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岩浆苦海（下）

我是一只通体透明的大鱼，也是唯一能生活在岩浆海里的生物。叫生物可能不准确了，因为我已经和冰冷的机械结合，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我知道我们这类东西有一个统称—机械兽。机械兽没有诚信可言，说谎是它们与人类斗争数十年后遗留下来的本能。我也不例外。我今天就刚刚对一个长得挺好看的人型机器人说了谎。我骗他说，我的能量由岩浆热量直接转化而来，不需要进食。可笑，他居然相信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我在与机器结合时就会要求卸掉我丑陋的大嘴巴，按上点儿别的什么有用的东西。我当然要进食，而且我的食物很特殊。我不吃活蹦乱跳的机械兽，我不主张自相残杀。但我也不吃人类。这个规矩是我的爷爷定下来的。“机械兽危机”（人类是这么叫的）爆发以来，我从没吃过人类。我当然一心向着机械兽一族，可爷爷的规矩也不能打破呀。君主机械鲨还是担心我叛变，为了避嫌，我就百般改造自己，然后藏在这深深的滚烫的岩浆海里，等待不幸落入岩浆海的可怜的猎物—即使他们是机械兽我也吃，反正他们已经死了。我本来想逗一逗这个可爱的人型机器人就一口把它吞掉的。当听他说他还有四个“朋友”在岸上，我灵机一动，等等也不迟嘛！我要等他们全部乖乖钻进我的嘴巴。天哪！想到鲜美的纯机器人套餐，我已经控制不住流出的口水了！我跟着小人儿（那个可爱的人型机器人）向岸边游去。平生第二次看到外面的阳光（第一次是在我变成机械兽之前的事儿了）。岸上果然有四个鲜美的身影！我迫不及待地向他们游去，我真是太着急了，因为我甚至冲在了给我带路的小人儿前面。看清他们的样子时，我的心脏（机械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我愣在岸边，动弹不得—我看到了他！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个坐在机械恐龙背上的家伙，长得和他简直一模一样！他，是祖先口中提到的一个人类，祖先曾无数次描摹过他的模样。他拯救过我的种族。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算起来，他现在应该已经过世有些年头了。天哪！原来人类之子，是他的后代！我和他对视了一阵，然后用我那长年不用的声带发出了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声音，我问他认得我不。他摇头。我猜他也不认得。我的祖先曾经和他的处境一样，是我们这个种族唯一的独苗。现在形式正好逆转，不知道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讽刺。不管怎样，他的祖先救过我的祖先，保住了我的种族，如今他的种族落难，我也要救他。我张开嘴，让他们全都坐进我的嘴里。我努力控制住吞咽的欲望，向海对岸游去。毕竟，知恩图报，也是祖先定下的规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