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者”仍在向着前方无穷尽的未知突进。此刻,他已抵达了银河系的边缘,这里的景致远比银河系中心来得荒凉空洞,稀薄的星际气流周围弥散着暗淡而苍白的光亮,一团团阴冷巨大的暗物质云盘桓其间,缓慢而肃穆地旋转着,宛如矗立在银河星系畔苍老而嶙峋的界石。在他目光所及、飞速掠过的星域中,那些稀疏的、形态各异的古老星辰,在与他目光接触的一刹那,便会从原本混沌、模糊、缥缈的状态中剥离,遽然显形……这一切恍如急遽摇曳在波光粼粼水面上的破碎倒影,在汹涌起伏中逐渐平复,最终定形。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他目光激起的涟漪勾勒出了这些星辰的面貌,进而造就了历史。就这样,银河系最后的光亮回旋着,环绕着“梦想者”,但他没有停驻片刻,而是加速飞离了银河系。渐渐的,银河系的力场远去了,但他能感受到,身后牵掣着自己的那个柔和的力场正在以一种不易察觉的速度增长。噢,那是整个银河系的能量正如冰川般迟缓地凝聚—这一发现让他既欣慰又怅然。可是这一刻的他无暇感伤,他截住游移不定的思绪,继续飞驰于空寂的虚空之中,闪电般穿过前方一个个混沌未开的星系,面对亿万星辰,他只是匆匆一瞥……他已记不清楚自己这般飞驰了多少个世纪—漫长无尽的旅程已让他丧失了对于时间与空间的准确感觉,不过,他并未失去向前的方位感,以及那……最初的使命。一九七九年,约翰·惠勒提出了著名的“延迟选择思想实验”:在浩瀚的宇宙中,我们认知星空的媒介即是来自遥远星辰、覆盖在各个频段的光子,这些光子穿越了迢迢星海,穿过复杂的天体引力所构建的曲折迷宫,方才抵达地球大气层,被人类的视网膜以及天文望远镜捕获到。这些携带信息的光子是否与“双缝实验”的光子一样,最终抵达地球的路径也由人类的观察所决定呢?二○○八年四月,约翰·惠勒在普林斯顿的家中去世,享年九十六岁。这一年欧阳初晴只有二十二岁,还在一所大学攻读理论物理学硕士学位的他,是从一份免费的地铁晨报上获知这一消息的—新闻的标题是“哥本哈根学派最后一位大师魂归量子世界”。那一刻,在拥挤的地铁车厢中,这个背挎行军包、体格瘦弱的年轻人,犹如被拥挤人流中的一股强电流穿过。他抬眼怔怔地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虚无黑暗,过了良久,方才轻声地对自己说道:“老船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