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火星闻名的沙尘暴如黑墙般推进，暗红色沙砾将环城管道的外壁打得微微颤动，在直径6米的管道中行驶的城际列车也在颤抖，一名戴着黑色口罩的乘客紧张地望着车顶。黑口罩紧紧攥着座椅扶手，并不是害怕似乎经不住沙暴的管道列车，似乎另有心事，刚一到站，他挤下车门，打一辆出租车心急火燎地赶往医院。赵维和柳伊诺正在现场勘察，昨天晚上，李笑的上司、火星11区的议长鲍罗廷遇害身亡，当时两人身处环城管道的私家车内。火星的大气中二氧化碳占96%以上，稀薄的大气中充满电离辐射，火星居民不得不仰赖四通八达的环城管道保障私家车通勤。昨晚上鲍罗廷正是和李笑同乘一辆本茨900商务车，里面有迷你酒柜、按摩椅、立体音响，这样的豪华座驾完全是自动驾驶，只要报出目的地，AI便可自动寻路，无论在防护罩覆盖的火星城内，还是在蜘蛛网般的环城管道内，本茨900的量子计算机都能应对各种情况。火星稀薄的大气无法抵御各种肆无忌惮的辐射，各个殖民点的建筑向地下延伸，只有五六层楼露在地表外，更多的十几层楼如根须般扩展到地下。坐在加装额外防辐射护甲的警车里，柳伊诺看看投影外面景物的大屏幕，数百亿六边形的模块连缀成片，将11区殖民点保护在半球形防护罩之中。防护罩在离地500米达到高点，间或有伽马射线等粒子束冲击在防护罩上，激起北极光般绚烂的帷幕，蜂巢状的模块如一片片马赛克，淡紫色、浅黄色和蓝色的光芒在穹顶上流淌、闪耀、湮没，令人联想到圣父、圣子的身影。如果有信徒看到这一幕，恐怕会想起西斯廷教堂的穹顶壁画。然而柳伊诺无心观赏，这次的案子有些棘手，她偷眼瞧瞧赵维，好在师父和平时一样镇定，在警用PAD上翻看数据。她任由警车进入自动驾驶模式，自己回忆起刚才在路政部门调取的监控录像。火星路政部门对环城管道监管极严，每一辆出入的私家车都会强制留下载员信息，根据起止点的监控拍摄，无论入口还是出口，在车上的只有鲍罗廷和李笑。只不过活着的两人进去，一死一昏迷地被救出来。整个过程中，本茨900在环城管道内以每小时80-120公里的速度飞驰，为避免火星大沙尘暴、陨石雨和电离辐射的戕害，管道壁能抵抗30000吨当量TNT的冲击，所以说，假如有第三人穿过坚固的环城管道、登上飞驰的本茨900，杀一人之后又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鲍罗廷因窒息而死，脖颈上有掐的痕迹，所以上一批警察的结论是，李笑掐死鲍罗廷，而李笑自己因为先前被酒柜砸到头部，昏迷过去。但赵维觉得这结论太过荒谬，提出复核，于是火星11区警察局顺水推舟地将此案推给特殊罪案调查科。柳伊诺仔细一想，上一批警察摆明了让李笑当杀人案的替罪羊，虽然一再制止自己往暧昧的方向想，但同为脆弱的女生，她还是止不住以最坏的恶意揣测鲍罗廷—李笑的衣服有被撕扯的裂痕，身上有抓伤的瘀痕，这明显有性侵的嫌疑。根据法医验伤，最令柳伊诺恼怒的是，鲍罗廷曾经用迷你酒柜砸中李笑左额，虽说酒柜里已经没有酒罐酒瓶，尽管火星重力只有地球的五分之一，但小的酒柜仍然给李笑造成脑震**，至今还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现在11区检察院以“防卫过当”起诉李笑，而李笑本人无法提供任何证词，她的父母远在地球，火星混乱的执法体系让赵维和柳伊诺替她做无罪辩护。现在，李笑像只小绵羊躺在案板上，火星执法局不在乎卖给位高权重的议长家属一个人情，毁掉女孩的后半生。柳伊诺对11区这种检方和警察打擂台的做法十分不满，可她知道如果不硬着头皮上，尚在抢救的李笑将被任意定罪—她想起李笑的照片，娇小的脸庞上眼睛弯弯的，梨涡绽放在唇角，似乎像天真未凿的璞玉。现在笼罩在俏脸上的只有脱却血色的惨白，还有额角上触目惊心的伤口，不知何时笑容才能回到她和她家人唇上……李笑的男朋友至今没有出现，是畏惧火星参议院的权势，还是想抛弃重症昏迷的女友？柳伊诺咬咬嘴唇，下意识地偷看赵维，暗忖：师父会在关键时刻抛弃我吗？她又想起与前一波办案警察在勘察现场交接时，出现一个白种人，身材高大，头发淡金色，瞳仁浅蓝色，留着大鬓角，从体格上看，是日耳曼人。他竟然能越过封锁线进入现场，赵维“请”他离开，对方自称海因茨，是本茨公司驻火星分公司的主任：“此次事关本公司产品的声誉，特派我来此处理，此案……。”赵维不愿透露更多，坚持礼送海因茨出去，埋怨地看看11区分局的办案警察许正，许正恍如不见，似乎警察之外的人进入封锁线只道是寻常。而许正的结论是：“鲍罗廷身上有抓挠的痕迹，主要集中于肩头、脖颈和脸部。李笑衣衫前襟被扯开，在惊恐之下挣脱重压，掐死鲍罗廷。”。柳伊诺当即反问：“鲍罗廷是个体重200斤的大胖子，李笑被迷你酒柜击中头部，怎么能在头脑昏沉的情况下挣脱鲍罗廷，并且反制住他，在不遭到反击的情况下将他掐死？然后才昏迷过去？”“或许李笑是假装昏迷，哼哼，就这昏迷可以伪装。”许正办完案件移交手续，甩锅之后幸灾乐祸而去，赵维冷笑一声，带着愤愤不平的徒弟开始查案。然而他们并未取得足以逆转的证据，眼看时间不多，柳伊诺心里隐隐作痛：难道李笑要在缺席审判的情况下被判过失杀人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