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讲,两次波涌之间的几十个小时内,全世界七十亿人中,任何一个都可能在下一秒消失,甚至是人类大灭绝。“见鬼!”“怎么了?”“目标体!目标体的偏离预测值突然非线性增长!”“什么?”“三号监测位报告!偏离值超过可接受范围百分之二百三十,已经突破第一道警戒线,约百分之三百三十后将突破第二道警戒线!”“前方A组报告,他们已经失去了目标体!GOCE(地球重力场和海洋环流探测卫星)发出引力波异常警告,引力变化尺度在过去四十秒内达到十亿分之十三!”“哦……真是见鬼!”那天,夏后一点钟就爬起来。用冷水洗脸的时候,他抑制不住地把头伸到龙头下,让水稀里哗啦地冲了三分钟。天气预报说气温不到十摄氏度,他觉得水冷得像冰,真爽。夏后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张消瘦惨白的脸,那张绝望痛苦的脸,那张已经失去人性、失去人格、失去生命的脸。看着看着,眼泪又怔怔地流下来了。他没有阻止眼泪往下流。三个多月了,这是第一次看见眼泪,很好,说明抑郁症的治疗已经有所起色了。从行尸走肉,看一切迷迷茫茫的状态,走到了半死不活,看世界一片哀号的状态。是个好的开始,夏后对自己说。他擦干净脸,把长到鼻尖的头发往后梳,梳得一丝不乱。他穿上衬衣,穿上外套,最后一次照了照镜子。他的目标是嘉悦大桥。选择这座桥是因为三方面的原因:一是不太著名。这是外环路上一座横跨嘉陵江的斜拉桥,距离市区很远;二是其下方专门有游人通道,但因地处偏僻,基本上没有人;三是足够高。桥面距离江面超过七十米,如果心理素质差一点,在接触水之前就已经昏厥,痛苦能减少到最低限度。即使没昏,死是肯定的,断不至于摔个高位瘫痪,卧床数十载,死得臭气熏天惨不忍睹……心理学家贝克曾说:“抑郁症患者最危险的时刻,不在抑郁的谷底,而在康复到有力气走出家门的时候。”那时候,抑郁症患者才能打得起精神来寻死。他说得真对。夏后把一个黑色笔记本放在桌子最显眼的地方。上面记录着这几个月的研究所得。这些稀奇古怪的研究尽管对他不再有意义,对他的导师也许会有帮助。他出了门,在门口静待了片刻。在屋内他止不住眼泪,等到门关上后,却霎时心中一片平静。手机是早已停机了,他把钥匙、钱包、身份证扔进垃圾桶,只拿了一百元钱,找了辆出租车。一百七十千米上空,近地轨道,“通勤四号”卫星正同时启动两组伺服电机,将两组高敏电磁探头同时指向地球某一坐标。显然,事态达到最高预警级别,“通勤四号”自动启动了关联网络。在它下方二百六十千米,本应对某海域国军事演习进行辅助监视的“通勤三号”卫星,临时中断了所有应用,把目标指向“通勤四号”提示的位置。更高的二百二十千米轨道上,“飞驰者一号”天链卫星也打破静默命令,同时链接三大洲的十四个点位,将通勤系列卫星、GOCE卫星,以及NASA的两颗磁场观测卫星接收到的信息,以2.8G每秒的高速向地面发送。“第一波电磁屏障在三十六秒前生成!”三号抬起头大声宣布,“地点在E2330、D7607与E2401、H4400之间,地壳产生的能量偏移还未消除,还无法准确定位。与预测位置相距二十六千米左右!”“预计第二波电磁屏障将在七十秒后达到可观测强度!”四号说道,“‘通勤四号’观测到的第一波热辐射已抵达平流层下方,高空磁场扰乱现象明显!”“目标体完成态已经达到百分之七十六点三七七,能量反馈误差在千分之三以内,符合量子谐振子第三波函数特性,生成形态完整!”二号紧紧盯着屏幕,“误差值继续缩小,各指数进一步收缩至标准形态!”“目标体作用范围?”泛所有项特别执行委员会执行官问。“计算……”一号回答道,“完成了!范围比预期略高,覆盖范围超过二点三平方千米,可观测体约五十平方米,持续增长中,可能属于第二种接触模式……二号,预计最终形态会达到几级?”“达到五级标准的概率升高到百分之四十一。”一号皱起眉头:“概率相当高了……这一次为何会偏离预测位置这么远?”“形态开始变化!”二号突然说,“两侧似乎受到干扰,大量热辐射向中间挤压!”“是工业区?”“不能确定……形态呈流体变化,现在正高速突破地面,可观测范围正在急剧增长,首次波涌已提前至一千六百二十秒后!根据目前的能量阈值,波涌持续时间大约十六纳秒!”“时间不算长。”执行官喃喃自语,“如果地域情况不复杂,也许不会造成太大影响……”“有可能是江,”一号说,“目标区域的地质条件不可能出现大规模的地下水系,如果流体变化过大,很可能是因为接触到了江河下方的渗透带。三号,区域还没有确定下来吗?”“等等……出来了,‘通勤三号’卫星连续收到规律反射信号,基本确定该目标体突出位置。”“投射出来。”执行官命令。大厅中央巨大的显示屏上,高解析的地图正显示出来,地面以绿色模块表示,江面是蓝色,在这两者下方,一个巨大的红色气泡正高速接近地面。许多数据围绕着它,其中最关键的经纬度、体积、与地面的距离等字形最为突出。气泡在半分钟内,从一个完美的球形迅速演变成一根长长的圆柱体,其顶端稍稍探出地表,长约一百米,不过尚未能突破江水范畴。受到江岸和水流的共同影响,探出地面的可观测体收缩至江面宽度,其表面呈现出非常明显的流体效应。“是江……至少远离居民区。”一号明显松了口气。“首次波涌将在一千二百秒后形成!”二号再次宣布,“能量反馈将在一千一百七十秒后达到首次峰值,预计波涌时间—十六纳秒!”“行动小组情况如何?”一直没动静的五号焦头烂额地说:“由于跟预期值相差过大……呃……最近距离的三个地面小组到达观测点至少需要十分钟……不过当地警方在十分钟前,已封锁了通向目标区域的道路。”“但我们的人必须赶在波涌前确定该区域!空中支援单位呢?”“两个空中单位离得更远……”五号满头大汗地拼命寻找着,忽然眼前一亮,“有一个单位离目标只有三分钟距离!哦……是后备支援部的一架备用直升机……”“命令该单位顶上去,确认区域是否干净是最核心任务!”执行官站起身,环视四周,厉声下令,“所有单位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抵达目标区域,切断一切交通,屏蔽无线电信号。本系统只允许保持激光单链通信。通知警察,出动所有当值特警支援,以目标体为原点,封锁范围扩大至十千米。在目标体消失前,本系统自动提升至最高级别,拥有特别执行权,所有与本行动相违背之行为将视为非法。行动!行动!!行动!!!”夏后在离嘉悦大桥两百米时下了车,把一百元都给了司机,等出租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才迈步向桥上走去。天气很怪异。高空一片澄清,只有西方极远处有些微云。它们属于高空云系,被半弦月照亮了,散发出一种暧昧的暖色。天穹是藏青色,越接近地平线越淡,直至完全为城市的灯光所覆盖。这种典型的北方深秋干燥的夜晚,在重庆真是罕见。夏后抬头看天,一直走到桥上,想起此行的目的,转而向下看。见鬼……哦,不、不,是好事。大雾正从桥下滚滚涌过,目力所及的江面全被大雾笼罩了。雾气浓密,活像真的凝成了雾的江面。雾的厚度至少有三四十米,因为大雾的顶部离桥不到三十米了。江风凛冽,吹得人骨头发麻,将大雾顶端切割得非常平整。雾气在寒风中散发出一种诡异的青色辉光,让人觉得一旦掉进去,立即就要变成冰碴,继而被永无休止翻滚着的雾之江水直接冲入幽冥黄泉。非常好,在雾中看不见江面,死亡的沉重又减轻了三分。夏后这样想着,小跑着下了台阶,跑进大桥的观光通道。这座大桥两侧下方专门修建有供行人行走的通道。不过因地处偏僻,平时只有车经过此桥,行人非常之少。栏杆是普通不锈钢的,脚下就是江水,翻越太容易了。夏后一口气跑到桥中央,才扶着栏杆。他在那个位置站了很久……很久很久。一小时后……也许两小时,也许更久。时间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闻到有股微酸的味道,便往下看。桥下的雾气更加浓重了,颜色变成灰黑,活像桥下有什么东西燃烧起来,浓烟融入了雾里。不过并没有什么烟味,倒是那微酸的味道越来越浓烈。就在他脚底正下方,从江面升起的水汽与被桥面阻挡、转而向下的一股乱风较劲,雾气便翻卷着形成一个旋涡,旋涡中心内部混沌一片,偶尔有什么青白色的东西一闪。是江面吗?夏后不知道。只是看那旋涡久了,不禁头晕目眩,好像要被它一口吞没似的……其实该想的都想了,能做的都做了。为了治疗抑郁症,这一年来他翻遍了所有心理学著作,但没用就是没用。抑郁让他完全无法入睡,胃溃疡、肠道**、无法进食、耳鸣、头痛、恶心、尿血……已经没任何可以留恋的了。夏后慢慢脱下外套。这个时候,他听到了声音。“轰轰轰”……当头压下来的狂风吹得他连退两步。“大桥两侧快速通道已经封闭,十分钟内没有车辆进出通道记录。卫星显示,封锁区域内没有车辆滞留!特警已成功封锁十六处人行通道。”“大桥两侧可观察到目标体的居民楼已被封锁,警方已将所有人员带至两千米以外,正进一步撤离!”“A组已经成功推进到离目标体六千米处,接近滨江公路,预计在四分钟后抵达观测点!B组离大桥约三千米……”“‘飞驰者一号’传回第一批高解析图像,已经观测到可观测体!”三号叫道。所有人都抬头看中央屏幕。卫星地图显示,一大团灰褐色的雾正盘踞在江面之上,并有向两侧扩散的迹象。地图迅速拉近,经过多层、多频段曝光的图片很清晰,可以看见桥面上干净得连一条狗都没有。“非常好,”执行官看表,“现在是凌晨三点,应该没有什么人。它搅起的雾气掩盖了自己,之后的新闻封锁就好做了。”众人都松了口气。这次行动经过数月精心准备,临到头才发现预测错了几十千米,已经惨败,只求能平平安安过去。没有人在目标区域内就出不了大事,回头向上级汇报时,责任就要小得多。执行官想起一事:“那个后备空中小组在什么地方?”“空中小组已到达嘉悦大桥上方,离目标体约一百米。大桥范围内没有发现车辆,亦没有人行通道。电磁干扰越来越强,小组请求进一步指示。”“波涌的最终时间确定没有?”执行官回头问。“三百七十七秒后,误差约二十毫秒。约三百六十秒后,可观测体就将达到桥面高度。”“命令空中小组,暂时撤离到岸边,关闭系统,等待命令。”“明白。”“是……第二后备支援小组明白,我们将在北岸着陆,等待进一步……见鬼!”强烈的电磁干扰让频道瞬间只剩下背景噪声,这意味着波涌即将到达,必须立即远离此地了。机长关闭了通信,扳动操纵杆,直升机略转了半圈,向左侧倾斜,快速掠过桥面,向北岸靠拢。就在机身刚下降到与桥身的相同高度时,副驾驶座上的泛所有项特别执行委员会第三期见习生齐姜突然尖叫一声。“有人!”“什么?”机长吓得一哆嗦,直升机向前猛冲一段,又拼命拉起。从桥下刮上来的风吹得直升机左右摇摆不定,电磁干扰又使驾驶台上的仪表开始不受控制地乱动起来,这对飞行来说异常危险。但是目标区域一旦出现人,那可是最重大的事故,机长拼老命稳住机身,齐姜抻长了脖子仔细看。“真是一个人!哦,真见鬼!人行通道在桥下方!拉上去,快拉上去!”螺旋桨劈开厚重的雾气,艰难地重新升到与桥面相齐的高度。现在看得更清楚了,那家伙呆呆地站在栏杆后,大概没有料到突然有直升机出现。下方翻滚的雾气几乎就要漫到他的脚了!“这里是……嘶嘶……总部,请求指示!这里是……完全不行!”机长转头看齐姜,“通信中断了!波涌要开始了!”“那怎么办?”“我们必须撤离!”机长握着操纵杆的手抖个不停。“不行!”齐姜大吼。机长也知道不行。事态太严重了,严重到他不敢想象……机舱内温度只有十几摄氏度,他们两人却同时湿透了衣服。只犹豫了几秒钟,机长就下了个决心:“好,我下去……”“不!”齐姜截断他,“我通过了资格考试,我下去!”“你疯了!你只是个见习生,根本没签那份协议,选择离开一点责任都没有!”齐姜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放我下去。”直升机迅速爬升到大桥上方,顶着狂风朝人行通道入口处降落下去。齐姜摘下头盔,解开安全带,直升机还没有停稳,她就“咕咚”一声跳了下去。风吹得她站立不稳,不得不紧紧抓住栏杆。“齐姜!”机长叫住她,“你知道标准程序吗?”“我知道!”“我……我是说……最后的标准程序?”齐姜做了一个手势。“坚持住!”机长挥舞手臂,朝她狂喊,“一定要坚持到最后,懂吗?!”齐姜点点头,猫着腰一路小跑着下了通道。直升机机头翘起,想要拉升起来。但所有的仪表都开始疯狂旋转,警报震耳欲聋。尾部螺旋桨液压失衡,带着飞机横着向左侧撞去,“哗啦”一下撞断了护栏。直升机往前一口气拉断了十几米长的护栏,才勉强停下。但是护栏却钩住了滑橇式起落架,它在离桥不到十米的高度盘旋着,周围能见度降到不足十米,已彻底失去了规避的方位和时机。金色、红色的闪电开始频繁闪现。这些高能粒子流如同一条条游龙在浓雾里穿梭,任何一束都可以轻易把直升机打成废铁。机长摘下头盔扔到一边,抹去脸上的汗水,“啪啪啪”地打开几个按钮。他看着疯狂翻涌的黑雾背后,那团越来越明亮的紫色光团,喃喃地说:“浑蛋,来真的了吗?”夏后全身都在颤抖。刚才直升机上升的时候,他看到了机身上有个显眼的标识—是警察?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他这么想着,抓住栏杆,一步跨了上去。哦,桥下那是雾吗?简直是一团扭动的墨色的怪物。什么时候雾气已扑上来了?夏后仓皇四顾,才发现整个桥都已笼罩在了雾中,看不出十米远。酸味更加浓烈,他的皮肤刺痛难忍。不时从浓雾深处传来闪光,静电导致他所有的毛发都竖立起来,让他一时恍如跌入了夏季可怕的积雨云内,雷暴正形成……“咚咚咚!”突然,通道里脚步声急,有人急切地叫道:“不要跳!不要跳下去!”夏后回头看,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朝自己全力冲刺。那人一身黑色的警服……是了!他们来阻止我了!夏后大吼一声,猛地往下跳去。腰间一紧,那人竟然跟着跳出栏杆,一把抱住了他!风骤然狂暴起来,夹杂着开天辟地般的巨响。夏后觉得身体瞬间被撕扯、被扭曲、被抽打、被击穿、被粉碎、被……被不可思议的虚空溶解、吞噬……他最后的意识,是看到高空之上,一团红色的火球掠过……屏幕剧烈地闪烁了两次,跟着不到一秒钟时间,大厅内瞬间一片漆黑。几秒钟后,备份电池才紧急启动,所有的屏幕都自动进入了检查程序。有个抑扬顿挫的女声在大厅内回**道:“第一次波涌于四点七三三秒前爆发,爆发等级:五级。爆发持续时间:十六纳秒。爆发形式:观测范围内呈现的标准形式……系统正在重新启动中……六十秒后开始接触监测网。重复,六十秒后开始接触监测网……”所有人都呆呆地盯着漆黑的主屏幕不动。第一次波涌的正常反应是极高能量电磁爆发,它导致周围空气被击穿产生闪光。在第二次波涌到来之前,本应该陷入沉寂,然而可观测体再一次闪烁,就只能意味着一件事—有超过标准值的信息体穿越了屏障,穿透到了更高维度……换句话说,至少有一个浑蛋掉进去了!沉寂了一分钟,三号的系统最先恢复,“飞驰者一号”的数据正源源不绝地掠过。他看到了一行代码,禁不住叫出声来:“直升机发射确认信号,两……两发!”人群又是一阵**—进去了两个人!执行官深深吸了几口气,拍手大声喊道:“好!好了!第二次波涌时间?”二号的脸几乎凑到了屏幕上:“第一次波涌的伽马辐射强度还在统计中,江水吸收及反射模型还没构建出来……根据以往模型的计算结果,预计第二次波涌将在二十三小时四十分四十秒之后形成……”“第一次波涌对水体的辐射不可能影响第二次波涌。”一号面色惨白地说,“我们只有二十三小时了……”“好……好。”执行官揉揉太阳穴,重新打开耳麦,向所有单位下令道,“都听好了,事态为四级,并有可能向五级扩散。从即刻起,本系统维持最高级别不变,自动转入引导程序。都给我打起精神,把那些家伙弄出来!”“喂……醒来……喂……”“喂……快醒醒……”夏后竖起耳朵,觉得这声音很是陌生。是谁?他想看,但似乎怎么也张不开眼皮。身体好像消失了,意识空空****地飘浮在空空****的宇宙间……有星光……到处都是星光……这……这是死去后的世界?“醒来……我们必须……快……”声音催促得更加焦急,忽大忽小,朦朦胧胧……突然之间,仿佛红巨星内部终于生成了铁元素,引力骤然间超越聚变产生的能量,不可思议的质量以光速向内塌陷,所有的感觉一下涌回了身体。“啊!”夏后翻身坐起,只觉全身皮肤无一处不火辣辣地疼,像刚从火焰中钻出来,头更像是要裂开一般。周围的一切都在高速旋转,什么也看不清楚。他腹内翻涌,四肢不受控制地抽搐,刚坐起身,重又扑倒,“哇”地一下吐了出来。有人拍打他的背,压低声音说:“好了,好了……吐出来就好。快点,我们必须走了!”夏后吐了半天,除了胃液再也吐不出什么,才勉强止住。眩晕感稍有减弱,他勉强回头看,见扶着自己的是个年轻的女孩。女孩眉目极深,双目如漆,皮肤白得发亮,长发垂到胸前,遮住了胸前风光。她虽然扶着自己,脖子却抻长了,不住地向四周张望,眉头皱成一团,神色颇为紧张。忽而一阵风刮上来,吹得女孩的头发上下翻飞,周围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他这才发现自己趴在一簇荒草丛中,而荒草丛则处在两座山头之间的垭口。两侧山头上都长满粗大的柏树,柏树林又密又高,枝叶遮天蔽日。天空中浓云密布,云层非常低,沉甸甸地压在山头之上。风从左侧山头刮来,“哗啦啦”地刮得荒草漫天飞舞,纷纷扬扬地吹到右侧林子里去了。“呃……”女孩见他缓过劲,忙把他扶正坐好,仍然压低声音说:“快走,快!”“这是……哪里?我……我死了?”女孩脸上露出恼怒的神情,狠狠地把他一拉:“死不了,也不能死在这里!快跟我走,他们要搜上来了!”“谁?什么?哦!”女孩用力一拉,夏后竟被她拉起来。他身高一米八,几个月没好好吃一顿,瘦得像根竹竿。他一眼望见山下有座宏伟的古代城池,而且似乎正冒着滚滚浓烟,吓了一跳。“啪!”女孩一巴掌把他打得弯下腰,叫道,“你想找死啊!跟着我!”他们猫着腰,拨开荒草,向左边山头树林里走去。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夏后脑子此刻仍然混沌一片,懵懵懂懂地跟着那女孩走。林子前长满了低矮的灌木,女孩身体纤细,几下就钻了过去。夏后侧身钻入灌木,被灌木刮得通体疼痛。他低头往下看,突然明白哪里奇怪了—他与那女孩竟然浑身**!再看仔细点,**的肌肤隐隐散发出一层暗红色的辉光,特别是四肢,活像刚从蒸笼里端上桌的大闸蟹。夏后忍不住举起手闻闻,真的有股烘烤过的味道。“我……”“来啊!”女孩那同样泛着红润光泽的身影一晃就消失在灌木后。夏后头晕目眩地站了片刻,忽听不远处草丛里传来唰唰声,有人大声吆喝,似乎正带着大队人上来察看。夏后浑身一激灵,猫下腰就跑。他一口气跑过灌木,爬过一片岩石,茂密的柏树林就在眼前。越靠近林子,地面越不平坦,东一个坑西一道沟。这些凹陷处被草甸覆盖,又刚下过雨,潮湿冰冷。夏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淤泥、草叶沾得满脚满腿都是,身上到处是被锋利的叶片划出的小口子,这辈子还没如此狼狈过。眼看就要跑到石墙,夏后深吸一口气,发力猛冲。突然斜刺里跳出一人,从后面死死抱住了他的腰,两人一起向前扑去,“哗啦”一声跌入草丛深处的坑里。这个坑至少有一米深,虽然坑底铺着厚厚的一层草甸,但夏后面朝下直摔下来,仍然摔得眼前发黑。那人的身体从上面压上来,这冲击力压得他一声都发不出来。那人继续紧抱住他,一手捂着他的嘴,在他耳边说道:“嘘……他们追上来了!”正是那女孩。坑边的草丛反弹回去,自然而然地遮住了坑口。夏后不知来的是谁,但第一,自己的状况极不自然;第二,这女孩似乎也不像坏人,那么必然追上来的人就有问题;第三,背上传来炙热的肌肤**相贴的感觉,让他还能说什么呢?他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出声,女孩才慢慢收回手,不过仍然趴在他身上不动。坑里的草木被水浸透了,有股泥腥和腐败的味道,偏偏鼻子边却隐隐有股少女的香味,夏后一时如在梦中……那女孩却一直竖着耳朵听。山坡上的风吹得蔓草窸窸窣窣地起伏不定,柏树林方向却少有声音。须臾,传来“嚓嚓”的脚步声,偶尔有兵刃相交的叮当声。这些人小心地散开,大概正以一个扇状队形向前搜索。有人咕哝着什么,女孩既听不清,更听不懂。她身下的夏后却颤抖了一下。她无声地低下头,把耳朵凑到夏后嘴边,听他低声说:“他们要刺草丛……”刺啦……刺啦……果然传来长枪刺穿草丛的声音,偶尔还有人骂骂咧咧地用刀乱砍灌木,一路搜索过来。夏后觉得那女孩的心怦怦乱跳,一下一下地撞在自己背上。这感觉真正怪异,在极度迷惑、茫然与恐惧之中,他居然有个念头,想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女孩垂下来的头发弄得他鼻子发痒,张嘴就要打喷嚏,又慌忙用手拼命捂住。女孩从他身上悄无声息地滑下来,指指对面,自己慢慢往后靠。她退到坑边,又俯下身,侧身贴着坑壁。夏后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坑深一米,如果对方枪够长,就能刺到坑底。但坑有近两米宽,两个人分开贴紧坑壁,才有可能躲开对方的试探。他也学女孩的模样靠着坑壁侧躺,只觉得坑壁冰冷潮湿,浑身止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覆盖在坑口的草大半已枯黄,光透进来,变成一种暧昧的暖黄色。对面的女孩侧身躺着,光投射在她身上,泛起一层乳黄色的光辉。她那深刻的眉眼突出于灰暗凝重的背景之上,柔美和刚毅这两种决然相反的神情同时浮现出来,让她看上去既美艳,又诡异,夏后只觉得口干舌燥,不敢多看,便抬头盯着头顶的草盖。“嚓嚓……”“唰唰唰……”搜索的人逐渐接近泥坑。夏后的心又开始狂跳,用手捂着口鼻,身体用力往下压。刚才还嫌坑底的腐草肮脏,这会儿恨不得整个人钻进去。对面的女孩腾出一只手,无声地把草叶往身体上盖。“唰!”一柄枪头刺进草盖,刺入他们刚才趴的地方。那人用力刺了几下,喃喃地说:“恁么大的坑?”语调极怪异,有点像闽南语,又有点客家方言的味道。枪头扯上去,等到再次刺下,却换成了一柄长刀。长刀在坑内横着划了几道,似乎想要探寻泥坑的边缘。最后一刀从女孩肩头掠过,一下砍在坑壁上。夏后爆出一身冷汗,因为那人确定了一侧的边缘,又朝自己的方向划来。他惊慌之下,身体忍不住收缩,“咔嚓”一声压断了一根枯枝。上面那人立即喝道:“谁!”夏后全身的血都冲上脑门,见那女孩脸上瞬间露出恐惧的神色,心想:“不能连累她,反正我都要寻死!”手一撑就要站起来。忽听外面有人朗声说:“阿弥陀佛。”刹那间,只听抽刀出鞘之声不绝,脚步声纷乱,都向那发声的人跑去,将他团团围住。有带头的喝道:“和尚!你于此作甚?大人前日已下令,方圆三十里所有人等,须立即远离,不得逗留!感业寺、感恩寺、圣天寺诸僧与皇觉庵群尼皆已散去,尔何敢抗命不尊!来呀,为我擒下此人,带回营前处斩!”和尚平淡地说:“阿弥陀佛。贫僧元空,乃奉大行皇帝敕命于此修行,非诏不得下山。阿弥陀佛。”那领头的还要说,另一人惊讶地说:“元空?元空大师?大人,此、此人乃大行皇帝之弟,先皇之十三子,奉命于此出家,为皇陵祈福。如此……似乎……”众人顿时哗然,惊讶中更带着某种异样的情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领头的迟疑片刻,方道:“既是奉诏,身不由己,姑且饶恕。但当今天下,唐室衰败,气数已尽,尔……尔还是速速下山为好。若执意不去,切记,数月之内都不得往前山,否则为他人所擒,恐……性命不保。尔自珍重罢!”他说着招呼一声,众人收了兵刃,开始往回撤离,还听见许多人上前向那和尚跪拜。有人暗自抽泣,有人轻声道:“皇室暗弱,子嗣不存,先生何不还俗……”领头的厉声道:“荒唐,还不快走!”于是,再无人说话。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这群人迅速走远了。直到最后的脚步声都消失,夏后才长出口气,过度的惊吓加上寒冷,只觉身体酸软,再也撑不住,一下子瘫倒在腐草中,冷得牙关咯咯作响。“哗啦”一声,对面的女孩也翻倒下来。她接连滚了两圈才停下,双眼紧闭,面色白里发青,右边肩头鲜血淋漓—原来那一刀真的劈中了她,她居然忍痛不发一声,但这会儿再也支持不住,已然昏厥过去。夏后刚要爬过去,忽然头顶一亮,有人扒开草盖,扔了两件衣服下来,说道:“阿弥陀佛,施主且上来吧。”“头!已经确认那人了!”从耳麦里传来的直升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五号尽量提高声音喊道:“目前有十三组监视头拍下了那人的行踪,他从凌晨一点多就进入大桥下方的人行通道,一直没有离开!警方已经确认了该目标身份,夏后,男,二十六岁,本地户口,没有前科!目前正在追查他的住址!”“知道了,继续与警方合作。立即签发搜查所需手续,一旦确认地址就开展搜索工作。记住,进入搜索程序后,要求警方回避,所有物件均需处于保密状态,明白吗?完毕!”这个时候,直升机上下颠簸了两下,在桥上着陆了。执行官摘下耳机,刚跳下飞机,B组组长七号就顶着风迎了上来。“情况怎么样?”“很糟糕,刚与医院联系过,说他生命体征很弱,肺部的伤势尤其严重。”七号一脸阴郁,“他在紧急规避距离内发射的确认信号,根本没有时间着陆。万幸的是直升机没有起火。我们赶到时他还保持着意识,通报了‘渗透’的基本情况。”他一边说,一边领着执行官走向那架坠毁在桥面上的直升机。消防车已经撤离,机身和桥面到处是消防泡沫。一群穿着防护服的人正指挥吊车上前,准备将直升机吊上拖车。从破碎的桥面、被撞断的栏杆来看,直升机当时在旋翼的带动下翻滚了很长一段距离。一名工作人员递上防护服和头盔,执行官铁青着脸推开,大步跨过直升机残骸,走到桥边。这一片栏杆都被撞断了,江风刮得呜呜作响,他却毫不在意,钻出临时警戒线,半边身体都探出桥面,向下俯瞰。几十分钟前,这里爆发了一次第四等级的波涌,瞬时能量甚至超过了一次太阳风暴的总和。但能量几乎全集中在高维度爆发,所以此时此刻,雾气早已散尽。在几架探照灯的照射下,黑色的江水奔流如常。除了桥面上这片混乱,那场超越时空的剧烈波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波涌的程度和变数都超出预期太多了,非人力所能驾驭啊……执行官问七号:“确认那是一名见习生吗?”“是。第三期见习生齐姜,非常优秀的学员。毕业于国际关系学院,是同期生中最年轻的。”“在你那里见习多久了?”“三个月。”七号说,“两期测试她都是第一名,所以被提前派来做后备任务。”执行官叹了口气。“光优秀不行的,”他叹息着说,“光优秀不行……这种情况,不是优秀,就能做出符合规则的……的……决断。”“机长说,她是自愿下去的。我相信……她自己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执行官摇摇头,没有再说话。在一名地面指挥人员的指挥下,另一架标有“DFHD”的直升机降落了。一名全副武装的人员不等飞机停稳就跳下来,跑到执行官身边喊道:“头!特执会通报会,十五分钟后开始,快!还有关于事态等级提升的命令等待签署。”他把一个平板电脑抵到执行官面前,执行官在上面飞快签写姓名,并且头也不抬地说:“命令所有单位做好出发准备,‘天英号’、‘天琴号’和‘巨爵号’在机场热机待命。七号,你和A组准备完毕后就立即分乘‘天英号’和‘天琴号’起飞。你们……”他看了一下表:“距离第二次波涌还有二十二小时十五分,你们起飞后,与本部保持四百千米的距离,在空中等待进一步指示。空军的预警机应该在半小时内就位,通信和具体的部署将交由它来控制,去吧!”他们匆匆跑回直升机。进入舱门之前,执行官略停了一下,回头看去。几十辆大大小小的警车将桥头围得水泄不通,警灯不停地闪烁,但没有鸣笛。四辆应急照明车把桥面照得雪亮。两辆吊车和一辆拖车围绕在坠毁的直升机旁,正进行回收操作。三辆巨型房车顶着七八台各型雷达,停在靠近桥中心的位置,收集着已经非常细微的残余辐射。七号的轻型直升机在轰鸣声中迅速飞起,低空掠过大桥东侧,急速朝机场飞去。应急灯照亮了飞旋的螺旋桨,活像一团跳跃的光圈。特执会通报会……责任、特别执行权、非线性后果、危机处理……又是一场硬战。执行官一边想着,一边弯腰钻入机舱。直升机立即翘起屁股往前冲了一段,地面指挥人员猛挥荧光棒,指挥它向左侧倾斜,迅速拔高,朝着离此最近的一个军事基地飞去。“嘎……嘎嘎……”几十只黑鸦嘎嘎地叫着,一飞冲天。它们排成松散的队列,在高高的柏树上空盘桓了一阵,又一起掉头,“嗖嗖嗖”地快速掠过佛堂顶端。天空中浓云密布,但此刻应该已过了中午,西方的天空却比东边还要暗淡。事实上,东面天空的云层更像是着了火。十几里之外的地方一定有个巨大的光源,照亮了低矮的云层。“此非云霞也,乃玄武门与献殿之火。”“嗯?”齐姜回头,见元空和尚扛着柴火,正艰难走上庙宇前的阶梯。他见到齐姜迷茫的神色,指着东方的云霞说:“温纵部劫掠,焚玄武门、青龙门、献殿,已三日矣。”“哦……”元空走上阶梯,回头也眺望东方的天空,半晌,才淡淡地说:“下宫或亦不免。四门俱毁,宫阙次第焚燃,而至于天相异变。二百余年之皇皇盛世,终俱成过往云烟。宗室毁坏,子嗣断绝,天乎?运乎?阿弥陀佛。”“……”齐姜还是不说话。虽然在进入特执会时的各国古语考试中,她的成绩名列第一,然而真正听到这样似曾相识又全然不同的音调、词句,还是觉得怪异至极。回答的话在喉咙里转来转去,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好继续装傻。衣服是麻质的,又薄,在这深秋时节,虽然她两手紧紧抓着衣角裹紧,仍觉得刺骨寒冷。但是刚才她已在庙堂内寻了一遍,简直空空如也,连两侧侍立的菩萨身上挂的布都被人扯走了。她赤脚蹲在庙门的石狮子旁,冻得全身哆嗦。抬头看天,才意识到这不是梦,自己是真的“渗透”进来了。她醒过来时,肩头的伤被人草草包扎过,血已经止住,已不觉疼痛。她记得伤口不深,却很长,若不能及时消炎,恐怕会感染。好在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渗透”最长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这点时间还能撑过去。如果第二次波涌时,引导小组不能准确定位自己,那也用不着消炎处理了……在这紧急关头,自己竟然从早昏睡到现在,耽误太多了!想到这里,齐姜十根脚指头抓紧地面,颤抖着把衣服裹得更紧。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讲,自己昏睡着,其实也最大限度地减少了熵值增加……元空坐在台阶上歇息片刻,拖着柴火向后院走去。忽听脚步声急,有人飞快跑上台阶。来人一眼看见齐姜坐在庙门,顿时松了口气,跑到她面前坐下,大口喘气。齐姜等他喘得差不多了,才问:“你叫什么名字?”“我……我叫夏后。你呢?”“齐姜。”夏后回头看她,“你是警察?”“……比你想的要怪得多……”夏后跑得一身大汗,没留意齐姜的话。他抹着脸,四处看看:“那个和尚呢?”“后面去了。”夏后一跃而起,走到齐姜身后,低声而神秘地说:“我……我发现一件事!很可怕、很怪异的事!说了你可能不相信!”齐姜斜眼看他,见他整个人都绷紧了,说:“但是你要相信我,真的!我说什么,你都别大声喊出来,听我解释行不行?”齐姜点点头。“我……我们……”夏后把嘴巴凑到齐姜耳朵边,极轻地说,“可能……穿越了!”“嗯。那你刚才是出去打探情况了?”“是!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夏后激动得颤抖不停,“这里是梁山的山阴!我的天!你瞧那边的云霞,你瞧见了吗?通红的天空,知道是为什么?哦!你一定不敢相信!”“真幸运,”齐姜拍拍身边残缺不全的石狮,“我们至少还在中国境内。你怎么了?”“你……你不吃惊?”夏后眼珠子几乎蹦出眼眶,“你……你当我是开玩笑是吧!”“不,”齐姜叹口气,“等你知道我要说的话,才会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呢。继续说吧,你打听到此刻的年代了吗?”眼前这纤弱女子镇定从容,夏后顿时觉得自己太失态了,搔着脑壳重新坐下。他把刚才得到的消息迅速汇总,冷静地说:“如果这个和尚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应该是大唐末年,公元八百九十年……不,应是九百年前后的深秋。那片火焰……我去看了那片火焰……太大了,真的一直烧到天上去了—那是崇州节度使温韬正在纵火焚烧乾陵的地面宫殿!”他回头看,想从齐姜的脸上见到惊恐或是茫然的神情,却大大吃了一惊—齐姜双眼幽幽地发出光芒。等注意到他在看自己,齐姜嘴角往上一翘,对他嫣然一笑。夏后的心突然怦然乱跳。“你怎么知道是在哪一年?”她问,“和尚告诉你的?”“我推测的。”夏后不自然地转过头,“温韬镇辖关中地区,是在八百年末至九百一十年之间。这期间,他大肆发掘皇室陵寝,唐朝的十几座皇陵皆被发掘。若外面燃烧的真是乾陵外围宫殿城池,那一定在这个时间范围内。”“你是学历史的?”齐姜眨巴着眼睛问。“我……我是考古专业研究生……”“哦……”齐姜用手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的云霞。西边天空已经彻底陷入黑暗,来自东边的红光隐隐照亮了她的脸。她那深刻的眉眼和鼻梁被光勾勒出来,随着光线忽明忽暗,有种不真实的美。夏后呆呆地看着,想到几个小时前她那散发出乳白色光芒的**的身体,觉得心中没有一丝邪念……呃,真见鬼,真的一点邪念都没有,是被这寺庙感染了?“你在想什么?”“我……我想……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你一点都不紧张,或者怀疑?”齐姜刚要说,忽听元空的声音说:“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请用斋饭。”她立即闭嘴。等夏后走到她身边时,她偷偷抓住他的手,低声问:“你没有向他透露任何我们那时代的事吧?”“没有……”夏后稍有犹豫,立时觉得被齐姜抓住的手腕要折断般疼痛,忙说,“真、真的!就算说了,他懂计算机、飞机是什么吗?我可不傻!”“很好,千万别说。一个字都别提。”齐姜口气变得冰冷,“否则我会立即杀了你。”那名队员回头看一号,见他点头,便用力将撞门器向前撞去,大门应声而开。三十几名队员立即一拥而进。搜查令还在等待签发,不过这一过程基本已可以略过。因为就在外面的街道上,五十几辆客车正往下倾倒四百多名全副武装的特警。八辆轻型装甲车和一百多辆警车封住与此相通的四个街口,三架直升机在空中盘旋。特警掩护着宣传车边走边喊:“通告,通告!特别通告!鉴于食品安全方面的原因,从即刻起有专人将逐家逐户地进行安全检查。居民们,请不要惊慌,没有危险,重复一遍,没有危险!请准备好您的身份证明,跟随我们的人员到安全的地方。你们可能将接受必要的身体检查,请保持冷静……”无数人惊慌失措地叫起来……特警开始排成队列,沿着街道把人群往中间驱赶,跟在他们后面的特警则将一栋栋楼房控制,等更多增援到来时,进行逐户清理。有人放声大哭,有人怒骂呵斥,有人朝街上扔花盆……枪声响了,橡皮子弹打得啪啪作响,人们开始陷入彻底的慌乱中……砸这点门算什么?一号一面往里走,一面大声喊着:“所有的物品:照片、证件、笔记、医疗记录、资料、衣服、头发、皮肤组织、摆设、日用品……所有你们看得到的,统统带走!直系亲属、朋友、老师、同学、同事、邻居、情人、仇人……每个人建立独立档案,立即追查!该目标的行为模式必须在一个小时内得出初步结论!快!快!快!”队员们在他的咆哮声中疯狂地抓取看见的每一件物品,塞进箱子里,打包,运到外面标有“DFHD”标识的集装箱车内。两名队员将四台便携电脑同时联上夏后的电脑,攫取里面的每一个字节。行为模式小组的成员用放大镜查看房间内各处细节。有人趴在**搜寻皮肤,有人从马桶里取样,有人翻检垃圾桶内用过的纸巾……突然有个人叫道:“报告!”“什么?”那人一脸绝望地看着手里翻到的一张照片,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发现……曾经跟他、他同一个中学……”“带出去。”一号简洁地下令。队员们无限同情地看着他被几个人蒙上头罩,飞也似的被拽出房间—这家伙现在荣登“渗透者关联体”榜单,在波涌结束前,将接受最为严厉的监管。当然,最坏的结果是—因为渗透者的“异动”而骤然消失……一号在屋里转了一圈,走到书桌前,颇有些意外。桌上放着放大镜、扫描仪、镊子、胶带、笔记本,除此之外便全是书。有《古籍考辨》《北魏拓文考》《隋唐文字考》《西周断代编年体系论》……密密麻麻,有一些一号连名字都认不出来。甚至有四本古书,装在密封袋里,上面贴着陕西博物馆的外借凭证。一号的眉毛不由得跳了几下—信息量非常之多,代表此人的熵值也将出奇地大。“报、报告!”“又怎么了?”一号正拿起书桌最上面的一本笔记本,头也不回地问。联络员关闭耳塞,说:“特执会公告,截至五分钟前,共有相关联的七十五人消失,目前其余关联人员还在统计中。特执会已准备在半小时发布进一步提升危机等级的消息!”队员们都在努力学习,并深切理解关于波涌和渗透的灾难性后果,但是当第一次渗透的后果如此活生生血淋淋地展现在面前时,他们还是一个个面如死色。谁也不知那家伙渗透到了哪个时间点,更不知道自己的几百代祖先是否与此关联……理论上讲,两次波涌之间的几十个小时内,全世界七十亿人中,任何一个都可能在下一秒消失,甚至是人类大灭绝,而且没有任何办法阻止……“都给我接着干!”一号怒吼。他顺手翻开笔记本,一页纸从里面掉了出来。一号盯着那张缓缓飘落的纸,突然间太阳穴嘣嘣乱跳。“啪—咔—”厚重的门关上了,房间立即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角落里隐隐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那是量子通信设备正在预热。执行官摸到沙发坐下,松开领带,艰难地咽了几口气,又赶紧系紧。名义上,即将到来的是通报会,其实已经是特执会联盟最高级别的会议了。因渗透事件将影响整个人类历史进程,所以特执会联盟最基本的一条原则,就是审核每一次波涌,并根据评估判断警戒级别。如果警戒级别提升到最高的红色,六大特执会将无条件联合行动扑灭真相……这后果,执行官连想都不敢想。超过四级的波涌不是没有,不过绝大多数都是在人迹罕至的荒漠,几乎没有引发超过同等级别的渗透事件。有一年,美国落基山脉一次四级波涌引发了五级渗透事件,他那时刚好以观察员身份在场,觉得非常险恶。现在才知道,渗透这种事没有最严重,只有更严重。此次渗透事件是整个地区历史上的第一次五级渗透,又处在对历史起决定作用的中央帝国,后续如何发展,谁也无法预料。而且与渗透者同时进入的是名见习生,她是否能够应付,甚至为此牺牲,实在没有把握……他正焦头烂额地想着,忽然闪了几下光,正前方一个巨大的矩形屏幕慢慢亮了起来。屏幕被大致分成六个部分,其中五个为一样大小的矩形,最左侧有两个小矩形排列在一起。所有的矩形框内都出现一个人影,人的脸被刻意模糊,只有每个人身后的国旗看得清楚。安理会秘密成立的“泛所有项特别执行委员会”,五大国各占一席。一九八五年和一九九六年,日本和德国以观察员身份先后加入。执行官先看看最右侧的中国代表,他朝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意思是五大国内部已经有所沟通,但分歧仍在,要自己从容应对。根本不是分歧,一定是有人要乘机追责。记得特执会行动部队刚组建时,还只是特执会联盟中最小的一个,而且差点让日本抢了先;现在单论规模,已发展到第二的位置。执行官一面觉得自豪,一面又有些悲哀—这十年,发生的波涌事件呈几何级数增长,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发生一次巨大波涌,大家彻底玩完。“执行官,报告情况。”最中间的美国代表说,同声翻译得非常流畅。“关于之前的状况,我已经在报告内写得非常详尽。”执行官稳住情绪,不紧不慢地说,“此次波涌的偏差率远远超过预期,我们已经设立了十千米范围,并提前疏散了十一万人,但偏转距离最终达到二十六千米,超出了第二道警戒线……”“我们需要知道现在的情况,以及你们的应对,以此得出评估,看是否需要更改指挥权。”英国代表打断他,“时间太短,不容细谈。”“大西洋特执会已在路上,最快三小时后能协助调查。”法国代表补充道,“如有必要,美洲特执会也能在五小时后提供协助。”“第一次波涌的预测偏得太离谱了,”日本代表咕哝着,“让整个事态陷入被动……”“让他报告下去!”中国代表不耐烦地用两根手指敲着桌面,“时间太短,已不容临时更换。而且预测值是由六大特执会论证通过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继续报告目前的应对方案,执行官。”“是。”执行官面前的屏幕亮了,他用手放大里面显示的地图—几位代表都低头看桌面上同样的屏幕。“根据前方测得的波涌爆发的辐射量,‘通勤三号’‘通勤四号’卫星绘制的磁场分布图,NASA半小时前提供的地球磁场的变化数据,以及GOCE卫星观测到的地球引力波变化曲线,我们初步估测出第二次波涌的范围—以本地为中心,直径约六百千米。也就是东至岳阳,西到川西,南至百色,北面不超过银川,涉及大中城市二十六个,中小城镇一千四百五十七个,人口……一亿三千万。”几名代表都不同程度地吞了口冷气。日本代表喃喃地说:“够呛……”执行官硬着头皮继续说:“这个数据和预测值已提交特执会指派的四个独立小组,最终预测结果将在四个小时后出来。波涌前我们已经调集十四个小组,并有两千两百名警察协助外围,现在我们已要求军方支持。三小时内,我们将会在各城市及重要设施周围部署超过十万名军警,协助布控。”“十万人……恐怕还不够。”英国代表说,“即使出现在一个村落,都将引发严重事态。”执行官没有丝毫犹豫地说:“如有必要,八小时内应该能动员超过四十万人。空军有四个师、三架预警机参与行动,我们规划了一下,基本能完全覆盖整个可能的范围。”法国和英国代表对看了一眼。一亿三千万人口、四十万军警……两个人一时不知该说中国人太多了,还是中国人真厉害……“引导程序呢?”特别执行长官问。“嗯……我们有一名队员与渗透者同时、同地点渗透……”“哦,一名见习生!”英国代表更正说,“这就是你们的应付能力?”“波涌偏差率达到史上最大,整整偏离了二十六千米,但我们仍然成功地将一名熟知波涌本质的人送入时空隙,恰恰证明我们的能力是足够应付的。”俄罗斯和中国代表同时点头,德国代表说:“同意。”“但她不是正式成员。理论上讲,她应该算是第二名渗透者!”法国代表比出两根指头,“两名渗透者!此次事件已经与落基山脉渗透事件同级,我建议联盟立即宣布将警戒等级提升到红色!”“她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见习生,并且意志坚定!”执行官不由自主地提高声音,“我必须提醒你注意,她是在知道后果的情况下,自愿发生渗透的。她必将完成所有的标准程序,将后果缩减至最低程度。如果我没有记错,落基山脉事件中,那位牺牲者甚至不是特执会成员。人类的自我牺牲精神是在面对族群威胁时最自然的表现,这是本特执联盟得以建立、特执会得以成功应对渗透的最核心基础,相信你不会忘记。所以,请尊重我的队员,代表先生!”法国代表张了张嘴,似乎想到了什么,身体缩回椅子里,不再说话。房间里沉默了片刻。“如果她是自愿,并且熟知渗透本质,那么我认为她已经具备了特别执行队员的资格。”一直没说话的俄罗斯代表开口了,声音低沉,“每一名特别执行队员都是人类共同的英雄,我建议联盟准备起草向她致意的文件。同时,我认为到目前为止,特执会的措施无可非议。在这资讯太过发达的时代,为保持稳定性,更好地应对第二次波涌,我建议继续维持橙红色警戒级别。”德国代表首先举手:“我同意。”“我表示谨慎的同意。”法国人说。“到目前为止仍在标准程序内……同意。”日本人说。“同意。希望她能完成任务。”英国代表说。“同意。”特别执行官点点头,“本联盟委员会要求每半小时得到最新进展报告,并根据报告决定是否提高警戒等级,同时要求其余特执会行动部队继续向目标区推进,于规定地点待命。一旦发布红色警报,所有特执会行动部队将自动获得特别执行权,进行全方位清洗措施。祝你好运,执行官。”最后一个字刚说完,画面骤然变黑,除了中国代表的窗口外,其余的窗口都关闭了,房间顿时暗淡不少。执行官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发现不知何时出了一身的汗。“步骤要再快、再果断一点儿,”屏幕上的人说,“控制事态发展为第一要务。”“明白。”“我已签发特别执行权,放手去干吧。”“是!”执行官从屋子里走出来时,一名队员立即把耳麦递给他:“头儿,一号在线上等你!”执行官戴上耳麦,先点了根烟,靠在墙上狠狠地吸了两口,才接通了频道:“怎样?”“我们找到了一条线索!”一号在那一头大喊,“这家伙早上是在桥上准备自杀!他留了一封信给他的导师,大概在一点就出了门!”“信上提到什么?”“除了告知他要自杀外,其余全是考古研究,石刻、碑文什么的,”一号说,“其中几项的出土位置很可能就在第二次波涌范围内!”“找到他的导师。”执行官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正在路上!”执行官关了耳麦,继续靠在墙上休息了片刻,刚要往通道外走,一名队员迎上说:“已经有人观察到了异常,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怎么……”执行官终于勃然大怒:“怎么办?删帖!封ID!关论坛!立即逮捕那浑蛋,无限期关押至事态平息!除此外还能怎么办?”那队员狼狈地说:“是、是!同时安排一些花边八卦新闻捅出去,分散人们的注意力,我、我立即去办!”篝火熊熊燃烧,偶有柴火发出一两声爆响,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静,连一个虫鸣、一声鸟叫都没有。现在应该还是下午,但也许是云层太厚的原因,头顶的天空已然漆黑,整个梁山都已沉沉睡去。东面天空中那团暗红色的云压得更低,几乎直接压到了山头之上。云团无声无息地翻滚着、旋转着,时而挤成一堆高高的云山,时而散成无数倒立的乳锥形状,只有那暗红的颜色永恒不变。仰望云团久了,有种奇特的错觉,仿佛天地倒转,那是遥不可及的地狱深处的烈火,而仰望的人却正从高天之上向下坠落,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坠入烈火之中。寺庙的后半殿已经塌了,厨房也只剩下一个空灶,两只破碗。看情形,很久以来这里都只有元空一个人。元空就在后院一个小池塘边燃起篝火,用只破瓦罐煮了一锅菜粥。说是粥,其实只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野菜,和着糙米一起熬成,苦涩难咽。夏后只吃了几口就放下了,齐姜却连喝两碗,一副明天就没得吃的模样。他俩吃完了,元空收了瓦罐,朝两人合十行礼,转身进去收拾。齐姜看着他的背影,轻声说:“我俩好像出来旅游的。”“可不是旅游吗?穿越了一千多年呢。”夏后叹息着,“而且看上去没有回程票。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看了看齐姜,低声说,“连累你了……”“连累?”“如果……如果你不救我,就不会失手被我带进来……”夏后惭愧地搔着头皮,“真是对不起,我当时已经跳在空中,没注意到你拉我……”“你完全错了。”“嗯?”夏后抬头看齐姜,被她眸子里冷冷的光射得一凛。她说:“我不是失手落足,被你带进来的。恰恰相反,我是自愿跟你一起参与‘渗透’,当然罪魁祸首仍然是你。”“自愿?渗透?我……我不是太明白……”“这事解释起来太难了。”齐姜叹口气,“特别是你们这些文科生,要跟你们讲多维宇宙、弦、时间、熵,真是怎么也说不清。”她丢了根柴火进火堆里,沮丧地说:“总之,你必须听我的话,你也不能伤害任何人,但也绝对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到你,别碰任何事物,最好是连话都别跟人说……唉,我们逃脱追捕,与人交谈,还吃了别人的饭,熵不知道已增长了多少了!只有挨过这十几个小时,再想办法,看能不能把熵值降到最低……”夏后爬到她身边,央求道:“拜托,给我讲吧!我从来不相信真的有穿越这种事情发生,到现在我都完全茫然,像做梦一样!你告诉我怎么回事,求求你!”齐姜咬着牙不回答。夏后说:“如果我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我肯定不可能遵守许多规定,你也不可能事事都提醒我,是不是?万一我做了什么坏了你的计划,让那什么……什么熵又增加,让我们回去更麻烦了,怎么办?”“唉!你说得也有道理。虽然回去的希望微乎其微,但……也绝对不能让熵值再增加了。”齐姜挪动身体,离篝火更近一些。起风了,四周的密林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林涛从山的这一头打到另一头,又折返回来,周而复始。篝火也不时跟着跳跃不定。齐姜裹紧了衣服,低声说:“先说我的身份吧。我是泛所有项特别执行联盟特别执行委员会第三期……呃……成员。”“什么特别……什么会?啊,等等!”夏后毛骨悚然地站起来,“难……难道我穿越,是你们干的?”“别傻了。如果人类能做到自由返回过去,这世界早乱了。你坐下来,耐心听我说嘛。”齐姜的脸被火烤得有些干燥,这里可没有补水精华露。她转身面朝池塘,背对着篝火,拍拍身边的枯草,夏后不由自主地坐在她身边。火光从背后照亮了她的头发,一根一根如同金丝般,池塘里的反光又照亮了她的脸,池水微微**漾,光就在她脸上跳跃不定。齐姜说:“事实上,我们特执会的工作,就是当发生时空紊乱时,阻止历史被更改。为什么会发生紊乱?嗯……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到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是由剑桥大学的保罗·汤森德教授提出—他是从数学角度发现存在十一维度的第一人,也是目前特执联盟的首席技术顾问。他证明,如果有一根宇宙尺度的‘弦’,处于第五至第九维度之间,当它快速振动时,将对第九维度以下所有的维度产生波震效果。在其他维度,波震将无限、永恒地扩散下去,变成一种普通的能量形式。但在我们这个三维度世界,波震却略有不同。因为我们的世界是‘闭合’的……你听得懂吗?”“啊……是,听得懂!三维空间嘛,中学时就学过。”夏后装作听懂了,连连点头,“你接着说!”“从我们人类现在掌握的知识来看,三维是十一维度里唯一完全闭合的空间。超过了这个维度,空间就变得分外复杂……复杂到我们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但正因为完全闭合,所以波震的能量没有办法无限扩散,就像往一个闭合的池塘扔块石头,泛起的波澜向外扩散,在某一个空间、某一个时间点,各种反射的波形必将相互叠加,形成波峰。这就是波涌。”“波涌?”“对。同时,高维度的波震在低维世界里,是无法消散或被吸收的。波震持续扩散着,但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三维的闭合态,将能量宣泄出去。于是,某个看似与十一维度不相干的……的……嗯……独立的一维,终于被击穿了。你猜那是什么?”夏后呆呆地想了片刻,忽然一激灵,“时间!”齐姜点点头:“正是时间。时间是独立于十一维度,却又是所有维度里最原始、最核心、最根本的组成部分。我们不知道在其他维度时间是怎么样的,多相的?闭合的?循环的?但恰恰在我们这个闭合的维度,时间只有一个方向,永远直线前进,永远无法回头。”夏后环绕四周,“那……那我们在哪里?如果照你所说,时间永远向前,那么我们究竟在哪里?”齐姜叹口气:“你显然没有仔细听我说。”“每、每一个字我都听进去了!”夏后站起身来,激动得不停地跺脚,叫道,“看看这四周,这庙宇,看看那边烧到天上去的熊熊大火!你能告诉我消防车在哪里?还有那些追赶我们的人,你、你肩头的伤,这都是骗人的?如果时间无法回头,那我们这是见鬼了?”“你没听我说的这个词吗?”齐姜慢慢说道,“击穿。”窗外闪了一下,不久又是一下。几十千米之外正在雷鸣电闪,只是距离太远,声音传不过来。只有闪电沉默地照亮了天空中浓重的云层,照亮了蜿蜒起伏的山脊,又沉默地隐去。有一根银色的根状闪电击穿了厚重潮湿的空气,击打在山脊之上。如果那下面有座三代之前的大墓,不知里面的酸碱度是否会发生微妙的变化。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还出现这样黑云遮天蔽日、雷鸣电闪的天气,真是古怪。古人说十月打雷,老牛死光,难道明年又是大灾之年?考古学家、古代文字及符号学教授郎云望着窗外,胡思乱想着。他的车被堵在了虎山高速路的洩湖服务区附近。此刻才刚到下午三点,天却已经黑了。往前看去,茫茫一片红色的车尾灯,往后看,是更多更加刺目的车大灯。二十分钟之前,他们被卡在这里,根本动不了分毫。难道是出了什么重大事故了?让他揪心的还有件事。昨天他接到了夏后—他最有天赋的学生打来的电话。电话里,夏后语句通顺、逻辑严密地告诉教授,他,不想再跟抑郁症纠缠下去了。当时教授正在开一个研讨会,还以为他已经走出了抑郁状态,急匆匆地应付了几句就挂了。现在想想,这句话同样也有彻底放弃的意思……他忍不住问开车的秘书:“夏后还没联系上?”秘书拨打电话,片刻放下来说:“还是处于关机状态。郎老,你别担心了,现在这些孩子呀,一个比一个任性,哪像我们当年……但真敢去死的还是少数。不过是些孩子气的话罢了。”郎云叹口气:“也许吧,希望如此……奇怪,为什么我们这边堵得水泄不通,对面通道上却一辆车都没有?”“一定是特大交通事故,”秘书蛮有把握地说,“大货车,集装箱车或是客车连环相撞,撞到对面通道上,导致整条高速路封闭。唉,看样子起码要堵到晚上十点了。”郎云无可奈何,拿出一份发掘报告,就着车灯看起来。不一会儿,只听车顶上一阵噼噼啪啪的响声,原来是下雨了。雨声很快就从噼啪声,变成了轰然之声。在这深秋时节,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郎云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忽然,一道强烈而奇怪的光照亮了隔离带—光是从头顶上投射下来的!巨大的光斑在地上晃动,又投射到前面的车顶。郎云吓了一跳,想歪着脑袋看,那道光骤然划过窗户,照得他两眼刺痛。等他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秘书惊讶地叫道:“直升机?”两架直升机顶着大雨强行降落在了对面通道上,风吹得隔离带上的植物纷纷倒伏。几名黑色装束的人跳下飞机,径直翻过隔离带,跑到这边道路上。其中一个人大喊着什么,指挥其余人手持电筒分散开,仔细打量每辆车的牌照。“他们在找人?”秘书紧张地问,“警察?缉毒还是走私?”郎云摇头。忽见有人指着自己的车大喊着,立即有几道手电筒光照射过来,照得车内雪亮。郎云本能地一缩头,问:“他们要找你?”秘书结结巴巴地说:“不……我……我想……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砰!砰砰!”那群人围了上来,领头的人猛拍窗户。郎云哆哆嗦嗦地摇下车窗,秘书立即尖叫:“不要!”他吓得又赶紧往上摇,那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不顾一切地伸进来,阻挡车窗升上去。“郎云教授吗?”他用手电筒照着郎云,大声问,“陕西博物馆的郎云教授?”“啊……”“征召令!”他掏出一张纸“啪”地拍在窗户上。纸已被雨水浸湿,光线又暗,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不过下面一连串的红印章倒是让人触目惊心。“什么?”“特别征召令!郎云教授!”“别回答他!”秘书尖叫,“他们不是警察!等、等我打110……”另一人用手枪敲敲秘书的车窗,冷冷地说:“放下来。”秘书立即丢了手机,屁滚尿流地放下了所有车窗。狂风和粗大的雨点立即劈头盖脸地向郎云砸去。领头的半边身体都探进车子,把瘫软的郎云扯起来,将纸塞到他手里,朝他喊:“你有一个学生叫夏后,是不是?”“啊?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