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汪彦中中午十一点四十五分,手机闹钟第三次响起,被吴星按灭。他起床了,一天的生活由此开始。气温比前两天有所降低,但中午的室内温度仍有近三十度。幸好这间两室套的旧屋子离隔壁的水泥小楼很近(本地话叫“亲嘴楼”),光照不佳,阳光一上午都晒不进屋,所以卧室此刻不算太炎热,短时间内还挺得住。吴星把床头的自制电扇关掉,身体探出窗外,收回挂在绳子上的背心和短裤。衣服穿好,他把单人**的席子掀起,绕过满桌的器材,抱到窗口挂出去晒,杀杀螨虫。然后他转身出门去上公共厕所。从厕所出来,吴星到村头小市场里买午饭。几分钟后午饭吃完,吸收了许多热量的身体浸满黏汗。他终于熬不住,打开天花板中央的旧电扇。风力比那台自制小电扇强多了,不过自然也费电多些。身子仍然很热,吴星忍不住想再脱光上衣,但是不行。现在已是下午,小店该开门了。当然可以去卧室将分体空调打开。空调是吴星亲手改装过的,制冷能力极强,从卧室到外面的店面都能瞬间凉下来。但这不行,因为更费电。晚上是他的用电高峰,电费不能现在就花出去,必须省下来用在刀刃上。吴星站在吊扇下方吹了几分钟,让身体凉下来,然后关掉吊扇走出卧室,来到店面门口掀起卷帘门。门把手已经被晒烫了。接通接线板,他打开橱柜上的旧音响,用音频线接上手机,点进APP,放起最近流行的国语歌来。音量调得很大,他试图以此吸引主干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们的注意。没什么效果,因为天气实在太热。这会儿的城中村道路上,除了放暑假的孩子们在东奔西跑外,几乎没什么行人。吴星坐进橱柜后方的阴影,撑住脑袋抽烟,视线扫向墙上挂着的手机壳、耳机、充电线、移动电源等物,最后望向门口垃圾桶旁立着的贴有“手机贴膜、数码维修”字样的灯箱。他再次回想起一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在开发区科创园上班的那段日子,办公室里绝不会放这种“国语民工歌”,不管是编写配置文件,组装硬件,还是程序调试,即便是中午吃员工自助餐时,公司里到处放的都是欧美摇滚。管理团队从美国回来,那帮人信这个调调,而当时刚毕业不久的吴星也信。可惜那个团队很快就消失了。所有人都跑了,公司一夜之间解散。一切都不见了,消失的速度比那款划时代的“产品”的飞行速度还快。吴星反应过来时,办公室已经被全部搬空,连一次性纸杯都没留下。直到今天,吴星的口腔中仍不时会冒出一股芥末三文鱼味,那是当时“一号产品”试飞成功后,庆功酒会上投资人提供的食物味道。可那些投资人也已经全消失了。那段时间,除了像吴星这样还在讨要工资的员工外,办公室里每天就只有一帮前来讨债的小股东。他们人人都骂吴星是骗子。吴星自始至终没想过要拿公司的财产回去。最后一天,他头晕目眩地回到租住房,突然意识到自己原来还剩下一丝运气—仅存的三台“产品”原型机正停在卧室墙角边充电,仍在等待着下一次试飞。它们连同吴星自己研制的操作系统一起,成为了那段岁月仅剩的回忆。如今这个年代,各地都严禁“黑飞”,这套玩具并无面世的价值。不过在搬进这片城中村后,吴星发现它们还有物尽其用的机会。只等每天晚上日落后,它们就可以重新“活”过来。他不得不知足。和这座城市里其他的人一样,他只是每天默默忍受着暑气,期待夜晚早点降临。今天的等待过程同样枯燥,他很快睡着了,直到有人走进店,敲打柜台将他惊醒。一个肥硕的半裸男人站在他身前,说话声音粗犷。“吴老板,是你帮我家儿子的手机换的屏幕?”对方将一台白色国产手机摔在柜台上。吴星认得他,城中村菜场中央卤味店的老板,家里有个上小学的儿子。“对的。”“你收他多少钱了?我看看是他撒谎还是你撒谎。”卤味店老板前几天把这台手机的外屏摔裂,他儿子偷跑到吴星这里求给换个屏幕。吴星换完后,按自认为合理的价格收了钱,另外贴了防爆膜,加在一起要了小孩五十块钱。“开玩笑啊吴老板,东头那家狗日的骗子店真他妈的,换一个屏要收我两百块!”听完吴星的交代,半裸的老板脸上笑开了,手里另外两台手机一起被摆上柜台,屏幕也都是裂的。“吴老板,你可真是好人。”又来了,又是这种评价。吴星叹口气,收下手机,和对方商定了九十块的价格,外加两片防爆膜,约好过两个小时来取。卤水店老板走后,音响被关掉,店里恢复安静。吴星翻出笔刀、拆机片、万用表,抬头看一眼挂钟。现在还不到下午两点。离太阳落山还有五个多钟头,乏味的时间还要再忍耐一阵。等到天黑就好了,吴星这样对自己说。八点一过,来自周边餐饮店铺的订单就会陆续发到他手机里,业务时间将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等到天黑就好了。到那时,他和他的那些“伙伴”将会一起复活,令人心情舒畅的惬意之夜也将再度来临。他不可能想到,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开发区公安分局的中央空调,在下午已经被打到最低温度,但孟阳仍然感觉燥热,浑身发痒,颈子里黏满汗水。他今天的心情也是同样非常不快。持续高温天气仅是一部分缘由,与上级相处时产生的不顺心才是主因。和过去一样,今天上午的分局例会上,副局长和政委又把他训了一顿。按理本不该如此。分局里并没有有太多的办案压力,历年的数据统计显示,开发区一带的治安情况一贯很好,每年除了几起盗窃案和工厂工人群殴案件外,从来没遇到过烦难的大案要案(牵涉人命的案件大都都属于交通事故,不归分局管辖)。作为一名工作多年的普通巡警,孟阳虽说很难有什么光明的升迁前景,但日子也算清闲,不容易遇上什么麻烦事。可偏偏在今年夏天,这座城市有些不太安宁。自六月份以来,市公安总局已经通报了五起人员失踪案件,案情惊人地相似:失踪者都是来此游玩的外地人,人数超过十多人,多是大学毕业不久的年轻人。根据过往经验判断,这一系列事件极有可能又是传销团伙犯下的非法监禁案。此类案子向来麻烦,人证物证获取困难,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人力,而一旦出事,往往又会造成极其恶劣的结果。一个多月来,网络舆情已经空前沸腾,限期破案的压力一层层不断朝下压过来,也难怪分局领导们每天都心情不佳。孟阳于是也就一直心情不佳。他绝不是嫌办案麻烦。相反,他这段时间多次申请调入总局的专案组或分局的专案办公室。他相信,自己身处的这片面积广大、看似平静的城郊开发区,正是最适宜传销窝点藏身的地带:开发新区和工业区之间的狭长地块内有许多乡村宅院,东南部的农业村镇一带也地广人稀,南部靠近海港的城中村更是藏污纳垢,层叠的水泥楼房和违章建筑中不知住着多少来历不明的流动人口。规模不超过两百人的一个传销小组,随便往这些地方一钻,便神不知鬼不觉,再难查获。而等到周围的住户警觉起来时,他们往往包几辆黑车,一夜之间便不知转移到什么地方去了,悬赏举报根本抓不住。想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必须严密监视,兵贵神速地迅猛出击。他的想法得到许多同事的支持,但决定权不在他们手中。上级对孟阳反复的申请和自作主张的“案情分析”早就没了耐心。“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去做,有多少资源做多少事,你是老警察了,不要再让我们重复好不好?”既非专业人员,手头又没有资源,没人会理睬孟阳。他最终只能继续听从调派,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擦汗,整理资料,等待日复一日的平常任务。像今天这样的桑拿天,恐怕连坏人也不愿出门了。孟阳不喜欢犯困的感觉,他泡了大壶铁观音,一杯接一杯喝了整整一下午。傍晚,办公室的分机响起,那时他已经在收拾手提包准备下班了。电话由市总局转进来,是报案信息,报案人的电话被定位在他所在的开发区内。此刻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他精神有些振奋,拿起听筒,心里做好准备:哪怕是帮独居老人找猫找狗也好,只要能出门办点事情去就成。是一次民事举报。有南部城中村的居民举报称,住处附近有无人机涉嫌黑飞。举报人提供了黑飞嫌疑人的姓名和具体住址。“开发区分局的孟阳,马上前往处理。”他朝电话里报出自己的警号,以供系统记录。果然还是一般案件,再常见不过的黑飞罢了。开发区一带没有机场和军政设施,高压电塔这几年都拆得差不多了,而一般无人机飞不出半径一公里范围,不会构成重大安全责任事件。孟阳依经验判断,这充其量不过是爱好者飞着玩玩的扰民事件而已。说不定只是有小孩在拿网购来的玩具无人机飞着玩。但孟阳还是换好便装后大步出门,下楼去取车。正好是个机会,可以顺道走访一下城中村一带,说不定还能获得一星半点关于传销窝点的消息。无论怎样,都要比窝在这闷人的办公室里强多了。从分局到城中村有近十公里路程,都是开发园区特有的宽敞直路,路况极好,孟阳没花太多时间就抵达那里。把车停在杂乱的农贸市场路边,他下车进菜场绕了一圈,然后找家小铺吃晚饭。此时天色刚刚入夜。吃完饭,孟阳按照举报人提供的地址,在城中村主路上找到了目的地:一家数码产品店。小店已经关门。周围尽是些普通水泥楼房,现下正是晚饭时间,到处飘着炊烟,人声喧闹。孟阳不是专门对付黑飞无人机的警察,没有专门的无线电搜查设备(专业的无人机搜查分队只在市总局有配备),不过对于眼前这事,他有最简单的解决办法。“蹲坑”,孟阳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一招。他在街对面露天大排档坐下,点了些海鲜烧烤,喷过防蚊水后点上香烟,抬头看天。市售的无人机都自带航行指示灯以方便飞行操作,且它们的电量消耗都很快,飞不了多远。只要看见附近夜空中有红绿色的指示灯,然后再确定无人机起降的方位,操作者位置就能确定了。他估计花一个钟头左右时间可以解决这桩小案件,然后便可以开始干正经事了。邻桌的一群食客在聊天,不少周边居民站在柜台旁等烧烤出炉,孟阳观察着天空,一边留心听那些人说话。他一直这么坐着,直到晚上十点为止,完全没有看到任何类似指示灯的东西在夜空中移动,就连无人机特有的马达转动声都没听见。十点一刻左右,分局专用的工作手机开始抖动。孟阳觉得稀罕,拿起来接通。话筒里传达出来的命令让他惊愕不已。随命令一起发来的还有定位信息。孟阳打开地图软件进行定位,顿时大惊失色。他在大排档柜台上拍了张百元钞票,随即顺着马路朝东边狂奔。他很快抵达事发地。事发现场距离刚才吃饭的大排档仅有不到五百米距离。此时那里已经围了一圈市民。手机里通报,就在刚才,有人在这里发现一具尸体。晚上八点,店铺准时关门。换好屏幕的两只手机已经交给卤水店老板,吴星手头没活。即便有活,他现在也没心情干了,因为心思早已飘去了头顶上方的那片夜空中。他在马路对面的大排档排队买来一盘烤串当晚餐,回到卧室打开空调,快速按下墙上三块接线板的开关,再依次启动桌面上的电脑、收发器箱、外接显示器、外接硬盘盒。五分钟后,所有设备都已就位。三台通身黑色的“产品”停在墙角,机身上的方形电源盒亮起令人愉悦的绿灯,提示电量充足。吴星过去拔掉充电线,由裤子口袋内取出黑色电工胶布,撕下三条,遮住它们的电源提示灯,以便保持“产品”的隐蔽性。他坐进椅子,戴上耳机,双脚踩上踏板,再把眼罩绷在额头上,操作鼠标打开管理器软件,左手取来手机检查目标位置。今晚的头两个客户都是熟客,住在街西北角一栋老小区的二层和七层,吴星很熟悉那里的方位。管理器软件已启动完毕。他把头往下一点,眼罩落在鼻梁上,罩中一对微型显示器投出画面进入他眼睛里。电动机开始工作,耳机里出现微弱的嗡鸣声,他微动大拇指处的旋钮,操纵“产品”升空,朝窗外飞去。他先让“产品”升到高空,飞越人多眼杂的主干道上空,然后降落到大排档后场的小巷。老板娘正坐在巷口等他。“产品”落地后,老板娘把打包的烤串塞进黑色塑胶袋,将“产品”机身下方的带子跟塑胶袋系牢,然后退到几米外重新坐下,目送“产品”拉着塑胶袋升空并离开。吴星推动控制柄,操纵“产品”直扑目标方向。清澈的黑色夜空和明亮的地面灯光,将眼前画面分割为上下两半,喧闹的街市噪声随着“产品”的升高而变得不再嘈杂。除了几只翻飞的蝙蝠外,周围的夜空一无他物。吴星把头转向左边,机身下的摄像头相应转向。他望见西边的地平线上有一条狭窄耀眼的橙红色光带,那是市中心CBD的繁华灯火。他尽情享受这一刻“翱翔”的自由,忘记了过去以及现在的所有一切不愉快。两个熟客的外卖很快就送到了。返回大排档的路上,吴星听到手机发出提示音。他掀起眼罩设置管理器软件,安排“产品”自动前往大排档,然后查看老板发来的信息。今晚的第三个客人有些远,住在城中村东南角的农家出租屋。也是个老客户,不过有段时间没有在大排档订过餐了。“产品”在老板娘那里降落后,吴星检查过软件里显示的电量,还剩一半不到,结合距离考虑,应该够再往返一趟。他改变习惯,打算提前出发,将这趟送完后再飞回家里充电。第三趟的外卖份量不多,一路上吴星将“产品”拉升,过了一把高速飞行的瘾。抵达目的地附近后,他沿抛物线下滑航线,降到离地五米的高度,左右摇动摄像头开始寻找客人住址,一时之间却没能找到。此处是城郊边缘的一个小村落,周围的地貌不再是光线明亮的建筑物和街道,而是广阔阴暗的农田及果园。这一带缺乏路灯照明,“产品”在漆黑的环境下低空盘旋,虽不必担心会被人发现,可若不能尽早找到订餐客人,却也是件麻烦事,毕竟低速悬浮也是要耗电的。他不想停留太久,这地方让他感觉很不安。他从没有飞出过城中村范围哪怕一次。害怕被警察逮住只是一方面,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除了城中村外,城里别的地方他几乎都未曾去过。这座庞大无边的城市令他陌生,令他心生恐惧。客人租住在一栋三层农家小楼里。此时吴星发现,周围有好几幢类似的小楼,都用灰色水泥砌了外墙,窗户里也都亮着灯,一眼望去都差不多。“产品”机身下方挂着塑胶袋,他不好操纵机器降落,也不想悬停太久,便决意冒些险,近距离飞掠那些窗户,用摄像头寻找客人究竟住哪间屋。“产品”经过特殊设计,即使离窗户仅有几米远,屋内的人也很难注意到它。吴星平缓摇动手柄,一个窗户接一个窗户地飞掠。眼罩中出现明亮的窥视画面,有些屋子没人,有些屋子里的人则与大排档老板的描述不对。这过程中,吴星与老板通过电话,确定了客人是个年轻姑娘。他让老板通知客人在窗口拿手机挥舞,以方便自己寻找。很快,“产品”飞抵村子里最后中间两幢楼的旁边。他先从左侧那幢开始搜起。升到三楼高度时,他感觉自己找到了客人。三楼拐角的一扇窗户内有人影在站着。刚才吴星就发现,这幢楼里所有窗户都是黑的,只剩顶楼一个房间有灯;此时见到屋内有人,他断定那就是客人,便迅速飞近那扇窗户。窗户没有打开,里面站着一个短发女性,右手举着手机,背对窗户。吴星感到难以理解。没开窗户并不奇怪,毕竟农村的夏夜蚊虫很多,但那姑娘居然背对窗户,这就不合逻辑了。这种姿势下,她根本没法看见外卖送到。悬停在窗外两米远的位置等待一阵,吴星发现那短发姑娘始终没有回头,只是举着手机站在原地,似乎正朝摄像头看不见的方向说话。管理器显示“产品”电量还剩四分之一左右,这让吴星有些焦躁。正当他考虑是否该操纵“产品”轻微撞击窗户提醒对方提醒,摄像头记录下一段令他吃惊的画面。一个光着上身的强壮男子从角落里走出,扇了短发姑娘两耳光,夺过对方的手机,抬脚将对方踹倒在地。男子伸展肢体,反复踢着已经倒地的姑娘。透过眼罩显示器,吴星将那男子扭曲的面部表情看得非常清楚,“产品”机身上的麦克风也记录下那人的咒骂声,以及皮鞋踹在身体上发出的沉闷声响。这些刺耳的声响通过耳机不断传进吴星耳中,令他身体不停发颤。踢了十多脚后,那男子走回摄像头看不见的角落,屋内瞬间变成一团漆黑,似乎是灯被关上了。当吴星的大脑从惊骇中恢复过来时,“产品”已经在原地悬停了一分多钟。手机响起,他伸手去拿时发现掌心已经满是汗水。大排档老板询问他为何还没有把外卖送到。吴星胡乱应付几句,摇动已经湿透了的手柄,控制“产品”飞往最后一幢没有搜索过的小楼。那里的二楼有扇窗户打开着,一位长发姑娘站在床边正不断晃动手里的手机。真正的客户原来是她。拿到外卖后,她对着“产品”道谢,但吴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大排档老板给他发来新的送货地址,他也完全没心思去看手机。他的思维已被刚才看到的暴力画面完全占据。那户人家出了什么事?夫妻纠纷?家庭暴力?然而那名男子凶狠残酷的手法,即便是家庭暴力也太过头了吧。那个短发女性的诡异行为,也让吴星觉得心里发毛。他决定飞回刚才那扇窗户附近,趁着电力没用尽,再多看两眼。返回那幢没有灯光的小楼时,地面道路上有辆面包车驶过,车灯将周围照得很亮。吴星将“产品”飞到隔壁房子的屋顶中央,避开车子视线。面包车离开后,他飞到那栋怪异小楼的三楼窗户旁。四周的光线仍旧黑暗,隐约中能看出那扇窗户又重新打开了,屋内没有人,也没有灯光。那对神秘的男女看来不在。他不敢贸然飞进去,来回盘旋一阵后决定离开。这时附近又闪起灯光,伴随着一群人的说话声。吴星再次让“产品”飞到屋顶,发现地面上走来几个打着手电的人,像是周围的住户。他们聚集在那扇窗户的正下方,手电的光线全部汇聚在地上某堆物体身上。吴星产生出不妙的预感。他小心操控“产品”停在那些人头顶,缓慢下降的同时极力辨认地面上的那堆物体。他马上就认出来,地上躺着一个人。是那个之前遭到殴打的短发姑娘。大量的血从她口中淌出,在水泥路面上汇聚成一片红色血泊,反射着围观者们晃动的手电光线。吴星猛地拉起手柄,操控飞行器急速倒退并升高。巨大的震惊和悲哀之情,令“产品”的飞行轨迹几乎陷入失控状态。抵达出事现场后,孟阳只看一眼就明白是有人坠楼。他上前出示警官证,推开围观人群,从其中一人手里借来手电筒观察坠楼者。事实非常清楚,坠楼者已身亡,是一名年轻女性。从血液的状况看,距离她坠地并不久。抬头再看,孟阳注意到现场楼房的三层有扇窗户开着。死者从那里坠下的可能性极大。周围的村民和租住户聚集得越来越多,有人找来村委会的人。孟阳请求对方帮忙组织出一圈隔离带,然后打算自己上楼侦查现场。尽管目前情报有限,但他胸中的直觉已经呼之欲出。“绝不是普通的坠楼意外。这是一起案件!”进入房屋内,他发现自己的直觉很准。这是一幢长期出租的农村小楼,内部脏乱,光线昏暗,所有窗户都被窗帘或报纸遮蔽;厨房里只有基本的烹饪工具,每个房间都塞满肮脏的地铺和床褥,粗略计算,这栋楼内至少住着三十名以上的住户。三楼开着窗的屋子是一间厕所。孟阳在窗边地面发现了细微的血迹,以及疑似有人被殴打在地的灰尘痕迹。他已很久没为这类案件出过现场,相应的工具也没有,只能用身上带着的胶布,将有血迹的地面用胶布围成几个方框,以便日后刑侦人员进一步勘测。还没等他回到一楼,工作电话就响了。分局领导直接来电,命令是让他“保护现场外围、等待刑警总队前往支援”。言外之意,不准他进入现场内部。回到屋外时,附近派出所的巡警和辅警已经驾车到达了。互相交流后,他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无权进入现场。等待总队的人到达的时候,大家站在院子外抽烟闲谈,派出所的人言之凿凿:“肯定又是搞传销的那帮混账东西干的。”孟阳对此无可奈何。他何尝不这么想?刑警总队的人半小时后赶来,而在此之前,孟阳已经向周围几家的住户做过了口头笔录。与以往类似的案件一样,这次的当事人和嫌疑人也同样是行踪神秘的外地租住户,外貌特征模糊不清,所有邻居都声称没有见过受害的女子,也没见过和她租住在一起的人。将手中情报全部汇报完后已是凌晨一点,总队的人向孟阳表达了简单的感谢,建议他可以回家休息去了。“这回能抓住吗?”孟阳追问。对方摇头不语,面无表情。神出鬼没的传销团伙,别说在这座城市,即便放眼全世界范围,也一贯是最难抓捕到的一类罪犯。再心有不甘也没办法。返回分局交班时,值班长问他:“老孟,下午报的那个黑飞案子你查好了没?”满脑子都是少女坠楼的孟阳,一时间竟忘了还有这回事。“查得差不多啦,明早我再去那边看看,下午之前出结果。”“加快速度,举报市民还等着回访电话。又不是什么疑难大案,抓紧把它办完吧。”“知道了。”他嘴上答应,但心思已经不在这上面了。次日上午,他回到城中村,把车直接停在那家数码维修店的门口。店铺还没开门,他下车走过去猛敲卷帘门,希望快速解决完了拉倒。孟阳对这件事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如果对方一直不开门,他只能就此撤退;即便对方开门,他也无权要求进屋搜查。即使真的吓住了对方,让自己进屋去了,如果对方把无人机藏起来,矢口否认自己黑飞或拥有无人机,他也同样是束手无策,这件事只好不了了之。万一运气好到极点,对方是个不撒谎的老实人呢?除了批评教育外,孟阳什么事也做不了。而要是对方的无人机证照齐全,那么孟阳甚至连没收机器的权力都没有。这就是他的工作处境,也是他无法更改的命运。敲打卷帘门的声音越发焦躁。连续的噪音将吴星从昏沉沉的梦中惊醒。他起身看手机,发现还没到起床时间,但自己已睡意全无。他一整夜都没睡安稳。半梦半醒间,眼前浮现着的全都是那具尸体的脸。不是什么舒服的画面,但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更让他感到悲伤。身下的凉席已被汗水浸泡得发粘。昨晚发现尸体后,吴星勉强操作“产品”返回卧室,更换备用机身后返回大排档继续工作,但心思完全无法集中。随后的几次往返飞行中,他一直注意观察地面,有几回似乎隐约望见路上有警车行驶,但他并没有胆量跟踪过去。那个可怜的短发姑娘,在自己面前被人殴打,然后坠楼身亡。吴星很清楚,倘若这是一起凶杀案,那么自己就是头号目击者。然而更加清晰的事实是,这次目击是外人无法知晓的。夜空中的“产品”绝不会被人发现,街坊邻居不会,警察更不会。即便亲历了如此重大的事件,自己仍将只能独自承受。他脑中思绪起伏,手里顺着平日的习惯脱去衣服,开窗晾晒凉席。敲打卷帘门的噪声这时再度响起。他反应过来,门外有人找他。又是谁家的手机要来贴膜了吧。他仍有些迷糊,披回衣服走到店铺门口,掀起卷帘门。敲门的并非街坊,而是个完全没见过的矮壮中年男人。“你叫吴星?”中年男人语气生硬,带着不耐烦的情绪。吴星挠着头发点头。对方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只黑色硬壳证件,表情淡漠地举起:“你好,警察。开发区分局的。能到你家里看看吗?”脑中残留的混沌被一扫而空。吴星缓步后退,让出空间,任由对方走进店内。男警官命令他把灯打开,检查完营业执照后环视一圈,然后告诉他,昨天接到附近居民的举报,此处有人涉嫌黑飞。“打扰了,我这趟只是过来问问情况。吴先生,你家里有没有无人机?有没有未经公安部门许可的飞行行为?”吴星脸色苍白地缓慢摇头。“好吧。那么麻烦你带我进去看看里面房间,谢谢。”男警察背着手说。吴星将对方带进里面的卧室,然后站在房间角落里一语不发。看到对方这副模样,孟阳只觉得好笑。进屋时他已观察过一遍,除了桌上一堆电脑和仪器之外,这户人家平淡无奇,见不到无人机的影子。眼前这年轻人如此紧张,着实没有必要。想必一定又是从外地来此打拼的底层青年吧!成天老实巴交,见了警察便畏首畏尾,一旦要查身份证马上就手足无措,总觉得自己是弱势群体,除了上网打游戏外什么都不会。网上怎么称呼这类人来着?好像叫什么“三和大神”?在城市的这片区域里,这样的年轻人数不胜数,自己早就司空见惯了。孟阳打定主意不去为难这小伙子。他准备例行公事再询问几句之后直接走人。与昨晚那起疑点重重的少女坠楼案相比,什么无人机之类的玩具完全没有任何关注的价值。顺着职业习惯,他询问那小伙子,昨晚有没有注意到周围有什么奇怪的状况。“昨晚?是不是附近有人跳楼死了?”眼见警察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吴星放弃了侥幸心理。他确定对方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自己的。“一个姑娘,在东边的农家乐那里—”“嗯,是有这么回事。除此以外呢?”满脸疲态的警察心不在焉地说。少女坠楼案在今早已经登上了社交媒体的新闻头条,对方知道这桩案件也不足为奇。孟阳对此并没有过多在意。他想知道的是案件发生之后,附近是否出现过可疑的人员及车辆。近年来的传销组织,在逃避搜捕的过程中都会使用灵活机动的手段,最常见的手法是利用车辆进行转移,假如这一带的住户们能提供相关线索,那么追查起来一定会便利许多……又在遐想一些超越职权范围的事了,可孟阳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我看到有辆面包车从那栋楼旁边开过去,不知道是不是跟案子有关。”吴星走到桌前,一边打开仪器电源一边交待。面包车?作为逃跑工具应当是很适合的。孟阳一下子来了精神,将无人机的事彻底抛在脑后。“你看到了?在哪看到的?现场附近吗?时间是几点?车牌号码注意到了吗?”这几句问话也是例行公事,他不指望一个普通的围观市民能注意到车牌信息,只要能讲出车型和漆色就可以了。当听到对方回答说“稍微等一下,我打开电脑看看”时,他甚至已有些不耐烦:别玩电脑啦,赶紧把线索告诉我!他很快就得到了线索,而且是珍贵的现场目击画面。而当吴星从硬盘里调出昨夜的录像画面后,他甚至下意识地不认为那些画面是真实的。因为实在是太清楚了,太具体了。他将视线在屏幕画面和吴星的脸之间来回游移,表情彻底僵硬住。“民警同志,您看上面,昨晚我飞去那里的时候,一开始把她当成了订外卖的人。—您瞧,”吴星手指着屏幕,话音依旧低微。“房间里这个人先是打她耳光,然后把她踢到地上,再关了灯。之后……我快进一下……看,等我飞回来的时候,房子里的人已经不在了,那个姑娘也已经—”吴星把录像视频暂停,画面定格在发现死者尸体的时刻。仅看一眼,孟阳便已认定,画面中拍下的就是昨晚案发现场。没等他回过神来,吴星再次按动键盘,将视频往回倒退一小段。画面里出现了一辆白色面包车,正从现场旁边的水泥路上驶离。他脑中此时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但最紧迫的是下面一句话。“这辆车的车牌是多少?”摁动组合键,吴星将画面放大。“产品”搭载的高清摄像头即使在暗夜中也能捕捉到这一细节,一串字母和数字的组合被放大在屏幕中央,清晰可辨。孟阳明白,就算是套牌也好,只要有了这串车牌号,就可以宣告这桩案件出现了重大进展。现在唯一的问题是,眼前这个戴着眼镜、其貌不扬的瘦弱男子,究竟是怎么做到这点的?而当吴星面露苦涩地打开衣橱门,露出挂在衣架横杆上的那三台黑不溜秋的无人机时,孟阳才终于意识到,改变自己命运的时刻,已经出现了。坐警车抵达分局后,吴星听从孟阳的命令,与其他几位民警一起,从车里将所有的“产品”操作设备全部搬进分局办公室的小库房里。他没有意识到孟阳和其他警察对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正常,此前除了有一回补办身份证外,他从没跟任何警察打过任何交道。当孟阳提出让他留在局里吃午饭时,他甚至恐慌起来:“这就算是拘留我了?”但他依然顺从地跟着孟阳的同事去了分局食堂。吴星离开后,孟阳坐在小库房里抽烟。乱七八糟的电子器材搬得他腰酸背痛,但他并不疲劳。此刻的他手脚伸直,瘫在椅子上吞云吐雾,完全是一派如释重负的神态。他放下了一个大包袱。没有任何人能料想到的重大线索,此刻就落在他手中。连去食堂吃饭都没了心情,他兑点茶叶水,去办公桌抽屉里找出饼干,在小库房里边吃边看同事们干活。从吴星家里“起获”的无人机飞行设备数量不少,分局设备部上午同事此时刚刚将它们连接到位。孟阳看到它们几乎占满整间库房。设备部同事过来朝他讨烟,顺便将设备统计名单递给他。“黑色四轴无人机三台,备用电池组加充电器共三套……4G收发电台,VR感应探头,VR头戴显示器,VR感应手柄加脚踏,耳机,高清输出显示屏,系统控制电脑终端加控制软件,输出画面录制终端加硬盘接盒,硬盘六块……”纸上有很多术语名词孟阳不明白,设备部同事便向他讲解了这套系统的基本原理:这三台黑色的无人机装有4G模块,实质相当于一部入网手机,只要是有4G网络的地方,不管相隔多远都可以遥控;设计者巧妙地将遥控系统改造成VR设备,利用操作者的双手双脚控制飞行,头戴显示器控制无人机的摄像头旋转,飞行动作敏捷,操作效率极高,手感也非常舒服;自制的电池组比一般市售电池容量大许多,加上机身由轻便的碳纤维材料制作,使得这几台无人机的续航能力极强。“特别是它的桨叶,你看,市面上一般的产品只有两三片,而它每个轴都有五片桨,全是碳纤维材料的,而且用超声波马达驱动。知道这样设计有什么好处吗?”“我当然是不懂了。”“这样一来,它的飞行噪声就特别低。你听听。”同事左手拎起一台无人机,右手控制鼠标接通电源。四只螺旋桨发出轻微的嗡鸣,强劲的凉风马上吹遍整个房间。“还没完,它还有别的特色。比如说,取消了航行提示灯,摄像头带有整流罩……”设备部的同事对这套系统赞不绝口,孟阳的思维则飘向了更远处。到了下午,孟阳将吴星叫到自己办公桌前,开始对他进行谈话。吴星对谈话极为配合,老实承认了自己黑飞的行为,坦诚自己每晚用无人机在城中村一带送外卖,换点小钱。事前孟阳已经从同事那里得知,吴星的这套无人机系统市面上绝无可能买到,一定是自制的,谈话时他便要求吴星交待这套系统的设计方是谁。“是我和我的同事。”吴星老实交代,“去年公司垮了之后,他们都不见了,我再也没联系过他们。”孟阳用电脑查阅了吴星所说的那家无人机初创公司,发现去年年初,公司创始团队已经携款潜逃了,至今下落不明。案件卷宗里就列有吴星的名字。他问吴星,最后讨要到了多少拖欠工资,吴星只是摇头。他又让吴星自述那些“产品”的操作方法,吴星所写的内容与设备部同事的调查结果完全符合,甚至还要更加详细。孟阳表面神情冷漠,心里却觉得此人很有意思。他想到今早返回城中村走访时,曾找到那个举报吴星黑飞的人—对方也是个开数码维修店的,原因居然是因为吴星修手机的配件报价太低,害怕搞得自己没生意做,出于阴暗的心理才举报的。世上居然还有这么老实的人。谈话到了最后,他玩弄手里的卷烟,故作严肃地瞪住吴星。“吴先生,现在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你的黑飞情节还是比较严重的。知道相关的法律法规是怎么说的吗?”吴星保持低头看地面的姿势不动。“按照相关规定,除了批评教育之外,还要依法没收黑飞设备。当然了,只是没收无人机,那些遥控设备你还是可以带回家。还有你那些外置硬盘,里面的飞行录像侵犯了公民隐私权,并且涉及到一起刑事案件的取证,所以也要依法予以没收。”一切都结束了。吴星心中万念俱灰。什么都不剩了。失去那三个“产品”,他再没机会在夜空中自由飞翔。他相信警察会一直盯住自己,哪怕以后在超市买玩具无人机飞都不行了。想要再自制“产品”也不可能,没有巨额的投资和上游设备商的生产支持,他连一副旋翼也做不出来。“假如,只是假如啊……”对面那位孟警官嘀咕了一句什么。他心里很乱,一时没听清,问道:“什么事?”“我是说假如,你开着那些无人机跟着别人走,能不被人发现吗?”昨晚在城中村里“蹲坑”时,孟阳完全没有观察到吴星的无人机飞行的踪影,如今他意识到,那几台黑乎乎的高科技玩意儿在夜间一定很难被人发现。他想要确信这点,他相信吴星会坦诚回答自己,他也需要对方的肯定答复。吴星点了头。“我飞了大半年,从没被什么人撞见过。”“小伙子,别把话说绝。”孟阳故意挑逗对方:“别忘了,是你的街坊邻居举报你黑飞,你才到这儿来的。”听到孟阳介绍,吴星到现在才明白自己是被谁举报的。他告诉孟阳,那个同行冤家平时也经常接受无人机外卖服务。孟阳很了解这点,他早跟那个坏心眼的举报者问清楚了。眼前这位小伙子的确是个值得相信的人。按捺住兴奋的情绪,他探身凑到吴星面前,把话音放低。“我再讲个‘假如’吧。假如说再给你一次机会,让你能继续开无人机—”听到对方缓缓说出的那个计划,吴星只觉得头晕目眩。他抬起头,第一次认真看着眼前这位警官的脸。孟阳打算利用吴星的设备搜捕少女坠楼案的嫌犯。他对吴星开出条件:只要同意协助办案,就可以不没收那三台无人机—当然,也不能允许他以后再擅自黑飞送货。这条件对吴星来说自然是乐意接受的。剩下的困难便全都集中到孟阳的身上了。搜查过吴星家后,他第一时间就将可疑面包车的车牌号码发给分局的上级。上级肯定已经将情况告知给了市总局和刑警大队。但是他始终没有收到上级任何的回应。整个下午,分局同事陪着吴星检查那些录像,孟阳坐在一旁反复查看工作手机,可一直没人来找他。傍晚,安排吴星去吃晚饭后,他打给市总局里的一位老朋友。电话那头的态度不急不慢:没错,车牌号码的确很重要,专案组已经收到了情况,但交管部门目前尚未在道路监控系统里截获这辆车。“你是老警察,这里面可能会出什么纰漏,你全明白。说不定他们躲在哪里不再露头,也说不定直接开到外省市去了。车子也可能是盗抢车、牌照是套牌。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一辆普通的过路车。老孟,这事不用着急,总队的樊队长已经在负责办了;再说了,也轮不上你急,你明白吧?咱们是老弟兄,我才这么说……”对方把话说到这份上,孟阳觉得心里堵得慌。这些当然都很有道理。吴星拍下的录像显示,当时面包车是向西离开,而西边正是主城区方向—但这也仅仅只是一种可能性。说不定一切都只是孟阳在一厢情愿。可他不会放弃。他已经下定决心,绝不说出“算了吧”这三个字,对别人和对自己都不会说。孟阳走进分局对面的小吃店,吴星晚饭还没吃完。他坐过去,陪对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过两句,然后说:“小伙子,我问你个实话。今早在你家的时候,明明我没看到你的飞机,你干嘛非要主动告诉我?”吴星露出不解的神情。“可是……我确实是拍下了证据啊。告诉警察是应该的嘛。”“就没想过,说出来之后你那些小飞机会被没收?”沉默片刻,吴星承认。“我想过。”他低头盯住碗里的面看了一会儿,说:“但要真是犯罪分子干的话,那这个姑娘就实在太可怜了。”“嗯。”“我听说她是传销组织的受害者,这是真的?”孟阳回答:“我不知道,也不能透露。……有这种可能吧。”“真希望你们能尽快抓住那伙骗子。”吴星仰头看向头顶的日光灯管。“我也希望如此。”孟阳大口吸烟。晚上七点刚过,分局内部网络通知孟阳,坠楼身亡的女子身份已被证实,是外地失踪人员,失踪信息在社交网络上挂了有些时候了。网民们对坠楼案的猜测已经传开,大都指向传销组织的嫌疑,舆论风潮愈发汹涌。孟阳觉得这是好事,正好可以利用网友们提供的情报。他说服设备部的几个朋友义务加班,对吴星那套操作系统进行改造,以便展开自己的计划。改造方案制定完毕,他开车送吴星回住处取东西,途中有人给他来电。电话是用工作手机打来的,号码从没见过。他接通手机,来电者女性。“你是开发区分局的孟阳对吧。”对方话音低沉,显得心情不佳。孟阳问她是谁。“市局刑警总队的,我姓樊。”孟阳马上想起,总局那边的熟人跟他提到过这位“樊队长”。“您好,有什么可以效劳的?”他用同样不爽的语气回复对方。“少女坠楼案的现场车牌号是你那边查到的吧?信息来源是什么?”他松开油门,靠边停车。对付这样的人物令他感到头痛。“啊,那个啊。”思考片刻,他决定不向对方交底。“我们是接到群众举报。”标准的官方答案,对面的樊队长自然不会信。“哪边的群众,叫什么名字,住什么地方,你都记录在案了对吧。有空我会到你那边找你,还有你说的那个‘群众’。”“没问题,随时恭候您来视察指导工作。”孟阳咬紧牙关,嘴里的烟屁股被他咬扁了。对方立刻挂机。得抓紧时间。他深踩油门踏板,加速返回分局。回到办公室,值班同事告诉他,设备部的人已经在车房等他了。几位哥们儿坐在车房门口喝水休息。孟阳快步走过去,看见那里停着一辆乌黑的厢式车,车身擦得干净,侧门旁边的地上散落着工具和配件;车顶上方多了三根天线,固定式警灯也拆除了。这辆车在分局闲置了好几年,基本没人肯开,偶尔被拿来送送货,没想到只几个小时工夫就被改造一新。哥们儿告诉他,包括特制电瓶和车载交换器在内的关键部件都已安装到位,等到小库房里那些设备搬进车里,一切就齐活了。“实在是感谢,太感谢你们了。”给他们分了几支烟后,孟阳走到车旁,反复抚摸和拍打车身。他当即给吴星打去电话,问对方被褥和生活用品整理好没有,自己一会儿就过去接他回分局宿舍;来不及整理也不要紧,自己可以掏钱帮忙买。往停车场走的路上,孟阳不时回头,望着这辆貌不惊人的厢式车。多年来从没被人正眼瞧过的老车,现在终于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厢式车的改装思路简单直白:直接把车厢改造成吴星家的卧室。利用库房里的闲置器材,设备部在车内安装了许多交流电插座,4G信号收发天线也植入车身,借由车顶的增幅天线进行发射和接收;操作无人机的同时,车辆自身也可以灵活移动,方便追踪目标。吴星带着行李回分局后,大家忙了一个通宵,完成了全套设备的安装调试。凌晨时分,吴星坐在车内进行试飞,操纵“产品”围着分局大楼绕飞十几圈,拍摄下分局几乎每一扇窗户内的画面。效果很好,改装非常成功。其他人去宿舍里睡了一上午,但孟阳睡不着。他就着浓茶和香烟,不停刷新社交网络页面,等待热心网友提供的线索。线索来得很快。到了午后就有网友爆料,主城北部的某旧小区内发现一辆可疑的白色面包车,车牌号码也被拍摄下来。仅过了五分钟不到,爆料微博就被网络运营商删除了,表明警方已注意到这条线索。孟阳发现号码与自己手里掌握的信息不符,但考虑到有可能是套牌或假牌,因此绝没有放过的理由。他换上便装,将厢式车开到宿舍楼下,打电话通知吴星上车。“就我们俩去,你们负责看家。出任何问题让他们来找我,我负一切责任。”向同事们扔下这句话后,他驾车驶出分局大院。这是一座巨大的城市,今天恰逢周末,午后的主干道上车辆积压严重,厢式车行驶到横贯干道中部时就已走不动了。导航软件显示,此处距离可疑车辆所在地仍有将近十公里。孟阳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命令吴星立刻让“产品”起飞,从空中直扑目标。“去那里的直线距离是七点五公里,已经超过它的飞行半径。”吴星表示。“再加上现场盘旋,电池估计不太够用。”“我知道那个‘飞行半径’是什么意思。我不要求你还得飞回来,到那里之后找个制高点降落,摄像头对准目标就行。这样的话电池够不够?”“或许可以吧。”旁边有辆车想过来加塞,孟阳挡住对方的去路,同时用力按喇叭。“别回答我‘或许’‘也许’之类的话!”“可以。可以飞的。但现在还没天黑,飞出去不要紧吧?”“不用操心那个。我说过了,一切后果由我负责。”用管理软件的GPS界面设定完导航点,吴星拉开厢式车侧门,将“产品”放在路面上。有条视频线从后车厢接到仪表盘上,透过显示屏,孟阳看到“产品”迅速起飞,朝西北方向飞去。首次在车厢内执行操作,吴星起先很不适应:使用VR操作的同时,脚下的厢式车不停来回晃动,感官知觉的不协调让他有些晕眩和想吐。但当一分钟后,“产品”升高到巡航高度,朝向西北方平稳前进时,熟悉的安定感和惬意感已经全都回来了。而且,今天这种感觉跟往常完全不同。这是他一年多来,头一次在白天飞行。橙红色的午后阳光照耀在视野范围内,浅蓝色的天空下方,规划整齐、绿化完善的新城区呈现出五颜六色的样貌。东北部那一小片旧城区有着灰暗的色泽,而背后南部靠海一带,无数高楼像用玻璃做成的一圈围墙,组成这座城市的南方天际线。“产品”下方的城市里,一切建筑、道路、汽车、行人,变得既遥远又缓慢,在摄像机前缓慢流动,让吴星觉得心中平稳安定。耳机中除了风声外,隐约还可听见断续的鸟鸣。这些感觉,是他在夜间飞行时从未体会过的。取道空中直线飞行,“产品”的移动速度比汽车快很多,十分钟后它已经抵达目标空域。厢式车此时刚刚离开积压路段,正穿过新城区朝北方行驶。透过画面,吴星很快在一处破旧的老小区内发现了网友举报的那辆面包车。他将“产品”降落在路边低矮的门面房屋顶,将摄像头正对面包车。停在这里不易被人发现,万一“产品”电力耗尽,回收起来也不会太麻烦。“不过那车子停的位置倒有些麻烦啊。”孟阳看几眼显示屏上的摄像头画面,眉头皱紧。这类老小区人多眼杂,街道狭窄拥挤且四通八达,大队人马不容易逮住人,人想要逃跑却很容易。他想,如果传销组织的人真的蜗居在此,那么这帮人也算是费尽心机了。“继续盯着画面,我尽快开到那附近,然后找地方停车。能看到车牌吗?”“能。”吴星在软件里把监视画面放大。车牌确实与网友给出的一致。至于车型和车色,虽然和那晚案发时拍到的面包车一样,但也并不足以标明确属同一辆车,毕竟这种车的市面存量很大。光凭这些肯定不行。孟阳知道自己必须更近一步。傍晚,厢式车停进目标所在地附近的超市停车场。孟阳买了些便利食品放车上,跟吴星交代几句,给他一支对讲机,便独自朝目标方位走去。他已经想到了揪出面包车驾驶员的办法。这片老小区确实是易守难攻,路面拥堵,人员复杂。进小区前,孟阳看到几个身板强壮的男人站在街口,形迹可疑。双方互相看了几眼,孟阳不确定对方什么来头。根据吴星在对讲机里的指引,孟阳在小区停车位上找到了那辆面包车。并没有什么异常,这只是辆普通的载货车,车内看不出什么名堂。他又去门卫室找到小区保安,拐弯抹角地问出,这辆车是前几天才停进来的。他回到车旁拨打110,借口自己车位被占,让110打电话喊车主过来挪车。假如这车真是盗抢车,那么只需等到110回复就能弄清情况;要是车主真来挪车,那就更好办了—他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不到五分钟,一个光头男子从旁边一栋楼出来,走到车旁。孟阳暗暗记下对方相貌特征,嘴上要求对方把车移开。“有病啊,移什么移?”光头男子语气很冲。“这怎么是你的车位了?这小区根本就没有固定车位好不好!”居然还挺精,是个不好糊弄的家伙。孟阳无事生非地陪对方吵了几句嘴,然后假装离开,暗地里观察光头男人返回的路线,锁定了对方的住处。光头男子钻进楼道后,他快步跟踪过去,脱掉皮鞋,赤脚走上楼梯道,抬头倾听对方的步履声。对方居住的楼层很快就确定下来。他用耳麦将情况告诉吴星,让吴星将“产品”飞回车里充电,然后走出小区,在街对面找个小吃店坐下,准备等夜幕降临后展开下一步行动。执行任务特有的紧张感已经很多年没体会过了。他浑身微微颤抖,胸膛里一片发热。吃完一碗馄饨的工夫,孟阳看到白色面包车竟从小区里缓慢开了出来,霎时惊得烟头掉落进碗里。他清楚地望见车窗里那光头男子的脸。“快飞过来,快点,那人要跑了!”他冲出小吃店,边朝耳麦吼叫边跑向马路。面包车已驶到街心,正在加速。孟阳扑向副驾驶车门,扒住后视镜,掏出警官证敲打车窗。“警察!靠边停车!”光头男子瞪大了眼睛。面包车随即开始加速,车轮开始转向,打算将孟阳甩开。“耳朵聋了?马上给我下来!”对方完全不理睬孟阳的怒吼,持续踩下油门。孟阳双脚绊上路边一辆电动车,摔倒在地。起身后他发现,从路旁迅速跳出几个先前见到过的健壮男子,吼叫着让车停下。面包车继续朝前疾驰,看见前方有人也不减速,行人们惊叫着纷纷躲闪。孟阳忍住双膝的疼痛,爬起来追赶。他看到那些健壮男子全都转身避开车子,而在正前方十字路口中央,两辆警车已经拦住了路面。一个短发女子站在道路中央,正站在面包车前进的方向上。短发女子高喊:“警察,停车!”白色面包车对准那名女子疯狂加速。女子并不闪避,只是挺身站着。孟阳边跑边想:糟了,危险,他想要撞出去!一道模糊的黑色弧线从天而降,由远及近扑到面包车前。孟阳听见一记玻璃破碎的响声,面包车轮胎随即在路面摩擦,发出让人反胃的尖锐噪声。车子停在短发女子身前。所有人全都涌过来。短发女子连同周围那几个健壮男人一起,将头破血流的光头男人揪出车外。孟阳挤到车前,发现面包车挡风玻璃破出一个大洞,驾驶座表面溅了些血。吴星的“产品”掉落在副驾驶座的椅垫上,已经撞得散了架,黑色的碎片散落在驾驶室内各处。一进刑警大队办公室,吴星马上被刑警们团团围住。他们对“产品”抱有浓厚的兴趣,不断询问各种技术细节,总局器材科的人更拉住他不让走,对他那些器材百般分析研究。总的来说,大家对吴星的态度很好。夜深后,刑警们为吴星买来夜宵,再次向他表示感谢。大家都说,倘若当时不是吴星操纵“产品”奋不顾身地撞向面包车,引得那个司机踩刹车,那位短发的女警官恐怕会有生命危险。“你当时怎么想到要去撞那辆车子的?”一位身强体壮的男刑警问道。吴星面露疑惑。“不然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男刑警拍着吴星的肩膀。“我们这位樊队长,怎么说呢……脾气实在太爆。我了解她,她宁可被撞死也不会退让一步。多亏有你在,不然真是不敢想啊。”确实是个暴脾气。吴星遥望办公室另一头的会议室,那里仍不时传出争执声。孟阳和那个姓樊的女警官已经吵了快三个钟头了。夜里十一点,孟阳总算走出来。吴星看到樊队长站在会议室门口,抱住胳膊正冷眼瞪着自己。回厢式车里吃完夜宵,孟阳对吴星解释,那位樊队长从一开始就盯上了那辆面包车,打算今天展开行动,盘问那个光头男人。她认定孟阳今天的调查行动是违规行为,不过考虑到最终被吴星救了,所以很不情愿地表示不再追究。他叫吴星不用担心:“我跟她说了你是分局的警员,你不必怕。她这人脾气不好,但是恩怨分明,也算是条汉子。女汉子。”“那个开车的司机,他到底是不是—”“不是。”孟阳从嘴里喷出许多烟雾,神情落寞。光头男人与女子坠楼案无关,更不是什么传销组织的人。他是个由外地流窜到本市的在网逃犯。樊队长他们此前突击提审,已经全部查清了。“对了小吴,你那个‘产品’确实修不好了对吗?”吴星缓缓点头。在那样高的相对速度下撞击车玻璃,“产品”的结构框架当场就彻底碎裂,电池组和电机也全部损坏。机器彻底报废了。眼下只剩两台备用“产品”健在。孟阳看着挂在车厢壁上充电的它们,自言自语道:“太可惜了。要是你不那么急躁地撞过去就好了……”“当时没有别的办法呀。车子眼看就要把那个樊队长撞死了。没别的选择。”吴星虽然遗憾,却并不后悔。孟阳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只得苦笑一下。这位善良的小伙子说得没错。“孟警官,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还继续吗?”“当然继续了,为什么不继续?”孟阳拧动钥匙发动汽车。少女坠楼案的嫌犯还没有找到,调查必须继续下去,绝无理由放弃。之后的每一天,孟阳都持续留心社交网络上的信息线索。每晚,吴星都会坐进厢式车,陪孟阳来往穿梭于市区各条主干道上。网上出现线索时,他们会跟着线索在特定区域内执行侦查;倘若没有新线索,孟阳便根据自己对疑犯心理的揣测,在城市各处展开隐秘的飞行搜查。伴随盛夏的热风,“产品二号”在城区的各个角落里飘飞游**,每天的调查时间都在四个小时以上。中央新城,沿海CBD,东部老城,东北部的新建小区,北部的山间别墅,东边开发区与工业园区,城中村和港口区,以及与市区只靠隧道相连的南部离岛……厢式车的搜寻范围越来越大,吴星飞过的区域也越来越多。他从未曾如此这般了解过这座特大规模的都市。每个深夜,在他眼前出现的不再只有月光、蝙蝠和夜排档炊烟,更有如树丛般林立的明亮高楼,多彩的亮化探照灯,比满月更耀眼的夜间运动场,以及装饰灯光绚烂如圣诞树般的无数高层住宅楼。全都是吴星从未走过也从未见过的地方。每一次的出动,对他来说都是了解崭新世界的机会;每一次的窥视,都令他有更多机会近距离接触那些万家灯火,令他体会到这座城市里家家户户的夜间生活。初秋后,分局设备部的人给“产品二号”做了升级,加大了电池组的容量,还将云台上的双摄像头组件替换成单幅迷你夜视镜头,并增设微光放大组件,管理软件中也加入了图像增强程序。VR立体视觉消失了,但吴星可以在夜里看得更清晰。灰白色的夜视镜头下,夜空中的这座城市不再有秘密,吴星多年来对她的不解和畏惧,如今已经逐渐消失。他尽情享受着每天一次的飞行。距离中秋只剩半个月的时候,持续良久的隐秘侦查终于有了进展。有市民向分局举报,称距离开发区不远的新城区内可能存在传销窝点,位置在某大型新建小区内。听到这信息,孟阳紧张起来。直觉告诉他,这回可能是真的。那座小区他去过,是个烂尾多年的“鬼城”,几年前建成后入住率一直很低,人烟稀少,套型面积普遍较大,治安摄影机安装尚不到位,很适合某些不法机构藏匿。收到消息那天傍晚,他驾车赶往当地。车停在小区路边后,孟阳让“产品二号”升到高空,先用镜头进行全景观察。他发现这一带的道路四通八达,大多通向附近的建筑工地和城郊田野;周边的路灯较为缺失,光线昏暗,十分方便可疑人员和车辆逃窜。侦查工作必须慎之又慎。孟阳坐进后车厢盯着显示屏,指引吴星操纵无人机靠近市民举报的那几幢楼附近,首先观察是否存在可疑车辆。在夜视镜头的帮助下,仅过了不到五分钟,他们就找到一辆停在隐蔽拐角位置的白色面包车。“产品二号”降至地面高度,飞近观察,辨认出这辆车前后车牌均被卸下,从痕迹上看是刚拆掉不久。这座小区的地下车位已经全部售出,地下车库需要刷卡才能进入,进而证明面包车的驾驶者很可能并非小区的业主。强烈的肾上腺素气息在孟阳鼻腔里冲撞。他打电话向同事报告了这一消息,要求对方以最快速度前来增援,想办法把这辆车和车主堵在小区里。“这可不得了啊。我想是不是应该向总局那边汇报一下,万一分局长过问起来……”同事疑虑地答复道。“随便,你觉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从业多年的孟阳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刑警大队的樊队长插手进来是时间早晚的事,但他只把他们当作后备援军。出动大部队很花时间,他决心依靠自己的力量。在面包车四周盘旋多次后,两人没发现附近楼内有任何灯光。他们是已经睡了,还是说拉紧窗帘不开灯?又或者他们已经逃走,只留下一辆废弃面包车?诸多可能性令他心焦,连续抽掉近一整包香烟,嘴里牢骚声不断。“孟警官,麻烦您安静一点。”吴星突然说道。“周围好像有车子过来。”“在哪里?这上面什么都看不见!”孟阳把显示屏拉到眼前。“没看见,是我听见的。越来越近了。”吴星手指自己的耳机。孟阳拽下耳机自己戴上,听见从“产品二号”的麦克风中传来遥远的汽车轰鸣,声源正在接近。“渣土车?”“不,比渣土车要轻。”吴星要回耳机,戴上后操纵无人机顺着声音方向飞去。很快两人发现,小区另一侧的道路上正有一辆轿车和一辆大巴车在一前一后行驶。孟阳立即断定这两辆车有问题。夜已经深了,周围没有路灯,然而这两辆车却都没打开车灯。“飞低,跟着那辆大巴。”他下令。小轿车引领大巴接近小区正门,减速转弯准备开进去。“产品二号”跟在大巴侧后方低飞。通过夜视镜头可以清楚看到,大巴的车窗内侧全都拉上了窗帘。“终于逮住你这王八蛋了。”孟阳握紧拳头。这回要是再抓不住你们,这身制服就算白穿了。他叮嘱吴星继续跟踪,同时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分局长,请求立刻派人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