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后,我驾车前往我弟弟一家居住的营地。我站在外面迟迟没有进去,我知道他们不想见到我。但是,我想见他们,至少确认他们平安无事。根据规定,每个来到疏散营地的人都要工作。如果美国和它的盟国耗费资源将你疏散并在漫长的寒冬下保障你的衣食住行——那你就必须得出自己的一份力。某种角度来讲,眼前的这个新世界已经成为一个无阶级社会,每个人都必须要工作来养活自己。至少,在同一联盟下是如此。我看到营区的大门应声打开,穿得一身厚实的人们走到太阳底下,低着头准备动身做自己的工作。在队伍中,我看到了弟弟,他正在和队伍旁一个高个子男人说话,他们看起来很开心。那就是亚历克斯,他总是能很快适应新环境,永远不会怨天尤人。我知道他在这里会过得很好,很庆幸能看到他平安无事。但我不能在这里久留,我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要去。当我向福勒提出请求时,他非常详细地询问了我各种细节,因为我要的那些资源在现在是很难得到的:一架能穿越大西洋而且能在任何地方降落的飞机,以及一队有能力进行雪下挖掘的人马。尽管如此,福勒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我知道他肯定要动用好几层关系,交换一些人情才能做到,现在这些东西才是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货币。空军货机就像个声音嘈杂刺耳、不断震动身形的巨大猛兽,这让我想到鲸鱼跃出水面时在空中的庞大身躯。在飞行途中我试着小憩一下,但根本做不到。我脑子里全都是艾玛,想着她此刻在做什么,不知道她今天绕医院走的圈数是增加还是减少了。艾玛现在正在做的事——在身体如此虚弱的情况下重新学习走路——对任何人来讲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对她而言,因为她是个要强的人,但我也为她感到骄傲。如果是我,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像她那般拿出那么大的勇气、平静和决心面对这一切。指挥这次任务的空军上校走进货舱,向我指了指一旁的耳机,我戴上后他对我说道:“即将抵达目的地,辛克莱博士。”我朝窗外望去,大地已经结冰,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到尽头。虽然没有卫星为我们提供图像,但我本以为至少可以看到那栋屋顶。但我错了,所有房屋都被覆盖在冰雪之下。飞机降落后,我们用声呐系统定位了目标房屋,接着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开始了挖掘。白色的大地像鸡蛋壳那样碎裂开来,每个士兵嘴里呼出一团团白色的热气。我们此时正位于旧金山城外,这里看起来已经像是俄罗斯的西伯利亚地区:四处冰雪覆盖,昏天暗地。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穿透我的皮大衣,刺痛着我的骨头,让我直打寒战。士兵们越挖越深,不过并不是笔直向下的洞口,而是一条通向房子前门的隧道。庆幸的是,寒冰并没有压垮房屋,这让我看到了一丝希望。当通道已经挖到门口时,士兵们示意我过去。我向下走去,看着他们铲掉仅存的一些冰后,接着一脚将门踹开来。房子内部看起来简直是一座冰坟,我们戴着的头盔探照灯在黑暗中射出一道道亮白的光线,每件家具和吊灯都结上了冰,在灯光下闪闪发光。若不是冰冻如此致命,眼前这幅景象还真是美妙。“待在原地别动。”我对他们喊道。我走到厨房打开一扇通往地下室的木门,在灯光照射下,我小心翼翼地沿着楼梯向下走去,时刻留心着周围有没有什么陷阱。如果他要攻击我,现在可正是时候。“奥斯卡?”我对着漆黑的地下室喊道。无人回应。他已经走了吗?还是死了?我又往下走了一步,脚下的木质楼梯发出一阵刺耳的哀鸣。沿着楼梯我一直走到了下面,即使我穿着厚实的皮大衣,下面还是寒气逼人,我知道我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奥斯卡?能听到吗?”我等着任何回应。“是我,詹姆斯。如果你能听到,马上出来。我们得赶紧走了。”我听到角落传来一阵窸窣声,我用探灯朝那边照去,看到他后我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他安然无恙,只是皮肤已经冻得如丝般光滑,留着一头棕色短发,身上穿着和我一样厚实的大衣,不过他看上去比我要年轻20岁,像个刚上大学的大学生。“先生。”他轻轻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告诉我在这里等着,直到你来为止。”“你做得很好。”“我看到新闻说你去太空了。”“嗯。”“你终于平安无事地回来了,我一直在担心你。”“你可以不用担心了,奥斯卡,一切马上就会好起来了。”回到突尼斯七号营地,福勒带我去了我的居住地,那是一个太阳能供电的白色圆顶两居室,内有小厨房、起居空间,甚至还有一个办公室角落。在这里,空间就是最宝贵的东西,一个住所更是千金难求。我一开始拒绝了这么奢侈的住处,但福勒一心坚持,他说艾玛出院后也会需要有人照顾她。这让我不禁好奇她出院后会去哪里住,我知道她应该会去和她妹妹住,但心里还是希望她能来这儿陪我。在我回到住所的一小时后,福勒敲门进来。他的住所离我不远,我们一直以来都在这里见面,晚上也在这里工作(虽然我们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总部就有相隔的办公间,但我和福勒总是会选择居家工作)。福勒第一次看到奥斯卡后,对着他打量起来,脸上露出一丝困惑。我好奇他是否知道他是谁。“我再给你安排个三床的住所吧。”“不用了。”他眯着眼盯了我一会儿,然后点头说道:“没事,我还是给你换个大一点的住所吧。”我觉得他应该知道了。第二天一早,就在我准备出门时,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我发现是佩德罗·阿尔瓦雷兹站在门口,虽然身上穿着厚大衣,头上还戴着帽子,他还是在寒风中不停地打战。“佩德罗。”“嗨,博士。”“请进吧。”他甩掉身上的雪然后走了进来,四处望了望,说:“希望没有打扰到你。”“才不会,我刚准备去工作,不过可以迟点再去。真高兴还能见到你。”“我也是,博士。营地的人都传言说这里来了个聪明的科学家,他能拯救我们什么的。所以,你知道的,我就猜应该是你了,而且我找机会在大西洋网上查了一下,还真的在通讯录上找到了你。”“很高兴你能过来,你离开埃奇菲尔德后发生什么事了?”“他们在七号营地给我安排了个位置,大概是怕我起诉他们或者接受电视采访什么的。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仓库工作,帮忙搭建住所。”他看着我的眼睛笑着说,“我是来和你道谢的,感谢你在埃奇菲尔德为我做的一切。你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全家人的命,博士。”“如果是你,你也会这么为我做的。”佩德罗走后,我心里不禁感到一丝骄傲。自从贝塔事件后,我时常感到非常悲观,事情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我们面对的敌人可能规模庞大且冷血无情,这和埃奇菲尔德的暴乱十分相似,但好在佩德罗和我成功逃出生天。虽然人类这次获胜的概率微乎其微,但看到我曾经救过的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内心还是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光。我和福勒在过去几天里讨论得出了几个结论。首先,我们会和里海条约以及太平洋联盟的国家共享信息,世界上仅存的三大超级力量决定应该共同联手对抗太空上的未知物体。我们面临的问题很简单:应该怎么做?我们知道人类正处于战争状态,但敌人是谁?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获胜?我和福勒对数据进行了研究,试图对我们所知的信息进行整理。我们正在准备一次提议,马上我们就会拜访另外两大超级力量并向他们寻求帮助。但有件事我得先知道,我之前有问过福勒,但他迟迟不肯告诉我。“我想看看气候变化的时间轴数据。”“那些数据已经没有新信息了。”他小声说道。“有的,我需要知道是不是我造成了这一切——我在太空的决策加速了漫长的寒冬。这不会影响我的判断,我保证。”福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在电脑上打开了数据。我仔细研究气候变化的时间轴,发现在我们攻击贝塔的那天,地球的气候出现了剧烈的变化——全球范围内的气温迎来了急速地下降。我这时才确定了那天气温骤降确实是我们造成的,而且是我一手造成的,是我加速了寒冬的步伐,是我的决策导致了这一切,数百万人甚至数十亿人的死亡都归罪于我。我必须要弥补这一切,不然,我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