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射前两天,我和艾玛举办了一场家庭晚宴,这是数月来的第一次。福勒、麦迪逊一家,还有亚历克斯一家,所有人都到了。大家其乐融融,仿佛回到了从前阳光明媚的日子,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假象。大家也一眼看得出目前谁对政府更加重要,当然是参与发射任务的人员。虽然我和艾玛以及福勒夫妇看起来都身心交瘁,但我们吃得很好。而亚历克斯、艾比、麦迪逊和大卫则看起来食不果腹、面色苍白。他们的动作和谈话都精神萎靡,仿佛连集中精力都非常困难。一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过后才能理解。全面战争——这就是今晚出现在我脑子里的词。我之前见过这个词,一般指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但直到现在,我才真正明白它的含义。这就是全面战争,不仅无数战场上的人将会丢掉性命,战争的魔爪还会伸向所有你深爱的人,夺走他们的生命,给所有活着的人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疤。我们想方设法为今晚加了餐,大西洋联盟大概知道这是我和艾玛在地球的最后一餐,甚至是我们最后的齐聚。所以大家都吃得不紧不慢,我想艾比、亚历克斯、麦迪逊和大卫也非常珍惜这最后的时光。孩子们则如往常一样狼吞虎咽,看谁能第一个吃完然后去一旁玩耍。杰克第一个吃完,其他人也紧随其后,离开餐桌去起居室玩耍。我希望他们可以出门,甚至是去康复中心玩,但那里空间太大,供暖会耗费更多的能量。大人们则都尽量保持乐观,虽然也知道这是徒劳。我们都知道,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因此都希望利用这短暂宝贵的时间好好看看我们。福勒和妻子离开后,屋内的男女分开,分别坐在餐桌两侧。艾玛、麦迪逊和艾比坐在餐桌一头,我和大卫、亚历克斯坐在另一头。“你们有多少飞船?”大卫问。这些属于机密信息,我知道大卫和艾利克斯不会告诉别人,甚至这些信息都不再重要,但还是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挺多的,有特别多备用飞船。”我们听到有谁哭了起来,是孩子们为玩具起了争执。艾比刚站起身,大卫示意她坐下,接着走过去,严厉地说道:“还回去,那不是你的玩具。”亚历克斯平静地向我:“你会害怕吗?”“会。”我和亚历克斯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所改善,但还是没有回到从前那般总是互相打趣也相互支持的好兄弟状态。他虽然依旧对我有所戒备,但现在他在乎我。这有点儿像心理学上的旁观者角色,害怕自己在乎的人会伤害自己,所以刻意保持距离,但又无法完全脱离。我现在明白了,我对这次任务的新成员来说也是这样的感觉。“奥斯卡也去吗?”“嗯。”我避开他的眼睛回答道。“你是怎么和他们说的?”“说他是我的助手,我需要他在飞船上的机器实验室协助我工作。这理由让负责人员选拔的委员会没办法拒绝。”“艾比说艾玛也会去。”我望着桌子对面的艾玛,她正开心地与艾比以及麦迪逊讲着笑话。“所以我才担心。”我们接下来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孩子们无忧无虑地玩耍。他们就是希望的灯塔——是事情会好转的证明。孩子比我们想象中更能适应,所以人类才能繁衍生息,不断发展。我告诉自己,他们以后会忘记这些事的,如果我们这次能撑过去,我希望他们能忘记。至于大人,我不知道我们以后能否走出来。但孩子才是人类的未来。晚饭后,我和艾玛躺在**盯着天花板,累得无心看书。过了一会儿,她靠过来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轻轻地说了声晚安,然后让我关灯。微弱的床头灯在一旁亮着。在这发射的前夜,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怀疑我们的飞船,怀疑任务,怀疑我做过的每个重要的决定。“我能问你一些事情吗?”她转过身来:“当然。”“你有考虑过待在地球上吗?”她坐起身来说道:“我们已经讨论过这件事,我必须要去。”“如果任务……我是说如果我们失败了,你留在地球上还能活得更久一点,能陪陪家人。”“我加入这次任务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我死在空间站的队友。他们是被害死的,我本应该保护好他们,但我失败了。我从来没说过这件事,但当我在面对太阳能电池时,在回地球的途中,甚至是回来后的每一天,我都一直觉得很内疚。”“消灭它们并不会减轻你的内疚感。”“也许吧,但我一定要尝试,不仅是为了国际空间站,还是为了‘和平女神’号上的其他成员们,我想念他们。地球上有我们的家人,太空上也有我们的家人。还有那些在空间站失去的家人……我已经失去太多,没办法放下了。这次你必须要带我去。”我叹了一口气,知道她铁了心要去。但至少我努力尝试了。她打开床头灯。“嘿,如果我们错了怎么办?”“什么意思?”“我们假设的是小行星上面有个收割者在源源不断地制造太阳能电池,来收割我们的太阳能。但是有没有可能其实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呢?如果谷神星上没有收割者怎么办?!如果反而是一艘母舰呢?!如果等着我们的是上百艘准备和我们开战的飞船呢?!又或许外面其实什么也没有呢?!太阳能电池可能就像蝗虫一样,从一个星系飞到另一个星系,然后花上数百万甚至数十亿年汲取能量,之后带回到某个能量储藏库,最后再去别的星系收割。”她的这些问题其实已经困扰我数周,在我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情况下,我又忍不住思考起来。我不知道我们的猜测正确与否,我想安慰她说我们能随机应变,但她可没那么傻。如果收割者不存在,它不在谷神星上——而是在木星的某个卫星,土星或者天王星上——我们也没办法去那么远,任务会就此失败。我把自己告诉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还有同盟的话又告诉一遍艾玛:“谷神星是最合理的推测,它离太阳较近,但又足够远到我们无法近距离监控。肯定不会错了。”我希望自己没错,因为这个赌注将决定全人类的命运。发射前的准备让所有人手忙脚乱。我们一遍又一遍地反复检查,这次绝对不能出现任何差错。如果发射失败,我们没法重新开始。这次任务直接决定着我们的生死。去谷神星将是人类历史上最远的载人航天飞行,乘坐的也是历史上最大、最先进的飞行器。三方联盟选择我作为任务的领导者,我猜是因为我有对付过太阳能电池的经验,但我不能独自揽下所有功劳,“和平女神”号的其他成员也帮了很大忙,是他们在视频中的坚定让卡斯比亚和太平洋联盟对我报以信任。对我而言,这份信任我必须要报答。在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总部,艾玛、奥斯卡和我坐在前排,随行的还有海因里希、特伦斯和佐伊。虽然另外的那些人我并不认识,但看着他们一个个升空我还是感到非常紧张。太空舱分离后飘在近地轨道,并未遭到攻击。眼前这一切对我而言宛若旧日重现。我当时坐在佛罗里达州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一间类似的会堂内,太空舱在太空等待着对接,做好了被撞击的准备。现在这间屋子要冷得多,世界也不同往日。我希望这次的结果能有所不同。我努力不去想被留在太空的“和平女神”号成员们,我开始理解艾玛在空间站事件后的感受。失去工作伙伴的伤痛永远也无法治愈,这种感觉残留在心里会时不时发出刺痛。发射快过半时,他们敦促我们做好准备。我们穿上航天服,然后登上了一架直升机朝海边飞去。在飞机里我不断眺望,好一会儿才看到发射台。“斯巴达”一号立在那里,它是我们最后的希望。等下发射的是飞船的主体,比其他部件要大上许多,对外星实体而言也是个更加显眼的目标。进到飞船里,我和艾玛、奥斯卡三人被分配到不同的区域,理由是如果飞船损坏或是遭到攻击,至少不会全军覆没并损害到任务。但是,我想和艾玛在一起,在这艘巨大飞船升空时握紧她的手。可现在我只能孤身一人,戴着头盔,听着耳机里的倒计时。舷窗外能看到冰雪覆盖的大地和蔚蓝的海水。耳边传来轰隆声,周围的一切开始颤抖。任务中心不停地说话,像我脑子里的声音在不断汇报着一切。艾玛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詹姆斯?”“我在这里。”“我们上面见。”到达近地轨道后我解开安全带,脱下头盔,越过一间间的太空舱。按照计划我们应该原地待命,但我忍不住想见艾玛,而且很显然,她也一样。她已经先我一步赶到主控室,越过连接通道朝我望来。“一切顺利。”她非常开心地说道。我也对她回以笑容。但我的笑容之下藏着前所未有的担忧。看到艾玛穿着航天服飘在前方,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失去意识又浑身冰凉,接近死亡的场景。太空生活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很大伤害,差点夺走了她的生命。她无法再承受过久的太空生活。为了艾玛和地球上的所有人,我必须要一次成功。让我没想到的是,外星实体对这次发射无动于衷。舰队中共有九艘飞船飘在近地轨道,等待着指令。发射24小时后,飞船给太空舱下达了对接指令。等舰队对接完毕,我们开始朝谷神星进发。任务开始一周后,“斯巴达”一号发射了第一批无人机舰队。它们的任务非常简单:侦察。主要是为了找到中途岛无人机并和它们会合,我需要知道它们有什么新发现。我躺在睡眠站里,意识在清醒与沉睡中间游走。突然我听到飞船警报声响起,通信器里传来奥斯卡的声音。“先生,请立刻来主控室。”我立马坐起身离开了睡眠站,撞见了艾玛正从无人机实验室出来,可是她本来应该也在休息的,她得学会休息。我打算等警报结束后和她谈谈这件事。“出什么事了?”我一赶到主控室就问道。“有一架无人机发现了情况。”奥斯卡平静地说。“什么情况?”艾玛问。“一艘飞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