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干上的记号已经开始扭曲变形,本来可能是“箭头”的东西,现在看起来简直就是两条拥抱的蚯蚓。这也就表示,我已经走到丛林中即便是拾荒者也很少涉足的区域。雾似乎比刚才还要大,我估算了一下时间,现在应该正是艳阳高照的时段,为什么天色会开始发灰?圣骑士团肯定全员装备夜视仪,所以黑暗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劣势,现在也只有祈祷老天爷不要把玩笑开得太过分就好。至于我的计划—很简单,也很复杂,计划会有两个完全不同的结局,这不仅取决于我自己的表现,更取决于我的对手的表现。但无论是何种结局,它们的开头都是一样的。我选择一棵看上去体型最大的树,爬上树冠,举目远眺。漫天雾海之下是一片若隐若现的苍翠,夏风轻抚,枝叶的摩挲声如潮水般涌来,然后远去,偶尔有些动物的鸣吠,混成一曲回声,**漾在森林的每一寸缝隙之间。安静—比我想象中还要安静,没有坦克的轰鸣,也没有士兵的喧哗,这绝不是卡奥斯城应有的效率,至少不是圣骑士团的。我盘腿缠住树枝,高高举起手里的Q9M突击步枪,扣动扳机,猩红色的曳光弹冲上云霄,转瞬之间便消失在浓雾之中。会被引来吗?卡奥斯城的那些“高手们”会中招吗?如果来了,那该怎么办?带着紧张与忐忑,我立在孤零零的树冠之上,处在灰蒙蒙的迷雾之中,好像期待着发生什么似的,却又打心眼儿里希望什么也别发生。那两条白色的光束是什么?若即若离,悬浮在半空,是雾中的幻影?还是什么怪物的眼睛?我握紧了步枪,晃了晃脑袋,想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但很明显,在这种能见度之下,耳朵的作用更大,没等那东西靠近到可以看清轮廓的距离,我便匆忙从树冠落下—连滚带爬,那排山倒海般的轰鸣只可能来自一种东西:“雀蜂”武装直升机,它全身上下的武备足够摧毁一个整编坦克营,我可没兴趣用一把Q9M和那怪物对抗。刚刚还平静祥和的丛林突然就风雨如晦,那些披着丛林战迷彩斗篷的COW陆战队员就好像是早就在等着有人出现,鬼魅般地在绿枝高草中上下穿梭,从四面八方朝这边靠拢。所谓的草木皆兵,这个词真是贴切到了极点,我实在分辨不出哪些是荷枪实弹的真人,哪些只是风吹草动,只有按照来时确定的逃跑方案一路狂奔。树干底部刻着的骷髅已经变了形状,我索性朝它又补上两枪,同时祈祷那些“母牛”还没拿到迷雾丛林的“旅游路线图”—前方就是被称为禁区的“路障地带”,拾荒者布置的克雷莫地雷、竹扦坑,还有其他乱七八糟说不出名字的致命玩具,从匪夷所思的高科技炸弹到石器时代的猎兽陷阱,散布在方圆十里的丛林之中。两年前的“边缘净化”行动时,COW曾在卡奥斯城附近的山林里清剿僵尸和匪帮—那时,我还被雇用去为他们输送给养。若要计算起丛林战的经验和水平,我不认为拾荒者的陷阱会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但至少也能让他们的步子慢下来吧。身后突然传来巨响,惊得满林子鸟雀齐飞,连树叶都跟着在空中狂舞。不知道是哪个可怜的小子踩了雷,这一下恐怕够他直接去投胎了—我恶毒地想着,反而加快了脚步。我并不在乎去“赌命”,因为计划的其中一个结局,就是我在这里被炸上西天或者被戳成漏勺,要不就是被COW乱枪射倒—总之,就是一个“死”字,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只要我死掉,追逐就会陷入僵局,那么百灵也会有更多的机会躲过COW……和那些圣骑士。一直在附近游**的“雀蜂”好像正在慢慢远离,由旋翼发出的、令人厌恶的轰鸣声终于告一段落,我接连仰头望了好几次,枝叶交错之上的天空,依旧被浓雾所遮蔽,连太阳的位置都辨别不清,只有一团微微发亮的光晕。一瞬间,我竟然有了种“甩掉他们了”的错觉,但旋即认识到那不过是异想天开—他们还没有出动装着大脑芯片的德国牧羊犬,还没有撒下铺天盖地的侦察甲虫,这些卡奥斯城的畜生们还远未使出全力呢。我放缓了步子,小心起脚下的路。没走两步,前方传来了阵阵潺潺的水声,穿过好几重迷雾之后,一条五六米宽的湍流在眼前铺开,悬浮在它之上的雾气,也因为水色的倒映,仿佛有了生命,显出缥渺灵动的形状。河水虽清但不浅,似乎刚好能漫过头顶,我伸手试探,水中含着一丝暖意,不过温度比迷雾丛林里的温泉要稍微低些。“会不会有辐射或者化学污染?”—这样的问题已经被抛在脑后,我直接跳进河中,顺着水流向下游漂去。这条路线自然不在“计划”之中,但现在有充分的理由选择它:首先,拾荒者不可能在河里埋地雷,也不会出现捕熊器之类的陷阱;其次,水的作用多少会影响追踪者的效率—尤其是狗;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从六岁开始,我的水性就比腿脚要好得多。我努力回忆着迷雾丛林周围的地形,实在想不起在哪张地图上有标过这么一条小河,因此也完全不知道它会流向何处,只有跟着感觉向前。虽然在浓雾之下,河水能给人以安全感,但我清楚,一旦失去了迷雾和树丛的遮蔽,河面上的目标就成了活靶。如果不是在逃亡,这里还真是玩漂流的好地方。一边悠闲地抽着细烟,一边欣赏两岸的美景—如果雾稍微淡一点的话,还可以感慨感慨人生—我发誓,如果能活过今天,我以后决不会再抱怨天道的不公,毕竟能从圣骑士团手上逃脱的人,已经不能用幸运来形容了。游出两公里左右,河岸边出现了一块小小的空地,空地中央有一间像是厕所的木屋,周围则是明显被修剪过的草坪,没有一棵树—毫无疑问,地上种着的是“守身草”。游近之后,发现那间木屋的招牌上画着一只马桶—果然是厕所。把公共厕所建在河边,还真是符合拾荒者的行事风格。一想到这里,我突然丧失了继续游下去的动力,赶紧爬上岸,生怕一不小心就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直接撞到脸上。“总算是……”忽然,幽灵一样的声音,自脊背袭上我的脑袋。“找到你了。”仿佛触了电般,我惊恐得挪不动身子。不可能—我刚刚才上岸,背后……背后就是河水,怎么可能有人站在水里对我说话?而且这个嗓音……分明就是那个被我杀掉的红衣骑士。汗如雨下,我的四肢都好像僵住了似的动弹不得。我费尽全力,才勉强朝后别过半个脑袋。两个穿着血红色作战铠甲的圣骑士,提着转轮机枪,一左一右站在我的身后,机枪尖端的劈刀亮得扎眼,但这还不算是最令人震惊的场景。河不见了。草地还在,身边的厕所还在,但是河,刚刚那条我分明在里面游了快半个小时的河,不见了,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和周遭环境里一样的树丛,把脚下小小的芳草地紧紧包裹住的树丛。这不可能,我分明游……当右手摸上自己胸口的刹那,我整个人都凝固了。我被耍了,不知对方用了什么办法,但我肯定是被耍了—明明只有自己的汗液,感觉上却好像刚从泳池里出来一般浑身湿透,甚至有些微微发凉。我根本就没有游过泳,或者应该说,那条让我游泳的小河根本就不存在,我不知不觉中了对方的陷阱,撞到了两个圣骑士的枪口上。“我注意到你是一个人。”依旧是红衣骑士的声音,像风中的呢喃般缥缈,在耳侧轻轻回旋,“所以我们直截了当吧,凡人,那女孩在哪儿?”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想知道,而只是简单地称呼为“凡人”,如此盛气凌人的态度,让我本能地感到厌恶。我稍稍平和了一下心境,慢慢转过身,面对两位圣骑士,它们都下垂着枪口,完全不把我背上的Q9M放在眼里。周围看不到那红衣骑士的身影,但她的声音确实近在毫厘,就像是贴着我的胸口说话。“唔!别心急,”我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根已经打着弯儿的细烟,强作镇定地轻轻叼上,“我还没当面向您道歉呢。”“凡人的子弹,”她就好像知道我下一句话要说什么似的,“伤不及我的皮毛。”看来传闻是真的,兰洛丝拥有近乎魔法的力量。它们不仅能完美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也能影响对方的精神,甚至能“勾走人类的魂魄”,即使是不经意似的一句轻描淡写,也有震人心魄的力量。那么,是幻觉?我捂住自己的额头—刚才的河水和游泳,甚至现在身上还未褪去的、湿漉漉的感觉,都是幻觉?紧接而来的一个问题便是,什么时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陷入幻觉的?是从听到水声的那一刻开始?还是跳下河里的那一刻?等等,既然是幻觉,总有不合逻辑之处,我努力整理思绪,试图找到某些蛛丝马迹。首先,河水是温的,这完全没有可能,现在是夏季,即便迷雾丛林里遍布温泉,也不存在一条把手放进去能感觉到“暖意”的河。如此说来,水声也肯定是假的,那之前的爆炸声呢?那些追捕我的COW呢?那架“雀蜂”呢?“我不想浪费我们两个的时间,所以,”红衣骑士突然打断了我的推理,“我会给你开出一个无法回绝的价码。”红衣骑士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期待我的态度:“只要你告诉我那女孩现在在哪儿,我便以持律者议会的名义,完全赦免你之前所有的罪,并授予你卡奥斯城中央区的永久居住资格。”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老实说,这条件……很一般。“如果你真的有诚意,”我卸下背后的Q9M突击步枪,慢慢放在草地上,“就应该出来和我说话,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装神弄鬼。”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两个圣骑士突然横过手里的转轮机枪,直挺挺地瞄着我。“你搞错说话的方式了,凡人。”红衣骑士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现在,这片丛林里,只有我有资格提出谈判条件,你只需要选择接受,或者拒绝。”“抱歉,”我尽全力压抑住内心深处的恐惧,扬起嘴角,勉强地笑道,“你的条件还不够好。”“你不怕死,我明白。但你也必须明白,你并不能阻止我找到那孩子,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如果你不肯帮助我,我失去的只是几个小时,而你则要失去人生的全部。”“既然如此,”我耸了耸肩,“你还是自己去找好了,几个小时嘛。”“好吧……”伴着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圣骑士手里机枪的枪口开始旋转,发出微微的嗡嗡声,“我尊重你的选择……”一个毫无希望的绝境。那么,只有再见了。坦白地说,我并不喜欢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到处都是冷漠的眼神,苍白的言语。自私的人类,带着他们的猜疑、嫉妒、愤怒和所有能表现出来的奸诈,以“生”为名义,行走在每一个你能看到的角落。我讨厌他们,却不得不同流合污—因为我正是其中的一员。我抬起头,竟感到一种说不出口的解脱。我从没想过要自杀。虽然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觉得,只有自杀才是孱弱的自己洗涤罪过的唯一办法。但今天,现在,我寻找到了另一种赎罪的方式。我得感谢百灵,以及把百灵交给我的那个老人—真糟糕,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当然,还有眼前的刽子手,它们让我能够带着誓言与尊严,平静地离开。这就是偿还,五年前所欠下的一切,五年间所背负的一切,都将随着枪声的响起、血液的喷涌,一笔勾销。我闭上眼睛,等了足足一分钟。嗡嗡声停下了,枪,却迟迟没有响。而且最奇怪的是,那红衣骑士幽灵似的嗓音也没有再出现,我不敢有所动作,呆呆地注视着眼前两位圣骑士:两人微微扭过头,互相望了望。我看不到它们头盔之下的表情,但隐约觉得他们正在犹豫,或者准确地说—是被什么所困扰。其中一个突然迈开步子,冲到跟前,一掌便将我推倒在地,然后用机枪尖端的劈刀顶住我的胸口。我稍稍抬起头,注意到另一人正背对着同伴,端着枪四下观望,看样子是在提防什么东西的偷袭—这可真稀奇,我想不出在这个世上有什么东西敢对圣骑士下手,尤其是在它们还都全副武装的时候。雾似乎比刚才淡了些许,慢步轻踱的圣骑士如同一尊在缥缈烟雨中屹立的佛像,浑身上下都透着有力的威严。诡异的静谧笼罩着四周的树丛,刚刚还欢快地鸣叫着的鸟儿突然全都止住了声,仿佛在屏息凝视,饶有兴趣地期待着即将发生在这三个人身上的事情。抑或是动物的本能提醒它们,是时候保持安静了。是杀气,难以名状的杀气,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剑,在草坪上布下重重刀阵,即便是无所畏惧的圣骑士,也仿佛预感到了不祥,放缓了手中的动作。那也是幻觉吗?从雾中渐渐淡出的身影,是谁?是什么?它越发清晰,通体透着鬼火似的白色—不,确切地说,是和周围的迷雾融为一体的灰白,随着距离和角度的改变,那色泽也在微微发生变化,最终显出能够辨认出的轮廓来。是一个人,一个女人,五米开外,迎着我诧异的目光,用左手捂着半张脸孔,迈着小步走来。套头的白色紧身连体长袍将她遮得严严实实,戴着手套,笼着面罩,若不是丰满的胸部和内凹的腰身,根本就判断不出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女人。袍摆很长也很宽,随着她的步子在草丛间起伏,像被什么涂料染过似的泛着绿油油的光。刹那之间,我忽然明白了这身“幽灵装”的实质—一件超越COW制式水准的光学迷彩服,一种全世界只有两个,最多三个国家可以生产的次时代单兵装备。女人在我跟前停住了脚步,盖在侧脸上的左手却没有放下—可能是某种打招呼的方式吧?但最奇怪的是,即使在如此接近的距离,用劈刀顶着我的那位圣骑士依然对白袍女人视而不见,木然地保持着造型。女人伸出右手食指,对我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我微微点头示意。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拾起我刚才丢到地上的Q9M突击步枪,单手握把,直直瞄向骑士戴着头盔的面门。幻觉!绝对是幻觉!那枪口差不多都要顶到面罩上的玻璃了,骑士却还是稍稍低着额头,若有所思似的盯着我的脸。等等……如果他不是看不见枪口,而是……什么都看不见的话……女人突然松开捂着脸的左手,稳稳端住枪托,两个圣骑士仿佛在同一时刻苏醒,突然有了反应,但我身前的这个还没来得及抬起头,Q9M的枪声便已经响起。紫红色的血浆混着面罩破裂时爆出的玻璃碴子飘舞在空中,洒落在地上,我伸出胳膊遮挡,却还是被溅了一身。子弹射进了圣骑士的头盔,估计整张脸都被打开了花吧?总之,它那健硕的身躯就像一堵被轧路机推倒的墙壁,直挺挺地向后躺倒,砸在草坪上时,甚至能感到地面发出一阵微颤。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她已经闯下了无法补救的大祸—而且报应会来得很快:“抵抗意味着消失!”另一位圣骑士转过身,那句著名的圣骑士团专用台词透过电子变声器咆哮而出。机枪转轮的轰鸣,和着作战铠甲沉重的脚步,迅速向女人所在的位置靠去。它的反应很快,但还不够快—至少,没有它的对手快。白袍女人甩手把Q9M丢到地上,迎着圣骑士健步上前。她两手空空,全身上下,没有一样能够对作战铠甲产生半点威胁的东西。眼见来不及发射,圣骑士抬起机枪,横起枪口下侧的劈刀,迎着女人斩去。刃口和刀尖上的高频震动组件突然启动,发出一声刺耳尖啸。我瞪大了双眼—这必将是血肉横飞的一刀!只要劈刀轻轻碰触,那女人就会皮开肉绽;若被当头斩中,那柔弱的身体绝对会四分五裂,就像从五楼坠落的新鲜西红柿一样。我很难说清接下来一秒钟里发生的事情,因为那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几乎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女人顺着刀刃挥动的方向侧转身体,背对骑士,依靠惯性撞在骑士的胸口,同时—确切地说,是在转身之前,双掌滑向枪口,用熟练到不可思议的手法,竟在机枪还在挥动的过程中,将劈刀从枪口上卸下,然后反手反身、自上而下地把颤抖着的劈刀从头盔与胸甲的间隙里刺了进去,刀口沾着紫红色的鲜血从脖子后面穿出,圣骑士发出一声低沉的“呃”,突然就停住了所有动作。只是一秒钟,看似胜负注定的对攻却变成了现在这般结局。那可是两个圣骑士!两个拿着轻机枪、穿着单兵作战铠甲的圣骑士!它们竟像周一“血狱”里经常出现的那些个“肉鸡”一样,还没正式交手,便已经倒下……不,不是它们太弱,而是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太强、太快,她身上的飘忽与灵动,与周遭的白雾融为一体,宛若妖魔。但那圣骑士还没有死!它用沙哑含糊的嗓音,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抵抗意味着消失”这句话,然后突然松开机枪,张开双手,想要抓住胸口的袭击者。白袍女人轻巧地后跳转身,同时把劈刀硬生生地又给拔了出来。这一下骑士的喉咙处血如泉涌,把半身铠甲都染成了紫色。它终于像是支撑不住了似的,双膝跪地,两臂低垂,只有电子发声器还在说着“系统、启动、反抗、破坏”之类不着边际的东西。女人一跃跳到骑士的背上,半跪半蹲地抵住它的肩,双手握柄,将劈刀扎进天灵盖。于是,连电子发声器也停止了响动。她跳回地面,默默注视着还倒在地上的我。从理论上讲,这个蒙面的神秘女子救了我的命,但不知为什么,现在我的心里只有恐惧—不是那种表露在外的惊恐,而是带着些许崇拜,埋在骨子里的畏惧。“谢……”我定了定神,用胳膊肘撑起上身,“谢谢你。”女人刚像是要对我的话作出回应,躺倒在她和我之间的那具圣骑士尸体,突然晃了晃,一个打挺儿就站了起来。女人显然也吃了一惊,半步后跳,却正好被身后的骑士抬手拉倒—你能相信吗?脑门上插着一把劈刀的人,竟然还能活动右臂!“抵抗……意味着……”而那只站起来的骑士,一边念叨着,一边用有些迟钝的步伐转过身体,从腰间抽出一支大约半米长的棍状物体,“消失!”它怒号着高举右臂,向地上砸去。女人的左小腿被死死拉住,没法起身,自然也就无从规避。眼见就要击中的刹那,两人右侧的浓雾突然被撕开一个螺旋状的缺口,不知什么东西划着一道隐隐的尾迹,把圣骑士的头甲打了个对穿,将这两米高的巨人再次放倒。即使最劣质的简化版作战铠甲,至少也能防住突击步枪的贴近抵射,而刚刚发动攻击的武器,威力绝对小不了。那是皮靴的声音,优雅、从容不迫,甚至还有些玩世不恭—浓雾之中,慢慢踱出一个高挑矫健的人影。褐色的长风衣,黑色的皮裤军靴,栗色的鬓角胡须,杂糅着沧桑与安然的眼神,你很难说清这是一个从哪儿突然冒出来的男人,他脸上所展露出来的那种轻松与自信,和周遭的环境甚至可以说和整个时代都好像有些格格不入。他抱着一把很大的步枪—那应该是步枪吧,总之我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玩意儿,方方正正,质感也好像是某种塑料玩具。白袍女人慢慢从地上起身,冲来者伸出拇指示意。男人拍拍枪托,“谢我的‘哈娜’好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也不失磁性,“后面那家伙死透了吗?”极标准流利的英语,在这附近,恐怕只有卡奥斯城的居民会这样说话。“放心,早死了。”女人用脚尖捅了捅刚刚还抓着她的巨手,“只是一时眼花,没来得及干扰‘链’而已。”她的话让我心头“咯噔”一响,身子突然就像木头般僵硬得动弹不得—不是言辞的内容,而是说话的口气。这个白袍女子,这个拥有艺术般杀人伎俩的白袍女子,语调嗓音,甚至是谈吐的姿态,都和几小时前追着我砍的那位“帕拉斯·雅典娜”别无二致。“你好,白叶先生。”男子向我伸出右手,在这个距离,我才看清他的面庞—四十多岁,脸部棱角分明,略有些不修边幅,散发着一种草原牧民的气质与神态。毫无疑问,他极帅气,身材也很标致,若再年轻上二十岁,一定是位偶像歌手般的万人迷—也许吧。我点点头,接过他的手,站起了身。“我叫拉法尼亚,”男子优雅地微微欠身,“虽然之前并没有见过面,但我的同伴已经介绍过您的事,同时她也对您的勇气和坚强表示出由衷的钦佩。”“你的,”我看了一眼白袍女人,“同伴?”她撇下兜帽,露出麦子般金黄的马尾长辫,然后轻轻揭下覆在脸上的面罩。黑色琉璃般的眸子,没有一丝神采,却清澈得仿佛能映出人影;林间仙子般的笑颜,没有半点瑕疵,却冰冷得好像能冻住灵魂—是帕拉斯·雅典娜,那只美丽、凶悍到不可思议的野兽。“好啊,哥。”她就像完全不记得之前追杀过我的事一样,淡淡地笑道,“我们又见面了。”百感交集之下,我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谈起:“你们……”“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白叶先生,”拉法尼亚突然抓过我的手,“但我的建议是,先离开这里。”我点点头,没有丝毫拒绝的勇气。迷雾丛林里的迷雾从未像今天这样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