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詹姆斯

谷神星在燃烧弹的照耀下下闪着白色光芒，光亮刺眼得甚至让我无法直视。我眯起眼盯着屏幕，一秒也不敢移开，害怕自己接下来看漏什么东西。随着白光褪去，“斯巴达”一号飞到了谷神星的背阳面。在阳光下，这颗矮行星的边缘就像导火线燃烧一样通亮。谷神星的背光面在舰队发射到其表面的照明弹下一览无余，灰色的岩石表面看起来比月球还要粗糙。而就在中心区域，我见到了那只我一直在猎捕的“白鲸”，那个残忍又无情，害死我数十亿同胞的邪恶装置。远远望去，我们在它面前仿佛只是蝼蚁。那只“生物”（如果它有生命的话），体形巨大得超乎我们想象。共有十二只手臂从中心部位四散伸出，像一只蜘蛛在岩石表面伸展手脚。每只手臂都有小手指在两侧突出，看上去像肢体的绒毛。我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场景。一只巨型机械蜘蛛正攀附在谷神星表面。看着眼前的一切我才敢肯定：这就是收割者。它使用机械手臂收集需要的原料并输送到中心的制造厂，接着制造太阳能电池并将它们朝太阳发射。如组装生产线那般，它制造并弹射出一块块太阳能电池，最后组接成太阳能阵列。谷神星表面有许多凹槽，像有人用冰激凌勺在岩石表面划下了一道道线条。我猜测这些凹槽就是收割者隐藏手臂的地方，其正通过手臂不断开凿着原材料并提炼制造出太阳能电池。它肯定能沿着谷神星表面四处爬行。八艘战舰发出一道道白光，核武器正朝收割者飞去。“舰队正集中火力攻击中心部位。”海因里希大声说道。“不行！”我急忙喊道，“列奥，给舰队下达新指令：攻击它的手臂。所有船只注意躲避。”系统哔了一声，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才将指令传达至其他船只。“斯巴达”一号迅速转向一边，规避动作晃得所有队员死死抓住桌子以保持身体平衡。“列奥，”我的语气比我想象中要冷静，“让攻击无人机开始行动，等它们抵达位置后我再设定攻击目标。”列奥又响了一声，屏幕上弹出了攻击无人机抵达倒计时。在谷神星表面，收割者将手臂抬出深沟，然后旋转，用手臂下方面向我们。每只手臂都有成百上千个大小不一的洞，就像章鱼的吸盘一样。我猜测这些开口是用来吸收材料，因为我看到里面开始朝九艘飞船喷射出大小不等的碎块。它正在朝我们扔掷石头。“列奥，舰队指令：轨道炮！”我见状喊道，“瞄准手臂和中心部位的连接点，肢解它们。”话音刚落，飞船又开始晃动起来。我本以为太空战会是无声或者接近无声，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至少当飞船被击中时是有声音的。碎石像一颗颗大号铅弹朝我们飞来，声音震耳欲聋。小块碎石先击中我们，大块碎石紧跟其后，甚至有击毁我们的可能。“头盔！”我对所有人喊道。每个人急忙戴上航天服头盔，除了奥斯卡。艾玛转头看向我，通过头盔面罩，我看到她的双眼里充满了恐惧。我也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但一看到艾玛，我便慢慢冷静了下来。我来这里是为了拯救人类，但在这一秒，她才是我当下必须拯救的人。屏幕里闪出一道剧烈的白光，核弹头已经引爆。但时间太快，收割者肯定是用动能武器拦截了核弹。不过，核弹爆炸产生的等离子体云团应该也足够肢解收割者了。“武器控制系统已断线。”海因里希对着通信器说。“奥斯卡，快过去看看！”我大声喊着。如果无法使用武器，我们就彻底完了。奥斯卡转过身去，抓住舱门把手，将自己奋力一推，像超人一样穿过飞船的各个模块。“列奥，命令舰队发射全部核弹。”又有新一轮的碎石击中了我们，飞船不停地震动，我感觉安全绳都快被扯断了。飞船看起来遭到的打击不小，引擎已经失灵，飞船受损严重，甚至可能击中了飞船要害。“逃生舱！”我对通信器吼道，但我立马就意识到我们已经没有逃生舱了。我摇着头告诉自己要冷静，“撤回指令，你们快返回各自的太空舱，关闭舱门并脱离飞船。所有人，马上！”船员们急忙离开主控室，回到自己工作的太空舱，它们可以和飞船主体进行分离，与我和艾玛之前回地球乘坐的太空舱类似，虽然无法提供动力，但只要他们离开飞船主体，生存概率就更大一些，因为我肯定收割者的下一轮攻击目标就是我们。屏幕上不断传来其余船只的报告，滚动着大量数据，还有船体损伤报告和武器部署使用情况。可突然，屏幕停了下来。屏幕右上方弹出一个窗口，上面是舰队里每艘船只的状况。根据读数显示，“斯巴达”二号已经离线变成灰色，随后的每艘战舰也一样，一直到“斯巴达”八号。所有飞船都失去了连接，系统已经瘫痪甚至是机毁人亡。我意识到主控室里还有个人。艾玛。“快离开飞船。”我小声地对她说。她摇摇头，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我哪里也不去。”不断有碎石击中飞船，我们随着船身不断摇晃。我和艾玛试图稳定住自己，身上的安全绳固定在主会议桌旁，扯着我们来回甩动。船体的震动像某种弦乐器，深深地低鸣仿佛昭示着我们命运的终点。我很惊讶主控室居然承受住了收割者的攻击。但我知道等下一波攻击到来，我们可能就没那么好运了。屏幕上弹出几段文字：工程舱已分离。驾驶舱已分离。货物舱已分离。医疗舱已分离。船员舱已分离。“艾玛，”我对着通信器说，“拜托了。”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朝我飘来。“让我们一起结束这一切。”屏幕上依然闪着核爆产生的白光，我看不清楚是否对收割者造成了伤害，但我知道，肯定还会有更多的碎石和刚才发射的物体朝我们袭来。屏幕弹出一条新信息：武器系统已恢复。奥斯卡成功了。“列奥，将轨道炮瞄准最后的手臂连接部位，每只手臂两轮火力，然后将三枚核弹全部用来拦截进攻。将它们设定离船体160千米的位置引爆，让它们保持相同间隔，使等离子最大限度地分解来袭物体。”在飞船一阵晃动下轨道炮随即发射，三枚核弹也紧随其后。但还是太迟了。又一波碎石击中飞船，接着屏幕上弹出了我最害怕看到的消息。主控室减压中我和艾玛被主控室的一个漏洞猛吸了过去，各种物体从身边快速飞过。接着一切陷入了寂静，身边无数的碎片像是悬在太空里的垃圾，慢慢悠悠地飘着。我挣扎着喘着大气，头盔里沉重的呼吸声是我此时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我向下看去，安全绳还未断裂。是它救了我一命。好在屏幕完好无损。主控室的设备都是独立存在，而且加装了防护层，所有的太空舱都可以抵御核辐射的影响。但现在主控室被了划个口子，我不知道当三枚核弹引爆后，我们是否还能存活下来。幸运的是，船体的裂口在飞船后方——远离谷神星那面。飞船肯定是被别的舱体碎片击中，这样我们不会直接暴露在核爆之下。通过屏幕上其中的一个摄像头，我看到了被摧毁的太空舱：武器控制舱。舱体已经化为碎片，虽然没见到奥斯卡的遗体，但我知道他应该已经遇难，就在那片残骸之中。可就在这时，残骸中出现一些动静，我内心又燃起一丝希望：奥斯卡难道还活着？！但那不是奥斯卡的身影，而是一种长条形，身体呈金属质感的物体，上面连着短短的手臂，看起来像一只太空蜈蚣。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收割者发射的那些东西——并非全部是谷神星的原材料，其中还有一些肯定是手臂里的巡视器和智能炸弹。它们会在残骸中搜寻幸存者，并将所有活着的人一一杀死。这难道就是我的命运了吗？甚至是艾玛的命运？我知道我们被困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屏幕画面又传来一道白光。我没有解开安全绳，而是向艾玛飘去并紧紧握住她的手。我们咬紧牙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的右眼留下了一滴眼泪，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奥斯卡。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他在武器控制舱被摧毁后是否存活，也都将会被核爆产生的等离子体冲击分解。主控室后方的破洞外传进一束光亮。我闭上眼睛，但依然抵挡不住白昼般的光亮，虽然我双眼紧闭，但光亮依然穿透了我的眼皮。等再次睁开时，我的视线已经变得模糊昏花。斯巴达舰队已不复存在，“斯巴达”一号也已支离破碎，只有我和艾玛所在的主控室还有能源。失去了武器，我们只剩伪装成小行星的攻击无人机舰队。我一直让它们待命就是为了这一刻，希望它们能结束这一切。无人机无法传输数据，无法扫描，无法锁定目标，只能接受斯巴达舰队通信模块上的指令。主控室有三个通信模块，我内心祈祷它们还能工作，希望无人机还能接收到指令。“列奥，给无人机舰队发送信息：它们的目标是谷神星上的巨大物体，集中火力进攻中心部位。”通信器哔的一声让我知道列奥还没阵亡，它开始传输指令。屏幕上弹出状态更新窗口，黑色的背景下印着一段白色文本：无人机已确认指令。攻击行星剩余时间：8：57这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9分钟。我眼前还有点儿模糊，但我依稀能看到谷神星在大战后的面貌，它的轨道空间飘满了碎片残骸，里面是斯巴达舰队的残骸和毁灭它们的动能武器，都失去动力飘在太空。我还见到零星的闪光，那肯定是主控室的减压造成的氧气流失、电力系统短路，或者未使用火药的燃烧。等我仔细看向谷神星表面时，视线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蜘蛛状的收割者已经被完全肢解，每只手臂都被炸断，看着像扭曲的铝箔碎片，躺在地上，支离破碎。还有一些已经完全粉碎，像银色的碎纸片散落在谷神星的岩石表面。收割者的中心部位一动不动，那是一个非反射的黑色圆顶状物体，看上去就像个水晶球，里面仿佛预示着我们的未来，可谁也无法窥探。不管这个物体是什么，它想要毁灭我们人类。虽然它还没完全死去，但已经让它尝了苦头，不过我们也遭受了不小的打击。屏幕上的倒计时还在继续：8：42屏幕亮起一个蓝色警报框：新信息。我以为是哪艘飞船存活了下来，或者至少说哪个太空舱，也许是其他飞船的主控室。但我的希望随即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困扰。屏幕上的信息来源不是任何一艘斯巴达飞船，甚至完全没有名字。列奥也无法分辨信息来源。我突然意识到这条信息的源头是哪儿了。是来自现场唯一还活着的东西。里面的内容非常简单。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