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我们抵达地球仅剩两天时间,这期间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好消息是我们没有被人类或是想要汲取我们太阳能量的外星人击落。坏消息是我们可能无家可回了。我们仔细研究了屏幕上地球的影像(遥测技术此时已经传回四个方位的地球图像)。寒冰已经覆盖了北美大陆,欧洲也已经沦陷,只有在南非、中东和澳大利亚可以看到一些棕色的开阔地带。我们暂时只能看到地球向阳面的情况,背阳面的情况还无从得知,不知道那里能否依然能看到人类灯火通明的景象。不管怎样,人类已经迎来了新一轮的黑暗时代。我们真的可以阻止这一切吗?面对眼前这一切,艾玛已经足够难过了,我尽量不再让自己看起来太悲观。我知道她在担心她妹妹一家,在她们二人中我可以感受到强烈的羁绊。我对艾玛以及自己的家人甚至全人类也是同样担心,我不知道地球上还有多少人类存活,但我知道他们肯定正处于痛苦挣扎中。在地球不再宜居的情况下,人类只能不断与之抗争,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看到地球现状后,我们依然保持着日常作息。规律的生活不仅对我,更是对艾玛的健康状况至关重要。我不断思索我们应该怎么做。考虑到地球目前的形势,我们必然要在计划上做出一些改变。现在是早上十点(东部标准时间),我正在用阻力带锻炼,艾玛在一边骑着脚踏车,一边看着加州理工学院自适应机器人学的课程,是哈利提前为艾玛将这些大学课程准备好供她观看,她则将这些课程当作自己的继续教育和分心的手段。“我觉得我们应该联系一下地球。”我喘着气说道。她停下动作问我:“为什么?”“我们得找个合适的地方降落。”“这可能有点儿难了。”这艘仅用于权宜之计的逃生舱没法承受可控降落过程,我们得降落在海面上。我们原本计划降落在美国卡纳维拉尔角的海岸边,我们认为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届时会密切追踪我们的降落轨迹,在我们降落后进行援助。可看到地球这幅景象后,我们连这一点也不能确定了。不止肯尼迪航天中心覆上了厚厚的白雪,整个美国也都已经被冻成了一片。我们无法确定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人员是否已经疏散至其他地点——或者说依然坚守阵地在等着我们返回地球。他们可能并不知道我们正在返回途中,可能也根本没有收到浮标卫星发射回地球的信息。一旦落地,我们必然会需要别人的援助。首先,我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将我们两人划回岸边。其次,即使海浪将我们推回岸上,我一个人也没办法拖着艾玛穿越贫瘠的冻土,漫无目的地寻找尚存的人类文明。若是没有支援,不论待在太空还是回到地球,我们都必死无疑。“好吧。”她说,“什么时候?”“等逃生舱解除通信封锁。”我看了看时间,“也就是四小时后。”我们就这样坐在平板旁,看着时间一点点倒数,马上通信系统就会恢复上线,还剩三十秒。“嘿。”她突然开口,“如果我们无法和地球取得联系,如果我们落在了哪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我希望你到时候不要管我,就自己离开吧。”“艾玛——”“你听我说,逃生舱能漂浮在水面上,我在里面会很安全的。舱内的食物和供热能源还够我用一段时间,等你找到别人再回来救我吧,不然我会拖累你的,你心里也明白。”“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提议,到时候再说吧。”平板屏幕突然弹出一段信息。通信设备已恢复。请注意,通话需要收取长途电话费。我们都扑哧一下笑了出来,没想到哈利他们在秘密策划一切的同时还能这么幽默。我们讨论了一番接下来应该联系谁。如果地球上正处于战争状态,暴露我们的位置可能会带来危险,让我们成为一枚供人利用的棋子,被挟持为人质。我们不知道地球上的情况到底怎样了。我们最终决定使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加密频道,原因很简单: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和它的私人太空承包商依然负责着全球最大的太空计划,他们和美国军方最有能力对我们实施救援,而且我和艾玛都是美国人——前提是美国还没解体。在我就要启动通信传输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你想说吗?还是我来?”“都无所谓,你说吧。”我点了一下平板。“戈达德飞行控制中心,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私人太空承包商,不管谁听到都好:这里是詹姆斯·辛克莱和艾玛·马修斯,我们隶属于‘和平女神’号,目前正返回地球,有没有人可以提供支援?”我们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气氛开始变得紧张,我们只能试着让自己忙活起来。其实早在我第一次在逃生舱里醒来后,我就想好了回到地球后的计划,我也一直在秘密准备着,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救艾玛。“你有什么想法吗?”她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我知道她内心肯定十分焦急,回到地面后她面临的危险要比我大得多。“我觉得我们应该扩大传输范围。”我说。“欧洲?”“对。”“和平女神”号的一个方便之处在于,我们几乎可以使用所有的加密频道,包括俄罗斯联邦航天局、欧洲航天局、日本宇宙航空研究开发机构、中国国家航天局和其他多个频道。我随后给欧洲航天局发送了一条信息,可依然没有回复。我们又等了四小时,依然杳无音讯。“接下来怎么办?”艾玛问,“大规模广播?”“还不行,军方可能会收到我们的信息。”“或者民兵。”也许她是对的,也许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你觉得是我们造成的这一切吗?”她的声音开始变得阴沉忧郁。“什么?”“你觉得是我们的行动——无人机对未明物体的探测飞行和进攻行为——让它们加速了寒冬的蔓延吗?这会不会是它们反击的一部分——将地球彻底冰冻?”我也考虑过这一可能性,但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我庆幸我不知道这是否属实。如果属实,我的内心会感到愧疚,因为当时是我在发号施令。如果,真的是我的决定为地球带来了厄运,那数十亿人类的生命……我将永远也不能释怀。“也许吧,我不知道。”艾玛似乎发现了我在想什么。“我们当时不得不那样做,詹姆斯。”这句话的作用微乎其微。在此之前,我已经以危害世界的罪名被不公平地审判定罪过一次,接着,他们又将我送上太空,为的是拯救他们的性命。我已经竭尽全力,但我意识到,这次我也许有意无意间连累了全世界。我们在太空舱中间肩并肩睡了下来,望着舷窗外远处的一颗颗星星。一般是我负责遮住舷窗来模拟夜晚,但今晚我更愿意看看外面的风景。我打量起舱内可用的每一个物件,在脑子里以3D的画面将它们组装起来,我的脑海里出现一张蓝图,一个能带我们回家的东西。“你在想什么?”艾玛温柔地问道。“没什么。”“你可真不会说谎。”我笑着说:“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嗯。”她顿了一下,“你在想我们应该降落在哪儿,以及怎样造一艘小船。”“嗯,给你猜中了。”“那有想出什么吗?”“想出一个可行计划。”我转向她,“太空舱内就有建造需要的零部件,我会带你去医院的,我保证。”“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我相信你。”我们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牵住了对方的手一同朝舷窗外望去。我很高兴她能在我身边,我也很高兴哈利他们决定由我们两个回来。我现在才意识到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哈利知道我即使赌上自己的性命也会护她周全。在第二天一早,我们进行了大范围的未加密传输。这是一次豪赌,是绝望之中最后的一枚棋子。突然,我们听到一个粗哑的男性声音传来回应。“辛克莱博士,我是大西洋联盟的杰夫德上校,我们正将你的信息转接到有关组织。”“大西洋联盟?”艾玛自言自语道。“看来人们各自已经结盟了。”我再次对着话筒说道:“收到,上校,待命中。”我们在五分钟后收到了回应,不过不是杰夫德上校,而是一个带着欧洲口音的男性,不过他的吐字太过字正腔圆,我知道英语肯定不是他的母语。“辛克莱博士,很高兴能收到你的信息。我的名字叫空中村,我谨代表太平洋联盟欢迎你们回家。我们迫不及待想听你们的经历,并愿意为你们提供任何协助。请确认你已经收到我们的信息。”挺有意思。艾玛关掉了麦克风,问我:“你想干吗?”“我们需要了解更多的情况。”“比如?”“比如现在谁才是好人。”“那如果地球上已经没有好人了怎么办?”她的问题直截了当,在地球现在这种绝境中,再好的灵魂也有可能堕入地狱的深渊。“那我们就选最有可能对我们实施救援的人。”我启动了麦克风继续说道:“收到,中村先生。”“太好了,不得不说我们没想到能这么快收到你们的消息。我们在日本宇宙航空研究开发机构和中国国家航天局的同事很想和你们进行对话。我们目前正在澳大利亚海岸选址,为你们提供降落和休养的地方。那里附近就有安置营地,我们太平洋联盟的总部就位于澳大利亚达尔文市。”通信中断了一会儿,应该是他在和线下的人说话。艾玛又关掉了麦克风对我说:“太平洋联盟,显然就是由太平洋国家组成的联盟。”她说得没错,中村提到了中国和日本航天机构还有澳大利亚的营地,这说明这些结盟是按地理位置决定的。“是啊,我敢说他们已经挤到了温暖干旱的澳洲大陆,那里也许是区域内最后的宜居地。也许日本、中国和印度已经联合起来至少将那些他们可以拯救的人转移到澳大利亚了。”“有意思。”艾玛陷入了沉思。我不禁开始猜测地球现在的情况,幸存者是怎样组织联合起来。地理位置和人口因素肯定是结盟的两个推动力,太平洋地区面积庞大,占据了整个地球超过30%的面积。实际上,太平洋地区的面积要比地球上所有陆地面积还要庞大,大西洋地区则稍小,大约只有太平洋地区的一半。美洲的居民应该已经集中转移到美国境内最后的宜居地,而其余人口则被转移到了北非地区,在严寒之下,北非的宜居空间要远多于其他地方。基于远程望远镜传回的地球影像判断,整个美国应该都已经处于白雪皑皑之中。人口是第二因素。亚洲人口约占全世界人口60%,是整个美洲大陆和非洲人口总数的两倍之多。这样一来,需要更多的土地安置亚洲人口,气候干燥炎热的澳大利亚是个不错的选择。虽然东南亚也有部分地区气候炎热,但那里处于季风地带,同样会被白雪覆盖。如果地球已经划分为两大阵营,那两边宜居地分配将大致相同,而且地理位置相互隔绝,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该选择哪边。伊朗的一部分地区同样未被白雪覆盖,但目前似乎没有听到那边有任何消息,耐人寻味。至少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有人会在我们回到地球后进行接应,我也不用将飞船改装成小船了,虽然我知道成功率其实并不高。中村重新连线。“为了争取时间,辛克莱博士,我们需要你传输此次任务中收集到的所有数据。”此时麦克风还没打开,艾玛对我说道:“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们应该早就收到了通信方块才对。”“也许他们是收到了,也许他们说的是最新数据,又或许是能够接收无线传输的设备在转移到宜居地的途中遗失了,但我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考虑了一会儿,“严格来讲,这些数据并不能解释地球上的气候变化,只能说明人类所面临危险的程度。”“这一危险要比所有人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这些数据已经能够证实那些未明物体与人类处于敌对状态,意味着地球陷入了大麻烦,这些数据可能会招致战争的爆发。”“或者说加剧早已爆发的战争。”“没错。”“还有个不该给他们数据的理由。”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我。“筹码。”“什么筹码?”“我们的人身安全。他们想要的是数据,一旦给了他们数据,他们可能就不会管我们的死活了。”艾玛转过头去,我知道她肯定没考虑到这点,她没有这种多疑心。关于这点我挺喜欢她的,她是个很单纯的人,诚实正直,只不过太善良了——以至于我担心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已经不适合她。当她再向我看来时,我冷静地说道:“还有第二个原因,那就是未知物体可能此刻正在监听我们的对话。也许这也是我们还活着的原因,它们想知道我们掌握了什么信息,这同样也可能是大西洋联盟和太平洋联盟都没有击落我们的原因。”“那你是想拒绝太平洋联盟的请求?”“这可能会让他们——或者未知物体击落我们。”“所以……”“所以我们得争取点时间。”我重新启动了通信,回复他们道:“收到,太平洋联盟。我们需要点时间准备数据传输,请保持联系。”艾玛皱着眉说道:“你现在撒谎倒是挺逼真的。”“当你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时候,撒谎会更加得心应手。”接下来我们没再收到中村的信息,看来我的谎说得还算可以。两小时后我们才收到了回应,不过这次出现的是一个我们都非常熟悉并让我们喜出望外的声音。“詹姆斯?这里是劳伦斯·福勒,收到请回复。”我们像在沙漠晃晃悠悠走了一年后终于看到了水源,健步朝它冲去,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我飞快地按下通信按钮,激动地说道:“收到,福勒,真高兴能听到你的声音。”“詹姆斯,我也是。听着,我们需要制订计划,你一定要来我们这边,地球上……出现了一些变动。”“收到。”“我们已经做好准备,为你们设定好了降落坐标:你和我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纬度:任务文件第5页的第4个数字。经度:任务文件第15页的第7个数字。注意不要说出具体坐标位置,请确认收到。”我打开电子版的任务简报文件,记下了相应的数字,然后打开了装有全球定位系统的地图。埃奇菲尔德联邦监狱在北纬33.76度,西经81.92度。可当我输入刚才福勒说的数字后大吃一惊,该坐标位置根本不在美国境内,而是在地中海地区,突尼斯的海岸线上。我真的,真的,真的希望我没搞错坐标。“收到,福勒。”“请关闭所有通信频道,我们在地球上等你,詹姆斯。”接着中村马上传来回应。“詹姆斯、艾玛,我们无意中听到大西洋联盟刚才和你们的通信内容。我们很感谢他们能为你们提供安全的降落地点,但请注意,我们已经为你们做好了降落准备,你们的安全在我们这里能得到极大的保障,我们这里有更多的物资,环境也更加安全。请回复确认你们将按照我们的降落地点返回。”艾玛向后靠去,深吸了一口气。我也开始有点儿紧张了。我启动了无线电。“收到,太平洋联盟。如你们所见,我们的飞船是在‘和平女神’号上临时建造的逃生舱,推进系统已经严重受损。我们会尽快想办法降落,并和你们保持联系。我们同样在准备着数据传输,不过可能需要花上一点时间。”“收到,詹姆斯。如果你们需要在其他坐标降落,我们同样可以确保对你们做出接应,保证你们的安全。你们的安全和任务的完成是我们的首要目标。”艾玛关掉无线电和我说道:“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数据,他们想要数据。”“福勒从来没提数据的事。”“他要聪明得多,他希望我们能回到地球。如果说地球上还有谁关心我们的死活,那就是福勒了,当初就是他让我去救你的,我相信他。”“我也相信他。”“那就决定去突尼斯了。”“那现在怎么办?”“现在我们好好休息一下吧,还有尽量别死在太空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