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西,汝南王府邸。当郦道元的车队行至西门之外二十里之时,有两人正在书房中密谈。“王爷,郦道元已经出发了,两位公子和郦道峻一同随行,”一个身穿紧身宽袖、头戴纶巾之人低声说道,言语中掩饰不住得意之情,“我的人亲眼看见他的车队出了西门。”“大善!”书房的主人目光阴鸷,恨恨地说,“郦道元胆敢杀我爱将,此仇当报!不过,那萧宝夤……”汝南王依然有些疑虑。“王爷不必担心,那萧宝夤屡战屡败,早已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如若是其他人去雍州,萧宝夤是否起事尚不可知,但郦道元是何许人也。郦道元做这个关右大使,萧宝夤不反也得反了。”魏收阴笑道。“这郦道元既然不能为我所用,”汝南王冷声道,“也怪不得本王了,只是便宜了他,死于反贼之手,也得青史留名。”魏收不屑地摇摇头,“非也,若我主修《魏史》,我能举之则使上天,按之当使入地。郦道元者,酷吏尔。”元悦抚掌赞同,那郦道元行事素来严酷,太和年间,郦道元任书侍御史,执法严苛,被免职。景明年间,郦道元被下放为冀州镇东府长史,为政严酷,以至人民纷纷逃亡他乡,朝中颇有微词。延昌年间,郦道元为东荆州刺史,苛刻严峻,以至百姓曾到朝廷告御状,被罢官。但此人依然不肯收敛,正光四年任河南尹,更是变本加厉,帮助元渊开脱,得罪城阳王元微。更让元悦震怒之事,则是郦道元竟敢抓捕他的近臣丘念,当元悦上奏灵太后,获得了赦免诏令。而那郦道元听闻风声,竟然先斩后奏,抢先在诏令下达之前将丘念处死,更为可恨的是,这御史中尉竟然假借丘念之事上奏弹劾汝南王元悦。“郦道元此人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想到丘念,元悦感到一阵怒火自小腹升起,胸口抑郁难平,“该杀!”“此獠当诛!”魏收附和道。汝南王略颔首,道,“让你的人盯好了,如果郦道元半途而返,立即告知于我。”魏收心领神会,“大人不必担心,我已派人远远盯着车队,如若郦道元半途逃走或者折返,我定上表弹劾他抗旨不遵之罪!”“如此甚好,去吧。”汝南王摆摆手送客,魏收急忙点头哈腰退了出去。魏收走后,元悦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依然不太放心,他招来一个内府心腹,吩咐道,“立即派人速速前往雍州附近,沿路散布郦道元前来治罪萧宝夤的消息。”心腹领命而去,元悦站立半晌,恨恨地自言自语,“郦道元,你这是何苦,若你相助本王,何至于此!”与此同时,端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的郦道元突然睁开眼睛,有些不安地看着窗外。此时车队已经远离城郭,进入荒野。目力所及之处,一片昏黄萧瑟,枯黄的野草中偶尔可见一两棵枯死的老树,一只老鸦被车队惊起,发出嘎嘎的叫声远去了。郦道峻拍马向前,来到郦道元的窗边,道,“兄长,我有一言,不知……”“讲。”“我听闻,朝堂之上,汝南王元悦力荐你为关右大使,前去宣抚刺史,但那萧宝夤的反意人尽皆知,此乃借刀杀人之计也!”“正因为有此传言,我更要前往,如传言属实,正是我履行职责之时,若传言为虚,我当助刺史一臂之力。”“话虽如此,但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切不可掉以轻心,我建议派遣先行使者乔装前往打探虚实,如有异动,也可及时避险。”郦道峻急切道。见郦道元沉默不语,郦道峻恳切地说,“兄长,你我的安危不足挂齿,但两位公子可也在车队中。”“如此,便依你所言。”御史中尉终于点点头。“好。”郦道峻大喜,他拍马向前,召唤了两个使者,做了一番吩咐。两名使者换下官服,各乘一匹快马,先行向西而去。郦道元放下窗帘,将寒风隔绝在外。他将双手置于袖筒之中交握,靠在车厢上,双眼微闭,只听见侍卫们的脚步声和车轮压过崎岖地面的嘎吱声不绝于耳。此行有凶险,但绝非死路,郦道元深知自己恪守法度,严格执法,得罪了不少朝中之人。但郦道元知晓自己所作所为乃顺应天道人心。韩非子云:“明其法禁,察其谋计。法明,则内无变乱之患;计得,则外无死虏之祸。故存国者,非仁义也。”商鞅既死,但法度犹存,后大秦横扫山东六国。前秦苻坚既死,群雄并起,帝国崩坏,实乃法度失衡也。任法而治,可避人存政举、人亡政息,此乃千秋存续之道也。丘念不杀,则法度无存,法度无存,则纲常崩坏,国家危矣!君子当恪守心中之道,大丈夫行走世间,何惧险恶?大义当前,区区一个汝南王又如何?郦道元在心中微微叹息一声,思绪转向他处。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七,年近花甲,腿脚多有不便,想必是年轻时走过太多的路。郦道元熟读古籍,对上古奇书更是如数家珍。尤其是那居于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的昆仑山,更是让幼时的郦道元心向往之。他想知道,那昆仑山是否真有神池与西王母,佛国恒水是否真的源出昆仑?(6)但昆仑山太过遥远,此生已难亲至,每思至此,郦道元不免心中暗自叹息。如若不是生于官宦之家,郦道元必将行至大地尽头,如有可能,他想亲往昆仑之西,亲自查探《山海经》中的记载是否属实。他更想知道脚下的大地究竟有没有尽头,大海的尽头是否真的存在无尽的归墟……归墟之下是否有龙类?自从十二岁那年在登仙潭边亲手抚摸了白龙爪印,郦道元就开启了寻龙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