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流 沙太阳像一滴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舷窗上洇染开,不大会儿便成为暗红的一滩。它尚未冷却的巨大躯体依旧散发着光和热。溅起的日珥像濒死病人挥舞的双手,要抓住最后一点时间。进入近日加速轨道后,太阳会在视野里越来越大,直到完全占据整个舷窗。所有人很有默契的不再说话,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在暗红色的边缘,提示框突然标注了一颗微尘般大小的目标。随着唐洛的目光,目标被自动放大到占据整个舷窗,控制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那是一团不规则的物体,不论在自然界还是人类的工业史中都无法找出与之相似的造物—它是太阳的第一个祭品,常年遭受太阳风暴和各类射线的冲击、融化、变形、冷却的循环,才有了今天这狰狞的外形。舷窗下方弹出消息:目标1:阿波罗空间站废弃时间:2184年废弃原因:耀斑爆发导致站体破裂,机组成员死于高温辐射。……是否尝试连接?曾经承载着所有希望的空间站,如今化作一具扭曲的遗骸和简单的注释。唐洛努力忍住眼中翻滚的泪水,触控面板在指缝中发出细碎的呻吟。不是已经告别了吗?不是早已知道结果了吗?为什么还是会忍不住?“舰长,船员们在等着您的指令。”副舰长的声音在私人频道里响起。唐洛用力的吸了吸鼻子,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软弱的哭腔。“全体人员准备。气象部一组,随时监控彗表冰层温度。气象部二组,检查储备大气,准备铺设抗辐射层。动力部,检查冰冠加热系统……其他部门待命。”布置完所有工作,唐洛长长出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抬手在空中划动,调出五只同心光环组成的飞船控制界面。“在播种计划进入下一阶段之前,波塞冬号陆地科研舰指挥权由副舰长暂代。命令发起人:唐洛。职务:舰长。舰长密码……”暂时移交指挥权后,唐洛躲在舰长室里看着窗外的冰原。阳光开始照亮漆黑的彗表。每隔76年哈雷彗星都会在阳光下揭开自己神秘的面纱。但在人类的见证下**生命起源的秘密还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冰原渐渐变亮,窗外的黑夜被淡青色的冰层取代。粗粝的冰层断面、陡峭的冰壁,像是从宇宙洪荒之初一直保留至今的古迹。这里的风景总是会让唐洛想起正经历着有史以来最严酷、最漫长亦是最后一次冰期的地球。但唐洛知道,地球厚重的冰层下掩埋了数不清的谎言和绝望。而在这些青色的冰层下面,那些微微透出红色的冰簇是方教授和自己的梦想,是人类文明延续的最后一点希望。人类文明还曾有过许多希望,其中之一就是阿波罗空间站。这个以古希腊神祗命名的空间站在人类可以到达的最近距离研究太阳急剧衰老的原因,并试图挽回这个过程。老唐正是这艘空间站的第一科考组组长。在唐洛的记忆里,老唐是伟大的科学家,但绝不是称职的父亲。幼时的记忆里是无尽的走廊,狭窄的楼梯,千篇一律的学习和劳作。越来越暗的太阳,带来了漫长的冰期。人类被迫迁居到地下的那年,唐洛才刚刚出生。被严重挤压的生活空间造就了这一代人乏善可陈的童年。比这更糟糕的是永远早出晚归,没有空闲的父亲。母亲说,父亲是研究太阳的,他会让太阳重新变亮。到那个时候,他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去地面呼吸新鲜空气,去看花草树木,还有各种只能在视频里看到的动物。还是个少女的唐洛相信了,立志要复活那些只生活在VR眼镜和上一代人记忆里的动植物。唐洛至今都会为自己的幼稚汗颜。现在看来,整个阿波罗计划简直是人类史上的一出闹剧。自大、侥幸、否认失败……这些人类作为万物之灵的原罪推动着整个阿波罗计划,像一辆失速的火车,向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冲锋。当局不遗余力地鼓吹之下,连撒谎者自己都相信了这个谎言,完全忘记了重燃那颗已然迟暮却依旧高悬天空的核反应堆不是换一只灯泡那么简单。二者唯一的共同点在于:距离要足够近—于是就有了阿波罗空间站。老唐头一个提出了随行科考申请。家里则爆发了唐洛记事以来最为猛烈的核反应。唐洛从来不知道,温柔端庄的母亲有如此凶悍的一面。当老唐宣布他将随行阿波罗号一同升空时,时间仿佛停止了。筷子悬在半空,像是被凝重的气氛冻住。可怕的寂静持续了很久,突然被母亲歇斯底里地咆哮打破。她抓起手边一切,将它们扔向沉默的老唐;她咒骂着,哭嚎着,细数老唐的罪状和自己的委屈;她发疯一样将一地的狼藉踩得粉碎,在一片废墟中撕扯头发、尖叫着打滚。唐洛早已吓得缩在墙角,不敢发出一丝声响。而老唐始终沉默地看着妻子发泄怒火。最后,她消耗完了所有的力气和怒火,躺在满地污秽中不再动弹。她说:“老唐,如果我死了,你也回不来了。小洛该怎么办?”老唐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他看向角落里不断发抖的唐洛,动了动嘴唇,却依旧没有说一句话。母亲血液在不知不觉中流干,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瞪着天花板,像是要穿过重重阻隔直到那颗给全世界带来无尽麻烦的太阳。那双眼睛烙在唐洛的脑海中,顺便终结了唐洛的童年。老唐最终还是走了。临行前他在早已是一片废墟般的家里陪唐洛谈了很久。很多内容唐洛已经不记得,但有句话深深的印在脑海中。刺耳的警报打断了唐洛的回忆,副舰长的紧急呼叫挤进频道。“舰长,彗表温度不足以蒸发冰层,播种计划无法进入下一阶段。”副舰长的声音罕见地有些起伏。“我们……恐怕得启动核反应炉加热了。”寂静像是窗外坚硬的冰,压在每个人的心口。紧急集合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唐洛脸上,刺得脸颊生疼。自从踏上波塞冬号的那一刻,唐洛就知道没有回头路。但此刻,要所有船员和自己一起赴死,唐洛却犹豫了,哪怕这个结局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写好。“再等等。如果在近日点不能达到目标温度,再开启波塞冬号能源反应炉加热。”“舰长,我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启反应炉。”副舰长郑重地对着唐洛行了个军礼。唐洛僵硬地举手回礼。如果可能,唐洛不希望动用波塞冬号反应炉的能源。那是整个舰队赖以生存的源泉,一旦动用就表示整个舰队要在冰冷的哈雷彗星上等死。对不起。我没有别的选择……对不起,小洛,我没得选择……老唐随着阿波罗空间站升上太阳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唐洛至今不知道,自己对老唐究竟是敬佩更多,还是仇恨更多。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大学一定要继续生物学这个早已破碎的梦一样。也许在自己的心里总还是渴望蓝天绿草中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哪怕那只是一个二手的谎言。报考非常顺利,毕竟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去花时间学习这种毫无用处的学科。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研究物种如何起源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远不如研究人类怎么灭绝,或者说如何避免人类灭绝来得实用。方教授除外。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倔老头,倔到为了梦想可以孤独终老。人生走到末尾竟意外得到一个徒弟,令倔老头压抑了数十年的感情和期望呈井喷式爆发。作为全系的独苗,方教授钦定的接班人,唐洛的学习方式从一开始就走上了非常规路线。“哈雷!一定是哈雷!航天局收藏的那颗蛋就是证据!”不知这位方教授是终于觅得传人的欣慰,还是长期遭受排挤导致心情极度压抑。开学第一节课,方教授就对着唐洛施展咆哮体灌顶法,用那只盘出包浆的拐杖敲打着地面发狠地吼道。“生命不是从无机物偶然生成的,是其他文明播种的!”唐洛定了定神,意识到生物学可能是个坑,会先太阳一步把自己给埋了。但方教授并没有给唐洛时间去后悔。除了第一堂刷新三观的课以外,方教授渊博的知识令唐洛深深折服。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这是方教授给唐洛上课的唯一准则。写论文、做设计、打申请、跑关系……对待“播种论”的问题,爷爷辈的方教授保持着令唐洛汗颜的活力,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唐洛。她追随着方教授的拐杖东奔西走,设计整个考察项目。唐洛不仅要学习生物学,还需要学习天文学、航天动力学、航天指挥学,甚至还考了穿梭机驾驶证。所有的课程都服务于一个天马行空的理论:哈雷彗星上有地球生命起源的秘密。老人的眼睛永远盯在那个遥远的目标上,随着那颗名叫哈雷的彗星一步步靠近太阳,分毫不曾移开。唐洛毫不怀疑:如果真的有机会,方教授也会和老唐一样义无反顾地登上飞往梦想的太空舰。哪怕他那一身老骨头在发射的一瞬间就会因为超重压得粉碎。在那段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的求学生涯中,唐洛渐渐有些理解了老唐。他和方教授一样,都是那种为了梦想可以把一切东西押上赌桌的人。方教授的梦想是解开哈雷彗星上的秘密,那么老唐的梦想是什么?应该不是修好太阳—二百年前,苏联人修不好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二百年后,地球人同样不可能修好放大了亿万倍的反应堆。“重回蓝天绿水”这种谎言只能欺骗一下无知孩童,不可能骗得过作为总工程师的老唐。那个让老唐抛弃妻女毅然踏上不归路的梦想究竟是什么?唐洛一直没想明白。梦想是个催人奋进的东西,同样也催人衰老。已逾耄耋之年的方教授终究没等来登上太空舰的机会。他的健康和梦想在现实的黑巷中加倍燃烧,终于在一个平凡的夜里耗尽最后一点火花。唐洛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一半是因为迷茫,一半是因为悲伤。直到方教授去世她才发现:童年缺失的父爱已在她亦步亦趋的求学生涯中,被这个倔得令人头疼的老头填满。如今陡然失去,她才明白支撑自己一路走来的,更多的是方教授的引导和鼓励。作为真传弟子、门派遗孤的唐洛接手了老人所有的研究和计划。顺便继承的还有那只已如古董的拐杖。唐洛常常用手摩挲着它光滑的表面,想象着自己的一生也会和方教授一样,为了一个缥缈的梦想抵上所有的筹码,耗尽每一寸时光。那一刻,唐洛真的明白了老唐。他们是父女,血管里奔腾着一脉相承的执着和疯狂。但从感情上,唐洛依旧无法原谅老唐。“舰长,已经到达近日点附近了。冰面……还是无法化开。”如果从地球上看,此刻的哈雷彗星再也不像之前路过太阳那样拖着绚丽的尾巴。它现在与一块漂流的陨石一样,收起了往日的高调,无声息地绕过太阳的残骸,对这个亿万年来定期造访的站点做最后的告别。冰面在太阳的照耀下已经有些刺眼,青色的冰层下若隐若现的红色,却始终没有融化的迹象。一抹黑影陡然飘过,所有人的目光短暂地被天空中巨大的阴影吸引。阿波罗空间站的残骸静静地从上空飘过。它见证了濒死的太阳最后挣扎的过程。数万吨的钛合金构架在太阳风暴和粒子潮的冲刷下扭曲成一副诡异的姿势。像一只狰狞的巨兽扭动着腐烂的身躯,鼓起残破的翅膀,长短不一的触须摇摆挥舞,发出钢铁挤压变形的嚎叫。唐洛仔细地聆听着,希望能从巨大的噪声里辨认出熟悉的声音。……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哪怕明知道会失去生命……也许在老唐下决心踏上阿波罗号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永远回不来了。母亲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不惜舍弃生命也要阻止。阿波罗空间站在升空的第十年发生事故。那一年,唐洛成为“播种论”掌门人,怀抱着方教授拼尽性命从航天局的保密仓库申请到的“那颗蛋”,并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阿波罗号空间站被太阳耀斑爆发喷出的风暴撕开了一个两公里长的裂口。大部分船员在风暴撕裂空间站的第一秒就被蒸干了全身的水分而死,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在接下来的数秒钟里被烧成灰烬。紧接着,融化的船体化身成流着高温涎液的血盆大口,将身着防护服的船员也悉数吞噬。老唐和他的第一科研组在密封实验舱里幸运地躲过了死神的前两波收割。他们目睹人类智慧最高结晶像纸糊的风筝一样在狂风中破碎解体。完全由钛合金打造的密封实验舱抗过了肆虐的风暴。却被融化的残骸包裹住,与巨大的空间站骨架融为一体,像一只粘在蛛网上的虫子。幸好,通信系统还在工作。老唐把生命的最后十分钟留给了唐洛。十年未见的父女隔着屏幕彼此相望。屏幕里的老唐努力挤出微笑,稀疏花白的头发凌乱的俯在头上。记忆里精神矍铄的父亲竟然变成了一个弓腰驼背的老头。唐洛看着他,似乎和逝去不久的方教授重叠在了一起,双眼噙着眼泪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父女俩隔着1.5亿公里的距离,用唐家祖传的沉默交流。终于,老唐开口了。“小洛,对不起,我回不去了。”老唐的声音沙哑得有些陌生,“从我登上阿波罗号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回去了。“在我接触太阳重燃计划之初,我就已经知道,太阳很快就会熄灭。那个时候,不管是躲在地下城哪个角落,都难逃一死。我们的科技不够发达,做不到星际旅行。等着我们的就只有灭亡。不只是我,我们所有参与研究的人都知道。仪器越精密,模型越完美,得出的结论就越让人绝望。太阳熄灭的速度会越来越快。也许等20年,或者10年,整个地球都会冻成一坨冰块。拼尽全力竟然只能证明人类难逃灭绝,那种感觉每次回忆起来,都让我想要立刻去死。我有时在想,长痛不如短痛,也许现在就做个了结更好。“可是小洛,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你出生了。把你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生命里的太阳又燃烧起来,我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我想要让你,我的女儿活下去。我的女儿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孩,她应该活下去,她必须活下去。我要让她活到12岁、18岁、30岁……她应该快乐地长大,即使是在拥挤的地下城里。她应该和朋友一起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她应该有一个精彩的青春年华,去邂逅一场爱情、结婚、生子。她会和爱人幸福的生活,会打闹,也会吵架,会开心地笑,也会伤心地哭。她也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去体验为人父母的那份牵挂和自豪,那种为了她你能对抗全世界的感觉。哪怕是在地下城我也希望她能体验到完整的一生。所以我要让太阳重新烧起来。哪怕是让它再坚持20年,10年也好。“小洛,我希望自己能陪你长大,能陪你过完生命里的每一天。可如果这些可以用来交换你活下去的可能,我一点儿也不在乎。我想要你活下去。哪怕只是多了一年、一天都可以。“这次的耀斑爆发,是我们最后的手段。阿波罗号所有的核燃料都用来引爆这次爆发,不管能否成功,我们都回不去了。当我看到耀斑开始活动,小洛,我很高兴。我为我的女儿争取到活下去的时间,哪怕只有一天。“小洛,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吧。每个人都会离你而去,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通信是什么时候断掉的,唐洛已经不记得了。她甚至不知道在老唐生命的结尾,自己对他说了什么,抑或什么都没有说。警报已经越来越急促。唐洛抬头迎上副舰长急切的面庞。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但这次唐洛只觉得心中一片宁静。唐洛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滑过,最终停留在副舰长的脸上。也许那个时候,老唐也站在同样的位置,下令把阿波罗号的反应堆投放到太阳表面。“各位,对不起。”唐洛对着控制台下的众人深鞠一躬。“动力组启动反应炉,所有能量优先供应加热系统。气象二组,抗辐射层开启到最大,准备释放大气。播种小组准备,穿梭机升空待命。”唐洛转身走出控制室,对尾随的副舰长说:“任务结束了,趁我们还有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当唐洛换好地勤服时,却发现副舰长竟然已经换好了地勤服依旧站在门口。“你怎么在这里?”唐洛问。“做我想做的事。我还知道你想要这个。”副舰长指了指手中的篮球大小的匣子,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我想陪你去。”“波塞冬的能源快要耗尽。出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嗯,我知道。”唐洛的心微微一颤,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走出船舱。波塞冬号停留在一个盆地的边缘。冰面下跳动着明亮的光芒,直到目光所能达到的尽头。那是深埋地底的加热网最高功率工作时逸散的光。唐洛隐约听到冰面融化开裂的声音和潺潺的流水声。她抬头看去,阿波罗号化作的怪兽在太阳暗红色的背景下缓缓移动。冰面很快开始出现坍塌,溅起水花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融化的冰水很快汇成一片湖泊,红色的卵漂浮在湖面,更多的镶嵌在尚未融化的冰中。这些卵就是生命起源的秘密。方教授的假设是正确的—地球生命并不完全是从无机物演化而来,而是被播种的产物。这些被称为“静息态”的卵,能够抵御极限的温度变化、超强的冲击、致命的射线。人类使尽了手段,也不能在它坚硬的外壳上钻出哪怕一个小洞。唯一能打破它的方法竟然是水。静息态的卵在水的作用下孵化,变成感受态。感受态拥有整合外部遗传物质的能力。在缺少水源的不利环境下,感受态又会重新退化回静息态,用生长出的坚硬外壳包裹自己,同时保护整合的遗传物质。这颗静息态的卵,源自于76年前哈雷彗星造访太阳时人类顺手开采的冰矿。正是发现了这个作用,唐洛才能够得到濒临崩溃的人类文明支持,用最后一点资源建造波塞冬号。他们的唯一任务就是在哈雷彗星最后一次造访太阳系时,将静息态的卵尽可能多地转化为感受态,把精挑细选的人类基因组整合入感受态的体内。待到哈雷彗星远离太阳,包裹着人类基因组的感受态重新退化回静息态。携带着人类基因组开始进行漫长的太空旅行,等待着下一个偶然的机会,重新孵化出文明的种子。“这些卵飞出太阳系的话,大概会坚持多久?”副舰长打开匣子,把那颗不远万里从地球带回起源之地的卵交到唐洛手中。“我不知道,也许这些卵是更高级的文明制造的,或者它们本就是宇宙里的某种生物。”隔着地勤手套,唐洛轻轻地抚摸着卵的表面。“它们应该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远远超过地球和太阳的年龄,或许从宇宙产生之初就已经存在了。所以我想,它们应该还会继续存在下去,直到宇宙的终结。”“那可真是够长的时间了。”副舰长感叹。“是啊,跟它们相比,人类连朝生夕死的蜉蝣都算不上。”尽管以人类现有的水平不可能摧毁这颗卵分毫,唐洛依旧小心地把卵抱在胸前。“如果有一天,这些卵找到了一个新的星球孵化。从头开始进化出的生物还会是我们这个样子吗?”副舰长问道。“我不知道。”唐洛想了想说:“我们的文明太年轻了,一个外星文明也没接触过。根本无从想象从头开始进化会产生什么样的‘人类’。”“可能会有两个脑袋吧,或者男女天生就是在一起的。”副舰长笑着说,“那样下辈子就不用找另一半找的那么辛苦。”唐洛看着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嫣然一笑:“谢谢,希望下辈子不用那么辛苦。”一声清脆的破壳声响起。两人转头看到了一只形似于水母的生物破壳而出,八只触手轻轻舞动着悬浮在半空。“水母?我可不想下辈子投胎成一只看不出公母的水母。”副舰长皱起眉头,逗笑了唐洛。她抬脚步入水中,打开面罩,人造大气的密度已经达到可以呼吸的程度。“在地表生态还没有崩溃以前,海洋里有种水母叫灯塔水母。它们有种特殊的本领。当他们成年以后,进行有性繁殖。生殖过后的母体能够再次退化到幼体。这种现象叫做分化转移。也许灯塔水母就是这些水母的后裔。”唐洛伸出手指拨弄着那只刚孵化出的水母。水母柔软的触手轻轻滑过她的指尖。很难想象这柔软的身体竟然可以挣破那层刀枪不入的外壳。在唐洛的身边,更多的水母开始孵化,它们向着高空飘浮开去,渐渐组成一条粉色的河流。“灯塔……”副舰长看着飘浮在空中的水母,“照亮文明的来路和归途吗?”唐洛用手轻轻托起,将那只缠绕在指尖的水母送上高空。五只同心圆在手中亮起,随着唐洛的手指旋转着发出指令。满载着遗传信息的穿梭机呼啸着飞入更高层。“开始播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