来就和上次一样,一个朝太阳飞行的六边形。在分屏上,我们看到了“天炉星”号,它和我们一样正在太空中疾驰。为了安全,在维持实时通信链接的情况下我们保持了最大限度的距离。我对格里戈里和哈利问道:“有问题吗?”格里戈里摇了摇头。哈利说:“我们可以开始了。”我对莉娜说道:“和‘天炉星’号进行一下系统校对。”她对着平板操控了一会儿,说:“他们也准备好了。”“给介入无人机下指令吧。”我刚刚下达了对外星实体的一次攻击命令,眼前这一切还是像梦境那般不太真实。我和艾玛对视了一会儿,然后重新看向大屏幕,攻击前的这几十秒感觉无比漫长,永无尽头。接着画面传来一道闪光——无人机开火了,贝塔身上掉落下一小块部件,在太空中自由地飘着。“成功分离样本。”莉娜说道,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感情。“回收中。”哈利说,“预计撤离核弹威力范围需要时间为93秒。”“我已告知‘天炉星’号。”莉娜说,“他们已和我们同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很讨厌这种除了祈祷外,只能苦苦等待的感觉。在桌子下方,一只温暖汗湿的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我转过去看着艾玛,但她并没有看我。“‘天炉星’号已经发射。”莉娜说,“预计在37秒后命中目标。”我有些喘不过气,感觉眼前的画面变成了慢动作,每一秒都跟一小时那样漫长,太空的失重和寂静更是加剧了这种压抑,我对时间和空间失去了感知,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艾玛握着我的手。屏幕上的命中倒计时就要接近尾声。1211109876但画面中的贝塔突然开始变形折叠,接着尖端闪出一道亮光。“‘天炉星’号!马上进行规避!”我见状立马大声吼道。可为时已晚,一道白光将“天炉星”号刺穿,整个飞船被击得粉碎。贝塔攻击后的形状并没有恢复,只见它颜色慢慢变化,像火钳被烧得透白那样,在核弹命中只剩三秒时强光一闪,接着屏幕只剩白花花一片。“快戴上头盔!”艾玛在我旁边朝大家大声喊,我从来没听过她这样嘶吼,我的耳朵被震得有些疼。“手套也戴上!”她把头盔扔给我。“准备迎接撞击。”她先帮我戴好了头盔,然后才开始戴自己的头盔。我迅速戴上手套,接着整艘飞船开始剧烈摇晃,我被甩到墙上,但我像个悠悠球一样被身上的安全绳拽了回来。我通过舷窗向外看去,“和平女神”号的一个逃生舱已经脱落,像遭到龙卷风袭击的粮仓一样翻滚着消失不见,而我只能远远望着,束手无策。飞船猛烈地摇晃,所有人都在气泡室里四处乱撞,周围飘着各种碎片,耳边除了航天服加压的嘶嘶声外听不见任何声音,但我突然在头盔内闻到一丝芳香。这不对劲,这和我航天服上次发射加压时的味道不一样,怎么回事?出什么故障了?我转过头向艾玛看去,但我的视线模糊起来,像是被人下了迷药。艾玛在离我三米左右的位置飘着,她的安全绳还没有断裂,但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而且没有任何动静,她是受伤了吗?我试着用脚蹬着墙朝她飘去,但我的脚也不听使唤了,怎么回事?!我悬在空中,试着用手抓住桌子。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拦住了我,哈利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从嘴型我看得出三个字。“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