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过半,梅雨季节悄然结束。太阳已经连着把大地烘烤了一周,办公室外面的树都蔫嗒嗒的没了力气。按照本地的气候规律,接下来两三个月,炎热的日子还将占大多数,直到秋季来临。我走出办公室,心力交瘁。看着血色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沉默无边的黑暗一点点从地底下升了上来。同事们三三两两从楼里走出,我一个人,多少还是有些孤独。主任老邓最后出来,他拍了拍我肩膀,问我是不是没带车,是否需要送我一程。我说不用,我想自己走走路。他安慰几句,没有再多劝,随后飞梭腾空而起,尾部喷着淡蓝色的荧光远去了。我又待了一会儿,待天色完全黯淡下来,转身向北边走去。这个星球上的城市早已失去了拥有夜晚的权利,通明的霓虹灯蛮横地照亮着每一个角落,无论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我常常反思人类的这一做法,更倾向于批判。谁赋予了人类永久照亮地球的权利?毕竟有的人还有颗欣赏黑夜的心。大大小小的飞梭在头顶川流不息,运货的,载人的,私家的,公家的,各自占领着不同的高度和轨道,地面上少有人走。社会高度发达让聪明勤奋的人有了空前的机遇,但也同样造就了更多赖在家里的闲汉,所以街上常常空空的。不多时,我来到一栋摩天大楼前。这栋大楼玻璃外墙呈黯淡的蓝色,足有八十五层,论高度在我们城市排名第一。楼层外表光滑,封闭严实,不像居民楼那样家家有个阳台供自家飞梭泊入。它是这个城市的先进医疗研究中心。我缓步踱入,大厅里只有一个老王值班,我跟他打了声招呼。在这样发达的时代,老王选择门卫工作,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一份情结。情结这东西,在自己身上就天经地义,在别人身上却是那么难以理解,这点我很明白,又很不明白。人工智能瞬间扫描了全楼的状况,确定短时间内再无别人有使用电梯的需求,遂将我的身体加以固定,只用了分半钟便将我送到75楼。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我同意之后进行的,虽然人工智能大觉醒后,电脑能初步处理人类意愿,但与此同时,人权至上主义也空前严肃。75层没有护士值班,只有两位女医生,穿着白大褂,坐在护士站处理科研数据,我与她们也算是老熟人了。短暂交谈几句之后,我来到7509号房间门前,摄像头采集了我的面部信息,房门悄然划开。我走进屋子,墙边亮着淡蓝色的光,隐约照亮着屋内的情况。我没有打开大灯,对接下来要看到的那一幕,灯光黯淡些或许更适合。屋里空气比较干燥,吸第一口差点呛到我,不过反正也没什么活人在这里长住,这样的干湿度还是比较合适的,至少可以减少微生物滋生。四周弥散着淡淡的麦香味,其实是消毒剂的味道。我走向蓝光闪烁的隔离室,透过厚厚的玻璃层,看望安睡其中的美丽女孩。她穿着宽松的睡衣,长发铺在背后,鹅蛋脸白净又匀称,睫毛浓密而修长。这双眼睛睁开后,会有多么明亮动人呢?不,甚至都不需要睁开。她就这么安静地睡着,便让人无比怜爱了。要是清儿是健康地长大,这时差不多也是这样子吧……我情不自禁伸出去的手,被玻璃所阻隔,这把我从幻梦中拉回到现实来。屋里忽然间变得让人无比压抑,我起身走到窗边去,窗玻璃自动开出一个口子,我把半个身子探出去,点燃了一支烟。我以前并不抽烟,是几天前才开始的。几天前看一本百多年前的小说,封面上那个胖作家抽烟的神情吸引了我。他叫路遥,名字又短又长。他抽起烟的时候,神情困顿而满足,痛苦而坚韧,那正是我所需要的力量。烟雾缭绕中,我看着城市里永恒的光。近地处的飞梭、远处的飞机和更远处的飞船占满了天空,我想在书上读到过的所谓“星光”,此生恐怕都难在地球上看到。这些人造的光明和温暖,究竟是好还是坏呢?如果是坏,难道要再让贫瘠地区的人民回到过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时代才好?可要说好,又叫我如何能承认—十五年前,可控核聚变经历了历史上的最后一次失败,辐射泄漏,夺走了我双亲的生命,不到两岁的妹妹清儿也因为遭受核污染开始全身畸变……从那以后,能源危机彻底解决,世界亮起来了,我的人生却永坠黑暗之渊。