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降龙虾他来自黑域的深处,属于被抛弃的一族。他曾亲眼目睹邪神无数细长的触手,如挂在天地间的雨帘,轻抚过每寸大地,凡被触及的生灵全被卷走,无一例外。现在,他正驾驶着那艘奇形怪状的飞船,跨越暗与明的界线,赶赴一场精心谋划的约会。苏茜早早地赶到了预定地点,等待着首次会面的朋友。她驾驶着最能象征她地位的大型飞船,在航天港附近迎接那位擅长撰写克苏鲁神话的作家。连接着银河系各个角落的时空虫洞中,来自遥远星球的航班进进出出。苏茜略带骄傲地欣赏着这些。尽管她的物理和工程学知识少得可怜,完全不懂得如同奇迹一样的即时穿越是如何实现的,但她跟银河中所有人都知道,假如没有她的家族工厂里产出的负能量,虫洞就无法稳定开启。如果那样,银河将变成一片不可逾越的荒漠,每个星系都会陷入孤立,即使最简单的沟通,也需要耗费成百上千年的光阴。就在苏茜快要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从虫洞中闪出一艘外形极其怪异的飞船,活脱脱一只巨大的触手怪物。与此同时,通信器里,预约碰头的作家朋友那熟悉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哎呀,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不常出门,进错了好几个虫洞,甚至差点跑到终点航线上去。要不是时空站员的提醒,我这会儿搞不好快到银心了。”苏茜伸个懒腰:“原先打算请你在航天港吃点美食的,可惜你来得这么迟,本小姐没心情了。你不是主要想参观我家的工厂吗?也别下飞船了,咱们直接启程吧。你的飞船样子好怪,设定好随同模式,我这就带你去开开眼界。”“哈,太感谢了!早就听说负能量是从巨大的触手生物—时空之母的卵囊中提纯出来的,而且这种生物全银河就只在你们家族的黑域星系附近活动,能近距离观赏采风,真是三生有幸啊!”苏茜对朋友的这番恭维很无所谓,转言道:“我说伍德,你那飞船的样子越看越恶趣味啊,是定制的吗?”作家伍德·达克不好意思地答道:“我哪儿有那么多钱去定制飞船啊。这破船是我在赌场从一个古玛星人手上赢来的。你也知道,古玛人的审美,连意面大神都搞不懂啊。不过我倒觉得,这船跟我的创作风格挺搭的啊,你觉得呢?”苏茜忍不住笑了起来。伍德见她终于从对自己迟到感觉不快的情绪中松脱了出来,暗暗缓了口气。接着,他装作很惊讶地问道:“咦?你真的就自己开了一艘飞船出来了啊?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能源帝国的公主,出门都得有一支私人军队护送呢。”苏茜没好气地回道:“不好意思,让您失望了。本公主从来不喜欢被人前呼后拥地出门,私人军队什么的,完全不需要啊。我这飞船上的自卫武器,足够把一艘重型太空战舰给击沉了。如果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挟持本公主,看你那艘破船在被肢解前,能坚持几秒钟。”达克先生顿时心虚:“岂敢动那心思。我要真想绑架公主殿下,除非是不打算在银河系混下去了。”两人像平时一样地闲聊着,苏茜突然就停在了一片太空间。她的作家朋友不明所以,略有些焦急地问:“怎么?你的飞船坏了么?”苏茜说她想要玩个游戏,让伍德取消飞船的自动随同模式,手动驾驶飞船跟着她走。随着动力强劲的豪华型私人飞船越开越快,跟在后面的触手怪物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尽力避免被甩开的伍德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茫然地闯入一支浩**前行的队伍中。直到长达数百公里的细长肢体蛛丝紧紧缠住自己几十米长的怪形飞船,伍德才意识到周围已经充满了半透明的亚成体时空之母。深植在本能中的恐惧感,使他拼命想要逃出邪神的魔掌,可他越是奋力挣扎,缠绕上来的细肢反而越多、越紧。正当他吓得即将昏迷的时候,几束离子炮干脆利索地切断了所有碍事的触手,使其顺利从绝境中解放了出来。听着伍德因惊吓而传出的粗重喘息声,苏茜用带着几分失望的口吻道歉:“对不起啊,我本来只想开个玩笑,没想到你会吓成这样。其实,这里是时空之母从亚成体生长地,向成体繁殖地迁移的行经之处。你真没必要这么害怕,它们虽然个头长得非常巨大,实际上很容易对付。即便没有武器,只要调整飞船推进器的喷口,就能烧断它们的触角,轻松逃掉。”惊魂甫定的伍德只得自嘲地解释说,自己擅长写克苏鲁神话,就是因为自己从内心里对长有很多触手的东西怕得要死。他开的那艘飞船也是为了掩饰这一点,事实上要是从飞船上走出来,他都会尽量让视线避开自己的飞船,以免引出深藏在心底的那份恐惧。苏茜对居然有人会专门去驾驶一艘能让自己害怕的飞船,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害怕这点,感到非常不可思议。他俩远远地跟着迁移中的那队时空之母,前往其最终的长成和繁殖地—黑域星系。能源帝国的公主有意考考这位参观者:“对黑域星系,你了解多少?”“听说,它是整个银河中影质资源最丰富的地方。时空之母们会在这里吸取影质中蕴含的负能量,完成从亚成体向成体的转变,然后在附近**、产卵、死去。我说得对吧?”导游员苏茜补充道:“差不多。只是这些时空之母并非自然生物,它们是我的祖先改造出来的活体工具,不能自己产卵和孵化。成体在死亡之前,会带着成熟的卵囊主动离开黑域星系,飘移到我们的工厂所在区域,最终死于影质污染所引发的丧尸病。”“丧尸病原来真的存在啊!”达克用极为震惊的语气说道,“影质会富集于生物体内,并影响到生物细胞的新陈代谢,一旦生物体适应了这种影响,便再不能逆转回原来的代谢节奏。如果环境中的影质密度低于一定程度,生物体内富集的影质便开始流失,细胞便会逐渐衰竭、死亡,整体上呈现出活体腐败的现象,因病状很像传说中的丧尸感染,便被俗称为‘丧尸病’。”苏茜很惊讶:“咦?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伍德表示自己只是对罕见病比较感兴趣,何况黑域星系是有名的航行禁区,众所周知的原因就是由于这种无药可治的丧尸病嘛。掩饰过后,他转而问道:“对了,有传闻说,黑域星系中不时有异空间怪兽出没,你见过吗?”这问题逗得从小就生活在黑域星系边缘的苏茜哈哈大笑。黑域星系由于密布着影质云,能见度确实极差,传说里面有几颗巨行星,现在只能模糊地看到星系中心橙黄色的恒星,别的什么都看不到。连大批时空之母进入后,究竟去向了何方,外边的人也是完全无法知晓。不过,异域怪兽那种事,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里唯一的怪兽,大概就是你开来的那艘飞船了吧。”两人说笑过后,女主人问访客接下去是否还要到负能量生产厂看看?察觉到对方话语中的不情愿,伍德便询问是何缘故。“其实……”苏茜温柔地说道,“我总是觉得这些时空之母很可怜。它们作为活体工具,源源不断地从黑域的影质中析出负能量,维持着整个银河系的交通和通信。而它们自己却一代代地死于丧尸病的折磨。尽管它们没有大脑,全无智识,可我们又做了什么呢?所谓的负能量生产厂,实际上只是些尸体处理车间,抽取出蕴藏在时空之母遗体内的负能量,再把腐烂的肉送回到亚成体的成长地,用作下一代时空之母的食料。知道么,每次想到这些,我都觉得很恐怖!”一阵沉默之后,伍德说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别去工厂和亚成体的成长地了,正好我也挺害怕它们的样子的,估计就算是死了的时空之母,也足够让我做噩梦了。不过,除了提取负能量之外,工厂总还会把一部分受精卵送到孵化地的吧?我听说,时空之母的幼体可是非常可爱的,孵化地更是有名的观景圣地,堪称仙境啊。”提到孵化地,苏茜顿时来了精神,那是她最喜欢流连的地方。她提醒达克,准备好最高等级防护的太空服,他们要去的地方,可是极度寒冷的。时空之母的卵有足球大小,孵化温度需要保持不超过绝对温度33度(大约摄氏零下240度左右),还需要一些其他苛刻的环境条件。那些条件碰巧造就了孵化地整整一个星球水晶宫般的绝美景致。看到穿着太空服走下飞船的伍德,苏茜打趣道:“你要再不从里面出来,我可能就会怀疑那飞船其实就是你本人了。”伍德摊开双手:“你不是见过我的样子吗?”“通讯器里看到的,谁知道真假?”“这么说,你的样子,可能也是经过了美化的?”为了减少辐射散热,高防护性太空服的头盔都是不透明的,所以他们并不能看到彼此的脸面。可就算隔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太空服,苏茜作为年轻女性那高挑、美丽的身形特点,还是一览无余,自信的她根本不屑于为自己的美丽做任何辩护。正在这时,警示灯亮起,很多小型自动飞行机器人开始忙碌起来。苏茜解释说,这片区域的时空之母已经发育成熟,正在破壳出世,那些飞行机器人是负责将它们驱赶到一起,好送往成长地的。说完,苏茜紧跑几步,捡起地上几枚卵壳透明的蛋,看着里面游动的幼小时空之母,尝试着用新生的触手刺破薄薄的蛋壳。她小心翼翼地帮助它们从蛋壳里出来。由于体内残存有来自上一代的负能量,这些时空之母的幼体天生便能不受万有引力束缚,在空中自由飘浮。看着苏茜缓缓托起、放飞一只又一只小小的时空之母,那样子宛若向宇宙播撒生命种子的女神。当千千万万只淡黄色、半透明的生命之母幼体齐齐飘**,那震撼的景象简直把伍德·达克惊呆了。他做梦也想不到,恐怖的邪神竟然会有这样美丽、可爱的一面。可是,隐隐从全身各处传来不断增强的疼痛感觉,提醒着他必须尽快完成自己的任务。悄悄从身后抽出强震眩晕棒,他瞄准苏茜的后颈,掀起了开关。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苏茜发现自己被伍德绑在了他飞船的乘客座位上。“嗨,你好歹是个作家,能不能不要干这种绑架的兼职?说吧,你想要多少钱?”自由散漫的苏茜小姐早已不是第一次遭人挟持,对目前的情势,她甚至已经开始习惯了。身为银河系最大超时空能源供应商的千金,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价,不会有人敢真的去伤害她的性命的。坐在前排驾驶位上的伍德·达克只是轻叹口气,回头冷漠地看了一眼。然而,他这一回头,却让原本镇定自若的苏茜惊出一身冷汗:“你,你染上了丧尸病?怎么可能?黑域星系已经被列为航行禁区上千年了,其他地方的影质密度根本不足以引发这种疾病。很久以前,我们工厂里负责处理时空之母尸体的工人偶尔会有人感染,但在几百年前,那里就只剩下全自动机器人长期驻留了。除非……天哪!该不会……”绑架犯脸上此刻正逐渐增加的组织坏死区域,确实是因体内影质流失所引发,的确是如假包换的丧尸病症状。强忍疼痛的伍德回复道:“没错,我就是黑域人,我们并没有被赶尽杀绝。千年前的那桩惨案的传说,完全是真实的。”苏茜震惊得浑身发抖。那是个关于她的家族起源的黑暗传说:在千年前没有大量负能量稳定供应的时代,星际航行只能采用史诗级漫长的近光速行驶来完成,偶尔遇到罕见的影质资源富集区,才能艰难地提取出少许负能量,进行一次时空跳跃实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她的祖先发明了利用时空之母批量生产负能量时为止。据说,黑域星系原本只是一块普通的影质资源富集区,跟现存的其他影质资源区一样,仅有极其稀薄的影质飘散在空间中。后来,她的祖先跟一群科研学者来到了这里,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这里的影质资源出现了井喷式的增加。按正式的说法,最后的影质增殖试验开始前,苏茜的祖先因偶然的事情运往了星系外围,意外迅速暴发的影质喷射,使留在星系内的科学家全体感染了丧尸病,并在不久之后纷纷去世。可是,有种传言却说,其实在发现过浓的影质环境会引发丧尸病后,科学家们就决心世代留在黑域星系内,为更深入地开发影质资源和超时空技术进行钻研,但苏茜的祖先为了独占这片影质矿藏,竟从星系外围派机器人防卫军团,血洗了位于黑域内一颗行星上的科研机构,杀死了所有的科学家。那时没有连接银河系各处的超时空虫洞,等有别的星际航行队伍到达,已是数十载之后了。后续人员在首批科学家遗留资料的基础上,发明了目前这套可以稳定获得负能量的生产体系,而技术和黑域星系影质资源的所有权,自然地属于了苏茜的祖先。被绑架的受害者,转眼意识到自己似乎变成了罪孽深重的加害方。她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们怎么可能活下来的……不,你们……你们想要怎么样?”强忍浑身剧痛的伍德,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悲愤之情。历史记载,他们一族被抛弃后,惨遭武装机器人的追杀,科研设备和生产生活设施也全被摧毁。祖先们在恶劣的生存条件下东躲西藏了好多年,待确认机器大军已永远撤出之后,才开始一点一点地从零开始,恢复文明。那些时空之母在黑域外表现得美丽、脆弱,但当吸取了影质、积攒了负能量后,它们的细胞构成会发生不稳定相变,成为幽灵般的恐怖存在,完全杀不死。不仅杀不死,体型巨大的它们还会用触手探索、滤食高密度影质,甚至会把人和动物体内富集的影质强行吸干,使人迅速死于影质流失所致的丧尸病。伍德·达克怀疑,苏茜搞恶作剧让他陷入半成体时空之母群中的时候,那些邪神就是嗅到了他身上缓慢流出的影质的味道,才在瞬间就用触手死死缠住他的飞船的!不过,这一切并不是身后女孩之罪,她的震惊显示她似乎根本不清楚那传说居然会是真的。伍德深呼吸,平复下心绪:“我们不想干什么,只想设法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不知你注意到没有,在孵化地的时候,我的飞船没有降落,而是持续在空中盘旋,那是因为它在自动喷洒一种能自动增殖的物质—人工元素‘泽尔塔’。它会随时空之母的行动扩散,像传染病一样污染所有地方。这东西只能在黑域外感染时空之母,被感染的时空之母将不能再产生大量负能量积存于体内。换言之,你们家的企业很快就会因无法完成供货合同,面临大量的违约赔偿,即使是银河第一富有的垄断经营者,也会支撑不住的。更别说,被感染的时空之母,绝对无法恢复正常。”苏茜的身体瘫了下去:“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我能理解你们要报仇的心情,可请不要殃及无辜啊!难道你们想让整个银河系的星际交通彻底瘫痪吗?”擦拭下面部坏死皮肤渗出的血清,伍德尽力解释:“放心,我们不是丧心病狂的复仇者。这几百年来,我们在努力重建文明体系的同时,也未中断祖传的影质开发事业。我们已经发明了比时空之母更高效的提炼负能量的办法。当你们的企业垮台的时候,我们会接手向全银河供应负能量的业务,不会有任何问题。你知道的,千年前的罪行早已过了追诉时效,我们要从你们手中夺回对黑域影质的所有权,别无他法。”听到这里,人质稍稍松了口气,随即问道:“那么我呢,你打算怎么处置?”越发剧烈的疼痛令伍德把身子微微蜷了一下,他说:“本来你只是骗来当做通行证的,可是预先计划的把泽尔塔也播撒在时空之母成长地的步骤未能实施,你不愿意去那里我也不敢强求,所以现在我得拖延点时间,让泽尔塔顺利扩散出去。绑架你再索要赎金,是个把他们的视线暂时从生产细节上引开的好办法。勒索信息已经发出去了,下面我只需要把你在飞船上藏几天,不让人找到就好。可惜呀……我的身体怕是顶不住了。看来,我只好带你一起返回黑域星系了,实在抱歉,今后你只能像我们一样,永远待在黑域内部,不能长时间离开了。”自小就在银河系到处旅游惯了的苏茜,想到自己以后就要因丧尸病而被囚困在区区一个星系之内,内心涌起无限悲伤:“求你,别这么做好吗?一定还有别的解决方式的。”“别逼我杀了你抛尸太空!”伍德恶狠狠地说道。他已经想过了,没有别的办法。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选择让丧尸病把自己耗死,但他不能。这艘怪异的飞船不只是外形特殊,里面使用的技术更是黑域内文明所独有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落入他人手中,那会让他的同胞们几百年的隐忍奋斗功亏一篑。用飞船自带的虫洞发生装置穿越到黑域中后,身体的损伤速度随即停止,疼痛缓和下来。回头看看正在独自啜泣的苏茜,伍德颇感内疚:“对不起。宇宙很大,足以容纳一切敌对的势力。可是,那绝不意味着所有的事物都能够和平共存,比如明和暗,比如穷和富,比如你们的资财和我们的权利……”他再次跨越了明与暗的界线,回到了黑域的深处。为被抛弃的一族带回了不再受邪神骚扰的希望,带来了被公正对待的可能,还带回了一个计划外的战利品—仇人的后裔、敌方阵营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